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新七还算冷静,知道配合,他救人的姿势很专业,先让她仰面朝上,一手从她的左臂和上半身横过,握住她的右小臂,倒蛙泳带着她往海岸的方向游。
苏新七不敢乱动,怕一个不慎两人都沉下去,她被托着,两人挨得近,彼此的喘息声都能听得十分清晰,他的气息一点都没乱,凫水的动作也有条不紊,光凭这些她就能判断出他的泳技很好。
到了岸边,脚能够到底了,苏新七被一把抱上最近的礁石,救她的人也紧随着一跃出水。
苏新七仰头看他,他摘下泳帽和护目镜,用手往后随意地薅了下自己的湿发,他低下头,太阳就在他头顶上,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脸。
他身上只着一件紧身泳裤,苏新七很快就移开了视线,那人却不避嫌,大喇喇地蹲下身,捏过她的下巴迫她回头。
苏新七觉得被冒犯,眉头一皱,眼神也变得不悦。
那人蹲下后,两人的视线持平,她这才看清了他的脸。
孤高、狂妄。
苏新七的脑海里一时间闪过这几个词,他不是本地人,是外来者,明明她才是这个岛的土著,可在他面前,在海边,她却觉得一点优势都不占,他身上带着很强的侵略气息,狷狂傲慢,轻佻嚣张。
他的目光从上往下移,渐渐浮出了玩弄的意味。
苏新七刚才急于救人,没顾虑那么多,情急之下果断地把外衣外裤都脱了,现在她身上就只有贴身的内衣裤,在海里的时候两人贴着也不觉着有什么,上了岸,近乎赤裎的状态让她很别扭。
其实岛上的人常年游泳,男男女女下了海,穿得再少的都有,苏新七长在海边,也不是保守的人,但他毫不回避的打量的目光,让她尤其不快。
她把脑袋一别,躲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透着愠怒。
苏新七不满的情绪已经很明显了,偏偏那人还不识趣,眼神落在她胸口上,嘴角微扬,歪头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痞笑。
“海边也不全是黑妹。”
苏新七铁青着脸,低声说了句话,有些咬牙切齿。
她说的方言,那人听不懂,挑了下眉,“骂我?”
苏新七实在不想搭理这个“砬子”(注),她弯腰捏了捏自己的小腿,肌肉还有些僵硬,但痉挛的疼痛感已经减轻了。
在海里游了一圈,她浑身都被冻红了,头发还在滴水,海边风又大,她忍不住打哆嗦,再这样下去,非得失温不可。
苏新七的衣服都在另一边的礁石上,距离还不远,礁石与礁石之间的间隙不一,估计还得淌海水,她在考虑自己单脚蹦跶过去的可能性。
她正分神,眼前忽然一暗,有东西盖在了脑袋上,她愣了下,扯下来一看,是条浴巾。
苏新七转头去看,那人正在扯裤头。
他裸着上身,手上扎着腰带走过来,又蹲在她身边,伸手就去摸她的腿。
苏新七一躲,警惕地看着他。
“腿,帮你抻抻。”
“不用。”苏新七生硬地拒绝,顿了下攥紧浴巾又克制地补了句,“谢谢。”
那人嗤笑,估计是觉得她别扭,他睨了她一眼,问:“在哪脱的?”
他说话直白得近乎粗野,苏新七听着不适,此时也只能忍着。
她指了个方向,那人倒没再为难她,套上上衣,踩着礁石几个跳跃就离远了。
苏新七捶了捶又捏了捏自己的小腿,尝试站起来动了动,除了肌肉还有些酸胀外,倒是不疼了,起码能使上力了。
她披着浴巾,一手在胸口攥着,盯着那人离开的方向,正疑心他会不会恶作剧,转眼就看到他抱着她的衣物和鞋子,提着个小红桶往回走。
苏新七等他走近,他把她的衣服往礁石上一扔,把小红桶递给她,促狭道:“还剩一只傻的。”
苏新七往桶里看了眼,螃蟹都跑光了,就剩一只在桶底下转悠,不得其门而出。
白忙活了。
她接过桶放下,拿起一件衣服,擡眼看着他。
几秒后,苏新七忍不住了,蹙蹙眉说:“我要穿衣服。”
“脱了的都看了,穿着的还不让看?”
他语气佻慢轻浮,苏新七听着就来气,正想发作,他却走开了。
她回头去看,他捡了几个小石子,一跃跳上一块大礁石上,拿着小石子砸海鸟,本来落脚歇息的一群白色海鸟被惊得扑棱着翅膀四下逃散。
苏新七眉头又皱起,忍了忍,也顾不上身上还湿湿的,迅速套上衣物。
穿好鞋,苏新七手上拿着浴巾转过身,那个“砬子”已经从礁石上下来了,此时正咬着一支烟,一手拿着打火机,一手拢着在点烟。
她走过去,在离他还有段距离的地方站定,手一伸,把浴巾递过去,“给。”
那人没搭理她,海边风大,他点了几次都没点着烟,低咒了句,擡起眼,勾了勾手,“过来。”
苏新七抿着嘴,没动。
他把烟从嘴上夹下,挑了下眉,冷笑着问:“就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
苏新七无比后悔自己刚才下海的举动,简直自找麻烦,她是奔着救人去的,最后却被人给救了,虽然她的出发点是想救他,但不可否认,现实就是他的确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
“再过来点。”
苏新七拢着眉站定不动,他倏地逼近,低头盯着她的眼睛,叼上烟,举起手拿着打火机做出点烟的动作。
“挡着点。”
苏新七瞟他一眼,把浴巾搭在胳膊上,擡起双手,帮他拢着烟。
她看着他,他微低着头,垂下眼,火光烤着她的手心,没一会儿,他擡起头,双颊微陷,尔后冲着她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苏新七略为嫌恶地偏过头,后退一步。
他咬着烟,伸手拿过她臂弯上的浴巾,苏新七觉得两清了,正要走,眼前一黑,浴巾又盖在了头上,还没等她扯下,就有人用浴巾在给她搓头发。
他力道大,动作毫无章法,苏新七身子都站不稳,左右晃动,她被蒙在浴巾下,看不清东西很没安全感,只能擡手去拍他的手。
“放开我!”她短促道。
那人被她打了两下,一把抓住她的手,随后拿走浴巾。
苏新七眼前豁然大亮,她一头长发被搓得乱糟糟的,脸还被浴巾蹭红了一片,火辣辣地刺痛。
她不快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扒拉了下头发,头发现在是不滴水了,可是打结了。
苏新七表情懊恼,始作俑者却一点歉意都没有,反而咬着烟一脸适意,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杰作”。
他又用浴巾擦了擦自己的湿发,边擦边走,到了边上拿起丢在一旁的黑色健身包,把浴巾随意往包里一塞,把包往背上一抛,随意地踩上夹拖就走,走到一半,他停下,侧过身捏下烟问:“不走?”
他走的是另一条道,离马路近,苏新七本想原路返回,但从这儿走回去还得淌水,她想了想,最后还是提上桶跟了上去。
苏新七隔着不近不远的一段距离跟着那人,她急着回去,可他好像故意似的,走得不徐不疾的。
磨磨蹭蹭,好不容易到了环海路,苏新七看到马路边上停着一辆踏板车,她觉得眼熟,仔细打量了下,有些意外,在看到那个“砬子”跨坐上车后,她更是讶然,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上来。”
苏新七听他这命令的口吻就反感,“不用了。”
她说完径自往前走,走了一段路,那人骑着车低速追过来,跟在她边上。
“喂。”
苏新七加快脚步。
他追上来,“风这么大,你里面不凉啊。”
苏新七下意识地往前后看了看,几个岛民正在马路的另一边整理浮球,那个“砬子”声儿大,把他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她沉着脸,走得更快了。
海风薄凉,狭带着腥味,午后日光明媚,海面波光粼粼,滑笏不定。
苏新七埋头只顾走,那个“砬子”倒是不再用言语招惹她,他骑着车,一会儿落在她后面,一会儿超过她在前面停下,始终随在她前后,海蟑螂一样,烦人。
走了会儿,她就觉得浑身黏糊糊的,自己都能闻到身上的咸腥味,尤其是头发,都打绺了,被太阳一晒还有小盐粒,湿哒哒的内衣裤贴着皮肤也很不舒服,不透气,像罩着一层保鲜膜一样。
从“情人礁”另一头走回家至少也得要二十分钟,她这幅模样回家,瞒都瞒不过去,不得把家里人唬一跳。
苏新七不想让父母忧心,她抿着嘴思索了会儿,最后擡眼望向前方,那个人又把车停边上了,一脚撑着地,似乎在看后视镜。
她打定主意往前走,这回没有越过他,而是站在车旁边,面无表情地问:“会载人吗?”
那人瞟了她一眼,不以为意道:“上来。”
苏新七又看了他一眼,没多犹豫,跨坐上了踏板车的后座,和前面的人隔着点距离,端坐好。
“去哪儿?”他掰了下后视镜,把唯一的一个头盔朝后递给她。
苏新七不客气地接过,戴在头上,一边回道:“你住的旅馆。”
他从后视镜看人,在苏新七的角度正好对上镜中他的眼睛,她看到他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
她撇了下嘴,没理会。
“抓着点。”
苏新七决然回道:“不用。”
她听他哼了声,倒是没再说什么。
他拧了下车钥匙,骤然提速又一个急刹,苏新七没个防备,身体在惯性下往前滑,一下子就撞上了他的后背。
“不好意思,力道没拿准。”
苏新七的心跳漏了两拍,有些吓着了,又听他语气自得带谑,火气蹭的就上来了,正要下车,他又把车骑了出去。
这回启动算是平稳,但车骑出去没一会儿,他就不断地在提速。
海风迎面扑来,从一开始的和缓到后面的凌冽,苏新七的眼睛被吹迷了,风糊住口鼻,呼吸都不大顺畅,他还在轰油门,把踏板车当赛车在开。
路两旁的风景速速后退,线条不断被拉长、模糊,苏新七从来不知道踏板车还能有这速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呼吸不畅,她的心跳也渐渐快了,心里头有一种失重感,身子仿佛轻了。
她从眼缝里看到前面是转弯,但骑车的人一点要减速的意思都没有,她一颗心提着,想出声,一张嘴风就灌进来,堵着她的嗓子,让她发不出声。
踏板车进入弯道,车胎擦着地面的声音很刺耳,苏新七觉得自己就要被甩出去了,下一秒她的手下意识地就搂上了前面那人窄瘦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