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茶园外有个水泥浇筑的小平台,算是个简陋的停车场,专门用来停放运送鲜茶叶的小三轮和皮卡车,徐家福的车就停放在那儿。
林粟回去,换了套干净的衣服,背上书包就往外赶。到了停车场,不见谢成康和徐家福,只看到谢景聿站在一颗橡树的树荫底下。
她没有犹豫,朝他走过去。
谢景聿在纳凉,看到林粟,直接说:“他们在茶园里,再等会儿。”
林粟点点头。
他们刚才还默契地在几个大人面前打配合,现在没了旁人,反而生分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上午的事……谢谢。”半晌,林粟开口。
谢景聿扭头看她。
林粟回视他,“我知道你是故意那么说的。”
“我只是在遵守约定。”谢景聿不太自在地压低了鸭舌帽的帽檐,“那些钱是给你的,只有你有支配权。”
林粟当初只让谢景聿找他爸资助自己上学,这件事他已经做到了,至于别的,并不在他们约定的范围内。
他现在做的,远比她要的,他承诺的更多。
“对不起。”林粟忽然说。
谢景聿诧然回头。
林粟看着他,郑重地说:“之前在山里的事,我欠你一个道歉。”
“不用。”谢景聿顿了下,很快说:“如果我是你,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林粟怔住。
谢景聿说“不用”,不是不屑于她的道歉,而是理解。
“你不怪我?”
“我说过,我们两清了。”
这句话谢景聿在高一开学的时候说过,但林粟能体会到其中的差别。
之前是避之不及,现在是释然。
他是真的,不再怪她了。
太阳炽烈,阳光在橡树的叶片上跳跃闪动,树底下少年少女并排站在一起,看着远山,无言又和谐。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个夏日的午后,渐渐消解。
徐家福领着谢成康在茶园里逛了一圈,因为太晒,没多久就出来了。
徐家福把车开出来,谢成康像个体贴的长辈一样,把后座车门打开,示意谢景聿和林粟上车。
“都十月份了,没想到山上还这么热。”上车后,谢成康说了句。
“白天太阳大,晚点就凉快了。”徐家福一边开车,一边接话。
“这么晒,采茶很辛苦吧?”谢成康回头关切了林粟一句。
林粟立刻打起精神,应道:“我习惯了,还好。”
“懂事。”谢成康说。
徐家福附和:“是,林粟是懂事,比我家那丫头懂事多了。”
“也比我家这个懂事。”谢成康从后视镜中看了谢景聿一眼。
谢景聿冷着脸,看向窗外。
到了山下,徐家福停好车后,林粟见谢景聿下车,也跟着下了。
谢成康打了个电话,没多久,周帅就开着车过来了。
谢成康打开后座车门,示意林粟坐进去,“林粟,叔叔还有事,不能和你们一起回市里,我让周帅先送你和景聿一起去学校。”
“谢谢叔叔。”林粟礼貌道谢,顺从地坐上车。
谢成康把车门关上。
谢景聿要从另一侧上车,还没拉开车门,谢成康就叫住了他。
“今天这事我不管你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以后在学校,都给我离林粟远一点。”谢成康收起了和煦的表情,面色阴沉,压低了声音,隐隐怒道。
“钱给了,她爸妈的事我也插手管了,你报恩要有个限度,别被牵着鼻子走,她给不了你什么好处。”淑次
“听到没有?”
谢景聿冷眼看着谢成康,不发一言,片刻后拉开车门,直接坐上了车。
车上路后,车厢里静默无声。
周帅从后视镜中往后座看了眼,后头俩小孩和年初那会儿一样,坐一辆车上都不聊天。
唉,都同班同学了还不说话,闷死个人。
周帅暗叹一口气,只好憋回自己想唠嗑的欲望,被迫成为一个成熟稳重的大人。
上了高速,到了第一个休息站,周帅停下车,回头问:“中午没吃饭,饿了吧?我请你们吃点东西?”
谢景聿睁开眼,他没有胃口,但余光看了下林粟,还是点了头。
休息站很小,就几家餐厅,周帅觉得高中生应该会喜欢吃薯条汉堡,就领着谢景聿和林粟去了麦当劳,让他们点单。
谢景聿只点了杯可乐,周帅问林粟:“你想吃什么?”
林粟没来过麦当劳,也不知道点什么好,想了下说:“就吃之前吃过的汉堡吧。”
“哦,鸡腿堡?”周帅想起来了。
林粟不知道是不是,直接点了头。
“你喜欢吃鸡腿堡?”谢景聿突然问。
林粟语噎,她谈不上喜不喜欢吃,就是只吃过这一种汉堡,索性还吃这个。
谢景聿看出了她的想法,忖了下问:“吃牛肉吗?”
“……吃。”
谢景聿直接给她点了个厚牛堡,再点了杯饮料。
他回头,见林粟盯着自己,轻咳了声,说:“换个口味尝尝。”
林粟心头一动。
他还记得上回她说的,第一次吃汉堡的事。
周帅和谢景聿还有林粟在店里吃了东西,稍作休息后就上了车。
国庆期间,林粟都在采茶,根本没什么时间复习。明天就要考试,她还有几张学校发的复习卷没做,只能抓紧时间完成。
她把书包放在腿上当桌子,拿了卷子铺在上面,埋头做题。
谢景聿看她皱着眉,一脸沉思,垂眼去看她做的卷子,是数学卷。
“你还有几张卷子没做?”
林粟从数学题中抽出神来,细想了下,回道:“三张。”
谢景聿擡眼,“今天之内能做完?”
“尽量。”林粟说。
谢景聿扫了眼她白花花的卷面,说:“时间来不及,你最好挑重点题去做。”
“老师说了,都是重点题。”林粟语气正经。
“……”谢景聿噎了下,朝她伸出手。
林粟莫名,不解地看着他。
“卷子。”
林粟反应过来,把手上的试卷递过去,见谢景聿还伸着手,立刻把笔也递了。
谢景聿拿着笔,刷刷在林粟的试卷上勾着,随后递还给她,“你先把这些题做了,有时间再做剩下的。”
他这是在帮她押题?
林粟拿回试卷,低声说道:“谢谢。”
“不用。”谢景聿把头扭向窗外。
接下来的路程,林粟一直在做题,谢景聿昨晚没睡好,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周帅间或从后视镜里往后头看一眼,后座上,少年闭着眼睛在睡觉,少女低着脑袋在学习,他们虽没有说话,但气氛显然和上一回同车时完全不一样。
年轻真好啊,周帅感慨。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下午近四点,周帅把车开进了市区。
林粟看学校就要到了,利索地收拾好东西,对周帅说:“周哥,过了这个路口,麻烦你在路边停下车。”
“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周帅问。
林粟含糊道:“我要去买点东西。”
“这样啊,那我在前边给你放下。”
“好,谢谢周哥。”林粟抱着书包坐好。
谢景聿看向林粟,冷不丁问:“你要买什么?”
“我要买……”林粟没料到他会询问,事先没准备好答案,一时回不上来,
谢景聿见她卡壳,心里跟明镜似的,轻哼一声,转头看向窗外。
林粟见他这样,觉得他可能就是随口一问,没那么关心答案,就噤了声,没有回答。
过了路口,周帅把车停靠在路边。
林粟对周帅说:“周哥,谢谢你今天送我来学校。”
“顺道的事,不客气。”
林粟欲要开门下车,手摸上车把手的时候犹豫了下,回过头对谢景聿说了句:“我先走了。”
“嗯。”谢景聿没什么表情。
林粟迅速下车,背上书包,转身打算走路去学校。
“林粟。”
才走几步,林粟就听到谢景聿在喊自己,回头发现他也下了车。
她心头一紧,立刻左顾右盼。
“你怎么下来了?”林粟小跑过去问。
谢景聿看她紧张兮兮的模样,微皱了下眉,擡起手,递了样东西过去。
“掉车上了。”
林粟低头,看到了自己的口袋书。
大概是刚才没注意,从书包的侧口袋掉出来的。
她接过书,道了句“谢谢”,马上又说:“你快上车吧。”
林粟语气稍急,催人似的,眼睛同时还往左右看了又看。
谢景聿眉头更紧。
她这样,就好像他多见不得人似的。
“你还有别的银行卡吗?”谢景聿问。
林粟怔了怔,点头。
“记得把卡号发给周帅,我让他以后把钱打到你的新卡上。”谢景聿顿了下,接着说:“如果你爸……养父养母再拿你的钱,记得告诉我。”
林粟动容,垂下眼,轻声说:“谢谢。”
谢景聿再看了看林粟,觉得好像没什么要交代的了,沉默片刻,生硬地说了句:“不是要买东西,去吧。”
林粟:“……”
和谢景聿分开后,林粟走去了学校。到校后,她回宿舍洗了个澡,出来时孙圆圆和她说,她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林粟擦了擦头发,走到桌前,拿起手机看了眼,电话是孙玉芬打来的。
她前脚到学校,孙玉芬后脚就打电话,显然是掐着点找她的。上午的事大概让她特别恐慌,所以着急想从她这儿打听一些事。
林粟没有立刻回拨电话,她把手机放在一旁,从书包里拿出卷子,做起了题。
下午谢景聿帮她把剩下几张卷子都勾了重点题,考试在即,她现在要争分夺秒地把这些题给琢磨透了。
期间孙玉芬又打了几个电话,林粟都没理,等她刷完一张卷子,看了下时间,觉得孙玉芬这会儿大概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了,才拿起手机去了阳台,拨了个电话回去。
电话刚打通,孙玉芬上来就质问:“刚才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怎么都不接?”
“在车上,不方便接电话。”林粟从容应道。
“你撒什么谎呢,从镇上到市里哪里要这么久?”
“路上堵车,谢叔叔的助理就绕了远路。”
孙玉芬一听谢成康,语气一下子就偃了,她试探地问:“那个谢老板……下午还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就是问了下你和爸的工作。”
“他打听我和你爸干什么?”孙玉芬急得说话都走音了。
“不知道。”
“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让我以后有事记得找他。”
“你敢!”孙玉芬骂骂咧咧的,恶声恶气地问:“是不是你把我拿你银行卡的事说出去了,啊?”
“我什么都没说。”林粟故作惶恐,“妈,今天你也看到了,谢叔叔和徐叔叔完全不知情,是我那个同学,他猜到的。”
谢景聿今天当着孙玉芬的面“发难”,摘清了她告密的嫌疑,这样林永田和孙玉芬就不能把这事怪到她头上。
“小小年纪,怪精的。”孙玉芬说谢景聿,又迁怒林粟,“还有你,今天他们问你话的时候,你紧张什么啊?话都说不出一句,就知道窝里横。”
林粟不吱声,她知道孙玉芬这会儿就是无能狂怒,拿她出气。
“我问你,那个谢老板之后还给你钱吗?”
“给,但是他说……”林粟刻意停了一拍,才犹犹豫豫地开口:“以后就不直接打钱了,让我有需要,找他助理拿。”
“什么?不打卡里了?”
“嗯。”
孙玉芬知道谢成康这是防着自己,心里头恼火,指使林粟:“你以后多找他助理要钱,要了拿回家。”
林粟无声冷笑,想孙玉芬真是本性难移,上午才做的保证,下午就忘在了脑后。
她不指望孙玉芬能把之前拿的钱吐出来,但之后的,她一定要保住。
“要钱,也是要理由的。”
“你就说学校要交费。”
“但是……”林粟为难道:“我和谢景聿同班,学校要交什么钱,他都知道,我怕他和他爸说。”
孙玉芬一下子没了话,过了会儿才骂咧了句:“意思是这钱就拿不回来了?”
林粟不吭声。
“那你还读个什么劲儿,趁早回山里算了。”孙玉芬恨道。
林粟并不慌张,故意问:“妈,你认真的吗?”
孙玉芬被噎住。
最近谢成康和徐家福要一起开公司的事在山上山下传遍了,谢成康以后指不定就是茶厂的大股东,她哪里敢真得罪,只能过过嘴瘾。
林粟正是猜到了这一点,才敢狐假虎威。
不管之后怎么样,至少现在,谢成康这张牌还是挺好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