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之余把完成的作品拿给了李修看,李修来来回回端详着手中的画,几次想要开口评价却没能找到合适的措辞。
“很好很好,之余,画得很好。”他只能这样说。
李修的目光一直没从画上离开,他已经很久没能看到让他心潮澎湃的作品了,程之余的这幅画作显然突破了她以往的窠臼,甚至突破了油画的局限,朝着新的领域迈进,完全不落俗套,让人眼前一亮就再也挪不开眼。
画中的题材其实并不新颖,让人过目难忘的是她在表现手法上的创新。
跨江大桥上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浪汉颓然地坐在地上,他头发毛毵毵似是秋后枯草,面容因饱经风霜而显得凄苦,风霜刀寒在他脸上催刻下了命运不公的烙印,每一条皱纹里似乎都藏有对世道的控诉,他眼角下垂双目浑浊,此时犹如死水般的眼神中却泛起了一丝光亮,那点光是他面前的那个小女孩带来的。
那个小女孩不过四五岁的模样,穿着一条漂亮的小花裙,蹲在流浪汉面前,双手正捏着一张纸币郑重地把它放进他的碗里,在她的世界里,人与人之间尚是平等的,没有被区分成三六五等,每个人都是需要被尊重的,即使是施与者也并不高人一等。
来往的人群都目不旁视,每一张脸都是冷漠的,事不关己的,他们和这座城市融为了一体,他们的心也是钢筋水泥混合而成的,冰冷,生硬,毫无人情味,他们为利往,为利来,他们的面孔反衬出了小女孩的善良,或者说他们曾经也是那个小女孩,只是在逐渐长大的过程中丧失了那一片柔软。
这幅画的立意很出众,但它却不仅是在刻画人物中表现这个主题,而是用新的手法去深化这个主题。
来往的人群和小女孩,他们的衣着,面孔均是彩色的,洋溢着生命气息的,唯有那个流浪汉,是沉闷的灰白色,观画者一眼就能看出他的世界单调,无趣,乏味,但眼尖的人会发现他的一片衣角是鲜亮的,那片衣角正是靠近小女孩那,是她给他的世界送去了光和温暖,一汪死水微澜。
写实与浪漫的完美结合成就了这幅作品,李修再次赞叹一句:“画得真好。”
程之余缓缓舒了口气,这半个月来的煎熬总算是有所获得。
“作品名字想好了吗?”
程之余回答:“《给予》。”
李修点点头,是给予而不是赠予,也不是施予,从画到名字都在贯彻一个主题。
他又问:“之余,你是怎么想到用灰白的颜色来画的?”
程之余回答:“摄影,我是从一张摄影照片中获得的灵感。”
“你男朋友拍的?”
程之余有些羞赧地点点头。
李修了然:“将摄影的写实和油画的想象结合起来,用极端的色彩表现主题,这很冒险。”他看了眼程之余,然后赞许地说,“不过你成功了。”
程之余内心澎湃,禁不住弯了眼。
“拿这幅画参赛,我保证你一定可以拿到一个好名次。”李修推了下自己的眼睛再次去看那幅画,郑重地说,“之余,你在油画上一定还能走得更远。”
……
程之余和邵珩两人都提交了参赛作品时已是五月中旬了,没有了参赛压力后,他们稍微闲了些。
邵珩还是每天出去拍照或者呆在暗房里,他之前在网上发表了一组照片,已经有一些杂志和影展筹办单位联系他想买照片的版权了,他全都没有回复,那些蝇头小利不在他的眼界之内,要干就要干件大的。
程之余则将重心稍微挪回到了学业上,前段时间忙着画画,她都荒废学业好久了,且六级考级迫在眉睫,这次要是还考不过,邵珩都不知道会怎么嘲笑她。
这天,程之余就呆在公寓里,邵珩也难得地没出门,她在背单词,他就坐在她边上,膝上放着电脑,不过这次没在玩游戏,而是联系一个美国的同学帮他设计一个工作室的网站,毕竟现在是新媒体时代,网站也算是个门面。
程之余背了会儿单词觉得有些无聊,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前几天买了两个鹅蛋。
她利索地站起身去了厨房,把那两颗硕大的鹅蛋拿来,用筷子在底下掏了个洞,把里面的蛋清蛋黄弄出来,洗干净后,拿了自己的水彩笔在上面画画。
她就站在厨房的流离台前,拿着细画笔在上面涂涂抹抹,轮流画着那两个蛋壳,等收笔时一手拿一个对着光满意地点点头笑了。
程之余拿着画好的蛋壳兴冲冲跑到邵珩那,往他面前一递:“你看。”
邵珩挑挑眉,把电脑往边上一放,拿过她手上的两个蛋壳看了看,蛋壳上分别画着两个小人,他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他和她的卡通形象。
“儿子、女儿?”邵珩故意说。
程之余脸一红,瞪他:“瞎说什么呢。”
她伸手想去拿蛋壳,邵珩身体往后一仰,举高手让她够不到。
程之余急了,轻轻锤了他两下:“你小心点,别弄碎了。”
邵珩看她,又往她身后看了眼摊开的单词书,问:“单词背完了?”
“我……”程之余心虚地支吾,又小心地觑他,“还没有。”
“啧,不想过线了?”
程之余嘟囔道:“我就偷懒了一会儿。”
邵珩笑,把蛋壳往桌上一放,凑近她压低嗓音说:“想偷懒?哥哥帮你放松一下?”
程之余一见他嘴角的坏笑就反射性地往后退,忙摇头说:“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经放松完了,现在就背单词。”
邵珩哼一声。
程之余撇撇嘴,把那两个蛋壳拿过去放在了架子上。
现在公寓里已经摆满了各种摄影和油画作品,全是他们这段时间完成的,程之余看见他拍得好的就会拿回来放在公寓里,自己画得好的画也会摆在这里,久而久之,公寓倒成了一个小展馆了。
程之余坐回位置上,问他:“你办过影展吗?”
“嗯。”
“是怎么样的?”
“就那样。”邵珩撑着脑袋看她,“想办画展?”
“想啊。”程之余努努嘴,“不过那太难了。”
每个画家应该都会想办一个自己的个人画展,不过难度很大,除了画家必须有很大的号召力外,还需要有人投资,宣传,所以她并没有把这个当成一个执念,只是随口一答,也不放在心上。
邵珩却看着她若有所思。
……
接下来一段时间,邵珩每天都督促程之余读英语,她只要一偷懒就能被拉到床上去,久而久之,她就产生了一种逆反心。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她刻苦用功,也不能让他闲着。
这天,程之余正在工作室的休息室里刷英语题时,邵珩从暗房里出来看了眼,满意地点头。
他要走时,程之余喊住了他:“我有东西要给你。”
“surprise?”
程之余干咳了下,点头。
邵珩颇感兴趣,在她身边坐下。
程之余转身从书包里拿出一本A4纸大的本子递给他。
邵珩看了眼,眼角一抽,皱眉:“字帖?”
他看她:“你送我这个?”
程之余真诚地点头。
“Areyoukidding?”
“No。”程之余一本正经特别诚恳地说,“我觉得你需要练一下汉字。”
“老子要是不练呢?”
“那我就回宿舍住。”
“啧,威胁我?”
程之余点头。
邵珩挑眉,语气有些危险:“小鱼儿,你胆子变大了啊。”
程之余干咽了下,嘟囔:“跟你学的。”
她说:“你让我多背点单词没坏处,那你多练练字也没坏处。”
“啧。”
邵珩随手翻看了两三页那本字帖,都是古诗词。
他搓了下额角说:“你跟我家老太太真像。”
“嗯?”
一个是他的童年噩梦,一个似乎想成为他的青年噩梦。
那天下午,程之余刷英语,邵珩就在边上拿着笔不太用心地写字帖。
他其实根本不怕她的威胁,此时不过是顺一下她的意让她开心满足下,六级考试也没多久了,应付一下对他来说还算乐意。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邵珩就扔下了笔。
程之余往他刚写的字帖上看了眼,那字歪歪扭扭的,根本不像是印着字帖写出来的。
她翕动鼻翼,嫌弃道:“写得真丑。”
邵珩一点不在意,哼笑声说:“人太完美就不好玩了。”
程之余鼓鼓嘴,真自恋。
邵珩凑过去亲她一口:“不服憋着。”
程之余撅了噘嘴回过头去继续做着英语阅读题。
边上的邵珩则拿出手机看了眼,从刚才开始手机就震了好几下,他都没去看。
前面几条信息都是各种期刊杂志欲要购买他作品版权的洽谈信息,他看了眼后就删了。
直到看到最后一条的时候,他轻笑了声。
程之余扭头问他:“怎么啦?”
邵珩把手机递给她看。
一条短息,上面写着:恭喜您的作品进入了决赛,决赛结果将于一周后揭晓。
程之余瞪大双眼,回头看向邵珩,语气有些兴奋:“你进决赛啦。”
“很意外?”
程之余摇头,他知道以他的能力一定能行,但还是控制不住的欣喜。
邵珩搭上她的肩膀:“小鱼儿,你要输了。”
程之余把他的手从身上扒拉下来,不服气地说:“还不一定呢。”
她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没什么底气,前段时间李修和她提过她的作品通过了省选,之后她就再也没收到任何消息了。
此时看到邵珩进决赛的消息,她心里不免琢磨了下自己。
果然,在这种大赛中,她还是太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