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风一阵阵拍打着窗户,言萧在黑暗里睁着眼睛,没有睡意。
她是来这里善后的,阴差阳错,现在却跟顾廷宗彻底善了后。
也好,像是结清了一笔陈年旧账。
地上的人翻了个身,那是蒲佳容,她觉得床太窄,坚持要打地铺,也许是不想跟言萧挤一张床。
言萧也没拦着,这张床她跟关跃滚过好几次,说实话,睡了别人也有点怪。
毯子被子都给了她,言萧翻了个身,感觉手机在震动,摸出手机,屏幕上有条消息。
她坐起来,没有惊动蒲佳容,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
外面黑灯瞎火,一个人也没有,除了风声什么也听不见。言萧贴着墙角走到泥墙院外,隐隐约约看到一辆车停在那里。
刚走近,一只手把她推进了车里。
言萧刚坐下就问:“叫我出来干什么?”
“开车。”关跃进了后排,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喘息。
“去哪儿?”
“医院。”
车里似乎还有别人,言萧按亮手机,微薄的蓝光照亮后排,车座上蜷缩着石中舟,关跃一手按着他的腿,那条腿上裤管已经被血染透。
“怎么回事?”
“中了枪,快走。”
言萧愣了一下,来不及多问,转头就把车开了出去。
石中舟似乎昏迷了,一路都没怎么出声,中间也只是断断续续地哼了两声,并没有醒。
到了镇子上已经是后半夜,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整条街就一盏路灯。
关跃在后面指路:“往右走。”
言萧转向开过去,车灯照出了乡镇小诊所的围墙。
车还没停稳关跃就开了车门跳下去,也就言萧下车的功夫,诊所里灯亮了,他拽了一个男人出来。
那是医生,边被扯出来边套白大褂:“别急别急,我瞅瞅。”
他探身进车看了一眼,连忙跟关跃一起把石中舟擡进诊所。
言萧一路跟进诊室,里面就一张斑驳掉漆的铁床,石中舟躺在上面,脸色蜡黄。
诊所小得可怜,就这么个医生,口罩都没顾上戴,只戴了副手套,一边拿剪刀剪开石中舟的裤管,一边问:“什么伤?”
“枪伤。”回话的是关跃。
医生愣了一下:“那我怕是治不了,你们还是赶紧送大医院。”
“再耽误要出事。”关跃冷静地说:“你放心,子弹在小腿肚子上,不深,取出来就行,我可以帮你。”
“……”医生看一眼床上的石中舟,犹豫不决。
“快点,救人要紧。”关跃看一眼言萧:“你先出去。”
言萧深吸口气,出了门才缓缓吐出来。
这诊所就是个大杂烩,中西医混合,还夹杂着藏医。进门的地方竖着一排药柜,一半放中药,一半放藏药。言萧从旁边经过,刺激的药味钻进脑袋里,脑仁都作疼。
走到门外,她从口袋里掏出烟,含了一根在嘴里,好半天才想起来要点。
白天见到石中舟还好好的,晚上就中了枪,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发生的。
诊所门口挂着牌子,一半汉字,一半藏文。直到她就快把那天书一样的藏文笔画记下来了,听到关跃跟医生说话的声音,然后他才从里面出来了。
言萧立即问:“怎么样?”
“子弹取出来了,人还昏迷着。”
“他怎么中的枪?”
关跃低着头,拿着块医用纱布擦着手上的血迹,高大的身躯逆着门里的灯光,看不清神情。
“说啊,到底谁开的枪?”
“我。”
言萧一怔:“你再说一遍。”
关跃丢了纱布,往墙上一靠:“我开的。”
“为什么?”
“他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
言萧揪住他衣领:“你他妈在胡扯什么,是不是疯了?”
关跃低头对着她的视线,眼里沉幽幽的:“我没胡扯,事情就是这样,你别说出去,明面上小石已经不存在了。”
“……”言萧松开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关跃压低声音:“出了这种事我得回避一下,小石就交给你了,我暂时在镇子上的旅店里落脚,有任何消息及时通知我。”
言萧扯住他:“为什么找我?”
关跃双眼定定地看着她:“这种事情我能找谁?谁也相信不了,我只信你。”
事关生死,他只信她。
言萧说不出来话,看着他迅速走出诊所的围墙,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一头乱麻,她用力地搓了两下手指,转头走进诊室。
石中舟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上青白,没有血色,腿上包扎了厚厚的纱布。
床边的托盘里摆着染血的手术刀和止血钳,止血绷带的一段耷拉在里面,一切简陋又仓促。
言萧在旁边守着,偶尔看一眼墙上老旧的挂钟,过得很快,天就快亮了。
医生不知道去了哪儿,这会儿才匆匆走进来,大概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头上都是汗,“看看情况吧,实在不行得送去大医院,别后面出什么岔子。”他一边说一边嘀咕着出去:“奇怪了,怎么到这会儿警察还不来?”
言萧猛地盯着他:“谁让你报警的!”
医生被她这一句吼得莫名其妙:“你这人没事儿吧,这可是枪伤,怎么能不报警啊?”
“操!”言萧低低骂了一句,自己也不清楚在骂什么。
医生只觉得吃力不讨好,板着张脸走了。
言萧没问他到底什么时候报的警,也没法估计时间,就这会儿功夫,王传学忽然从外面一头冲了进来。
“言姐,关队叫我过来帮忙照看小石,他怎么了?”
他来得正好,言萧来不及多说:“这里最近的市区在哪儿?”
王传学说:“榆林。”
“那好,马上送小石去榆林市区的医院。”
“到底怎……”
“别多问了,马上走。”
王传学只好点头,去床边背起石中舟就出了门。
刚把石中舟送上车,路上已经能看见闪烁的红蓝灯条,言萧说:“你们先去,别碰上警察。”
王传学开着车走了。
言萧打算朝另一个方向走,但没来得及,一辆警车直冲到她眼前。
车窗降下,李正海伸头出来看着她:“又是你啊言萧,你不是不来西北了吗?”
也是巧,要是别的事情报警,来的还不是李正海,偏偏是枪伤。
前几天警察在沙地里抓到了朱矛,审问后得知他跟小十哥动了手,还动了枪,李正海就对枪支弹药这块儿上了心,要求有相关消息都直接报给他。
他来的也真对,又遇到了言萧。
……
天亮了,昨夜的风沙让镇子到处灰头土脸,连小镇的派出所里都弥漫着尘灰。
言萧坐在桌子后面,李正海坐在她对面。
又是一番漫长的对峙,他靠在椅背上,有点无奈:“中枪的人跟小十哥有关?”
言萧说:“看到我就是跟小十哥有关?”
“中枪的人少得很,我们很快就会查到,到底是不是跟他有关另说。就算跟他无关,小十哥也是必须要找的。朱矛说你是小十哥的女人,言萧,我还真不知道你跟他是这样的关系。”
“我是五爷的仇人,朱矛是五爷的人,他对我仇视,说的话能信?”
李正海拢着双手往桌上一搁:“你不承认我也还是要劝你一句,别找不合适的人。你一个在鉴宝会上敢公然对抗五爷的人,是知道大是大非的,别头脑发热。说吧,他在哪儿?”
别找不合适的人,曾经她养父说顾廷宗跟她不合适,现在是关跃。
裴明生也说过类似的话,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不该是一路的,甚至就连言萧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我可以让律师来。”
李正海一下绷了脸,五爷的案子他正查到关键,偏偏在这关卡过不去,又不能拿言萧怎么样,很头疼。
言萧站起来出了门。
刘爽就在门口,看见李正海想叫住言萧,跟他使了个眼色,自己追了过去。
“言小姐,都这个点了,一起吃点东西再走吧。”
太阳都出来了,的确不早了。言萧被她半拖半拽地拉进一家面馆。
刘爽今天没穿警服,穿着件套头卫衣,嫩得像刚出校门的大学生。
很快她就端了两碗面坐到角落,推一碗给对面的言萧,上面居然加了好几块牛肉。
言萧心里有数:“你也想问话?”
刘爽笑出小虎牙来:“也不是要逼着你说,咱们李队碍于职务,不能透露案件信息,说话硬了点儿,我就是想告诉你点实情,让你自己拿主意。”
言萧等着她开口。
刘爽吸了口面,说:“你知道五爷是断指吧?”
“知道。”
刘爽点点头:“她那一节手指是被仇家斩断的,所以说西北这地方,这么多年一直都不止一股势力。”
“所以呢?”
“五爷落网后,我们审出了个大概,牵扯出西北另外一股势力,这股势力涉及境外文物走私,根据我们的调查,小十哥就是这股势力里的关键。”
言萧的脸不自觉冷了。
刘爽放下筷子:“你别这么看我,我不止一次去阿古达木那里查那个文保组织你也知道,结果越查越有问题。那个组织根本没有正规记录,像阿古这样的普通成员对里面的事一知半解;只是一个文保组织,却还能配上枪支;关键是他们一次也没交过文物上来,我们怀疑这个组织是在监守自盗。”
言萧盯着面,脑子里想着石中舟,关跃说他听到了不该听的;接着又想到了顾廷宗,他似乎想动陷地之城。
她动了动手指,有点发僵:“那你们现在的结论是什么?”
刘爽其实说得有点多了,但还是接着说了下去:“我们认为小十哥扳倒五爷是在黑吃黑,五爷一倒,西北的势力就会被他上面的人全盘接收,这里很快就会出现新的五爷。”
话一说完她就急切地想从言萧脸上看出什么,但什么也没有,言萧面无表情。
“你们有确切的证据吗?”
刘爽愣一下:“暂时还没有,但……”
言萧淡淡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