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那日,天气出奇的好,炎日被厚厚的云层遮住,起着凉爽的风,竟然有些舒适。
即墨无白在府门口看见师雨出行的阵仗,忍不住道:“这一路路途漫长,气候多变,不如轻车简从,姑姑若不弃,可以与我同车。”
都是手底下的人准备的,师雨本也没打算弄这么麻烦,便同意了。正要往他车边走去,乔月龄忽然插到中间,对即墨无白道:“城主一个年轻女子,与你同车算什么?你当人人都和你一样不知检点?”说着她挽起师雨手臂:“我陪城主同车,一路上也好说些话。”
即墨无白望着二人一同离去的背影,默然无语。
整个墨城都不觉得男女同车怎么样,今日怎么忽然就成不知检点了?
即墨族人带来的护卫不算多,师雨随行的卫队临行前又砍了一半。虽然有老将军和刺史坐镇墨城,师雨仍然没有公布要离开的事,全队人马也没有声张,分批出了城,到了城外才集合起来,放开速度前行。
一连走了十来天都相安无事,天公也作美,每日都是舒爽的天气。
很快就要到玉门地界,上次来的时候就是在这里碰上了古怪天气。杜泉一路提心吊胆,走一段就跟即墨无白报告,每次都说一样的话:“公子公子,你听,是不是有奇怪的声音?”
开头几次即墨无白还认真听一听,次数多了,直接就无视了。
这日午后,杜泉又神神叨叨地问即墨无白:“公子,你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没有?”
即墨无白拿着卷书,靠着车厢晃晃悠悠:“我只听到乔月龄在说我坏话了。”
“哎哟公子,我是说真的!”
即墨无白翻了翻白眼,正要骂他,忽然感觉不对,似乎真有些奇怪的声音。他揭开帘子,眯起眼睛朝远处看了看,忽然叫停。
外面天黑沉沉的,但一丝风也无。越是这样,越有山雨欲来的架势。
即墨无白叹了口气,屈指在杜泉脑门儿上弹了一下:“你还真是个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我看这天气与我们那日来时像的很,只怕又要来那阵狂风了。”
杜泉嗷呜一声,缩成一团。
队伍骤然停下,师雨车中的乔月龄被惊动,隔着一辆马车嘲笑道:“太常少卿也就这点胆子,边陲之地天气多变,少见多怪!”
即墨无白只当做没听到,免得她来劲。
师雨正闭目养神,也道:“春夏之际天气反复,这是常事。”
几乎她刚说完,远处天就黑透了,狂风卷着沙石呼啸而至。好在这回大家都有了经验,及时找寻遮蔽物躲避起来。
这阵风却不像上次那样很快停住,天越来越黑,沙石越来越密集,马匹受惊狂嘶,有的甚至踹伤了人,场面渐渐慌乱起来。
乔月龄闲不住,下车去帮忙了。师雨仍在车中坐着休息,过了一会儿,听到外面吵杂的声音有了变化,竟有刀剑碰撞之声,正要睁眼,马车一沉,有人一把抓住她手腕。
她以为是夙鸢害怕抓她壮胆,睁眼却见是个蒙面的黑衣人,夙鸢根本不在车内。
“你是何人!”她大喝一声,黑衣人拿刀往她眼前送了送,止住她声音后,一把将她拖下了车。
外面一片混乱,天黑得像是浸了墨。
师雨心中快速盘算,他们对天气地形如此熟悉,必然是本地人。她故意做出被绊倒的样子,惊呼了一声。抓着她的黑衣人手紧了紧,似有些愤怒,但也没做什么。
看对方不会真伤害自己,师雨一面挣扎一面呼救。混战中有人听出来,连忙大呼:“快救城主!”
对方似乎急了,用手臂紧紧箍住师雨脖子,忽然擡脚朝她小腿上重重踹了一下。
师雨吃痛跪倒,那只腿再也使不上力气,喉间窒息,也发不出声来,就这么被拖着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挟制她的人忽然发出一声闷哼。她身上一松,胳膊被人拉住,顺势一倒,正撞上一人胸膛,震得额角都疼。
那人也哼了一声:“看着娇弱,力气还挺大。”
师雨怔了怔,紧着发干的嗓子问了句:“即墨无白?”
“是我呢,姑姑。”即墨无白语气轻巧,行动却不拖泥带水,拉住她就走。
二人跑了一段路,停下来看了看,狂风小了一些,云层也没那么厚了,天色已没先前昏暗。
即墨无白松开师雨的手,四下转了几步,确定没人追上来,走回来扶她:“天快好了,这里不宜久留,先回去再说。”
师雨刚才跑了一路,受伤的腿已没有知觉,瘫坐在地,摇了摇手。
即墨无白这才注意到她有伤,背对她蹲下身来:“走吧,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师雨也不客套,二话不说爬上他的背,想起身上有匕首,又赶紧掏出来防身。
匕首还是上次从即墨无白身上摸来的,师雨出发前带上了,本打算还给他,因为实在轻便,收在身上也没察觉,就这么给忘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依然没有听到人声,连抓他们的人都没遇到一个。
师雨觉得不太对劲,手里的匕首撰得死紧:“贤侄,看样子没人知道你追来救我,你何不把我丢在这里?也省得麻烦了。”
即墨无白如何听不出她是在怀疑自己想要害她,冷哼道:“不愧是即墨彦一手调.教出来的,将人想的如此不堪。”
师雨愣住:“父亲怎么了?”
即墨无白不理不睬,继续朝前走,好一会儿,嘴里忽然小声嘀咕了句:“到底往哪个方向来着……”
狂风渐息,云层散去,天色恢复明亮。
这群忽然出现的黑衣人来意不明,眼见恶劣天气将要过去,便纷纷退去了,甚至还将同伴的尸首给一并带走了。
惊魂未定的杜泉这才发现自家公子不见了,跟夙鸢在那儿比嗓子找主子,一个比一个喊的大声。
这里是安西都护府管辖之地,乔月龄比较熟悉,连忙带上人去搜寻。刚走没几步,就见远处有人朝这边来了,仔细一看,正是即墨无白。
即墨无白看着不精壮,到底是练过武,背了师雨一路也丝毫没有疲态,远远见到自己人,竟还能一路小跑过来。
众人又是一阵忙乱。乔月龄快步去迎,见他背上伏着师雨,原本就冷的脸色又冷了几分。
即墨无白也没在意,将师雨放下,转头见她脸上面纱已遗落,一张小脸惨白失色,双眼怏怏无神,再不像平日那般笑颜如花,不觉有些怜惜,连忙招呼夙鸢过来扶她上车,又吩咐人去找随行大夫过来。
杜泉也不好意思慌了,过来向即墨无白一五一十禀报了方才情形。
即墨无白理了理衣襟,问他道:“队伍中可有人受伤?可知对方是什么人?”
杜泉回答说有几个族人受了轻伤,正在包扎。但问起对方是什么人,就只能摇头了。乔月龄在旁冷不丁道:“听他们说话,应当是沙陀族人。”
即墨无白皱眉,沙陀族人居无定所,常常受雇于人,就算抓到了,估计也问不出个结果来。
乔月龄倒是不放过任何可以打击他的机会,临走前又丢下一句:“看你刚才不在,肯定是吓得躲起来了,城主八成是你运气好碰上的,鬼才信是你救的。”
“……”
天色将晚,不知那些人还会不会出现,大家只能继续赶路,一直到了玉门的驿馆落脚,才算安心。
已是半夜,师雨休息到此时才缓过来,夙鸢伺候她草草吃了些饭,想想觉得后怕,恰好乔月龄过来探望师雨,她躲到外边抹眼泪去了。
房间很小,师雨靠在床头,乔月龄便挨着床沿坐了。说了一堆不痛不痒的话后,她的视线忽然落在师雨手边:“若我没看错,那把匕首应当是太常少卿之物吧?”
师雨垂眼一看,之前拿来防身的匕首随手丢在了床沿,她不提险些给忘了。
“没错,的确是他的东西。”
乔月龄脸色古怪,忽然话锋一转:“即墨无白徒有其表,城主莫被他蒙骗了。”
师雨一怔:“此话怎讲?”
虽然房中没有别人,乔月龄还是朝门看了一眼,这才接着道:“城主可知即墨无白当初为何辞官?”
师雨心中一动,脸上装得淡然无波:“知道啊,都说我这贤侄是淡泊名利、无心官场嘛。”
乔月龄嗤之以鼻:“那是对外说的。家兄受陛下倚重,当年那事也经手过一些,即墨无白是因为家中犯案才辞官归隐的。”
师雨忙道:“乔姑娘不可乱说!我这位贤侄名冠天下,若真犯了事,岂会一点风声都没有?”
乔月龄一脸正色:“具体如何我是不清楚,但此事千真万确,城主若不信,可以派人去查一查都城刘家。”
师雨不动声色:“查刘家做什么?”
“刘家千金曾经是即墨无白未婚妻,就因为此事悔婚另嫁他人了。”
“原来如此……”
乔月龄拱了拱手:“陛下下令,此事绝不可外传,违者杀无赦。我冒死告诉城主此事,一是看城主当即墨无白是亲侄子,不会外传;二是想让城主知道,即墨无白此人品行不端,绝不可靠,千万不要被其迷惑。”
师雨听到此时,岂能不明白她意思,只能讪笑:“师雨受教,定当谨记在心。”
乔月龄离开后,夙鸢红着眼睛走了进来,奉了杯茶给师雨:“城主,乔姑娘跟您说了半天,到底说了什么啊?”
“她说了一堆我大侄子的坏话。”
“……乔姑娘就这么恨太常少卿啊。”
师雨失笑:“她才不恨即墨无白,她喜欢他喜欢的紧呢。”
乔月龄所言即墨无白之事,真假暂且不知,但对他的情意绝对没错。这些话将即墨无白说得一文不值,恰恰证明她想独占他。
原来她一直寻即墨无白麻烦,就是想惹他注意罢了。
夙鸢感念即墨无白救了师雨,对他态度也好转不少,以为是乔月龄在向自家城主吐露儿女心事,当即提议道:“这是好事啊,城主不如就帮乔姑娘一把,撮合她与少卿大人吧。”
师雨啜了口茶,切了一声:“我脑子坏了才会让即墨无白与安西大都护结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