苏新七一觉安稳睡到天明,悠悠转醒时晨光微熹,一缕阳光从窗外斜照进来,投在地面,一室生辉。
她迷瞪了会儿,背后传来的温热让她一阵心安,陈鲟的手臂被她枕在脑袋下,她侧着身伸手去摸他的手,他手掌硕大,掌心还有一道淡淡的微微凸起的疤痕,是当时帮她父亲撚船时留下的。
她恍了下神,又轻轻地翻过他的手,他的手背上还有几道极其不起眼的细小疤痕,这是在石头岛上为了保护她被牡蛎壳划伤的,这么多年过去了,疤痕都没有褪去。
总有些痕迹留下,为他们的曾经作注脚。
苏新七觉得她和陈鲟现在的关系似是向好,但总差点什么,不过她已经想开,他们之间的问题并不是通过言语就能解决,只要他还愿意给她机会,她会身体力行地把真心证明给他看。
她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下那些疤痕,眼角微润,心念一动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下他的掌心。
苏新七松开他的手,正想悄悄地掀被起身,身上一重,陈鲟不知何时醒了,翻身伏在她上方。
“在做什么?”
苏新七心虚,眼神飘忽,“你醒了啊。”
陈鲟早在她醒之前就醒了,不过看她睡得熟就没动,却不想看到她背着他做了那样亲昵的举动,本来大早上的他就有生理反应,她又来撩拨,无疑是火上浇油。
陈鲟盯着她看,正犹豫着想太过频繁她吃不吃得消,苏新七倒像是看出了他的迟疑,一只手从他胸口缓缓滑下。
两人早起消磨了点时间,等收拾妥当,日头已高。
陈鲟开车把苏新七送到了写字楼附近,找了个地方停下车,苏新七解开安全带,回头说:“我走了。”
陈鲟点头。
苏新七开门下车,正巧碰上卢成,他隔着段距离朝她招手,热情地喊:“小七学姐。”
陈鲟听见了,眉间不由一皱,心想现在怎么是个人都能叫她“小七”了。
苏新七朝卢成挥了下手算是回应,又弯下腰对着车内挥了挥手,说:“开车小心。”
陈鲟把车窗户降下,余光看了眼还等着她的年下男,忖了忖说:“要结束了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苏新七绽开笑颜,点点头:“好。”
苏新七等陈鲟把车开走后,转身往写字楼走,卢成等她走近,和她一起进楼。
“你怎么也来了?”苏新七问。
“来取点东西。”卢成刷了门禁闸机的卡让她先进去,又问:“大过节的,王律自己加班不够,还要把你薅来啊。”
“这都快赶上周扒皮了。”他小声嘀咕。
苏新七听完一笑,解释道:“没有,是我有点工作没完成,今天上午来补一下。”
“那你下午有空吗?今天中秋,我们博饼去啊。”
苏新七摇了下头,婉拒道:“不了,我和人有约了。”
“和谁啊?”卢成不掩好奇,看着苏新七问:“小七姐,早上开车送你过来的人是你男朋友吗?”
苏新七本意不想和别人谈论自己的私事,但又想起章筱筱平时在律所说的话,她说卢成对她这个学姐有意思,不管她是不是开玩笑的,卢成又是个什么想法,苏新七都觉得自己应该表个态。
“嗯。”苏新七点了点头,淡定地按了电梯。
卢成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消沉了,他耷拉着肩,语气幽怨,好像不太相信似的:“杨姐前段时间还说你单身呢。”
苏新七淡然一笑,说:“我才把人追到手。”
卢成闻言傻眼了,不可置信地说:“学姐,你倒追啊?”
“嗯。”苏新七应得坦然。
卢成一脸歆羡,“你男朋友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苏新七露出一个浅淡的笑,说:“我才是比较幸运的那个。”
电梯门开了,苏新七先行走进去,卢成紧跟其后,放假期间,去写字楼加班的人不在少数,一会儿功夫,电梯里就站了七八个人,有人在,卢成也就没再追问苏新七的恋情,全程生无可恋地倚着电梯墙,四十五度仰望摄像头。
从电梯里出来,苏新七和卢成往律所走,才至门口,迎面碰上了从里面走出来的李溦。
“李检。”苏新七颔首。
李溦朝她点了下头,踩着高跟鞋就走了。
卢成回头看了眼,对着苏新七低声说:“我们来晚了,战争刚结束,你说李检和王律会不会在办公室里打起来了?”
“不会的。”苏新七失笑。
“悬。”卢成有理有据道:“我看就是因为那个死刑复核的案子,王律要争取改判无期,李检肯定觉得他又罔顾王法了,你看,都气得直接杀上门了。”
苏新七知道内情,但笑不语,她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放下包,又往王峥的办公室走,打算和他打个招呼。
王峥办公室的门开着,苏新七敲了敲门,“王律。”
王峥擡头,“来了。”
他把手上的文件放下,善解人意道:“今天忙完就早点走吧。”
苏新七看他心情不错的样子,想来是李检的功劳,她想了下,趁机说:“王律,我想请你帮个忙。”
“说。”
苏新七就把孟芜学校的那个案子简要地说了下,王峥问:“你想知道谁接的这个案子?”
“嗯。”苏新七说:“我想跟进了解下。”
王峥沉吟片刻,擡头看着她,问道:“你相信家长的话,认为那个老师的确性侵了学生?”
苏新七犹豫了下,还是如实告知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我觉得那个学生性情大变不会没有原因,而那个老师的行为确实不妥,他给的理由站不住脚。”
王峥往椅背上一靠,看着苏新七说:“你先入为主了。”
苏新七和王峥说过李祉舟的事,此时面对他的质疑,她没办法否认。
“警方没有立案就说明目前证据不足,你是律师,如果预设了立场,就没办法保持客观,你以为走的是捷径,其实是弯路。”
苏新七抿着嘴,受教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王峥微微擡首,示意她:“去忙吧。”
苏新七知道他这意思就是答应了她的请求,她微微弯了下腰,直起身又看了王峥一眼,犹豫了下还是指了指自己的嘴角,提醒道:“王律,你这边……蹭上东西了。”
王峥表情微凝,很快又一脸平静,摸了下嘴角,从容道:“哦,早上吃了三明治,沾上酱了。”
明明是吻印,还说是酱,苏新七看破不说破,离开王峥办公室后才忍不住露出笑来,觉得恋爱中的大佬还挺可爱的。
苏新七急着去找陈鲟,早上的效率极高,她把手头上剩余的工作处理完,把几份文件发给王峥后,收拾好东西,和王峥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律所。
陈鲟让她结束给他打电话,但苏新七想节假日容易堵车,让他来接麻烦不说,一来一回反而更费时间,她于是就自己做主,打了车去湾泊区。
她在小区附近下了车,先去了躺超市,打算采购些食材,中午亲自做一顿饭,她本想和陈鲟联系下,转念想想又觉得他也算是公众人物,逛超市不方便,也就作罢。
苏新七提着两大袋食材上楼,她走到门口,放下其中一袋,腾出手验了指纹,开门后弯腰提起袋子,进了屋一擡头,看到客厅和厨房里有好几个人,此时皆是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苏新七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掠过,罗粤、郑舒苑、林成义,还有两个她记不起名字的人,但她眼熟,以前他们来过沙岛,是陈鲟在省队的队友。
都是熟面孔,她踌躇了下,不知道要不要打招呼。
陈鲟这时从卧室里走出来,见到苏新七也有些意外,他朝她走过去,弯腰接过她手上的两大袋东西,看着她问:“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我怕晚点路上会堵车,就自己过来了。”苏新七的目光往他身后示意了下,低声歉然道:“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有朋友来,没提前和你说一声就进来了。”
她悄声道:“我回避一下吧。”
“不用。”陈鲟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由皱了下眉,毫不客气地说:“他们才是不速之客。”
罗粤听到这话,“啧”了一声,不满道:“怎么说话呢,我们是觉得大过节的你孤家寡人太可怜了才过来的,谁知道你还金屋藏娇呢。”
陈鲟乜他一眼,提着两大袋东西往厨房走,苏新七像刚孵出来的小鸡仔似的,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老沈正在厨房忙活,看到苏新七走进来,虽有些意外,但又觉得情理之中,他一边择菜一边说:“小鲟,不介绍下?”
“不是见过了。”
“女朋友啊?”老沈笑。
陈鲟把两大袋食材放在流理台上,瞥他一眼,“不然呢?”
苏新七早在沈教练问话时心里就咯噔了下,听到陈鲟的回答她的心口又是一跳,怔忪了下。
厨房里还有一个中年女人,陈鲟对她比对老沈客气,他正要给苏新七介绍,那女人先开了口,她看着苏新七笑着说:“她认识我。”
苏新七听到这话吓了跳,余光见陈鲟看过来,立刻解释道:“吴笠记者,沈教练的妻子,我知道的。”
“我经常看体育频道,你还去过她的访谈节目。”苏新七怕陈鲟不信,又补了句。
陈鲟研读她的表情,又看向吴笠,稍有沉思。
吴笠看了眼老沈,又看向苏新七,大大方方地笑着说:“我就说嘛,小鲟的女朋友一定认识我,我常采访他。”
苏新七忙不叠地点头,心跳如擂鼓。
老沈咳嗽两声,打开流理台上的两个袋子看了看,“唷,这么多东西呢,还有海鲜。”
他看向苏新七问:“你买的啊?”
苏新七点头。
吴笠凑过来看了眼,“这海鲜料理起来可有难度。”
“我可以帮忙。”苏新七说。
“行啊,你是本地人,烹饪海鲜肯定有一手。”吴笠笑着说。
陈鲟闻言看了吴笠一眼,又看向苏新七,她转开眼,像是没注意到陈鲟的目光,低下头伸手就要帮忙处理食材。
“不会做饭的出去,杵在这碍事。”老沈嫌弃地冲陈鲟摆手,又对苏新七抱怨道:“他啊,不会做饭嘴还刁,中国胃,在国外都不吃西餐。”
“你们住的公寓附近不是有中餐馆吗?”
苏新七说完忽感受到了陈鲟探询的目光,心中一个咯噔。
“欸,你怎么知道?”老沈都很好奇。
苏新七眼神飘了下,含糊道:“沈教练你在一个采访中提过的。”
“是吗?”老沈疑惑了。
吴笠乜了他一眼,不客气地嘲道:“果然人上了年纪,记性就差了。”
“啧,埋汰谁呢。”
“厨房里就你年纪最大。”
“嘿,差不多得了啊,小辈们还在呢,给我点面子。”
苏新七见话题似乎揭过去了,忍不住轻轻推了陈鲟一下,“你去招待人。”
陈鲟再看她一眼,什么也没问,翻了几个柜子,从里面找出一件围裙,示意苏新七转过身,他帮她系上,又拿自己的护腕帮她把头发绑了。
吴笠看陈鲟帮苏新七系围裙绑头发,男才女貌甚是般配,不由感慨道:“有点小夫小妻的样子了,年轻真好,羡慕了。”
老沈嗤道:“羡慕什么啊,我们老夫老妻不比他们感情好?”
吴笠白他一眼,“谁跟你感情好,自作多情。”
苏新七听着长辈的调侃,擡手摸了摸被绑起的头发,回头对着陈鲟施施然一笑,“绑的比以前好。”
陈鲟被她的笑晃了眼,忍不住摸了下她的脑袋。
苏新七留在厨房帮忙,陈鲟走到客厅,几个旧友游戏都不玩了,齐刷刷地看向他。
林成义冲他挤挤眼睛说:“不出我所料,在基地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郑舒苑略为不满,“你怎么又和她走在一起了,你忘了——”
“我没忘。”陈鲟冷淡道:“不用你提醒。”
郑舒苑气闷。
陈鲟走到阳台,罗粤跟了过去,站在他边上说:“舒苑没恶意。”
“嗯。”
罗粤看他一眼,笑着揶揄道:“进展挺快啊,我还以为你没那么快被拿下呢,这投降速度,赶法国了。”
他使了个眼色,“送你的礼物用完了吗?再给你一盒?”
“不需要。”
罗粤上下瞧他,“都住一起了还没用上?你身体没事吧?”
陈鲟斜乜他,面无表情道:“你用的太小了。”
“……”罗粤低骂了句,不忘损他,“悠着点,别掏空了,老沈还指着你明年奥运再下几冠呢。”
陈鲟默了几秒,忽然问:“五年前,泳队为什么同意把我召回来?”
罗粤愣了下,“这还有为什么,你是不是想让我夸你?”
陈鲟直截了当地说:“泳队当年并不想要一个有杀人嫌疑的运动员,而且是两条人命。”
“你不是洗清嫌疑了么。”罗粤停了下说:“不过当年泳队是比较保守,加上舆论压力……一开始是不愿意让你回来的,是老沈极力坚持,力排众议,顶着压力才给你争取了个机会,我听说他还做了担保,签了‘生死状’的,也是你争气,不然他的工作都难保。”
这事陈鲟也有所耳闻,对老沈,他虽然看似不逊,其实心里是尊敬的,这几年他带着他,常年陪他在国外训练,在生活和训练上都无微不至,算是半个父亲,虽然他嘴上没说过感谢的话,但他总是用最好的成绩回报他。
陈鲟一直以为自己回队的机会是老沈争取来的,可他现在总觉得其中隐约还有别的内情,跟苏新七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