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又是一个风沙天。
草场位置偏,地势又平坦,风刮过来没有阻拦,几只蒙古包都被吹得微晃。
夜里十点,阿古在帮关跃收拾东西。
大到铲锹,小到钢丝,还有手电绳索,一些繁杂的工具,他收拾了满满一大袋,扛出蒙古包。
外面月黑风高,关跃在路头上打电话,手机屏幕的光把他一只耳廓照得蓝幽幽的。
电话打完,阿古正好到跟前,他把袋子放在关跃脚边,顶着风问:“哥,我白天跟你说的那个事儿不要紧吧?”
“不要紧。”关跃提起那只袋子:“下次他们再派人来,你还是照实说什么都不知道。”
阿古点头:“记住了。”
站了一会儿,远处有车开了过来,刺目的车灯划破夜色,隐约显露厚重宽大的车型,像只巨兽。
车停后,门拉开,几个男人露头往外张望,看到关跃都很恭敬,挨个叫他:“小十哥。”
“嗯。”关跃先把袋子递上去,随后上车,回头对阿古说:“交代你的事别忘了。”
“放心吧哥,时间到了我就叫他们起来。”
关跃拉上门,车就开走了。
言萧半睡半醒,隐约听到外面有男人说话的声音,还有汽车开过的声响,起来掀帘看了一眼,模模糊糊看见越野车停在那里,并没有开动,又回头躺了下去。
凌晨一点左右,阿古来叫她:“姐,该去沙地了。”
言萧听到沙地就坐了起来:“去哪儿?”
“沙地,咱哥已经先过去了,他交代到这个点就叫你起来,让你开车把路伯一起带去。”
“……”
十分钟后言萧准备好出去,路伯也被阿古叫起来了,正抄着手靠在车门上打盹儿。
言萧上车时心里憋了口气,搞不清关跃葫芦里在卖什么药,这男人干什么都是自己说了算!
车上了路,正是夜里最黑的时刻,风沙减弱了,路伯坐在副驾驶座上指路,她把车开得飞快。
路伯抱怨:“哎哟,你再开这么快我要坐后排去了,路我也不认了。”
言萧面无表情地按下车窗,风灌进来,刮到脸上像被刀割一样。
“算了算了,你厉害!”路伯擡手挡脸,如同投降,嘴里嘀嘀咕咕:“脾气真大……”
言萧这才把车窗合上。
再次抵达那片绿洲,还在后半夜。
沙漠里的风在四周沙丘上盘旋,进不来这里,车停下像是从浪潮中入港,风平浪息。
言萧一下车就看到站在前方的人影,高大挺拔,披着晦暗的天光,手指间烟火明灭,一看就是在等他们。
“过来吧。”烟灭了,他的手里亮起手电的光。
言萧眯着眼,迎着那道光走过去,冷冷地问:“你到底来干什么了?”
手电的光扫到前面,关跃说:“我都准备好了。”
言萧顺着光看到了之前挖出来的坑,就在他们脚下,现在已被重新挖开,石盖也被移开了,一个幽深的洞口露了出来。
她扭头看他:“你一个人能把这里挖开?”
“我叫了以前文保组织的队友来帮忙。”
“他们下去了?”
“没有,他们早就走了。”
路伯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关领队,你这样不合适吧?”
他站在坑边,口气不大好。
关跃平淡地开口:“路伯,你已经不是陆教授了,你是被我花钱请来的。”
“……”路伯闭了嘴,扯出腰间别着的旱烟,埋头往里面按烟丝。
“不过你放心,洞是斜下往侧面打的,没有破坏顶上结构,我请你来,就是要你等下再把这里原封不动地封回去。”
路伯手里的烟点着了,他吸了两口:“搞这么麻烦,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进去看看。”关跃手一撑,跳进坑里,伸手给言萧:“你下来。”
言萧扶着他的胳膊跳到坑里,紧接着就反应过来:“你不会是要我跟你去那里面吧?”
关跃已经在理绳子:“我先下去,你跟在后面。”
“……操!”
言萧还没转身,腰上被绳子圈住,关跃手一收,她就被拉到了他跟前。
“没多少时间。”他紧紧箍着她,一只手在她脸上套了个口罩。
绳子在他手里绕了几圈,另一头在他自己腰上缠了两道,他往洞口走。
言萧的声音隔着层口罩听起来是闷的:“姓关的,你敢把我拉进去试试?”
关跃冷笑一声:“我当然敢。”
“……”言萧低头解腰上的绳子,他扣得死,难解开,腰间忽然一紧,人往前踉跄两步,擡头发现他已经进了洞口。
“妈的。”言萧拉住绳子,却抵不住他的力气,一直被拉到洞口,胳膊被他捉住,头被他的大手压低,人被硬生生拽了进去。
洞里崎岖,狭窄逼仄,好在平缓,但也只能爬行。
关跃速度快,她落在后面,他就扯动绳子催促她。她咬着牙跟上去,从没这么狼狈过。
一头一脸的土,如果不是脸上戴着口罩,恐怕连嘴里都有灰尘。
不知过了多久,手伸出去捞到了空,一只手抓住她,把她半拖半抱地拽出去,脚终于踩到平地。
“你就非要我下来?”一能开口她就压不住怒气。
关跃从口袋里掏出手电,光亮起来,两个人都灰头土脸:“你不下来我找不到玉璜,这是你的工作。”
言萧冷冷瞪他一眼,转头看周围。
四周漆黑,光照出去像是什么照不穿,只有眼前一小块地面是亮的,铺着石块,跟考古队发掘的那个墓室异曲同工。
关跃已经往前走了,言萧腰上还牵着他身上的绳子,他走她就必须得走,不得不跟上。
光扫过的地方都被灰尘覆盖,影影绰绰的东西全都是灰白的,什么都看不出来,反而更显可怖。
言萧跟在关跃身后走了十几步,脚下踢到什么,关跃立即回头,灯光照下来,原来是层台阶。
他走回来,手电顺着台阶往上照,上面高出一截,似乎是个石台。
不等他开口,言萧先走上去了。
石台上也落满灰尘,关跃用手拂开,露出上面的槽口,只有一个,里面放着一节玉璜,刚好跟之前的墓室对应。
他问:“是不是这个?”
言萧掏出手套戴上,把玉璜捏起来对着光看,嗅味辨色,很久才放回去:“影子。”
“什么影子?”
“以前法门寺地宫埋了佛指骨舍利,一共四枚,只有一枚是真的,另外三枚被称为影骨,这节玉璜也一样,是真品的影子,造出来防盗的。”
她心里有气,即使说起这些语调也是冷的。
关跃抿住唇,走下台阶。
言萧扯住绳子拉了一下:“去对面。”
关跃跟着她去了对面,那里有个毫不起眼的石墩子。
言萧刚才在这里发现了一点光,她觉得似乎是玉的光泽。
果然,石墩背后有个小小的凹槽,她伸手进去,摸出一节玉璜。
刻纹没错,应该是狼眼,玉质也一致。
“是这个。”她不冷不热。
关跃接过去看了两眼,没说什么。
后面并没有再看,光是进来和找玉璜就花了将近一个小时,这里面空气稀少,言萧渐渐感觉发闷。
关跃拉一下绳子:“走了。”
她心里不爽也没力气发作,跟着他走,没几步,忽然停下来:“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关跃说:“你这是自己吓自己。”
“不,你仔细听。”
关跃听了一下,是水声:“地下河。”
“地下河从这里面淌过?那这里面得多大?”言萧从他手里夺了手电,调到最亮,往回照,远处一片漆黑。
关跃握住她胳膊往那儿走:“想看就去看看。”
一直走出十几米,前面仿佛永远有一片暗黑,言萧开始以为那是石壁,现在觉得不对劲了,摘下口罩,手伸出去,又收回来。
关跃问:“摸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没有墙,这里面很大。”言萧举高手电,黑乎乎的看不到头。
两个人都被突来的发现震撼,谁也没开口。
过了很久,关跃拽她回头:“上去。”
路伯早就等在洞口,一看到人影就搭手把他们拉了出来。
“里面有什么?”
关跃说:“什么都没有。”
言萧一言不发地拍着身上的尘土。
路伯借着手电的光在他们身上看了又看,似乎真的什么都没有,就去封洞了。
花了五六个小时洞才封好,坑填起来后,他又在上面覆盖了植被,遮掩得很严密。
天早就亮了,车开出沙漠已是上午,风吹过,连车辙的痕迹也掩埋了。
快到草场,关跃停了车,叫言萧下来。
一直走到车尾,他从怀里拿出个卷着的口罩:“我送路伯去县城坐车,你带着这个去阿古那里等我。”
言萧接过来,感觉里面包着什么,打开一看,眯起双眼:“你居然带出来了?”
是那节玉璜。
关跃低下头,眼窝愈显深邃:“这件事就你我知道,别声张。”
言萧冷笑:“违法的事我凭什么替你保密?”
关跃声音压低:“凭什么不替我保密?你跟我一起下去的。”
“……”言萧恨不得用眼神刮死他。
关跃上车走了。
走回到阿古家都快中午了。
言萧快到门口,一个穿蓝色外套的姑娘正好从蒙古包里出来,阿古跟在后面,看到她叫了一声:“姐,你回来啦?”
“嗯。”
那个姑娘看了看言萧,笑着转头:“阿古达木,你还有个汉族姐姐啊?”
阿古没好气:“我认了个姐还不行啊?”
“行啊,蒙汉一家亲嘛。”姑娘眉清目秀,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小虎牙,经过言萧身边时冲她点了个头,直接走了。
言萧问阿古:“什么人?”
阿古口气不好:“条子。”
“警察?”言萧追着那姑娘看了一眼:“警察来你家干什么?”
阿古说:“闲的,总爱来打听咱们那个文保组织的事儿。”
“那有什么好打听的?”
“不知道啊,我就在那里面待了半年就回来养马了,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她还来。”阿古发了两句牢骚,拎桶喂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