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月龄来信自然还是为了上次谈话的回复,虽然才过几日,对她而言却已经隔了够久了。
即墨无白实在对乔定夜这种拉拢方式反感,晚饭之后写了封回信,用的借口和当初推托那些达官贵人一样——婚姻大事还得长辈点了头才能考虑。
侍卫很快就将他回信的消息送到了师雨耳朵里。
她伏在窗边出神地望了会儿天,忽然想起明日起便是哈兰节,晚上城中会很热闹,叫来夙鸢给自己更衣,准备出门。
夙鸢知道她要为老城主守孝三载,平常都着素色或者深色,便给她挑了一件月白的衣裳。师雨却摇了摇头,亲自选了件水红丝绸襦裙,束结高腰,外面披一层素纱,到了晚上灯火一照,便如水般熠熠生彩。披帛软如棉白如雪,连面纱都带着纹绣。
而后她对镜饰面,点描脂粉,梳了个双鬟后倚髻,妆成后揽镜自照,夙鸢已在旁看痴了。
师雨转头笑骂:“发什么愣?去请即墨无白,让他随我去见识一下墨城的盛事。”
夙鸢匆匆去传了话,即墨无白欣然接受了邀请。
师雨走出府门,见他站在马车边,摇了摇头道:“不坐车了,你我信步过去才有意思。”
即墨无白见跟在她身后的侍卫都换了平民装束,接过杜泉手中灯笼:“好吧,我还是头一次见识这节日,也只能听你的。”
师雨转头摆摆手,侍卫们立即退远去一大截。
即墨无白走近,这才看清她模样,目光流连了几遍才收回,擡了一下手:“走吧。”
官居之地,安静非常,但远处街市灯火透亮,已可窥见。即墨无白听侍卫们说从今晚起,长达一月墨城都没有宵禁,看来还真是如此。
一路地势往下蜿蜒,师雨行走的不疾不徐,即墨无白却脚步却还不习惯走这种路,不自觉地就有些快,于是每走了一段路就停下来等她。
师雨每次擡头,总见他提着灯笼站在前方,广袖的白衣在风中轻轻扬起衣角,背后亮光逆照出一道柔和的剪影。
快接近商市时,欢笑声,孩童追逐打闹声,食物煮熟的香气一股脑扑了过来。
即墨无白对师雨道:“看来人很多,你要跟紧了我,可别挤丢了。”
师雨双眼粼粼如波,笑语如娇嗔:“我又不是小孩子。”
即墨无白笑了笑,步入大街。
街上果然熙熙攘攘的全是人。几乎一路都是卖哈兰花的人,往前走有杂耍,还有吃食,原本宽阔的道路显得拥挤不堪。深秋的夜晚,凉意深重,可在这里丝毫感觉不到。
即墨无白在长安,在润州,都逛过这样的集市,可与这里大不相同,自然大感新奇。看到前面有几个萨满法师在念念叨叨地围着个人做法事,他便挤过去看了看,不过瞬间,蓦地记起师雨,转头一看,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他连忙折返,沿路找过去,但这里女子大多蒙着面,只凭服饰找人,犹如大海捞针,若是直接唤她,又恐怕惊动全城百姓。
找了许久,别说师雨,就连一个侍卫也没见着。他有些后悔,走的时候该劝她带着夙鸢的。
路上有百姓认出他来,叫了他一声,他也无心回应,立即大步走开,在一处边角里站着,用目光数着一个个过去的人。
“哟,这不是……”一个人从他眼前窜出来,话只说了一半,看着他的脸戛然而止。
即墨无白上下打量他一圈,一个白净秀气的青年,有些熟悉,回味了一下他的声音才反应过来:“邢先生啊,你还在墨城?见惯了你各种模样,对着你自己的脸反倒不认识了。”
邢越哼哼一声,面有得色:“我已从长安回来了。”
即墨无白的视线仍然在人群里逡巡,随口“嗯”了一声。
邢越擡手在他眼前摇了摇:“你都不问问我去长安做什么?”
“哦,你去做什么了?”
“哈哈哈哈哈,我顶着你太常少卿的名号……”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凑到他耳边接着道:“混入了宫里,还见到了陛下。少卿大人这张脸委实好用,连令牌都不用就能入宫,不愧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啊!”
“嗯。”即墨无白依然反应平淡。
邢越有些不高兴,冷着脸道:“本来还想告诉你若羌的消息,既然你无心听,那我便走了。”
即墨无白回神,赶紧拦住他:“什么消息?”
邢越这才满意了,清了清嗓子:“若羌那边谣言四起,说你与代城主关系如此和睦,实际上……”他左右看看,又贴到他耳边,“实际上关系不清不楚,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即墨无白皱眉:“此话当真?”
邢越点头如捣蒜:“内子刚从那里回来,知道我认识你,将这消息告诉了我。说若羌国内都已传遍了,西域其他国家也有这传闻,料想不用多久就会传来墨城,然后传去中原咯!”
说完这话,他长叹口气,拍了拍即墨无白的肩膀:“我言尽于此,趁事态未扩大,赶紧想法子遏制一下吧。”
即墨无白问:“如何遏制?”
邢越想了想:“容易,赶紧娶妻就是了。”
“……”
“你与即墨无白一起来的?”街道尽头,几个壮汉团团围着的马车里,传出阿瞻低低的声音。
“嗯,”师雨道:“我带他来见识一下。”
阿瞻语气里染了不甘:“你将我看的好好的,却终日与他朝夕相对。”
师雨笑了一声,“多大人了,尽吃飞醋。”她揭了帘子下车,嘱咐道:“时候不早了,快些回去吧,晚了霍叔叔得着急了。”
阿瞻手扶着帘子,露出半张脸,依依不舍地看了她一会儿,总算听话地坐了回去。
邢越来去如风,趁即墨无白一走神就不见了。他凝神再去找师雨,忽然衣袖被轻轻扯了一下,一扭头,就见师雨正俏生生地站在他身后。
“你去哪儿了?”
师雨垂眼:“贤侄你走地那么快,如何追的上?”
即墨无白看着她双眼,不觉心软,低头见她还捏着自己衣袖,柔声道:“那我走慢些便是了。”
师雨跟着他往前走,因为拥挤,半点身子紧贴着他,笑道:“贤侄以后肯定会对自家夫人宠溺的很。”
“那是自然,世上如我这般疼惜女子的人可不多。”和平常一样厚颜无耻的话,此刻在他口中却有些心不在焉。
“那你倒是疼惜疼惜姑姑,少与我斗一些啊。”
即墨无白没做声。
走到前面,有个卖哈兰花的摊子摆着。师雨松手走了过去,即墨无白正要跟上,见她只是买了支花,立即就走了回来,一手仍捏住他衣袖,一手将花递给他。
即墨无白一愣:“给我的?”
“是啊,今日你不是赠了我一支牡丹么?”师雨将花塞进他手心,笑着道:“若是以后有机会再去长安,你给我植一株真牡丹吧,我还没见过真的牡丹呢。”
“好。”即墨无白将那支花仔细纳入袖中,心潮涌动,面色无波。
哈兰节盛大,在墨城甚至胜过春节。如今边界有了禁令,西域方向的外来客少了许多,可即使如此,还是热闹的如同一锅沸粥。
人多了事情就多,师雨如今又事事都要亲自决断,手上事情多如牛毛。
即墨无白无法帮她,他正忙着与若羌交涉,这年头,催款也不易,即使是赔款也一样。其实他知道若羌不会给钱,都已经开始散布谣言分化他和师雨,哪里是要给钱的样子。
全城热闹了好几天后,中原方向来了贵客。
师雨正在书房处理事务,听夙鸢来报说乔定夜兄妹来了墨城,第一反应便是皱眉。
不出半个时辰,二人就到了府上。师雨命人收拾了一下,就在书房见他们。
乔定夜一袭黑衣,罩了件宽大的披风,大步迈入书房,笑着拱了拱手:“师城主,别来无恙。”
师雨跪坐着没有起身,拱手回了一礼:“多谢大都护关心,诸事安好。”
乔月龄跟在兄长身后进来,今日竟着了大袖当风的襦裙,鲜嫩的鹅黄色,将她脸色也映地好看了许多。她向师雨见了一礼,垂着头一言不发,似有些羞赧。
“乔姑娘这是怎么了?”师雨笑着看向乔定夜:“我还是第一次见乔姑娘这样呢。”
乔定夜哈哈笑着落座,接过夙鸢递来的茶盏:“女大当婚,她这是羞涩呢。”
师雨心思微动:“哦?原来是有喜讯了,不知乔姑娘要嫁的是何人啊?”
乔定夜抿了口茶,注视着她:“实不相瞒,乔某属意子玄,舍妹也心系于他。只不过他说婚姻大事还要经过长辈,我只好厚着脸皮来见师城主了。”
“原来如此。”师雨一手掐着衣角,恨不得是在掐即墨无白的人才好,这种事也好意思推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