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廷这次出使的结果不太好,吐谷浑愿意送金送银,就是不肯将这称作朝贡,更不愿成为大晋附属国。不过他们也不想将关系搞僵,所以又表示要再派使臣来晋国详商此事。
谢殊有心提拔桓廷,于是将接待使臣的事也交给了他。
不久之后到了重阳节,恰逢太后六十大寿,皇帝下令普天同庆,大宴群臣。但太后吃斋念佛,不喜铺张,拒绝了皇帝的好意,只说要请光化寺内的主持大师来宫中宣讲佛法就好。
皇帝始终觉得太委屈母亲了,于是出主意说把百官都叫进宫来一起听佛法吧!
太子第一个赞成,连斗棋都抛下了。
朝中官员有的奉道有的拜佛有的什么都不信,但一直相处融洽,皇帝要表孝心,大家也没意见,个个都打起精神,早早进了宫。
宫中到处摆满了菊花,金黄灿烂,分外夺目。寿安宫里垒起高高的讲经台,光化寺主持是年轻的西域僧人竺道安,眉眼深刻,身披袈裟,端坐其上,安雅如莲。
太后衣着庄重,领着众臣各就其位,听他说法。
谢殊百无聊赖,偏偏端坐在前方,连打瞌睡都不行。这时忽然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角,她转头看去,是太子身边的谢冉,正在对她使眼色,示意她看后面。
谢殊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原来是坐在王敬之身边的王络秀在看着自己。看到她望过去,王络秀立即垂了头,许久再往这边瞥一眼,脸颊微红。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还以为送完香囊就完了呢。谢殊朝谢冉摇摇头,表示无事,让他不要瞎想,心里却很无奈。
和谢冉使完眼色,谢殊发现太子也在望着自己,再仔细一看,原来不是看自己,而是自己这方向的王络秀。
她有些了然,太子也到适婚年纪了,也会关注名媛淑女了,不过,这是要把主意打到自己老师家里去吗?
竺道安宣讲完毕,要与在场的人辩法,大臣们都没什么兴趣,有兴趣的见他这样的高僧也没勇气出头。太子倒是跃跃欲试,可惜一直被谢冉拽着,怕他再惹皇帝生气。
太子始终觉得意犹未尽,便请竺道安说一些佛家小故事来听。
司马霆故意揶揄他道:“寻常佛家故事太子哥哥怕是都能背了,今日得请大师说个不一样的才行。”
竺道安微微一笑:“那贫僧说个男女情爱的故事如何?”
司马霆一愣:“佛家也讲男女情爱?”
竺道安呼了声佛号:“男女情爱也是爱。”
他这么一说,原本都没什么心思的人都来了兴趣,连谢殊也有了些精神。
“很久以前,结骨国太子爱慕一名美貌女子,可惜未能求娶。太子死后,来到佛祖身边,说自己深爱此女,请求佛祖让自己下一世与此女修成正果。佛祖答应了他的请求,然而下一世太子仍旧没有得到女子。他又来到佛祖面前,询问为何没有给他机会。佛祖拨开茫茫云海,指着下方终日侍候在他身边的一名男子道:‘不过换了副皮相你便认不出来了,这也是爱么’?”
众人听得若有所思,司马霆却只想笑:“这故事丞相一定喜欢。”
谢殊知道他这是在讽刺自己好男风,笑了笑道:“所有人都喜欢,心中无爱者才不喜欢。”
司马霆笑脸一僵,憋闷地扭过了头。
坐在右边的卫屹之忽然朝谢殊看了一眼。
离去时,王敬之叫住了谢殊。
“不知丞相可有闲暇?在下想邀请丞相同去赏菊饮酒。”他官袍庄重,但笑得散漫、举止洒然,丝毫遮掩不住平日里的不羁。
刚好卫屹之远远走来,谢殊有心避开他,便接受了王敬之的邀请:“如此甚好,本相现在便可与你驱车同往。”
“丞相真是爽快人。”王敬之擡擡手,请她先行。
卫屹之看着二人有说有笑地一起登车离去,不自觉地蹙紧了眉。
襄夫人从后面走过来,看到这幕,愤恨道:“果然谢家竖子和王家勾结到一起去了!”
卫屹之赶紧打断她:“回去吧。”
襄夫人仍旧恼恨,一路狠揉帕子,看架势是把帕子当成谢殊了。
王敬之邀请谢殊赏菊的地方是秦淮河畔。去年有官员命人在两岸种上了菊花,今年重阳节刚好观赏。
现在还不到午时,日头仍浓,秋高气爽的时节,整个河面上都飘荡着花香。王家画舫悠悠驶过,两岸百姓纷纷探头观望。
“方才我只瞧见王太傅邀请丞相登船,没请旁人。”
“哇,多少年没见王谢同船共饮了?”
“是啊,不愧是第一风流名士啊,做事都与以前的王家人不同。”
“什么呀,分明是我们家谢相大肚量,不然才不会理会王家呢。”
“唉,我们家武陵王不在,没心思看了……”
“不看走开,让我看王太傅!”
王敬之眯着眼睛朝窗外瞥了一眼,对谢殊笑道:“方才听竺道安说法,他认为皮相不重要,可在大晋,偏偏就很重要。对了,不知丞相可曾听说过令祖父谢铭光的轶事?”
谢殊放下酒盏:“愿闻其详。”
王敬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下巴:“先帝在位时,令祖父因为相貌出色,从尚书省右仆射一举被提拔为中书监,之后势不可挡,一直坐到了丞相之位。”
谢殊觉得有趣:“竟有此事?难道你要说王家没有人做到丞相,是因为没我祖父好看?”
“哈哈哈哈……”王敬之放声大笑:“在下就喜欢丞相这心性,这话若是对旁人说,兴许就要责怪我口无遮拦,只有丞相还能打趣,毫不介意。”
“我介意什么,若是我祖父那脾气,你这么说,他还得谢你夸他呢。”
王敬之点头:“令祖父有的可不止是相貌,也许他是在丞相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吧。”
谢殊举着酒盏低笑:“我与他可不像。”
王敬之不禁一怔。
一直到两岸灯火连绵,两人才终于停下饮酒。
王敬之不愧是清谈高手,连谢殊不感兴趣的东西也能说的头头是道,这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都没察觉。
她打趣道:“本相忽然觉得,太傅身边的美人都很有福气,至少不会有闷的时候。”
王敬之哈哈笑起来:“再多美人,也比不过丞相你一个啊。”
谢殊一听这话就知道他醉了,他这样子跟那次在覆舟山上没什么区别。
她觉得好笑,难怪称他风流不羁,一喝醉就胡言乱语,是挺符合。
船舱门边站着一名眉清目秀的仆从,听这话不对,连忙进来搀扶王敬之,一面向谢殊告罪:“丞相恕罪,我家郎主一喝醉酒就胡言乱语,绝无冒犯之意。”
谢殊摆摆手:“无妨,本相早见识过了,不用搀走太傅,让他在这里休息吧。”
仆从一脸为难:“可、可我家郎主醉后还有其他不、不雅的举动啊。”
“嗯?”谢殊正要询问,王敬之已经将那仆从推开:“啰啰嗦嗦,快些出去,妨碍我与客人说话。”
他一面说着,一面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谢殊身边,忽然拖住她胳膊一拽,就势一躺。
谢殊被拉扯着倒下,正枕在他臂弯里,他收紧手臂将她牢牢扣住,哈哈笑道:“与君同寝,至天方大白。”
仆从连忙来拉人:“丞相恕罪,我家郎主绝对不是有心的。”
谢殊挣了许久挣不开,叹气道:“本相算是明白你们郎主这风流名声如何来的了。”
仆从欲哭无泪。
听说丞相好男风呀,我们家郎主这是自己送上门了啊!
刚好卫屹之和桓廷等人在附近酒家饮酒,边疆传来快报说吐谷浑使臣在路上出了事,他听说王家画舫到了附近,便要登船来见谢殊商议此事。
卫屹之和桓廷二人乘了小舟到了画舫旁,沐白正好在船头,很热情地迎接了桓廷,很冷淡地迎接了卫屹之。
“丞相在何处?”
“在舱中与太傅饮酒。”
恰好此时舱内传来王敬之的大笑和仆从的惊呼,卫屹之觉得不对,快步走进去,一眼就见到谢殊被王敬之紧紧搂着躺在地上,一个若无其事,一个形容放荡。
沐白跟过来,见到这情形汗毛都竖起来了,连忙来掰王敬之的胳膊。
喝醉酒的人太有劲,又胡搅蛮缠,他和王家仆从只能分开左右拉人。
卫屹之忍无可忍,上前一手扣着王敬之手腕,一手拉出了谢殊,往身边一带。
王敬之胳膊吃痛,睁着迷离的醉眼看过来,根本没认清楚是谁,倒头大睡去了。
可怜的王家仆从吓得跪在地上连连告罪:“丞相恕罪,大司马恕罪,我家郎主绝对不是有意的。”
“没事,好好照顾你们家郎主吧。”谢殊挣开卫屹之,先出了画舫。
桓廷在舱门便张口结舌看了半天,这才回神,连忙上前将事情禀报了。
“知道是何人所为吗?”
“不知,是仲卿的兵马送来的消息。”
谢殊转头去看卫屹之:“那武陵王可知是何人所为?是劫匪还是敌军得调查清楚,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可不是小事。”
卫屹之神色不佳:“待本王调查清楚再告知谢相吧。”
谢殊上下看他两眼:“武陵王这是在对本相不满?”
桓廷干咳两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