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着陆的那刻,袁双忍不住红了眼。
要知道会遭此劫难,她就不会出门旅行,不,她就不会一气之下辞职。
大学毕业后,袁双怀着雄心壮志来到北京,在家里人和好友都不看好的情况下,毅然决然地开始了北漂的生活。
袁双本科学的酒店管理,到北京后她通过层层关卡,入职了一家星级酒店,从前台开始做起,一步步往上爬,五年的时间,坐到了大堂副理的位置。
前段时间酒店人事调动,袁双的上司离职,前厅部经理一职空缺,所有人都说这个位置肯定是她的,人事部经理私底下还暗示过袁双,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袁双入职以来为酒店呕心沥血做牛做马,纵观整个前厅部,没有人比她更有资格坐上这个位置。她对经理这个职位志在必得,甚至给家里人打电话时还有意无意地透露过自己将会升职加薪,只是这个美梦没做多久就被一个“空降兵”给打碎了。
总经理的侄女归国回来,直接坐上了前厅部经理的位置,酒店的员工哗然,却也不敢置喙,袁双一时成了个笑话。
在社会大学进修了这么久,袁双见多了不公,她以前也不是没被截胡过,只是这回却是心灰意冷。
回想在酒店的这五年,她自认为对工作尽心尽力,酒店忙,入职以后她几乎每天24小时standby,在客房部轮岗的时候她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甚至于收拾住客的秽物,清洗马桶,帮人擦皮鞋,还要忍受客人的辱骂和骚扰。
她本来是个性子风风火火的人,这些年因干服务业,始终压抑着自己的本性,渐渐地被磨平了棱角。因为工作属性,她要上夜班,休息日也经常性地要加班,几乎没有个人生活,她的前两任男友都是因为受不了她的工作才闹掰的。
酒店的同行常开玩笑说他们就是给人当“奴才”的,袁双的大学同学基本上都转了行,只有她还在坚持。她也不是没有想放弃的时刻,坦白说这些年她时常有撂挑子不干的念头,但每每又不甘心止步于此,这才撑到了第五个年头。
本以为只要坚持就会有好的结果,现实却给了她当头一击。
前厅部经理这一职位被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人事任免通知下来的那天,袁双忍不住去找总经理理论,得到的却是“学历不够,难堪重任”的诛心话语。
总经理寥寥几句敷衍的话就将她过去几年的付出变成了狗屎,袁双心寒过后又是不忿,这才记起自己本来也不是好脾气的人。这几年为了工作她忍气吞声委曲求全,现在积攒许久的怒火压抑在胸腔中,只需一个火星子就能点炸。
袁双在办公室指着总经理的鼻子不留情面地发泄了一通,在贬损完他的三角眼蒜头鼻后,她干脆利落地提了辞职,不给他留下反击的机会。
当下她是爽了,但事后离开酒店,冷静下来又不免后悔,觉得自己过于冲动,把几年的努力付之一炬了。
袁双的父母早前就不同意她去北京,觉得以她的能力在首都压根站不住脚跟,现在谶言成真,在知道她不但没有升职加薪还丢了工作后,又以一副早就料到的过来人姿态来说教数落她。
袁双总觉得父母看到自己吃了亏得以验证了他们的观点,不为她打抱不平反而还有些沾沾自喜,心里头不痛快,便忍不住和他们吵了一架,电话不欢而挂。
她本来还打算趁着离职后有时间回家看看,但家里二老让她“有本事别回家”,不蒸馒头争口气,她一气之下就把车票退了。
袁双当上副理后租了个小公寓,离职后她无处可去,便整日宅在公寓里。说来也怪,以前忙的时候嫌没时间休息,现在闲下来了反而觉得不适应。她和好友李珂聊天说起这情况,得到一句“劳碌命”的评价,之后李珂又开解建议她,趁这机会出去走走散散心。
酒店年节日都不一定能放假,更别说休假去玩了,袁双上回旅行还得追溯到大学毕业,和室友去了趟西北,自那后她只有出差才有机会去别地,每回也只是来去匆匆。
这些年她的生活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想想也的确是亏待了自己,袁双思索过后就采纳了李珂的建议,打算出门散散心,放飞一下。
她临时起意,一时想不到可以去哪,不知道是不是聊天记录被手机软件窃听了,那天晚上她刷短视频时,一连刷到了好几个旅游博主,听到最多的就是那句“欢迎来到西双版纳”。
袁双很听劝,立刻订了一张飞云南的机票,当晚收拾好东西,隔天行李箱一拉就去了机场。
值机、托运、候机、登机、起飞,一切都很顺利,袁双以为自己接下来的旅途也会很顺遂,谁曾想飞机在云霄之上遇到了不小的状况。
飞机遇到强气流,颠簸剧烈。情况紧急,乘务员广播通知乘客飞机要紧急迫降,要求所有人听从指挥,做好迫降前的准备工作。
舱内氧气面罩弹出,客舱内人心惶惶,不少人惊惧之下痛哭出声。袁双也是害怕,背部紧紧地贴在椅背上,脑子走马灯一样闪过了许多画面,十分懊悔登机前和父母吵了架。
幸而有惊无险,飞机顺利降落到了藜州机场,着陆后机组人员组织乘客撤离,机场人员早做好了准备,把他们转移到了安全处,又有医务人员来检查他们的身体,确认无碍后安排他们入住酒店,又派人来做心理疏导。
袁双和一个大姐被安排到了一个房间,鬼门关走一趟,她过了好久才缓过劲来,想起飞机上经历的生死时刻又是后怕。到了酒店,她给父母打去电话,家里两位显然还在气头上,口气生硬,她也没顶撞,放软语气认了个错,又说自己出门散个心,过阵子回家,绝口不提飞机上的意外。
诸事不顺,袁双情绪低沉,晚上又有航空公司的员工前来慰问,说明天会为他们安排前往云南的航班。经过今天云上这一遭,袁双有点恐飞了,西双版纳对她的吸引力早被留在了九霄之上,她没多考虑就和航司的人说自己要留在藜州。
没了玩乐的心,袁双便准备打道回府,她打算订一张回北京的高铁票,打开购票软件却发现往后一周从藜州省会藜阳直达北京的高铁票全没了,再看了眼火车票,卧铺都是无票的状态。
她以为系统出故障了,刷新了下页面,结果仍是如此。
“太离谱了吧。”袁双盯着手机,忍不住出声说了句。
“怎么了?”同房间的大姐问。
“回北京的车票都没了。”袁双纳闷,“我没听说北京最近要办什么活动啊。”
“嗐,正常,这个时候很多学校陆陆续续地放暑假了,学生要么回家要么去玩,车票就紧张了。”
袁双恍然,毕业多年,她都忘了还有暑假这一回事。她又搜了下回老家的车票,情况也差不离,直达车都无票,只能中转。
若是轻装出行中转也就罢了,可袁双这回出门本是打算在外玩一段时间的,所以行李也多,拖着个大箱子赶车转车实在不便。
屋漏逢雨,袁双直叹人衰的时候倒霉事真是一件一件接着来。
“你是出来旅游的吧?”大姐问。
袁双点头,“本来是。”
“现在打算回北京?”
“嗯,没心情了。”
“唉,那多可惜啊,才出门就回去,好不容易活下来,可不得玩得更畅快点啊。”大姐语气豁达道:“反正现在暂时也没回去的车票,你不去云南,可以就在藜州玩玩啊。”
“以前来过藜州吗?”大姐问。
袁双摇头。
“那正好啊,我和你说,藜州我去年来过,避暑胜地,能玩的地方可多了。”
“是么。”
“是啊,藜州有山有水还有很多民族寨子,好玩着呢。”大姐越说越起劲,像个旅游宣传大使,一个劲儿地介绍藜州,又问:“藜州的大瀑布知道吧?”
袁双点了下头,藜州是西南的一个小省份,她不太熟悉,以前出差也没来过,但大瀑布她是有印象的,读书的时候语文课本上有篇文章专门介绍这个瀑布,她学这篇课文时还产生过憧憬。
“去过没?”
“没有。”
“那不是正好借这个机会去看看嘛,夏季瀑布水量大,是最壮观的时候,错过可惜啦。
大姐一直热情地在安利,还拿出手机找出去年拍的照片和视频给袁双看,“景色美吧。”
袁双附和:“是不错。”
“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心动了。”
袁双经过今天的飞机事故,玩兴大减,但看大姐兴致这么高,不忍心泼她冷水,便点了下头。
大姐更来劲了,好似将产品成功推销出去的销售员,笑着说:“大瀑布不在藜阳,在藜南,从市里到那儿没有直达的车,要坐火车去平顺再转大巴去景区,你要是嫌麻烦可以找人拼车去。”
“我去年遇到一个靠谱的司机,专门走大瀑布线的,人很负责,也不知道现在还跑不跑车。”
大姐说着就去找手机,“我记得我存了他的号码的,应该没删,你等会儿啊,我找找。”
袁双抬手,委婉道:“姐,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大姐戴上眼镜,低头看着手机,没一会儿就喜上眉梢道:“找着了,果然没删,我把他的手机号给你,你存着。”
盛情难却,大姐都做到这份上了,袁双也只好配合地拿出手机,存下她念的手机号码,心想着晚点再给删了。
大姐又读了一遍号码,问:“没存错吧?”
“嗯。”
“那就行。”大姐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又说:“噢,这个司机姓‘杨’,你要是有需要就打电话问问,他人很好的。”
袁双干巴巴地一笑,低头给刚存的号码打上备注:杨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