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朱堂紫殿正茫茫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
燕雨疑惑道:“您这是要给我算命?”
谢云潇沉默不语。
燕雨只当谢云潇已经默认了,他把自己的隐私全说出来了:“我的生辰八字是昭宁四年三月二十三日早晨。乡下没有日晷,爹娘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时辰,鸡叫了三声,天快亮的时候,我出生了,又过了一会儿,天光从窗户照进来,齐风出生了……”
齐风打断了燕雨的话:“兄长。”
燕雨道:“你记性比我好,你说吧,小时候,我们在村里,有没有人给我们算过命?”
齐风道:“没有。”
燕雨道:“不会吧,你记错了。”
谢云潇早已察觉到了,燕雨不是装傻,他是真傻。
谢云潇语重心长:“你不能随便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告诉外人,以免被人利用,交浅言深更是与人交往的最大忌讳。”
燕雨道:“你们又不是外人,我要是连你们都信不过,我还能信谁啊?你们都是
聪明人,我能活到今天,也是托你们的福。”
燕雨一边说话,一边扒了一口饭。果然如同谢云潇预料的那般,沾满汤汁的饭菜还是滚烫的,燕雨“嘶”了一声,差点把饭碗打翻了。
燕雨嘀咕道:“什么时候能回京城啊?”
谢云潇道:“你想回京城,更要严格遵守军法,你在军中任职,凡事都要小心谨慎。若是轻率大意,耽误了正事,必定会招来灾祸,也不止是你一个人的罪过,与你同一军营的士兵免不了受牵连。”
谢云潇的语气并不严厉,燕雨却觉得谢云潇像是皇宫里训练侍卫的总教官,只讲规矩,不通情理。
燕雨不敢违逆谢云潇的意思,他附和道:“是,谨遵殿下教诲。”
杜兰泽忽然出声道:“燕雨做事偶尔有些遗漏,却也没有犯过大错。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只要他对殿下忠心耿耿,把他份内的差事办好了,便也算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贤士。”
燕雨深感惭愧,急得涨红了脸:“杜小姐……”
杜兰泽记起了燕雨在公主府上挨鞭子的惨状,他险些被方谨活活打死了。他后背的伤口皮开肉绽,露出了筋膜白骨,鲜血从他的衣衫上渗出来。他遭受此等酷刑,仍未出卖华瑶,甚至骗过了疑心深重的方谨。
杜兰泽道:“世间万象,变化万千,长处能变成短处,短处也能变成长处。”
华瑶猜到了杜兰泽正在回忆往事,杜兰泽能从方谨的手下逃脱,燕雨也出了一份力。华瑶随意道:“嗯,你们说的都有道理。”
杜兰泽微微地笑了一下,燕雨简直不能直视她,她好心帮他说话,他应该向她道谢。可是他的头脑空空的,像是跪在雪地上,连呼吸都冻住了,他硬是挤出一句:“您最有道理。”
华瑶道:“是吗?”
燕雨生怕华瑶看穿了他的心思,他恭维道:“是,您有大智慧。”
华瑶审视他片刻,忽然说:“昭宁四年三月二十三日,康州东境的日出时间大概是卯时五刻,如此算来,燕雨,你的生辰是卯时三刻,齐风是卯时五刻。”
燕雨惊叹道:“这也能算出来?”
华瑶兴致盎然:“当然,我什么都会算,我精通周易八卦,你和你弟弟都是福星高照的命格,逢凶化吉,福寿双全。”
燕雨立刻就相信了。他没想到自己会是这样的好命,他结结巴巴道:“多谢、多谢殿下。”
燕雨顿了顿,又问:“百年之后,去了地府,那是什么样的日子?”
谢云潇答非所问:“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
华瑶忍不住笑了一声:“你看破红尘了吗?”
谢云潇道:“恰恰相反。”
谢云潇只说了四个字,没有一句多余的解释。他的言谈举止高深莫测,既像是医术高超的名医,又像是故弄玄虚的神棍。他坐在暗影里,坐姿端端正正,依旧是一派清贵风范。
华瑶偷偷地瞥了他一眼。他的目光落在远处,始终没有偏向华瑶。华瑶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她坐到他的身侧,顺便给他盛了一碗饭。
谢云潇接过自己的饭碗:“有劳殿下。”
华瑶道:“不客气。”
谢云潇道:“你的碗还是空的。”
谢云潇从华瑶的手里拿走铁勺,再往她的碗里添饭加菜。华瑶自言自语道:“嗯,我也有点饿了。”
谢云潇知道她爱吃山笋,多挑了几块笋片,又选中了两条鸡腿。那鸡腿鲜香多汁,冒着腾腾热气,压住了铁碗的碗口。谢云潇握着铁勺,指尖稍微运力,勺子顶部的一层热气瞬间化作冰刀,锋利无比,把鸡肉从骨头上剔下来,平平整整地盖在米饭上。
“化风为刀”是化境高手的绝招,谢云潇竟然用绝招来切割鸡腿,刀法的劲力掌控得刚刚好,增强一分则太深,减弱一分则太浅,那碗里的鸡肉不见刀痕,肉质仍是鲜嫩可口的。
燕雨道:“这、这武功还能这么用?真是太强悍了……”
谢云潇道:“过奖了。”
谢云潇把饭碗递给华瑶,又把盛饭用的铁勺交给齐风。谢云潇对齐风还算客气,齐风的礼节也很周全。齐风微微低头:“多谢殿下。”
华瑶招呼道:“锅里还有很多菜,你挑你喜欢的吃。”
华瑶这话是对齐风说的,齐风擡起头来,恰好看到华瑶转过来的目光,他又把头低下去了。他往自己的饭碗里舀了一勺山芹菜,一勺黄花菜,忽然又多出来一块猪排,那是燕雨特意夹给他的。
燕雨道:“哎,你多吃点肉。”
齐风道:“你给自己留点。”
燕雨道:“那铁锅里还有不少荤菜……”
燕雨和齐风正在窃窃私语,山洞的洞口处吹来一阵冷风。
夜色更深了,天气转凉了,全军上下,没有一个人胆敢大声喧哗。
山风在山谷间回荡,树叶颤动,响着沙沙声。从山洞向外看,还能看见一隙天空,雾气浸在月光里,树枝上缀满了水珠,影影绰绰的,空气中流动着花香和树香,真好啊,华瑶几乎快要忘记尸体的腥臭味了。
华瑶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境并不是十分平静,仿佛将要发生大事似的。她暗暗地规划着行军路线,时不时地看一眼杜兰泽,她还惦记着杜兰泽的身体状况。除了杜兰泽之外,她身边的亲信都有自保的能力,她格外看重杜兰泽,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华瑶放任自己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这一碗饭差不多也吃完了。她的嘴唇上沾着一点油腥,她正想去洗一把脸,谢云潇递给她一块洁白的手帕。
那手帕上绣着一只猫爪,甚是可爱。华瑶很自觉地接过手帕,谢云潇伸出食指,指尖划入华瑶的掌心,似乎别有深意。
谢云潇的衣袖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只有华瑶注意到他的举动。华瑶也不管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她狠狠攥紧他的手指,又捏又摸,毫无顾忌,他反扣住她的手腕,低声道:“殿下。”
华瑶道:“我要去巡视军营了,你们慢慢吃吧。”
华瑶站起身来,走出山洞,她擡头望向广阔的天空,天边闪现一道淡金色的光焰。那是沧州官兵的信号烟!
华瑶皱了一下眉头。她飞快跑向一座营帐,推开帐门,帐内竟然空无一人,只有一盏灯火微弱地闪烁着。她转过身,恰好与方谨打了个照面。
方谨道:“你来我的营帐找我,有什么事?你不叫人通报一声,直接推门而入,可是一点规矩也不懂了。”
华瑶道:“现在不是讲规矩的时候,姐姐,你有没有看见天上的信号烟?”
方谨道:“我已经派人出去探查了。”
华瑶语气急促:“方圆十里都是荒山野岭,沧州官兵的信
号烟,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方谨淡然道:“可能是庄妙慧带着援兵来与我汇合了。”
庄妙慧是前任兵部尚书,也是方谨的得力干将。庄妙慧的武功境界极高,善用兵法,屡出奇计,因而得到了方谨的器重。
华瑶追问道:“你们有没有商量过两军汇合的暗号?”
方谨笑了笑,反问道:“你怕我中了敌军的埋伏?”
华瑶道:“不是,姐姐,你仔细想想,庄妙慧若要与你汇合,为什么会在戊时之后放出信号烟?天黑了,山上灯火渺茫,信号烟的光焰却能传到十里之外,万一敌军在附近驻军,又打探到了庄妙慧的动向,庄妙慧岂不是自寻死路?读过兵书的人都知道,雪不过桥,夜不过林。”
方谨道:“我吩咐庄妙慧尽快赶到。她行军匆忙,考虑得不够周全……”
华瑶打断了她的话:“姐姐,我们也在行军路上,距离柯城只有三十里了。”
方谨道:“胆小如鼠。”
方谨毕竟是久居上位的公主,常年与朝廷重臣打交道,帝王心术已修炼得炉火纯青,她从气势上压过了华瑶。
华瑶怔了一怔,她没想到方谨会突然说她“胆小如鼠”,她明明是胆大包天。她愤怒道:“高阳方谨!”
换作另一个人念出方谨的全名,方谨必定会拔剑砍向此人的头颅。可这个人偏偏是华瑶,正如华瑶所说,她放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方谨每一次都容忍了。
方谨沉默地走入军帐之中,华瑶紧紧跟上她的脚步。
华瑶从小做惯了方谨的随从,经常与方谨结伴去学堂上学。学堂里的伴读都是贵族出身,争着抢着巴结方谨,却见方谨的好脸色只给了华瑶,这使他们心生妒忌,嘲笑华瑶是方谨的“小尾巴”。
彼时,华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她说:“我要一直做姐姐的小尾巴。”
此时,华瑶沉声道:“你要听我一句话,千万不能草率行事。”
方谨道:“如此浅显的道理,不用你来教我。”
华瑶自顾自地解释道:“敌军擅长车轮战术,我军的行踪一旦被敌军察觉,敌军就会调派四十万援兵,全力围剿我军。敌军麾下高手如云,松林堡之战的那天晚上,你和加鲁达交过手,加鲁达号称‘羯国第一勇士’,可他勇猛有余,功力不足,他的武功境界在羯国连前十都排不上,他把你打伤了。姐姐,你的伤势痊愈了吗?”
方谨道:“我的伤势,与你何干?”
华瑶道:“姐姐!”
在方谨的面前,华瑶说话的语气不够严厉,不够沉稳,或许是因为她多年来养成了习惯,“姐姐”这两个字,早已深深地刻入她的脑海。
华瑶察觉到了自己心里的微妙感应。她抓住一把竹椅的椅背,故意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倘若羌国、羯国、甘域国共同出动全部兵力,环绕我军组成包围圈,你我都是插翅难飞,你听懂了吗?敌军有八十万精兵,我们轻功再高,也逃不出去。”
方谨侧目,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别再挑衅我了。”
华瑶像是没听见方谨的话。她走近两步,又问:“姐姐,你派出了多少暗探?”
方谨道:“二十人,也值得你大惊小怪?”
华瑶道:“他们什么时候离开了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