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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不敢当 正文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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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家们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无人关心丞相现在身在何处。

    走到半道,四周忽然响起大喊大叫,似乎是一大群人在闹事,大家吓了一跳,纷纷停下张望,胆子小的甚至还往人群里钻了钻。

    王敬之命人前去查看,不多时,守军头领前来禀报,是一群流民乱窜,已被驱逐。

    大家刚松口气,忽见一人浑身是血地跑了过来。

    沐白努力装死成功,待那群家丁一走便忍着伤痛来搬救兵,老远就大喊:“刺史大人,快救我家公子!”

    王敬之闻言大惊,亲手扶住他询问详情。

    丞相在王家地盘出了事就算了,还是被一群打扮成王家家丁的人弄走的,这分明是栽赃嫁祸。王敬之无暇细究,连忙召集军士四下搜救。

    卫屹之的车马还未走远,听到那阵叫嚷,按下了车马。

    似乎不对,若陆熙奂的目标是在场所有世家,应当不会这么大张旗鼓。

    “苻玄,你去看看那边情形,再看看陆熙奂是否还在。”

    “是。”

    苻玄去时,王敬之亲自领着人沿路搜了过来,看到卫屹之的马车还停在道中,忙上前道:“武陵王还是快些回去吧,丞相被贼人抓走了,此地不宜久留。”

    卫屹之有些吃惊,怎么也没想到陆熙奂的目标只有谢殊一人。但他表面仍旧不动声色:“多谢刺史提醒,那本王便回去了。”

    王敬之要分派兵力护送他,被他摆手拒绝:“本王尚可自保,刺史还是快去寻谢相吧。”

    “说的也是,如此便请武陵王自己多加小心了。”王敬之勒马调头,迅速带领众人离去。

    苻玄回来了,禀报说:“诸位大人已被王刺史派人抄近道送回,陆熙奂也在其中。”

    卫屹之点点头,退回车内,换上窄袖胡服和靴子,找出良弓长鞭,跃下马车吩咐车夫卸匹马给他。

    苻玄忙问:“郡王这是要去哪里?”

    “旁人问起,就说我去行猎了。”卫屹之整整袖口,将长鞭缠在腰间:“此事不可张扬,你算好时辰,两个时辰后本王还未回来,便去请王敬之相助,我会沿路留下标记。”

    “是。”

    卫屹之翻身上马,朝兰亭方向飞驰而去。

    往浅的说,谁都知道他跟谢殊是对头,何况刚才他还当众不给面子的提前走了,最有嫌疑。

    往深的说,谢殊出事,王家受损,他一人独大,皇帝迟早会忌惮,终究还是会把他拔除。

    唯有平衡才是生存之道。

    但卫屹之即使有心救谢殊也只能暗中进行,南方士族虽遭歧视,势力却不容小觑。会稽一带是陆家旧部所在,势力更是盘根错节,何况附近还有顾张朱三家环伺,而他也没立场兴师动众地去要人。

    陆熙奂此时正随着诸位世家一起匆匆往回赶,装作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旁边的北方士族嘲笑他胆小怕事,他冷脸不答,转头对上顾家公子的视线,二人相视而笑,心照不宣。

    你们这群伧佬,看你们还能横几天!

    谢殊此时也在赶路,被一群高壮大汉押着,路线隐蔽,专拣小道。

    大概那群人实在看不起她,并没有绑她,只将她挤在中间。谢殊也表现得很乖巧,不吵不闹,安静走路,毫不反抗。

    大约走了四五里,大家见她苍白着脸听话的很,知道她在害怕,心中嘲笑不断,渐渐放松下来。

    谢殊悄悄查看四周,瞄到前方田野里竖着稻草人,暗暗留了个神。

    又走了段路,视线里出现了一条大河,谢殊心思一动,屈起拇指狠狠按了一下喉咙,顿时恶心地弯腰作呕。

    “怎么了?”前面领头的吊梢眼汉子走过来,看见她弯腰狂吐,捂着鼻子骂道:“果然是成天大鱼大肉的败类,居然吃到吐!”

    谢殊虚弱地看他一眼,可怜巴巴地道:“这位好汉,能否让我去洗洗?”

    吊梢眼见她吐的秽物弄脏了衣物,又是一声骂:“妈的,真是恶心死了!”

    谢殊缩了缩脖子,蹙着眉做出强自忍受的模样。

    吊梢眼骂不下去了,那一张脸精雕细琢,敛眸似忍下千言万语,蹙眉如含下万般苦楚,明明是个小子,竟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姑娘都要好看。他原先的大嗓门竟再也吼不出来了,干咳一声咽了回去,摆手说:“去去去,快去快回!”

    谢殊一脸惊喜,再三道谢,笑颜绽放,愈发光彩夺目。吊梢眼暗骂一声,指派了两人带她去河边,再三嘱咐要看好人。

    那二人将谢殊送到河边,距离她只有几步之遥,但明显不把她当回事,并不太警惕。

    谢殊瞅准时机,忽然一下窜入河内,迅速朝下游游去。

    二人这才回神,顿时方寸大乱,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世家子弟竟会凫水,还游得这么快!

    “来人!丞相跑了!”

    吊梢眼带着人急匆匆跑过来,一面呵斥大伙儿去追,一面怒骂二人:“再胡说八道!想让周围百姓知道我们抓了谁吗?活腻了是不是!”

    江南之地水性好的人多得是,早有几个大汉窜入河中去追人了,虽然往下游而去速度快,但他们人多,一半抄近道在岸上拦截,一半在河中断后,不愁逮不回人。

    果然,转了几个弯,游到平缓处就瞧见了丞相浮在水面的身影。大家加快速度,饿虎扑食一般冲过去,忽然觉得不对劲。

    一人将丞相捞起,顿时破口大骂。那根本不是什么丞相,而是穿了丞相衣服的稻草人,难怪浮在水面半死不活的。

    “妈的,被骗了!快搜!”

    谢殊缩在岸上的田埂下,听着人声离去,微微松了口气。她拧了拧中衣上的水渍,朝反向的村郭跑去。

    已是夕阳西下,村中炊烟袅袅,谢殊跑到村口一看,这村子虽小却是四通八达,只怕那群人不久就会寻来。

    她改了投靠住户的打算,直往村中后山而去,等到了高处也可辨明方位,免得误打误撞。

    山势平缓,并不陡峭,可不似兰亭那般有人打理,荆棘遍布。谢殊脚上的靴子已经破了,被刺狠狠扎了一下脚脖子,疼得一声轻嘶。她左右看看,捡了一把晒干的茅草,一瘸一拐地继续往上走。

    不出所料,到了山腰,那群人果然去而复返,竟径直朝山上搜了过来。

    谢殊一咬牙,继续往前跑,但那群人速度很快,没多久便已觉声音近在咫尺。

    谢殊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干脆心一横,将发髻打散,遮了大半张脸,又将靴子脱下远远丢掉,只穿着罗袜,故意蹭地满脚污泥,遮盖住血迹。

    大汉们骂骂咧咧地到了山顶,就见一名披头散发的女子蹲在地上捡柴,口中还轻轻哼着小调。

    来的人不多,应该是分出来的一支。人家可没心情听歌,大喝道:“可有见过一个浑身湿透、面貌俊美的男子跑过?”

    “啊!”女子忽然一声尖叫,腾地站起来,指着山下,似乎被吓到了。

    那人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丞相的一只靴子挂在树枝上晃呢。

    “果然是从这儿跑了!”大汉们心一横,也不顾山路陡峭一地荆棘,横着刀一路开辟下去,好几人险些摔个狗啃泥。

    谢殊目送他们下去,丢下柴朝别处走去。

    山凹之地一汪浅池,大概是由雨水积成,不太清澈,但此时也不用讲究了。她坐下来,将罗袜褪下,清理了一下伤口。

    衣裳还是湿的,可也只能这样半捂半晾着。刚才那群人没有注意到这点,也不知之后会不会反应过来,如果他们去而复返,那就只能怪她命不好了。

    她叹口气,就着水梳洗了一下,又将发髻束好。

    王敬之可能会带人找来,她要警惕的可不只有追兵这一样。

    鞋没了,她便用之前捡来的茅草编草鞋。

    小时候母亲教过她,但时隔已久,已经生疏了。她编好一只,松松散散的不成样子,套在脚上,朝水面望了一眼,低声笑道:“我会好好活着的,母亲。”

    一双鞋还没在脚上捂热,耳中已经听到脚步声。谢殊心中一惊,接着捏了捏眉心,这次是逃不掉了。

    然而来的只有一个人。

    卫屹之站在她面前微微笑道:“跟了那群人许久才找到你,那么多人竟逮不住你一个,倒不用我多此一举走着一趟了。”

    谢殊一见到他,顿时努力做出感动状:“啊,仲卿,你来了就好了,我就快顶不住了。”

    卫屹之忍笑道:“哪里的话,你已经以一当百了。”

    谢殊明白卫屹之的想法,也就确定自己已经安全了,顿时松了口气。她也不开玩笑了,询问了一下沐白和其他世家的情形,得知王敬之应该很快就会过来,不动声色地盘起双腿,将脚藏在腿下。

    没办法,现在只穿着中衣,没有衣摆可以遮啊。

    卫屹之见天色将晚,取了火石生了堆火,叫她将衣服脱下烤一烤。

    谢殊哪肯,只说衣服早就要干了,用不着。

    “你规矩还挺多。”卫屹之不知道她是女子,也就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情,不然至少也会脱了外衣给她挡挡风。

    谢殊显然也不把自己当女子,毫不矜持,四下看了一圈,对他说:“不知这山里有没有野味,我已经饿了。”

    卫屹之摇摇头:“就算有也不能烤,你想把那群人再引来吗?到了晚上王敬之还不来,这堆火也一定要熄掉。”

    “说的也是。”谢殊失望地叹气。

    卫屹之起身道:“我去找找看有没有其他可吃的东西吧。”

    小村荒山,哪里有什么可吃的。卫屹之返回时手中拿了两只山芋,跟谢殊说:“山下有个老伯自家种的,去年的了,但好过没有。趁天没黑丢火里烤一烤吧,这东西没野味味道大,应当不打紧。”

    谢殊很惊喜地接过来,笑道:“这东西生吃也好吃,你没尝过吧?”

    “我只在行军打仗的时候吃过烤熟的。”卫屹之在她身旁坐下,反问了句:“你尝过?”

    “当然,当初我在荆州时,有半年都靠这个果腹,什么吃法都吃遍了,连皮都能做出几样菜来。”

    卫屹之被她说得忍不住笑起来,忽然一愣:“荆州?我记得八年前荆州大旱之后蝗灾,颗粒无收,饥民遍野,你便是那时候回的谢家?”

    谢殊怔了怔,扯了一下嘴角:“你连这个都知道?”

    “你忘了荆州就靠着武陵郡吗?”

    “啊,说的是。”谢殊低头洗山芋,默不吭声。

    那已经是太久远的回忆了,龟裂的大地,漫天的飞蝗,饥饿的呻.吟……

    她和一群小伙伴一起去很远的地方偷山芋,每次都像是去行军打仗,那是当时最高贵的使命,因为每个人都担负着家庭存亡的重担。

    后来伙伴们一个个不见了,有的饿死了,有的被卖了,还有一个偷完吃的逃跑时被逮到一顿痛打,落下了伤,拖延了几个月病死了。

    人命不值钱,值钱的是食物。

    那段记忆太惨烈,她已经不想再记起。

    只能说谢家人出现的太是时候了,在她和母亲走投无路的时候,送来了一线生机。

    “如意,我好像从未听你说起过你的母亲。”卫屹之见她洗了大半天也没洗好,忍不住拉回她的思绪。

    “我母亲……”她坐直身子,冲他笑了一下:“八年前就过世了。”

    卫屹之被她的笑弄得愣了一下,那并不是她往常惯有的笑容。

    “是我唐突了,对不住。”

    “没事,都那么久了。”

    卫屹之虽未亲眼见识过那场蝗灾,但也有所耳闻,再看谢殊,多少有些不同。

    “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以后定会诸事顺利的。”

    谢殊地给他一只山芋,哈哈笑道:“我只想眼前这事顺利过去就行。”

    卫屹之接过来咬了一口,细细嚼下,清脆甘甜,这东西居然喂养出了当今丞相。

    他看一眼谢殊,恍然发觉自己似乎从未了解过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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