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屿到西宁的航班需要经停中部的一个城市,飞机着陆后并没有要求中转的乘客全部下机,空姐告诉商务舱的乘客,可自愿选择留在机舱内或者去候机厅休息等候。
苏新七和陈鲟都以为对方会在经停站下机,可舱门打开后,法援和泳队的大部分人都按兵不动,显然都是要飞到青海。
“小七,要下去走动走动吗?”孙奕飞转过头问。
苏新七微微回头往陈鲟那扫了眼,见他起身往舱门走,立刻站起来,把毯子放在座位上,“好啊。”
苏新七和孙奕飞领了过站牌下了机,苏新七的目光一直跟着前面不远处的陈鲟,她看着他有些出神,直到孙奕飞擡手在她眼前晃了下。
“怎么走路还出神呢,你是不是有点晕机?”
苏新七摇了下头,“没有。”
孙奕飞伸了个懒腰,“在飞机上坐的,身体都僵了,以前去玩的时候也没觉得多远,果然去工作和去旅游,心态是不一样的。”
“嗯。”苏新七附和了下,目光又重新落在前方的陈鲟身上,他独自一人走进候机厅,也没在大厅落座,朝右一拐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小七,你想不想喝杯咖啡?”孙奕飞指着附近的一家咖啡店问。
“啊,好。”苏新七眼看着陈鲟的身影消失在一家店里,心里有些急,她想了下说:“我去趟洗手间。”
“行,我给你带一杯,你想喝什么?”
“红茶拿铁。”苏新七迅速回道。
“OK。”
苏新七等孙奕飞一走,足尖一踅快步走到刚才陈鲟消失的店门口,她擡眼看了下招牌,这家店是影音书籍店,店铺面积还挺大,一排排架子整齐地立着,架上摆放着各种精品图书和影碟。
她走进店里,在书架间看了看,很快就找到了陈鲟,他在报刊杂志区站着,手上拿着一本杂志在翻看。
苏新七眼底有了点笑意,正要走过去,忽看到几个女生走到陈鲟身边不住地打量他,其中一个女生还主动上前询问。
“你好,请问你是陈鲟吗?”
陈鲟擡眼,那个女生和他对上眼后特别兴奋地转过头对她的姐妹们说:“好像真的是他耶。”
几个女生激动地一拥上来,陈鲟放下手中杂志,压下帽子想要走却被挡住了去路。
苏新七看见他的处境,想也没想就走上前,对着他嗔怪了句:“你怎么来书店也不和我说一声,我找了你好久。”
陈鲟看向她,苏新七冲他笑了下,转过头看向几个女生,一脸疑惑地问:“你们找我男朋友有什么事吗?”
陈鲟听到“男朋友”三个字不由又看了眼苏新七。
“你男朋友……他不是陈鲟啊?”
“陈鲟?”苏新七故作困惑地皱了下眉,随后展颜一笑说:“你说的是那个游泳冠军陈鲟吗?”
几个女生点了下头,眼神还不住地往陈鲟脸上飘去,一脸狐疑。
苏新七走到陈鲟身前,不动声色地回道:“你们认错人了,他不是。”
“真的很像吗?”她转过身擡头看着陈鲟,擡起手作势就要扯下他的口罩,“我不觉得啊,你们再看看?”
陈鲟一把抓住她就要摸到颊边的手,她手心濡湿,看着他的眼睛里分明透着紧张,他握住她的手,低头看着她,片刻后开口沉着声说了句:“别闹。”
几个女生看他们在打情骂俏,一时有些尴尬,道了声歉后就窘迫地推拉着离开了书店。
苏新七看她们走后,松了口气。
陈鲟松开她的手,轻嘲道:“你还挺能演的。”
苏新七蜷了蜷手指,掌心发烫,她看着他,眼神不安,“我想你应该不想被认出来。”
陈鲟的确不想多生事端,她算是帮了他一把,他也没对她多加苛责。
他压下帽子往店门口走,苏新七犹豫了下还是跟了上去,到了店外,她看到刚才的几个女生就在附近,立刻紧了几步走到陈鲟身边。
陈鲟低头,苏新七局促道:“她们在看。”
陈鲟见她神色忐忑,像是在看他的脸色,他喉头一动,最后什么也没说,放慢了脚步,任她跟在自己身边。
“你……”苏新七觑了他一眼,忍不住问:“你们泳队是要去青海训练?”
陈鲟懒散地应了声:“嗯。”
“好巧。”苏新七仰着头说:“我去那进行法律援助活动。”
陈鲟刚才就注意到她说话声里有鼻音,余光看她一眼,语气不善道:“感冒去高原,真有奉献精神。”
上回淋了雨,加上当天晚上没休息好,苏新七第二天就感冒了,她吃了几天的药,现在症状已经不明显了,她没想到陈鲟还能看出来,不由说了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带病上高原,尤其是感冒,在海拔高的地方很容易肺水肿,严重的话会致命,陈鲟看她这不当回事的态度,皱了下眉,不快道:“别逞能,我不想‘又’背上一条人命。”
苏新七听到他这话,心脏一紧,像是有箭簇穿过。
“对不起。”她本能地想道歉,说完后还是内疚的不行,她咬了下唇,看着他真挚道:“那天晚上我还有话没说,关于纹身,我可以解释。”
“是为了李祉舟纹的吗?”陈鲟直截了当地问。
苏新七握了下拳,点了点头,同时说:“但我是为了要——”
“行了,你和他的友情有多坚不可摧……”陈鲟乜了她一眼,冷笑了声,语气薄凉到不近人情:“我早就知道了。”
苏新七握着拳,指甲掐紧了掌心里。
在陈鲟面前,她始终是有罪的,她没办法为自己的罪行辩驳,伏法认罪是唯一的选择。
“对不起。”言语无用,苏新七却没办法通过别的方式向他致歉,让他知道自己有多后悔。
陈鲟看她愧疚的模样,心里并没有多少快感,反而觉得烦躁,“‘对不起’这种没用的话以后不用说了。”
苏新七嚅了嚅唇,下意识地又要道歉,话要出口的前一秒她才反应过来,抿了下唇说:“……好。”
陈鲟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见她一味顺从,对他恭敬如命的唯诺模样反而不顺眼,越看心气越不顺,最后索性收回眼,眼不见心不烦。
“小七。”
到了登机口,苏新七看到孙奕飞才记起来他去买咖啡了。
“我还以为你先登机了呢。”
孙奕飞捧着两杯咖啡迎上来,眼神不由打量了下陈鲟,陈鲟看都不看他一眼,也没和苏新七打招呼,脚步不停,径自走向登机通道。
“他是谁啊,怎么和你一起回来的?”
“就是一个舱的乘客,碰上了就一起走了。”
苏新七随口一诌,也顾及不上这话的可信度,她看着陈鲟离开的背影,心里头无声沉寂,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块。
又是不欢而散,她和陈鲟像是走进了死胡同里,不管她怎么尝试,都找不到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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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到达青海时已是傍晚时分,太阳还没落下去,天空亮堂堂的,西宁已入秋,气温比南方低上许多,拂面的风都是料峭的。
泳队和法援的人陆陆续续下了飞机,到了行李提取处拿了行李后又前后从出机口走出来,两拨人都有人接,机场出口那停了两辆大巴车,一辆是高原训练基地派来的,一辆是当地的法律援助协会联系的。
“和我们一起来的那些人好像是运动员。”孙奕飞看着前面那辆车外壳上的标志低声说。
法援的人出于好奇不由看向他们,有人认出了陈鲟,立刻拿出了手机拍照,苏新七作为知情人,表现得很淡定,她看着陈鲟上车,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往她这看一眼。
两拨人分别上了车,依次出发,两辆大巴车一前一后在高速路上行驶,半小时后齐齐下了高速,一辆车拐弯去了训练基地,另一辆车往乡镇方向继续前行。
训练基地的大巴车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基地的工作人员列队迎接国家队的运动员,等他们下了车就带着所有人先去了接待楼休整。
接待楼的宿舍是两人间,带队教练老沈让他们自行入住,林成义本是想按平时的宿舍分配来,小郭死乞白赖地说想和陈鲟住一间,他年纪小,林成义作为老大哥自然应允。
分配好宿舍后,老沈带着队员去了餐厅吃饭,今天是上高原的第一天,身体需要时间来适应新环境,教练没有安排训练项目,饭后就让他们自行活动去了。
陈鲟饭后稍做休息就去了体能训练室,泳队每年都会组织高原训练,不是去云南就是来青海,他这几年虽然大多时间都在海外训练,但每年集训都会回来,所以也没什么不适应的。
“第一天别练太猛了。”
陈鲟见老沈过来,也没停下,往下拉了下拉背训练器的横杆,吐了口气说:“知道。”
老沈在旁边的划船器上坐下,看着他练了会儿,忽然问:“你最近有心事?”
陈鲟动作不停,面无表情地回道:“没有。”
老沈摸着下巴,“让我猜猜……和女人有关的?”
陈鲟乜他,“我说没有。”
“臭小子,我都是过来人了,眼睛尖着呢,你多大人了,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老沈笑着说:“有什么心事和我说说,兴许我还能给你点建议。”
陈鲟松开杆,拿过边上的毛巾擦了下汗,不耐道:“不需要,我要的是训练教练,不是人生导师。”
老沈带了陈鲟快十年,对他这种“以下犯上”的行为早就习惯了,他也不介意,仍是用一副长者的口吻说:“你也是时候找个对象了,队里没有禁爱令,你要是有心上人了,教练我支持你去追。”
陈鲟拿过一瓶水,拧开盖仰头喝了一大半,闻言看向老沈,冷笑了声说:“现在不讲究成绩第一位了?”
“成绩当然重要,但是个人生活也很重要,而且你也已经有成绩了。”老沈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运动员是人又不是机器,这几年你的时间都花在了训练上,你爸妈都以为是我不让你谈恋爱,委婉地问过我好几回了。”
“训练比赛和谈恋爱不冲突,再说了,有些事憋久了对身体也不好,只要你不乱来,谈恋爱我举双手支持。”
陈鲟听他长篇大论说了一堆,又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苏新七,眉头一皱,不耐烦道:“你什么时候走起了温情路线,操起了心理咨询师的心?”
老沈一拍大腿,笑着说:“这不之前体育局有文件下来,说教练不仅要关心运动员的成绩,还要多关心生活嘛,我当然要做个表率。”
陈鲟冷哼一声,不再搭理他,转过身举起哑铃练臂。
他才举了几个来回,小郭从外面走进来,和老沈打了声招呼,笑着对陈鲟说:“我回去看你不在宿舍就猜你在这,鲟哥,你都已经是世界冠军了,就别再卷我们了。”
老沈站起身,轻轻拍了下小郭的脑袋,“卷什么卷,你以为世界冠军这么好拿的啊,就是因为你们放松的时候陈鲟在训练,所以他才能拿冠军。”
“是是是。”小郭捂着后脑勺,咧着牙说:“鲟哥就是我的榜样!”
“这还差不多。”老沈看着他问:“你师兄师姐他们呢,都回去休息了?”
“我回去的时候他们在玩狼人杀。”小郭想到什么说:“刘姐身体不太舒服,我刚陪她去了趟基地医院。”
老沈立刻关切地问:“她怎么了?”
“头晕,医生说有点高反,不太严重,休息好了就行,孙教练现在陪着她呢。”
老沈听他这么说才放了心。
“哦对了,我去的时候还看见了和我们一个舱飞来青海的人,高反挺严重的,听医生说是来之前就感冒了,都上补氧机了。”小郭说到这看向陈鲟,“鲟哥,你还记得上午我们聊的那个美女吗?”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陈鲟放下哑铃,都没把话听完,拿上外套转身往外走。
陈鲟从体能训练室一路跑到基地医院,进门后匆匆走向急救室,房间里并排着几张床,他先是看到了那个男检察官,心下一凛,快步走进去,往他旁边的那张床上看去。
躺在床上戴着氧气面罩吸氧打点滴的人不是苏新七,他松开握紧的手,呼出了一口气,也不管那个男检察官审视的眼神,转身往门外走。
“沈教练,你怎么在这,是不是陈鲟怎么了?”
“他……”
陈鲟才至门口,忽然听到苏新七和老沈的声音,他走出房门,老沈看见他就噤了声。
苏新七若有所感地转过身,看到陈鲟她莫名紧张,立刻解释道:“我有个同事高反很严重,市里的医院太远,村里的人说基地里有医院,我们就来这了。”
她擡眼看着陈鲟,关切地问:“你怎么在这?”
陈鲟看她一眼,冷着脸说:“拿葡萄糖。”
他说完也不等苏新七说出下一句话,迈步就往院门方向走。
苏新七手上捧着保温杯,表情微微失落。
老沈看了眼陈鲟,心里叹口气,又回头看向苏新七,神情有些复杂,“好久不见啊。”
苏新七勉强笑了笑。
“今天在飞机上看到你我就知道他最近为什么状态不太对了,他今年愿意留在国内训练,我还以为他已经不在意以前的事了。”
苏新七以为他说的“状态不对”是贬义的,低着头歉然道:“沈教练对不起,我……影响到他了。”
老沈摇了下头,慨然道:“这么多年没忘,说明他心里始终有疙瘩,过不去那个坎,‘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要是能帮他迈过这个坎,对他来说也是好事。”
“他……”苏新七苦笑,“他不想见到我,我想我还是离他远点比较好。”
“啧,你怎么……”老沈指着陈鲟离开的方向说:“你以为他真是来拿葡萄糖的啊?”
苏新七不明所以,点了下头。
“哎呀,一个死要面子,一个太老实。”老沈一脸恨铁不成钢,索性直说了:“他以为高反严重的人是你,直接从训练室跑过来的,就他那速度,什么高反症状都没有,要什么葡萄糖。”
苏新七闻言脑袋一懵,片刻后才完全领会老沈话里的意思,她的表情先是惊讶,几秒后嘴角忍不住地扬起,眼底浮出笑意,像阳光下的海面,泛着粼粼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