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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春天更绿,比夏天还明媚 正文 第45章

    第45章

    谢景聿一杆,把桌上最后一颗球打进球袋里。

    他起身看向林粟,并不意外她会猜到自己在这儿,意外的是她会亲自找过来。

    谢景聿把球杆扔给边上的人,泠然说:“我赢了。”

    和谢景聿对打的那个小青年不服气地骂咧了句,最后还是愿赌服输,从兜里掏出了一百块钱递给他。

    林粟看见了,微微讶异。

    她没想到谢景聿来台球馆,是赌球来的,这要是被学校老师知道了,严重了通报批评,轻的也避免不了挨一顿说。

    谢景聿接过那一百块,揣进兜里。

    “‘一杆清’,才打没多久,你就不打了啊?”有人问。

    “嗯。”谢景聿随意应了声。

    “人急着去约会,哪有心情打球啊。”

    “这妞儿真是你女朋友啊?”

    “看不出来,你小子球打得好,泡妞的功夫也是一绝,连一中的学生妹都能泡到。”

    “我就说吧,他长这样,肯定玩的很花。”

    馆里的小青年七嘴八舌的。

    谢景聿来台球馆打球,从来没说过自己的名字,也没说过自己是一中的,常来打球的客人脸熟他,见他球技不错,就给取了个“一杆清”的外号。

    他没搭理那些调侃的人,把搭在一旁的外套穿上,包一背,走到林粟面前,直接说:“走吧。”

    林粟跟着谢景聿往外走,身后小青年们吹口哨的吹口哨,调侃的调侃,嘻嘻哈哈的,全都是一副不正经的模样。

    出了台球馆,谢景聿没有停下,一直往前走,林粟犹豫了下,追上去问:“你去哪儿?”

    “吃饭。”

    说着他就拐进了一个小巷子里,林粟顿住脚。

    谢景聿似有所觉,回头示意她:“跟上,别丢了。”

    林粟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谢景聿进了巷子里的一家面馆,找了张空桌坐下,林粟没有忸怩,直接坐他对面。

    老板问他们吃什么,谢景聿点了一碗牛肉面,擡眼看向林粟。

    林粟说:“我晚上吃过了。”

    “我吃东西不喜欢被人盯着。”

    林粟便看向墙上贴着的菜单,从善如流地点了份小份的扁食。

    这家店位于巷尾,这个点没什么人,老板点完单,进了厨房忙活,店内就剩谢景聿和林粟。

    他们相对而坐,半晌都不说话。

    谢景聿等了等,林粟只是盯着桌面上的木纹在看,一声都不吭,就好像大老远跑来找他的人不是她一样。

    他微微皱起眉,开了口,“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说什么?”林粟擡头。

    谢景聿被问住了,他盯着林粟,那眼神好像在问——没话说你来找我干嘛?

    林粟领会了谢景聿眼神里的意思,抿了下唇,说:“孙老师、周与森还有许苑联系不上你,很着急,我猜你可能在后街,就过来看看。”

    她顿一下,问:“你怎么都不接电话?”

    “手机没电了。”谢景聿说。

    在冬令营里,根本没时间玩手机,这几天他忙着考试听报告,也没想着要充电,今天晚上回到临云市才发现手机低电量自动关机了。

    他从包里拿出充电器,插到墙上的插头里,给手机充上电。才开机,正要先给孙志东回个电话,有个电话倒是先打进来了。

    谢景聿看着来电显示,眼神幽暗了几分,按了接听。

    电话才接通,那头的人就按捺不住大发雷霆。

    “你人在哪儿,赶紧给我滚回来!”

    即使没开扩音,谢成康的声音还是从传声筒里透了出来,十分凶狠。

    “我在学校,迟点就回去。”谢景聿语气冷淡,连像样的借口都不愿意找。

    “放屁!”谢成康怒火更甚,发了飙,“你班主任的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你还敢说谎?”

    “今天一天,我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不管你现在在哪,现在、立刻给我滚回家!”

    谢景聿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

    他全程没有回避林粟,所以她也听到了谢成康的怒喝,不由微微讶异,“你爸……”

    “没想到他还有这一面,很意外?”

    林粟虽然只看过谢成康和善的一面,但不会天真地以为他一个商人,真的那么好相与。只不过她没想到对自己的儿子,他会这么歇斯底里,把话说的那么难听。

    “竞赛的事你都知道了吧?”谢景聿问。

    林粟迟疑了下,点头,“嗯。”

    “我没拿到保送名额,让他脸上无光,他骂两句,算轻的。”谢景聿自嘲一笑。

    林粟皱眉,“这不是你的错,考试本来就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谁都没办法预料到结果。”

    “他不会理解的,而且这次……的确是我没发挥好。”谢景聿顿了下,看着林粟说:“你应该猜到了原因。”

    林粟不语。

    “可笑吧,只是一封信,就让我在考场上分心了。”谢景聿自嘲。

    林粟垂眼,“毕竟你是人,不是机器。”

    谢景聿怔了怔,喉间忽然尝到了点苦涩。

    竞赛结束到现在,他听到太多安慰的话语,老师和同学的关心背后,都隐约藏着一丝遗憾,谢成康更是觉得他的失误是罪无可恕的。

    似乎所有人都认为他应该冷静、强大,永远不出差错,就连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但林粟不觉得。

    在她眼里,他是个有情绪的活人。

    谢景聿喉头一滚,压抑了几天的心情忽然得以排遣。

    “你不好奇吗?那封信。”他哑声问。

    林粟不知道寄给谢景聿的那封信里有什么,但一定不一般,否则不会影响到他的心态,他平时可是极其冷静的一个人。

    她忖了下,反问:“你想说吗?”

    谢景聿缄默。

    虽然他刚才已经让她看到了自己狼狈不堪的一面,但他还没有做好将更大的不堪暴露出来的心理准备。

    他不说,林粟就不问。

    老板这时候端上面和扁食,他们一人一碗,心照不宣的没有再说话,各吃各的。

    谢景聿没吃晚饭,这会儿也没胃口,面端上来后他吃了几口觉得如嚼石蜡,刚想放下筷子,擡眼看到林粟安静地吃着扁食,便低下头,陪她继续吃着。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难得宁静。

    吃完东西,谢景聿起身去付钱。

    林粟立刻跟上去,“我自己付。”

    “不用,赢来的钱不花白不花。”谢景聿说着把刚才打台球赢来的一百块递给老板,忽想到什么,回头问:“你晚上怎么来的?”

    “打车。”林粟如实回道。

    谢景聿点头,接过老板找的零钱,转过身递给她。

    林粟擡头,眼神不解。

    “给你报销。”

    林粟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不用。”

    “这钱是我给你的,不是谢成康的,你不用觉得是多拿了他的钱。”

    林粟怔忪,她能听出谢景聿话里的深层含义,他和他爸,是不一样的。

    她低头,从他手上那一沓零钱里抽出了一张20。

    “够了。”林粟说。

    谢景聿眉头稍展,把剩下的零钱一股脑塞进外套口袋里,“后街这边比较乱,你以后最好不要一个人来,尤其是晚上。”

    “我没事也不会来这儿。”林粟快速说。

    谢景聿看着她,眸光渐幽。

    林粟在他的注视下,才后知后觉自己这话说的有问题。她这么说,好像是在告诉谢景聿,要不是因为你,我今天也不会来。

    但,这也是事实。

    “走吧。”谢景聿神情舒展,说:“送你回学校。”

    林粟跟着谢景聿抄近道离开了后街,到了主路上,拦了辆车,一起回了学校。

    司机把车停在了一中的正门口,林粟下车前转头说:“我走了。”

    “嗯。”谢景聿颔首。

    “你回去记得给周与森还有许苑发条消息。”

    “好。”

    林粟看着谢景聿,迟疑了下,问:“你明天……来学校吗?”

    这句话不似关心,胜似关心。

    谢景聿看她的眼神柔和下来,“嗯。”

    会来学校,就说明还没被打垮。

    林粟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侧过身打开车门。

    “林粟。”

    “嗯?”林粟捏着车把手,再次回头。

    “谢谢。”

    林粟怔了怔。

    认识到现在,谢景聿和她说过几次谢谢,前几回她觉得是他的教养使然,但这一回,她听出了真心。

    林粟莫名有些触动,去年在茶岭上威胁谢景聿的时候,她绝不会想到,有一天能得到他真心实意的一句道谢。

    送完林粟,谢景聿给了师傅一个新地址,让他直接开过去。

    到了家,他刚进玄关就闻到了一股烟味,换了鞋走进去,不意外地看到谢成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

    看来这次竞赛的结果的确让他恼火。

    谢景聿无视他,转身就要上楼。

    “站住!”谢成康暴呵。

    谢景聿站定,回过头。

    “你给我说清楚,竞赛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知道了吗?没进。”谢景聿面无表情地开口。

    “我问的是为什么没进!”谢成康大为光火,“你联赛是省内第一,只要好好发挥,拿到保送名额是轻而易举的事。”

    “失误了。”谢景聿轻描淡写的。

    谢成康一听,怒得站起身来,“失误失误,中考你就说是失误,我之前有没有告诉过你,仅此一次?”

    “决赛这么重要,你居然也能失误,不能被保送,拿了金牌又有什么用?”

    “那么多人都知道你进了决赛,都觉得你能保送,你倒好,又失误,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谢景聿冷笑,谢成康真正在意的不是他竞赛的成绩,而是他的脸面。

    谢成康泄完火,把手上的烟揿灭在烟灰缸里,沉下声说:“这回就当是你第一次参加,没经验,下一回,别再出现这种情况。”

    “不会有下一回。”谢景聿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再参加竞赛。”

    “这可由不得你。”谢成康脸色黑沉,尚有余怒,“我在你身上投入了那么多,让你吃好的穿好的,享受最好的资源,可不是为了让你随心所欲的。”

    又是这一套说辞,谢景聿冷哼,直视着谢成康说:“你如果觉得不值得,大可把这些资源收回去,或者……”

    “再生一个儿子?”

    谢成康脸色一变,盯着谢景聿的眼神忽的讳莫如深。

    “你在胡说什么?我和你妈,只会有你一个孩子。”

    说的真够严谨,谢景聿想把那张B超照甩到谢成康脸上,但在没独立之前,戳破就只是戳破而已,改变不了什么。

    他隐忍着,讽刺一笑,“那你只能由得我了。”

    “你——”

    谢景聿不再理会谢成康,径自转身上楼,才进房间,就听到楼下一声巨响,谢成康把烟灰缸砸了。

    他在书桌前坐下,往椅背上重重一靠,表情里是难以抑制的厌弃。

    坐没多久,一个越洋电话就打了进来。

    乔意的电话来得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谢景聿垂着脑袋,接通电话,“喂。”

    “景聿,你是不是惹你爸爸生气了?”乔意上来就问。

    谢景聿沉默。

    乔意:“妈妈不是告诉过你吗?不要惹你爸爸生气,他一生气,就会找我撒气,你已经是大孩子了,不能再任性了。”

    任性?谢景聿想,他任性过吗?

    “这次竞赛,你是不是没发挥好?”乔意问。

    “嗯。”

    “妈妈不是和你说过了,像中考那样的失误,不能再发生了,你怎么不吸取教训呢?”乔意连假意安慰的话都不说,直接诘问。

    谢景聿为自己刚才心底涌起的虚无渴望而感到可笑。

    “你爸爸这次真的很生气,刚才还打电话,让我回国好好管教你。”乔意按捺着不满道:“景聿,你知道的,妈妈的事业在国外,是不可能回去的。”

    “你要是不听话,你爸爸是不会再支持我的。”

    “妈妈是个舞蹈演员,跳舞对身体条件的要求多苛刻啊,当初我可是冒着断送自己事业的决心才把你生下来的,你要知道,二十岁可是舞蹈演员的黄金期。”

    “妈妈为你牺牲了这么多,你怎么就不能为妈妈着想下呢?”

    谢景聿沉默地盯着桌上的台灯,眼底却没有一丝光亮。

    谢成康拿物质威胁他,乔意拿情感绑架他,他们两个在对待他这个儿子的时候倒真像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他垂下眼,问乔意:“生下我之前,你就是舞蹈演员吗?”

    那头乔意好一阵无声,过后才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去过临云市的大剧院,那里的人说你以前是——”

    “谢景聿。”乔意的声音都在发狠,“你知道自己是在和谁说话吗?”

    谢景聿缄默。

    “好了。”半晌,乔意开口,语气又重新温和甚至体贴了起来,“妈妈知道你竞赛没考好,心里也难受,这样,你去休息,有什么事我们以后再聊。”

    乔意说完,很快挂断了电话。

    谢景聿把手机丢在一旁,神情沉寂。

    他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但此刻还是会感到钝痛。

    林粟说得对,他终究是人,不是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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