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言萧正用仪器对那只珐琅鼻烟壶做最后一步的鉴定,工作室的门被推开了。
裴明生从外面走进来,背着双手在她身后慢悠悠地走了半圈,一副富贵闲人的模样,忽然头一倾,靠在她耳侧问:“亲爱的师妹,你是不是在外面有野男人了?”
言萧眼盯着仪器,头都没擡一下:“好好的胡扯什么?”
“听说你在莉姐那儿定做了一件男装送了人,这不是胡扯吧?”
“一件衣服而已,哪儿那么多事。”
“价值十几万的衣服,叫一件衣服而已?”
言萧终于擡头看他:“怎么,我花自己的钱你还要管了?”
裴明生托一下眼镜:“别误会,你是知道的,你的私事我一向不过问,但是作为师兄,我得关心一下你吧。”
言萧转过座椅,叠起腿:“行啊,我在外面有男人了,怎么样?”
裴明生刚想问是谁,仔细看了她两眼,又摇了摇头:“算了吧,我不信。”
“为什么不信?”
“我还不知道你?你要是这么容易被打动,我早就有机会了。”裴明生语气里一半带着玩笑。
言萧丝毫不给他面子:“那没可能,兔子不吃窝边草。”
“你是兔子?”裴明生差点没笑出声来:“你这性格……应该是狼吧?”
言萧瞄他一眼:“嗯,我是狼,所以我肯定要去找头公狼,你是只狡诈的狐貍,我们俩物种不对,更没可能。”
裴明生好笑地看着她:“那你要上哪儿找头公狼去?”
言萧的脑子里忽然闪出当初在考古队里画的那个狼首,抽象的图案描画在男人古铜的脊背上,即使是用口红画的,也出奇地适合他。
那个男人就像一头狼,在西北大地上独来独往。
但这想法只是一瞬间的事,刚冒出来就被她压下去了。
“少烦我,我要工作了。”她转过去,继续摆弄那只鼻烟壶。
裴明生摁一下她的肩,口气认真不少:“言萧,其实我知道你心里装不下别人,这么多年了,你还没忘了那个人是不是?”
“我忘不了谁了?”
“你的那位贵人。”
言萧擡头看他,眼神尖锐:“裴明生,你能不能别没事找事?”
裴明生收回手:“好好好,随便聊几句,别放在心上,我就是来通知你明天去参加一个电视采访,没别的事了,你忙吧。”
门关上,他走了。
言萧推开手上的工作,仰靠在椅背上,脑子里有短暂的空白。
桌上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来看了看,是莉姐打来的。
“喂?”
“言小姐,非常不好意思,那件衣服被退回来了。”
“什么?”
可能是她口气有点冷,莉姐在那头连忙道歉:“真的抱歉言小姐,地址是完全正确的,我保证没有写错,对方是重新打包寄回来的。”
“……”言萧没了声音,握着手机的手指渐渐用力。
这男人,想干什么?
“言小姐,真的对不起……”莉姐还在一个劲地道歉。
言萧挂了电话,手指一翻,一排名字滑上去,看到关跃那个名字。
故意的是吗?故意让她欠着他是吗?
她的手指已经要点下拨号,停顿两秒,反而一滑,直接把他拉黑了。
随手将手机抛在桌上,言萧冷冷地笑了一声:“不要拉倒,我还贴着你了!”
……
天就快黑了,沙地里正当暮色四合的时候,天半暗,可以遮掩很多行迹。
关跃伏在沙丘后面,双眼像豹子一样,紧紧盯着远处在沙里冒出头的两个人影。
他们所在的那片沙地里已经被掘出了坑,那两个人已经在坑里忙活半天了。
远处一声口哨,川子第一个冲了过去,几个弟兄紧跟在后。
那两个人被拽了出来,随他们一起出来的,还有刚被他们挖出来的文物。
关跃看他们抓到人了就没过去,爬起来坐在沙地上,掏出烟。
刚点上一根,川子过来了,其他弟兄已经把那两个人扭送走了。
“十哥,还是你回来的好,自从你去做考古了,我们截的货都比以前少了。”
他们管这叫截货。
关跃抽着烟,看他一眼:“他们带出什么好货了?”
“都不行,估计这一带也被挖空了吧?你看看。”他捏着个圆圆的金币递到他眼前:“就这还行,不知道是哪个古国的货币,就这么一个。”
关跃随便扫了一眼:“带回去收好吧,其余的也别落,残缺的也是文物。”
“知道了。”川子把金币揣进口袋,没急着走:“十哥,我多嘴问一句,咱们这个文保组织断断续续也好几年了,不管是挖来的还是截来的文物倒是不少,可全都存着,从不交去文物局,为什么啊?”
关跃吐了口烟:“川子,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让阿古回去养马么?”
川子一愣:“为什么?”
“因为他像你一样问得多,人还比你单纯。”
“……”
关跃说:“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别问太多,知道多了对你们没什么意义。”
川子想起之前他安排他们去对付五爷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忍了忍,话就咽回去了:“行,我不多问,我先回去了。”
等川子走了,关跃掏出手机,翻了翻,没有电话。
他叼着烟,又把手机收回口袋。
言萧当初是为五爷留下来的,关跃知道她迟早要走,她可以走,她可以回她的大上海,继续做她的鉴定师,他并没有怪她,只是没想到她会用这样的方式。
这么决绝,摆明了就是要断绝一切。
他绝不会向她低头,但也绝不能这么不明不白。
……
晚上九点,言萧开着车在回家的路上。
没想到这个点都能堵,她点了根烟,降下车窗等着。忽然想起下班前助理给了她一封挂号信,伸手在抽屉里摸了出来。
信是今天寄去华岩的,她按亮车内灯看,里面原来是封邀请函,邀请她去香港的某个文保组织交流活动。
她一个做古董鉴定的,就因为五爷倒了,连身份都高贵起来了,最近什么活动都能想到她。
文保组织。
言萧看到这四个字就没了兴趣,直接把邀请函撕了扔在一边,顺手拧开音乐。
电台里正在播一首蒙语歌,唱歌的男人声音高昂,像能穿透苍穹,唱了几句蒙语之后转成汉语,歌词她似乎听过,简单又婉转——
“鸿雁,向南方,
飞过芦苇荡。
……
鸿雁,北归还,
带上我的思念。
歌声远,琴声颤,
草原上春意暖……”
鸿雁,草原,向南,往北。
言萧紧紧捏着烟,冷不丁笑了,手指一点,重重按下关闭。
怎么了这是,哪儿都摆脱不掉西北了是不是?
音乐没了,她又猛拍了两下喇叭,催促前方车流。
回到家,言萧没心情吃饭,煮了杯咖啡喝了就去洗澡。
洗完出来,手机在响,她裹着浴巾接起来,是李正海。
“言萧,我有点事情想要问你一下。”
“嗯,你问。”
“你在西北的时候有没有去过一个跟狼有关的地方?”
“……”言萧在沙发上慢慢坐下来,有点意外他居然仅靠那一节玉璜就能查到这一步。
她并不希望李正海查到陷地之城,那意味着他也会查到关跃。
“没有,怎么了?”
“那没事了,我就问问。”李正海说到这儿一顿:“对了,我就要回西北了,你以后还去不去了?”
“我为什么还要去?”
李正海在那头清晰地笑了一声:“那看来你是真的跟小十哥无关了。”
言萧就知道他是在套话:“一路平安,没事我就挂了。”
“谢了,有事再联系。”
电话挂了,言萧却是一点也不想再联系了。
坐了一会儿,她站起来去房间。
回来后行李就没动过,她忽然很想找到那张当初在关跃背上拓印下来的狼首。
从行李箱一直找到那只最常用的双肩包里,打开拉链翻了翻,她的眼神突然凝结。
包里放着她意想不到的东西——
那五节玉璜,那一晚她让关跃拿走,他根本没有拿走,居然被她从西北带回了上海。
言萧把东西一放就冲出了房间,拿起手机迅速翻出那个号码。
早上刚被她拉黑,现在她想都没想就拨了出去。
忙音三声,一声急促,一声沉闷,第三声却成了悠远,抵达了遥远的彼端。
电话通了。
言萧胸口微微起伏,冷冷地挤出两个字:“说话。”
电话那头有风声,还有关跃沉静的呼吸。
“你给我说话!”
关跃开了口:“看到东西了?”
言萧咬了咬牙:“为什么?”
“就为了这时候。”
“……”言萧拨了拨长发,头发还是湿的,水珠粘在手指上,她无比烦躁。
“为什么不告而别?”关跃的声音比她还冷:“我不是跟你说过让你别骗我?”
言萧冷笑:“小十哥,你是聪明人,会不懂这意思吗?”
“不懂,我不懂。言萧,你自己来说说你是什么意思,你既然走了又送什么衣服?你自己什么意思你自己明白?”
“我明白,那不过就是为了报答你跟我合作扳倒了五爷而已,你以为呢?”
“是么?”关跃冷笑了一声,他很少有冷笑的这么明显的时候:“那行,东西是我去上海拿,还是你送过来?”
“你别来!”言萧脱口而出。
关跃沉默,很久之后,低沉的声音又传过来:“言萧,你敢说你回去这些天真的断干净了?”
“啪”的一声,言萧猛然甩手,手机砸在墙上,又掉到地上。
她一动不动地站了半天,出口的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关跃,你他妈真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