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里并没有因为来了老板就有什么变化。
晚饭是川子弄的,跟平常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多了份土豆烧肉。
川子来给关跃送饭,言萧才离开,她待了很久,话却没说几句,就在他旁边坐着。
有些话彼此心照不宣,根本没什么好提的。
临出门,关跃叫住她:“你尽快回上海吧。”
他的语气很认真,言萧在门口徘徊了一下说:“我也没打算久留。”
天就快黑了,言萧打水去楼上,洗了脸,换了身衣服,又接到了裴明生的电话。
这次他的语气恢复如常了:“言萧,你现在怎么样?”
言萧伸手摸烟:“不怎么样。”
“要我过去吗?”
“你过来干什么?”
裴明生在那头停顿一下,说:“怕你经受修罗场,师兄可以直接过去以工作名义把你接回上海。”
言萧忍不住笑一声:“难得见你这么正义,不过没用的,该来的总会来。”
顾廷宗已经告诉她,在上海时她收到的那封来自香港某文保组织的邀请函就是他发来的。现在他又主动联系了裴明生,透露了他身为关跃老板的身份。
他想出现,是挡不住的。
裴明生在电话里问:“那你就继续待在西北?”
“放心,不会太久的。”
电话挂了,言萧终于摸到了烟,夹在手里,一只手正摁打火机,门被人敲响了。
她含着烟去开门。
门外站着顾廷宗,他脱了西装,换上了很休闲的开衫,贴身柔软的长裤,头发也梳得松松的,这让他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东西拿来了?”言萧让他进门。
顾廷宗提出留她几天,帮他鉴定一下藏品。
她答应了,原因很简单,她欠他的。
“没有,那不急。吃晚饭的时候没见到你,我来看看你。”顾廷宗进门后先打量了一圈四周。
言萧看他一眼:“你是这里的老板,要想住这里的话我可以换地方。”
顾廷宗说:“你就住这儿,女人当然还是适合住在阁楼上。”
言萧摁住手里的打火机,点了嘴里的烟,缓缓吐出一口:“金屋藏娇是么?”
她记得十几年前就有人拿这四个字形容过他们。
“别这么敏感,萧萧。”顾廷宗看着她,微微皱眉:“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对身体不好。”
言萧心想果然男人上了年纪都知道养生了,还关注这对身体不好。
她不急不忙抽了半截才开口:“我工作很忙,你有什么藏品尽快拿出来,我待不了多久。”
顾廷宗靠过来,摸了摸她的头:“我现在只能用这种方式留你了是不是?”
言萧侧身让开,脸上没有表情:“难道还有别的理由?”
“我以为这么多年没见,你对我是有点怀念的。”
言萧抽着烟,陷入沉默。
她的父亲是知名历史学教授,顾廷宗是他众多学生中最得意的一个。
她已经不记得第一次见他是什么场景,只记得他经常去家里拜访,每次眼神都会停留在她身上。
人和人之间的吸引很难说清楚,终于某一天,顾廷宗在阳台上情不自禁地吻了她的脸。
那天晚上,言萧被养父叫过去训了很久:“我都看到了,你们不能在一起,你才多大!你们不合适!”
言萧没有反驳。
几个月后养父心脏病复发去世。
当时她的养母已经身体很不好,逢此巨变精神都有点恍惚,葬礼上忽然跟言萧说:“你不该气你爸爸的,说不定他就不会发病。”
言萧不止一次告诉她:“医生说爸爸是劳累导致的,不是生气。”
但似乎没有用,她一次次提起。
没多久养母也去世了。
一个被称呼为二叔的男人成了言萧的监护人,实际上顶多见过两次面。
没多久外面就有了传言,她还没成年就跟一个大她十几岁的老男人混在了一起,气死了养父母。那个二叔管她叫白眼狼,义正言辞地把她赶出了门。
言萧身无分文,很长一段时间没去学校,只能睡桥洞。那时候她才发现原来一个人可以穷到那样的地步,比书里看的,电影里演的任何一种都要难以忍受。
顾廷宗后来在大街上找到了她,她很狼狈,在寒风里穿得很单薄,和几个小混混走在一起。
言萧被他拽上车,关车门的时候不小心夹到了手,狠狠地骂了一句:“妈的。”
顾廷宗皱眉:“别跟那群人混在一起了,你都学会说脏话了。
言萧看着她:“古人还说‘竖子’,‘叱嗟,尔母婢也’,都是骂人的话,怎么骂直白点就不能接受了?”
顾廷宗不禁笑了:“萧萧,别逞强,有事为什么不找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言萧那时候就像只刺猬,什么都不想依靠,只在他那里窝了一晚就走了,后来也并没有找过他,直到那个二叔忽然叫她回去,说愿意把她的家还给她。
她回去了,二叔却喝得醉醺醺的,一见面就对她动手动脚:“你不是就喜欢比你大的吗,外面的日子不好过吧,跟了我,我把房子跟钱都还给你。”
言萧摸到了能摸到的一切东西招呼了上去,台灯,书,甚至是厨房里的锅碗。
等到停下来时,那位二叔已经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
她愣了很久才跑出去,终于想起找顾廷宗,站在公用电话亭里拨通他号码时声音都在抖:“顾廷宗,我打死了人……”
顾廷宗来了,警察也来了。
人没死,重伤。
言萧记得李正海当时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个怪物:“你打伤的?你才多大?”
顾廷宗替她解决了一切事情,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反正她赢了官司。
那时候她才发现顾廷宗很有来头,他看似温和,实际上很有手段。
他们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从十六岁到十八岁,顾廷宗陪在她身边两年,很多人都以为他是她的长辈。
等到她成年,他们才算真正的在一起,可是并没有多久,顾廷宗就从她的生命里消失无踪。
言萧那年刚进大学,刚刚认识裴明生。
他有时候会问她:“那个总来接你的男人去哪儿了?”
她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不是很伤心了,既然断了,就断得彻底点,这些陈年往事也早就尘封了。
只是有时候会回忆起养父的话,不要找个不合适的男人,不管过程多吸引,不合适终究不合适。
言萧把没抽完的烟撚灭,看着顾廷宗,他老了,跟记忆里不一样了,实际上在这里遇到他之后,言萧发现自己以前根本也未曾了解过他。
“什么时候开始鉴定?”
顾廷宗叹口气:“早知道你这样,我就多带几件藏品过来了。”
他出门走了。
言萧倒头躺在床上,听见楼下偶尔的脚步声,想起裴明生说的“修罗场”三个字,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关跃换完药出门,正好碰上顾廷宗来找他。
“老十,伤好点没有?”
“好多了。”
“那就好,带我转转吧。”
阳光热烈,照入营地,到处都亮得晃人眼。
关跃拿着钥匙,打开了营地边角里一间屋子的门。
顾廷宗跟在他后面走进去。
“东西都在这儿了,一件都没有交出去。”关跃揭开一块布,灰尘四散,下面露出几只大木箱。
顾廷宗在旁边踱着步看了几眼,点点头:“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木箱子里都是这些年文保组织从盗墓贼手里拦截下来的文物,有的是就地发掘出来的。
言萧来的那晚,那条说近期会过来的短信就是顾廷宗发来的,关跃早就准备好了。
“应该的。”他把布盖上。
顾廷宗笑笑:“再去那座陷地之城看看吧。”
“好。”关跃出去开车。
经过楼梯那儿,他特地朝阁楼看了一眼,没有看到言萧。
车开入沙漠,走了很久,顾廷宗开始在车上闲谈:“那地方是你跟言萧一起找到的?”
关跃目不斜视地盯着前路:“对。”
“言萧还是跟以前一样聪明。”顾廷宗的语气里不自觉地流露出亲昵:“当初我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才十几岁,如今女大十八变,就是脾气一点没变。”
关跃一言不发。
顾廷宗参与了言萧的过去,他没有。
“人啊,总要到一定年纪才知道自己要什么,如果当初我没把事业重心转去香港,可能跟她也大不一样了。”
关跃握着方向盘,沉稳地转向、加速,只不过手上不知不觉多用了点力。
“老十,你觉得言萧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人怎么样?”
关跃没做声。
“算了,我也是随口问问,听说营地里管言萧叫十嫂?”顾廷宗说到这里笑出了声:“也不稀奇,跟这样的女人朝夕相处,除非是石头做的,哪个男人能不动心呢,你说是不是?”
关跃不需要回答,他知道顾廷宗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一直听着西北动静的人,不会不知道他跟言萧的事。
“到了。”他踩下刹车。
那片绿洲到了。
顾廷宗下车远眺一眼,眼里已有赞叹:“真是好地方,这么大一片宝库,难怪五爷会甘愿冒险,我这趟亲自过来也值得了。”
他拍一下关跃的肩:“当初这个文保组织创立的时候就十个人,你是最年轻的,我没想到他们都走光了,反而是你留到了最后。”
关跃说:“我自愿留下的。”
顾廷宗点头:“你替我扳倒了五爷,我也可以放心把西北这块交给你了。我给你路线,把收着的那批文物都送出去吧,好好干,至于别的事情,都过去了。”
别的事情是指什么,他心领神会。
关跃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