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庸者岂知高处险“狗官,少放狗屁!”……
夜色已深,月光似水,山林里人声寂静,黑影重叠。
宝吉那率领一千名武功高手,在山路上疾行,山路连通着山洞,四周又有浓雾密林遮挡,很是隐蔽。她脚下一蹬,跳上了三丈高的大树,她饲养的金雕站在树梢上,金色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蓬松的羽毛泛着油光。
她轻敲了一下金雕的利喙:“巴哈,今晚我杀死华瑶,挖出她的心脏,喂给你吃。”
这只金雕名叫“巴哈”,通人性,听人话,绝顶聪明。
巴哈轻轻地扑动翅膀。它饿了,它想吃人肉。
宝吉那环视左右,方圆百里的山峦连绵起伏,两边的悬崖长满了藤萝,山下的村庄名叫“藤萝村”。
十天前,宝吉那率领羯兵羯将,闯入藤萝村,杀光了男女老少,吃光了鸡鸭牛羊,村里没有一个活物逃出去,全死在了羯人的乱刀之下。
宝吉那在藤萝村驻扎了九天,她熟悉此地的地形地貌。她顺着山路往下走,启明军的营寨里传出声响,风声、鼓声、马嘶声、人语声,越来越嘈杂,越来越清晰。
宝吉那大喊道:“放箭!”
数百支飞箭射入营寨,射死了几个哨兵,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
宝吉那从山上跳下去,雪亮的刀锋在黑夜中闪烁。她身影飞掠,窜到了一座营帐的顶部,她纵刀一斩,回身砍死了三个步兵。
战鼓声“咚咚”地响起来,敲鼓人放声呐喊:“全军戒备,羯人偷袭营寨!全军戒备,羯人偷袭营寨!”
宝吉那呼唤一声,金雕从她头上急冲而去,啄瞎了敲鼓人的一只眼睛。此人跪倒在
地上,声嘶力竭地惨叫,他的眼眶涌溢着鲜血,他的眼珠已被金雕抠挖出来。他凄厉地哭叫道:“杀羯人!杀羯人,啊——啊!”
人的眼球与脑浆相连,眼球的后端是一条粗壮的筋肉,金雕咬着眼球的前端,后端的筋肉沾着脑浆,血淋淋地挂在鸟喙上。
宝吉那大笑道:“杀!杀!”
战鼓声突然变调,启明军发动进攻。华瑶冲锋在前,她看见羯人射出了飞箭,箭头燃烧着火光,火苗在营帐里滚动,又被冷水浇灭了。
华瑶早已做好了准备,她命令启明军储存了几百缸河水。她在河岸上安营扎寨,又怎会纵容敌军放火烧营?
华瑶拎着一条铁鞭,身影微晃,瞬间跳出了三十丈远。金雕气势汹汹地飞过来,似是要啄瞎她的眼睛。她运用十成劲力,又沉又猛,狠狠一鞭甩出去,铁鞭弯曲如蛇形,“砰”的一声,砸断了两个羯人的脊骨,那只金雕也被她打落了。
金雕奄奄一息,羽毛漫空飘散,连惨叫声都喊不出来。
华瑶一脚把金雕踹飞了,她用羯语骂道:“好肥的一只鸡,又蠢又笨,拿去喂猪!”
宝吉那被华瑶气得头晕眼花,她用汉语大吼道:“高阳华瑶,我宰杀你!”
猎物上钩了,华瑶心想。
这只金雕体格庞大,羽毛油光锃亮,飞行时快如闪电、疾如暴风,必定是羯国贵族精心饲养的爱宠。
华瑶一鞭击中金雕的翅膀,把它的羽管震碎了,羽毛飘洒,鲜血喷溅,它的主人看见了,不由得十分焦急,又听见华瑶粗鲁的谩骂,急怒攻心,便会在不经意间露出破绽。
金雕的主人很年轻,她的年纪最多不过二十岁出头。她精通汉语,说话的口音接近大梁朝的官话,念出“瑶”字的时候,略带一点卷舌音,符合羯语的发音习惯。她是羯国贵族,也是羯人军队的首领,她穿着粗布衣裳、软筒牛皮靴,手握一把弯月长刀,刀尖上血迹斑斑。
华瑶推断出她的身份,她名叫宝吉那,她是羯国王女。
宝吉那亲自率兵,偷袭启明军的营寨,必定设置了埋伏圈。她想把启明军引入埋伏圈,反攻启明军,这一招叫做“诱敌深入”。
华瑶在岱州清剿盗匪的时候,不止一次地用过“诱敌深入”的计策。
“诱敌深入”这四个字,华瑶记得烂熟,运用得炉火纯青,又岂会让宝吉那得逞?华瑶要给她上一课,让她知道什么叫“有来无回”。
华瑶吩咐道:“羯国王女出现了,准备天极网和毒药。”
侍卫回答:“遵命!”
华瑶拔剑出鞘,又拿出一瓶毒药。她把药汁涂在剑刃上,她的双眼还盯着宝吉那。
宝吉那的脚步放慢了些。她回头一看,她的侍卫死伤人数超过了一百,羯人的尸体小山似的堆叠在地上,她怒吼道:“撤退!撤退!”
宝吉那体格健壮,武功高强,她的轻功也练到了天下第一流境界。传授她功法的老师,正是羯国第一高手余索。
两年前,凉州爆发羌羯之乱。华瑶、谢云潇、戚归禾、左良沛四人齐心合力,费尽千辛万苦,才把余索杀死了。华瑶这一方损失惨重,左良沛死无全尸,戚归禾气若游丝,华瑶和谢云潇身受重伤,甚至连提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今时不同往日,随着华瑶一声令下,天极网从天而降,挡住了宝吉那的去路。八百多个羯人高手围绕着宝吉那,他们挥刀乱砍,天极网竟是一丝不动,风声呼啸,数百条铁鞭重重地锤击过来,锤死了上百个羯人。
宝吉那一时情急,又用羯语尖叫道:“求救!求救!”
高山上栖息着几只苍鹰。它们听见宝吉那的喊声,连忙展开双翅,往高空中飞去,嘹亮的啼叫声传遍了四野八荒。
死伤的羯人越来越多,天极网已被鲜血染红。宝吉那的耳边是“咔嚓咔嚓”的连声脆响,铁鞭打碎了羯人的骨头,众人誓死护卫宝吉那。
追随她多年的侍卫死在她的眼前,热血溅上她的衣袖,泪水从她眼睛里溢出来,沾湿了她的衣襟。羯人讲究脸面,宁死也不能当众落泪,她顾不得脸面,高声道:“用力砍断这一条线!”
剩余的一百多个羯人听从她的号令,合力一斩,天极网裂开了。她跳出网外,华瑶一剑向她刺来。
宝吉那挥刀一削,华瑶旋身侧退,剑风急转,剑尖如闪电般急刺,杀气四溢。这一招发动得十分迅速,华瑶使出了十成劲力,她要砍断宝吉那的脖颈。
宝吉那的后颈吹过一股冷气,她连忙倾身向前倒去,那剑尖挑破了她的肌肤,她的侍卫又替她挡剑了。
七个羯人举刀猛砍,震开华瑶的剑锋,只差一瞬,华瑶就能杀了宝吉那。
启明军众多武功高手飞速赶过来,层层包围了宝吉那。宝吉那的身边只剩不到一百个羯人,华瑶却看不清宝吉那的面容。
羯人护住了宝吉那,甘愿为她挡刀赴死。
羯人也想做忠义双全的烈士吗?
华瑶心中暗想,羯人屠杀沧州百姓、凌虐凉州精兵的时候,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仁义?乱刀落到他们自己身上,他们才知道什么叫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华瑶剑光一照,高喊道:“青黛!”
青黛又率领五百高手前来支援,上千道剑光汇聚,宛如雷火电光,疾速驰射,冲到了羯人的身上。
剑光大盛,亮如白昼,杀得羯人血肉横飞。华瑶看见一个羯人横冲出去,此人的腰间挂着一把牛皮制成的浅褐色刀鞘。
华瑶毫不犹豫,飞剑一斩,砍断此人的腰腹。此人的尸体裂开了,手腕上的金链子也被斩断了,鲜血喷溅,溅到了金链子上。华瑶这才察觉,死者是另一位羯人少女,并不是宝吉那本人。死者身材颀秀,体格强壮,与宝吉那也有几分相似,她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宝吉那的活路。
宝吉那逃往另一个方向,山上又浮现了一群人影,约有两千多个武功高手赶到了,他们都是羯人的援兵!
华瑶飞速冲过去,剑势向下。宝吉那向上躲开,对准华瑶,甩出飞刀。华瑶凌空一脚,踢开飞刀,回身一剑斜削,斩断了宝吉那的一条手臂。
血水飞涌出来,宝吉那捂住了伤口,大吼道:“护卫!”
宝吉那早已身中剧毒。她调用全身内力压制毒性,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她终于等来了援兵。她冲入援兵的队伍里,回头大骂道:“卑鄙的梁人!”
华瑶道:“我可不是你的良人。”
“梁”与“良”谐音,华瑶故意误解宝吉那的意思,宝吉那心中的怒火更加旺盛,她道:“你迟早会被羯人剁碎了,喂给牲口!你是一团烂肉,肮脏无耻!”
华瑶忽然又用羯语说:“我会把你剁成肉酱,做成腌菜,扔进乱葬岗里。羯国缺水,你有几年没洗澡了?你身上有一股腌菜的臭味。”
宝吉那气昏了头,又痛得几近昏厥,她的左臂已被华瑶斩断,鲜血从伤口喷涌,如喷泉,如瀑布,洒落一地。她强忍着疼痛,对华瑶的恨意更深了一层。
她真想把华瑶气死,她也用羯语回答:“你不配做皇帝,你是娼妓的女儿,你也是娼妓!”
华瑶只觉得好笑。
宝吉那是不是忘记了,羯人强迫梁人做军妓?
在华瑶看来,“娼妓”就像“贱民”一样,是法治的漏洞,也是各行各业发展太慢导致的结果。再过几百上千年,各行各业的技艺工法发展到惊世骇俗的地步,或许能建设一个人人平等的大同世界。
华瑶一点也没动怒,她高声道:“我是真龙天女,而你和你的姐姐,只是野塘里的泥鳅。”
宝吉那道:“你们兄弟姐妹,自相残杀,肮脏无耻!”
华瑶道:“你的兄弟姐妹在家里抢破头,最多只能抢到一张牛皮。你们装出一副友爱和睦的样子,就怕你们的爹娘早早气死了,你连羯国王女都不是了。”
宝吉那知道华瑶只想激怒她,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华瑶的每一句话都是羯语,说得十分流利、十分顺畅,羯语像是她的母语似的,启明军听不懂她说了什么,羯人的暴怒已是不可遏制。
宝吉那喷出一口鲜血,声调急促:“走,带我走,我中毒了!”
羯人首领道:“撤退!撤退!!”
羯人不再与启明军交战,他们急速撤退,宝吉那也被他们抱起来了。
华瑶命令启明军投掷流弹,弹火在半空中炸开,炸伤了一百多个羯人。他们扔下了伤兵,全力掩护宝吉那逃跑。
华瑶亲自率兵追击,追出了一里路程,连杀了上百个羯人,远远望见前方灯火高照,华瑶怀疑敌军设下了埋伏。
敌军主力的兵力远胜启明军,华瑶不能贸然行动。更何况,宝吉那身中剧毒,必定活不过今晚。
华瑶原路返回,派出一队死士追杀宝吉那,她自己在营寨里清点羯人的尸体。今晚这一战有些混乱,也算是战胜了羯人,启明军击杀羯人两千四百人,启明军的死伤人数不到一百,相差悬殊,羯人损失惨重。
启明军俘虏的敌人共有三十个
,其中二十人自断经脉,奄奄一息。剩下的十人之中,也有七个硬骨头,宁死不肯开口,只有三个人眼神躲闪、面色苍白,容貌也与羯人不同,明显是有几分心虚的。
华瑶一眼识破他们的伪装:“你们是梁人吗?”
他们忙说:“不是,是……”
华瑶道:“你们是沧州军营的将军?”
事已至此,他们不敢隐瞒,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是,请殿下饶命。”
华瑶擡起一只手,随便指了一个人:“你的官位最高?”
他回答道:“是,小人原是沧州军营的六品武将,镇守临安城。羯人攻破临安城,小人率领全城官民投降,羯人册封小人为‘抚顺大将军’,赐名‘扎昆’……小人听闻,殿下您有一双慧眼,能看破世间一切假象,小人不敢撒谎,您若要查问,小人实话实说。”
华瑶道:“‘扎昆’这个词的羯语意思是,献出心脏的男人。”
扎昆道:“小人的心脏,献给大梁的皇太女殿下。”
华瑶凶狠道:“狗官,少放狗屁!”
扎昆的额头上渗出几滴冷汗,他只觉得华瑶喜怒无常,粗鲁蛮横,比羯人更难伺候。
三个月前,羯人派出十万大军攻打临安城,扎昆哪敢反抗?他打开城门,跪在地上,恭迎羯人大驾光临。羯人在临安城烧杀抢掠,只害死了不到一万人,剩余的四十万人全保住了。
华瑶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她问:“你很委屈?”
扎昆道:“不敢,不敢!!”
华瑶道:“宝吉那的伏兵有多少人?”
扎昆道:“四万人,驻扎在西北方,三十里开外的山谷里。”
原来如此,华瑶心想,宝吉那果然是想把启明军引到西北方,敌军的主力部队也在西北方。
华瑶道:“羯国的王储雅伦在哪里?”
扎昆道:“就在一百里以内的地方!雅伦的城府,比宝吉那深沉的多,她不会当众落泪,不会当众喊痛,她的手段比您更狠毒……”
华瑶淡淡地笑了一下,扎昆改口道:“您是至高至上,至明至圣,雅伦怎能与您相提并论?”
华瑶道:“雅伦的军队里有多少人?”
扎昆道:“她有二十万,羌国也有二十万,合起来有四十多万,都是精兵强将,个顶个的强壮。羌羯的盟约牢不可破,羌人羯人都想移居大梁,迁都京城。大梁的土地丰饶肥沃,羌人羯人看见了,眼馋,口水咽下去,嘴馋,心也馋!”
华瑶冷声道:“少说废话,你遇到方谨了吗?”
扎昆道:“遇到了,方谨的麾下,共有四万精兵,她和您的距离只有不到五十里,雅伦和她打过几次游击战。”
华瑶问清了方谨所在的地名,又喊来几个暗探,命令他们立刻动身,给方谨送信。趁着今夜羯人手忙脚乱,送信的风险更小一些。
营寨里灯火通明,血腥气随风飘散,扎昆擡头,看到了华瑶的神色。
华瑶面无表情,像是一座冰冷的雕像。
扎昆闭眼,低头,俯跪着,等着华瑶砍断他的脖颈。《大梁律》规定,投敌叛国之人,罪无可恕,必须遭受凌迟的酷刑。
华瑶从未判处任何人凌迟,扎昆的心里产生了一丝希望。华瑶若是给他个痛快,赏他一条全尸,他做鬼也要三叩九拜。
他颤声道:“请殿下行刑。”
华瑶道:“本宫留你一命,你还有用,不要寻死觅活。本宫会收复沧州失地,明年此时,天下必将太平。”
扎昆道:“是,谨遵殿下旨意。”
他不慎咬住了自己的舌头,话也说得断断续续:“殿下恩深似海,义重如山,小人想禀报……禀报……”
华瑶催促道:“有话快说。”
扎昆道:“沧州第一大将洪程秀投敌,那也是事出有因,殿下能否原谅洪程秀?他曾是小人的恩师,救过小人全家的性命……”
华瑶打断了他的话:“他为什么投敌叛国?他能有什么苦衷?你说不清楚,我立刻拔了你的舌头。”
华瑶想听前因后果,扎昆却不清楚前因后果。洪程秀投敌当日,扎昆远在百里开外,什么消息都没听到,他还是相信洪程秀的人品。
他解释道:“洪将军不忍看到羌人羯人屠城啊……”
华瑶道:“所以,洪程秀亲自屠城了?”
扎昆磕了一个响头:“小人向您保证,洪将军的心里还有大梁的朝廷,大梁的百姓……”
华瑶最讨厌听虚话,她不耐烦道:“闭嘴,再说一句废话,我挖出你的心脏。”
扎昆不知道洪程秀叛变的实情,当然也不能胡言乱语。他张开嘴,说不出一个字,又闭紧嘴唇,像个哑巴似的一声不吭。
华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终于明白了,她心里的烦闷从何而来。她南征北战的这三年,打过的战役也有上百场。她的敌人是岱州盗匪、秦州叛军、永州贼兵,这些敌人也被百姓憎恨,他们的力量是有限的。
反观羌国和羯国,举国上下,倾尽全力,攻占大梁的土地,百姓、军人、官员、国王都是一条心。羌国和羯国的人口约有三千万,他们的力量远远胜过叛军和贼兵,若要战胜他们,必须仔细谋划,不能草率决断。
*
天还没亮,风还没停,旷野上夜风萧瑟,月光掩映着山川河流,河水泛着寒冷的烟雾。
潮湿的寒气涨起来了,漫过来了。宝吉那浑身发凉,她不停地念道:“杀了华瑶,杀了华瑶……”
她的侍卫回答:“营地快到了,王女殿下!”
宝吉那道:“不去营地,我要找姐姐……姐姐……”
侍卫不敢忤逆宝吉那。他们的脚程比战马更快,他们轮流抱着宝吉那,在旷野上一路飞奔。华瑶派出死士追杀他们,杀害了他们之中的几百人,他们也不能停下来,与死士决战。
宝吉那的性命无比珍贵。她出生的那一天,羯国下了一场大雨,“宝吉那”的意思是“珍贵的雨水”,她象征着风调雨顺的天气。
宝吉那气息微弱:“姐……姐……”
侍卫道:“您坚持坚持,快到了。”
黎明已至,天边泛起白光,朝霞万丈,乌鸦在天空中盘旋,哑哑地叫着,宝吉那害怕乌鸦会来啄食她的尸体。她呢喃道:“我要火葬……火葬……”
“宝吉那!”
远处传来雅伦的声音,宝吉那头痛欲裂,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羯国的王女雅伦骑着一匹骏马,驰骋而来。她听说宝吉那中毒了,危在旦夕,她立刻骑马出城,接应妹妹,或许是她来得太迟了,妹妹认不出她是谁了。
雅伦跳下马背,跑向宝吉那。她双手颤抖,把宝吉那抱入怀里,她道:“姐姐带你去看巫医……”
宝吉那道:“姐姐,我疼……姐姐……”
宝吉那的左臂被砍断了,血水被风吹干了,硬邦邦的,冻在她的衣服上,结了一
层冰块似的。她最怕冷,也最怕脏,昨天夜里,她是如何熬过来的?
雅伦的泪水涌上眼眶:“来了,姐姐来了,巫医也来了……”
年过七旬的巫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她穿着一身墨蓝色粗布衣袍,脖子上戴着一串金铃,铃铛轻轻地响动,她脚步稳健,走到了宝吉那的身边。
雅伦急忙道:“您快救救我的妹妹。”
巫医握住宝吉那的右手。片刻之后,她摇了摇头,她说:“王储殿下,生死有命。”
雅伦不听巫医的劝告,她把自己带来的解毒药灌入宝吉那的嘴里。宝吉那呕吐不止,吐出来一大滩黑血,越吐越多,吐到后来,什么也没有了。她的体重变轻了许多,她的血水几乎耗尽了。
雅伦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心痛得抽搐,泪水止不住了,她抱紧了宝吉那,不停地呼唤:“宝吉那,宝吉那,姐姐舍不得你走,你可怜可怜姐姐……”
雅伦与宝吉那自幼一同长大,她们从未分开超过一个月。父王把雅伦立为王储,宝吉那没有一丝一毫的嫉妒,她说:“苍天神作证,王位属于姐姐,我也属于姐姐。”
雅伦道:“宝吉那……”
宝吉那只留给她一句话:“好疼啊……”
雅伦焦急地看向巫医:“她疼,她疼啊,怎么办?怎么办?!她从小就很能忍痛的,太疼了,她忍不了了!你快救救她!!”
雅伦身为羯国的王储,向来沉稳从容,巫医第一次看见雅伦惊慌失措的样子。可惜巫医也帮不了雅伦,她说:“只有一个办法了。”
雅伦悲伤到了极致,竟然哭不出来了。她笑了,“呵呵”地笑了两声,她的双手哆嗦得厉害,她说:“我亲自来,我送她走。”
宝吉那的嘴唇变成了青紫色,眼睛渐渐凹陷下去了,脸颊上的皮肉也脱落了,她还剩一口气。她内功深厚,这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雅伦轻轻握住了宝吉那的脖颈。她跪坐在草地上,宝吉那躺在她的怀里,宝吉那太轻了,轻的像是一只小松鼠。
雅伦经常抱住宝吉那,把宝吉那举起来,转一圈,再转一圈。在她的记忆里,每当她抱着妹妹,妹妹总是在笑的,银铃般的笑声,由近及远。
雅伦仰头,闭眼,泪水又滚落了下来。她痛不欲生地哭叫着,哭得死去活来,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她不是羯国的王储,她只是宝吉那的姐姐。她快要失去她的妹妹了。
雅伦向天祷告:“把妹妹还给我,苍天神,把她还给我。”
雅伦等了一刻钟,没等来奇迹,宝吉那的伤势更严重,疼痛也更强烈了。
雅伦手上使劲,狠狠一捏,宝吉那的脖颈断开了,宝吉那的疼痛也结束了。雅伦搂着宝吉那的尸体,给她唱了一首安眠的童谣。
雅伦轻声唱道:“天上的白云慢慢飞,地上的牛羊慢慢追,帐篷里的宝宝,你快点睡,快点睡……年幼的宝宝睡着了,山崖上的月亮苏醒了……圆圆的月亮照耀着草原,宝宝渐渐地长大了,宝宝渐渐地长大了……”
“长大了”这三个字,又勾起了雅伦的痛苦。她的妹妹今年才二十二岁,妹妹才刚长大,妹妹的性命被华瑶夺走了。
雅伦为什么要派遣妹妹去藤萝村?妹妹为什么要亲自出战?妹妹为什么会与华瑶交手?
雅伦悔恨不已,仇恨如烈火般燃烧起来,她要把华瑶千刀万剐,报仇雪恨。
两年前,羌羯军队攻打凉州雍城,军队的主帅是雅伦的哥哥库瓦。那一战之后,羌羯伤亡惨重,羯国第一高手余索被杀害,库瓦含恨自杀,父王母后严禁任何人提起“库瓦”两个字,他在羯国的历史上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华瑶杀害了她的老师余索,逼死了她的哥哥库瓦,又毒死了她的妹妹宝吉那。
雅伦擡手指天,发誓道:“苍天神作证,我会杀死华瑶,杀死方谨,剥开她们的人皮,切碎她们的骨头,把她们的血肉喂给畜牲,为我的亲人报仇雪恨。”
巫医双手合十,举过头顶,缓声道:“雅伦殿下是最聪慧,最稳重,最庄严的王储。雅伦殿下深爱她的家人,深爱她的子民,她为了家人和子民,率领军队来到梁国,苍天神会保佑她心想事成。”
雅伦的心情平静下来了。她抱起了宝吉那,走在回城的路上。她传令道:“方谨的军队在二十里外,今晚,出兵十万攻打方谨的营寨。”
追随雅伦的一位将军开口问道:“依照您定好的计策出战吗?”
雅伦道:“你不要明知故问。”
将军道:“是,卑职谨遵殿下的口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