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东,接近陕北边缘,沙尘干燥,太阳照下来烈得晒人。
言萧一手抓方向盘,一手捏着面饼咬,她发现自己的适应力越来越强了,还在上海时还真没这样紧赶慢赶地吃过东西。
东西吃完了,车已开上一条黄土路,两边山高坡陡,路下面就是沟壑,远处天灰蓝,山脉间延伸出一段夯土的古城墙,应该是古长城的一段。
言萧不认识后面的路了,转头看一眼,关跃早就睡着了。
她想了想还是没叫醒他,干脆停车等他睡醒。
风往车里灌,濒临初夏,有了热度。言萧身上穿了件女士衬衫,觉得有点热,卷起衣袖,掏出烟点了一根,靠在椅背上看着关跃。
他睡着时很迷人,低着头闭着眼睛,侧面看突出的眉骨连着高挺的鼻梁,唇抿成一线。
言萧的手伸过去,刚想摸一下,又收了回来,脸转向窗外。
感觉不太好,有点过于亲昵了。
一根烟抽到头,旁边的人动了,言萧转回头,关跃醒了。
他的眼里没有半点惺忪,一睁眼就马上清醒:“到哪儿了?”
“不认识。”
关跃往外看:“你停这儿多久了?”
“没多久,就等你睡醒的这功夫。”
关跃推门下去,走到车尾往远处望,没一会儿就回来,拉开言萧这边的车门:“你下来,让我开。”
言萧下车,有点莫名其妙:“怎么了?”
“警察追上来了。”
言萧一愣:“你说他们就在后面?”
“嗯。”关跃刚才看到远处有辆警车在往这个方向开。
言萧看这一路没再遇到警察,还以为他们是被黑狗拖住了就放弃了,没想到就停顿了这么一会儿又追上来了。
她扔了烟蒂就要上车。
关跃说:“捡起来,别丢这儿。”
言萧弯腰捡起来,顺脚把地上的烟灰也给蹭了,绕到另一边开了车门,关跃探身拽了她一把,门刚关上他就把车开了出去。
车在曲折的土路上行驶,往古长城的方向开,看着很近,其实远得很。
没多久,经过两片高耸的坡地,坡上遍布着成堆的羊群。
一个扎着白头巾的老汉蹲在路边上放羊,关跃停下,从车窗里递了根烟给他:“老伯,怎么就在这儿放羊?”
老汉接了烟笑呵呵的:“咋了,不在这儿放在哪儿放?”
“我们后面那块坡上草厚,我刚来的时候看见了。”
老汉有点不相信:“不会吧,我成天在这儿,都一个样啊。”
“真的,你把羊赶去看看就知道了。”关跃开车继续走了,瞄一眼后视镜,老汉还真赶着羊过去了。
言萧看到羊群浩浩荡荡把后面的路给堵上了,看他一眼:“想不到你这个人还挺贼的。”
“这叫贼?”
“这不叫贼叫什么?”
“叫灵活变通。”
关跃踩下油门,车冲过凹凸不平的路面,猛地一颠。
言萧尾椎都疼,拧了拧眉,还是忍住了,现在也顾不上这些。
她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就不好心了,早点叫醒他不就完了,何必停下来等。
太阳西斜时,车开进一个山沟里的村寨,村民住的是窑洞,一间一间像是镶嵌在岩壁上。
寨子就挨着那段古长城,擡头往坡上看就连夯筑的土层都看得清楚,只不过下面牵了铁丝网,防止人往上爬。
村口处遍布壕沟,断断续续,残缺不全,看得出来也是古代留下的遗迹。路上停了不少车,很多人在拍照参观,脖子上挂着长枪短炮,端在手里齐刷刷对准那段城墙一阵咔嚓。
关跃靠路边停了车:“趁人多,我们在这儿吃个晚饭再上路。”
言萧解开安全带:“我去上个厕所。”
这里像个半开发的旅游区,不过到底是偏远的小村子,设施跟不上。公厕就是几间草棚屋子后面的土屋,白漆在左右的墙面上刷上“男”和“女”,其实中间也就一墙之隔。
女的这边居然排成了长队,言萧忍着难闻的气味等了快十分钟,走进去速战速决,在里面蹲了还不到一分钟。
等她出来,关跃正好找过来。
边上有个压水井,言萧想洗手,压了两下没压出水来。
关跃走到跟前,接了压杆重重按了两下,水出来了:“找好吃饭的地方了,跟人家游客搭伙,给点钱就行。”
言萧一边搓手一边点头:“效率真高。”
“后面还有追兵,这种时候效率不高也得高。”
言萧直起腰,甩了甩手上的水:“我这是在夸你能干。”
关跃松开压杆,看着她:“什么能干?”
言萧不自觉地就想逗他,手指拨着他耳边的头发刮过耳廓:“当然是什么都很能干啊~包括那方面……”
关跃拿下那只调情的手,在手心里一握,就想起了之前在洗手间里她也是这样浑身潮湿。她很轻而易举地就勾起了他的想象:“这种时候你还有这个心情。”
“那能怎么办,哭丧着脸也没用啊。”言萧抽出手:“走吧,饭在哪儿呢?”
关跃手在裤腿上蹭一下,转头领路。
言萧跟着他踩着坑坑洼洼的泥土走回到路边上,那里有一排木头搭起来的简易房,几乎都是卖杂货和卖土特产的。
进了最边上一间,里面有好几个人,或站或蹲,个个戴着墨镜相机,一看就都是游客。
旁边有个煤炉,上面架着锅,里面煮着什么,钻出羊肉的香。
一个女的在看炉火,看到他们进来,问关跃:“已经熟了,要现在吃吗?”
关跃说:“就现在吃,我们赶时间,越快越好。”
那女的马上揭了锅:“那开动吧,我们也准备吃完上路呢。”
关跃拿了两只粗瓷大碗送到锅边,那女的拿勺舀了满满两碗给他,回头招呼其他人都来吃饭。
屋子里一下热气腾腾,变得拥挤起来。
关跃和言萧蹲在角落里,各自捧着碗,有心不跟其他人攀谈,吃的时候还得关注着门外的动静。
吃的是面疙瘩汤,里面有羊肉,汤汁又白又浓。
言萧用筷子拨了拨碗里的羊肉,全都挑出来放到关跃碗里。
关跃隔着热气看着她:“你不吃?”
言萧摇一下头,低声说:“我吃面疙瘩就行了,一身羊血刚洗干净,谁还吃得下羊肉?”
关跃夹两块回去:“肉比面抵饱,现在最重要的是吃饱。”
“我有数,还能饿着自己吗?”言萧又夹给他。
推来推去反而浪费时间,关跃只好随她去:“有时候觉得你还真是好养活。”
“嗯,我可好养活了,你要养我吗?”言萧说完就看到他盯着自己,笑一声,埋头喝汤,也没在意他那到底是什么眼神。
刚刚吃完把碗筷还给人家,门口一个吃着饭的游客说:“怎么有警察来了,是不是这儿不让人参观啊?”
有人接话:“有可能啊,人家都是去景区看秦长城的,这一段本来就是不对外开放的。”
言萧的手已经被关跃抓住,他什么都没说,拉着她往外走。
几乎是下意识的,出这小屋前两人都不约而同低了头,言萧一只手抓紧背包的带子,往村口瞥一眼,一辆警车停在那儿,车身下半部分几乎都被泥巴覆盖了。
两个警察下了车,指着他们停在路上的越野车问:“这辆车是谁的有人知道吗?”
没人回答,大家都是外来的,没人在意这辆车到底是谁停在这儿的。
关跃本来要往车那儿走,看到这幕就换了方向,拉着言萧绕去屋子后面,踏着泥梗朝村寨后面走。
过了村民们住的窑洞,后面是一道道纵横交错的黄土梁,羊肠小道穿插在中间,婉转迂回。
山野荒凉,夕阳落尽余晖,天也暗了,头顶大风凛冽。
路很难走,两个人走的一声不吭,到后来只剩下言萧疲惫的喘气声。
关跃拖着言萧走下一段坡地,有个年轻人开着农用拖拉机经过,看到他们就停了下来。
“你们是迷路的游客吗?”当地人都挺热情。
关跃点头:“是,麻烦你把我们带到附近的镇子上。”
“行啊,上来吧。”
关跃托着言萧上去,后面堆着一盒一盒的纸箱,放着蜂窝煤,他挪出点地方,拉着言萧蹲下来:“别坐,会很颠。”
拖拉机在黄土地上突突地开出去,颠簸摇晃,扬起干燥的尘土,言萧被颠得蹲不稳,关跃用手臂箍住她的腰,两具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言萧双手抱着膝盖,蹲姿矜持,脸色一点一点拉紧:“如果被他们逮到会怎么样?”
身下又是一颠,关跃稳稳扶着她,她的声音低低的,不是离得近差点听不到,他转到她耳边说:“我们是从那群盗墓贼的窝点里跑出来的,手上还有玉璜,你说被逮到了会怎么样?”
言萧脸沉着,一动不动。
裴明生说过等风头过去,她回去还是那个前途无量的鉴定师,但如果被警察逮到,那就彻底毁了。
天黑后才到镇子上,言萧被关跃扶下去,双腿都蹲麻了。
关跃带着她找了家旅馆,柜台后面的老板娘胖乎乎的,慈眉善目,看起来很好说话。
他问:“身份证掉了可以住吗?”
老板娘有点犹豫:“万一有警察查的话,不合规定啊。”
关跃把言萧揽到跟前:“我女朋友实在累了,开个房先让她休息,我马上去补办。”
老板娘看看言萧,看着的确是累,额头上还有汗呢,她摸出把房间钥匙:“那好吧。”
言萧跟着关跃往房间走,头顶的灯昏暗,她笑一声:“你这种人就连说谎都容易让人信服。”
关跃停在一间房门口,掏钥匙开门:“为什么?”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关跃拿出来按了接听。
起初没声,等他叫了一声“齐哥”才传出齐鹏的声音:“小十哥,这么久没等到你,我担心你落条子手里了呢。”
“没有。”关跃推开房门,把言萧拉进去。
“那就好,我们已经到了,就等你们了。”
“知道了。”关跃挂了电话。
言萧隐约听到了一点:“怎么,齐鹏那边这么顺利?”
“嗯,他走西边,可以直接到朱水镇。”
“那他干嘛非要我们走东边绕个大圈子。”
“你说为什么?”
言萧瞬间懂了:“操。”
齐鹏是故意利用他们来吸引警察的目光,好方便自己带着五爷脱身。
关跃按亮灯,在屋里转了一圈,锁紧窗户,回头朝门口走:“你就在这儿等我,我去把车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