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披挂如麻“姐姐,你不想做人吗?”……
谢云潇道:“前有伏兵,后有追兵,启明军进退两难。”
华瑶道:“东无真是阴魂不散。”
燕雨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东无已经死了,还有几万人愿意为他卖命,他们都没长脑子吗?”
华瑶叹了一口气:“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其实华瑶也知道,东无常用的计策包括“车轮战”和“连环计”,东无这个人死了,他的计策还是活的。
此前,华瑶还以为,敌军将领一定会内讧,如今想来,她考虑得不够周密。东无在世的时候,各个将领之间的利益纠纷也是持续不断的。东无死后,局势改变,那些将领可能会达成合作。
正所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敌军会因为争权夺利而内乱,也会因为争权夺利而结盟,前者的“权”和“利”来自内部,也是敌军对内的利益分配;后者的“权”和“利”来自外部,也是敌军
对外的资源扩张。
华瑶思考了一会儿,启明军已经步入浮玉山的地界。
浮玉山盛产一种坚硬的玉石,硬度极高,名为“顽玉”,浮玉山方圆十里内的土地之下都埋着一层顽玉,如果敌军在这里施展“遁地术”,不仅要花费更多时间,也更容易被启明军发现。
谢云潇道:“穿过浮玉山,再走四十里路程,就能抵达临德镇。”
燕雨道:“敌军会追上来吗?”
谢云潇道:“做好准备。”
谢云潇的伤势比燕雨更严重,他的神色却没有一丝变化。鲜血早已浸透了他的左半边衣袖,他的右手边放着一把长剑。他握着剑柄,随时可以拔剑出鞘。
燕雨紧张得头皮发麻。这一辆战车上有六个人,除了周谦之外,人人都是身负重伤,如果敌军真的追上来了,只靠周谦一个人,能否保全五个人?
华瑶的众多侍卫环绕在战车周围,燕雨还是很不放心,如果敌军派出了武功极高的化境高手,华瑶的侍卫又能抵抗多久?
燕雨的额头上冷汗淋漓,他掐了掐自己的手心,他的脉搏一跳一跳的,像是一大群跳蚤,跳满了全身似的。他含糊不清地说:“我身上有跳蚤……”
华瑶道:“什么?”
燕雨道:“有跳蚤……”
华瑶道:“你十岁那年就进宫了,你进宫之后,身上再也没有长过跳蚤,你忘记了吗?而且,你有内功护体,跳蚤不会靠近你。”
燕雨忽然想起来,宏悟禅师也是公主的侍卫,宏悟禅师的武功天下第一,却没逃过悲惨的下场,燕雨的心里也有些悲伤,这叫什么?他想了又想,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秦三距离燕雨最近,她听见燕雨的话,惊讶道:“你会说八个字的成语?”
燕雨道:“十六个字都能说。”
秦三道:“来,你说一句,给大伙儿助助兴。”
燕雨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秦三道:“你也是个文化人。”
燕雨的情绪还是十分低落。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成语,在华瑶、谢云潇、秦三的面前大放光彩,如此重要的时刻,齐风昏迷不醒,那些成语都白说了。他有气无力道:“我不认字,哪有什么文化……”
秦三擡起手,摸了一下燕雨的额头,她道:“坏了,你发高烧了。”
燕雨蜷缩起来,从低烧到高烧,似乎只是短短一瞬间,他断断续续道:“殿下恕罪,我真的想吐了……齐风的肋骨折断了几根,我的肋骨也疼,疼死了,胸疼,心疼,肺疼,哪里都疼……这个车厢颠来颠去,颠得我浑身的骨头快要散架了……”
周谦看了一眼燕雨,立刻拿出三根银针,扎在燕雨的额头上。疼痛减轻了,燕雨昏睡过去了。
车厢里突然安静下来,华瑶也有些困倦,她反倒怀念起燕雨的聒噪。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又说:“周前辈,请你顺便看看,驸马的伤势怎么样了?”
周谦的医术十分高超,不需要诊脉,只是听见谢云潇的气息,她就断定道:“驸马暂无性命之忧,不过,三十天内,驸马千万不能动武。”
华瑶道:“那就好,我放心了。”
周谦道:“殿下,您的病情是最麻烦的。”
华瑶不太相信周谦的诊断,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很好,精神也很振奋。她手里握着一枚雕龙金印,那是周谦交给她的金印,她摸到了金印底部的刻字“皇帝承天,受命之宝”。她顿时明白了,这不是储君金印,而是皇帝金印。
难道,金銮殿上的金印是仿制的,华瑶手里的这一枚金印才是真品?这一瞬间,华瑶的思绪百转千回,曾几何时,她崇拜兴平帝和金甲将军,把她们二人当作自己毕生的榜样。今日此时,她听完周谦的一番话,恍然醒悟,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在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做到十全十美。兴平帝一世英名,却也不是时时刻刻保持冷静,方方面面顾虑周全。
周谦的一句话,又打断了华瑶的思路:“您已经走火入魔了。”
华瑶笑了一声,淡淡道:“那又如何?走火入魔,究竟是什么意思?人人都说,走火入魔,筋脉尽断,可我的筋脉不是好端端的吗?无论什么事,只要我不相信,就没人能说服我。”
谢云潇道:“殿下。”
谢云潇话音刚落,战车底部传来一阵“咔嚓咔嚓”的声响,像是破冰碎玉一般。启明军还没走出浮玉山的地界,敌军的追兵忽然赶到了。
地面裂开一条又一条缝隙,刀光从缝隙中涌出来,瞬间击杀了数百人,启明军再一次遭受重创,紫苏急忙道:“启禀殿下,追兵来了!”
追兵的脚程很快,比华瑶预计得更快。启明军全速撤退,与追兵又有五里的距离,追兵为什么会在短短一刻钟之内赶过来?
华瑶思索片刻,几乎可以断定,追兵分成了前锋、中锋和后卫三个部队。前锋部队的速度最快,前锋部队追上启明军,趁乱偷袭,如果启明军停止行进,与前锋部队交战,那就落入了敌军的陷阱。
华瑶下令道:“传令全军,不要和敌军纠缠,全速前进,刻不容缓。另外,让曹标率领七百死士,带上炸药,根据声音辨别敌军的位置,趁着敌军还没从地面钻出来,点燃炸药,炸死他们。”
紫苏领命告退。
片刻之后,“噼里啪啦”的爆炸声接连响起,喊杀声、尖叫声久久回荡,敌军大喊道:“活捉华瑶!活捉华瑶!!”
为什么要活捉华瑶?
华瑶皱了一下眉头,她又有了一个猜测。
东无通过“洗髓炼骨”的邪术控制武功高手,那些高手每个月都要服用丹药,压制邪功的毒性。东无死后,丹药从哪里来?没有丹药,那些高手怎么活下去?他们会活活等死,还是拼死一搏?
原来如此,华瑶深吸了一口气,难怪,敌军疯狂地打过来,还要把华瑶活捉。他们认定华瑶的手上有解药,大概有三个原因,第一,华瑶曾经在城墙上放声大喊,谎称她拿到了解药;第二,汤沃雪调配出来的毒药,确实可以重伤敌军,毒药和解药相生相克,敌军的心里也生出了希望;第三,东无是皇族,华瑶也是皇族,东无已死,敌军的希望只能寄托在华瑶身上。
东无刚死的时候,敌军还没反应过来,启明军撤退,敌军没有立刻追击。此后,敌军大概也暗暗地商量了一番,最终达成了一致。
想通了前因后果,华瑶有些烦躁。她不能动用武功,万一她真的遇险了,难道她只能任人宰割吗?不,绝不会,哪怕拼尽最后一口气,她也要死战到底。
战车在路上飞驰,血腥气透过车门缝隙,渗进了车厢里,守在门外的紫苏闻到了一股腥臭的气味。
紫苏转过头,鲜血兜头而来,断肢残骸从她眼前飞过,她惊讶地发现,自己身边的两个侍卫已经断气了!刀光交织,刀尖削向她的脖颈,她大喊道:“迎战!”
华瑶听见了紫苏的声音,敌军近在咫尺,华瑶的左手紧握成拳,她把自己的骨头捏得嘎吱作响。
从浮玉山,到临德镇,只有四十里路程,偏偏在这一段路上,敌军攻势凶猛。恍惚之间,她好像回到了两个月之前,她在扶风堡遭遇伏兵,伏兵对她穷追不舍,她不仅逃出生天,还保全了启明军的大部队。
华瑶看着车门,门缝已被染成了血红色。她静静地坐在车厢里,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出来。她耐心地等待着,又过了一会儿,战车飞速向前,她的侍卫紫苏道:“启禀殿下,我军击杀敌军两千人……”
华瑶道:“我军折损多少人?”
紫苏道:“至少四千人。”
华瑶又开始思考,启明军和敌军两败俱伤,这也是方谨和太后盼望的局面,难道敌军的暴动,与方谨、太后有关吗?她们的手段真高明。
华瑶当机立断:“传令全军,分成东北、西北两路军队,分别向着东北、西北两个方向行军,东北军直奔临德镇,西北军直奔扶风
堡。”
紫苏道:“殿下?”
扶风堡距离浮玉山约有六十里路程,路上还要经过一片深山老林。紫苏以为自己听错了,华瑶重复了一遍命令,紫苏连忙道:“卑职领命。”
华瑶加入了西北军。她又换了一辆战车,这一次,车上只有她和谢云潇两个人,周谦、秦三、燕雨和齐风乘坐另一辆战车,跟在他们的后面。
西北军约有一万人。众人脚步极快,闯入一片深山密林,此处的地形地貌也是华瑶熟知的。华瑶把车门推开一条缝,从门缝里向外看,茂密的松树林一望无际,树杈交错纵横,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华瑶道:“这里有几条山路,我们可以顺路走。”
谢云潇道:“万一敌军追上来……”
华瑶打断了他的话:“暂时不会,你放心。”
谢云潇又问:“谁会在这里修建山路?”
华瑶小声道:“永州盛产煤炭和玉石,官府不准私人开采煤矿和石矿,不过商人总有办法。这里的山路,几乎都是永州富商修建的,商队把货物运到扶风堡,再从扶风堡运到港口,卖往全国各地,赚了个盆满钵满……”
谢云潇道:“原来如此,永州确实有不少富商。”
华瑶道:“当然也有一些富商是做正经生意起家的。”
谢云潇道:“水至清则无鱼。”
谢云潇的祖籍在永州,他应该也知道永州的秘闻,华瑶淡淡地笑了一声,却没接话。她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时刻注意军队的动向。她指挥众人长途跋涉,走过了五十多里路程,从始至终,没有折损一兵一将。
启明军走出了山林,距离扶风堡仅剩五里路程,天光灿烂,照在众人的身上,启明军士气高涨,紫苏也露出了笑容。她的脚步紧随战车,边跑边说:“扶风堡快到了。”
华瑶下令道:“传令全军,全速前进。”
启明军飞速前进了三里路程,前锋部队已经看到了扶风堡的城墙,立刻放出了信号烟,扶风堡守军敲响了战鼓,恭迎华瑶入城。
正当此时,华瑶又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车厢之外,刀剑击撞,爆发一阵巨响,如同山崩地裂一般。
紫苏大喊道:“敌军来了!”
敌军合力组成一个剑阵,剑光汇聚,“砰”地一声,重重地砍在车厢上,那车厢从中间裂开,卷起一片风沙尘土。
华瑶仗剑撑地,飞快地跳出了车厢。谢云潇跟在她的背后,与她一起跑出了十丈远,她回头一看,敌军的人数至少在两千以上,都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又是“遁地术”,天杀的“遁地术”!她真想把火炮的炮筒塞入地洞,点燃火炮,把敌军全部炸死,炸得灰飞烟灭!
敌军首领怒吼道:“活捉华瑶!活捉!!”
华瑶道:“贱人。”
放在平常,华瑶一定会大声呐喊,指挥全军迎战,但她现在筋疲力尽,没劲喊叫,也没劲骂人,只能小声地骂一句“贱人”。
敌军首领似乎听见了华瑶的咒骂,那首领拎着一把长刀,劈向华瑶,华瑶拼尽最后一口气,又跳出了三丈远,她暗自惊讶,为什么敌军嘴上说着要活捉她,手上还对她动刀子呢?
不过片刻之后,华瑶想明白了,敌军不愧是东无的部下,与东无一脉相承。只要华瑶还能喘气、能说话,敌军把华瑶捉住,就算是“活捉”,至于断手、断臂、断腿之类的伤势,都是无所谓的。
华瑶怒火滔天:“贱人。”
华瑶已经跑不动了,她的侍卫追了上来,把她团团围住。她站在紫苏的背后,擡头向上看,敌军从天而降,刀尖向下,正对着她的头顶。
敌军首领的身影极快,他忽然改变了主意。他知道启明军兵力强盛,无论如何,他不可能活捉华瑶,他想把华瑶杀了,让华瑶给他陪葬。
狂风大作,刮起飞沙走石,敌军首领的刀尖只差一点就要刺入华瑶的头皮。华瑶头皮发麻,根本来不及躲避。
紫苏急忙挥剑,猛砍那一把大刀,那刀锋却没有移动分毫。
敌军首领又加了一把劲,冷不防一道剑光从下而上直冲出来,猛地震开了刀锋,敌军首领低头一看,只看见华瑶拔剑出鞘。敌军首领以为自己见鬼了,他猛冲而去,刀刀直击华瑶的要害。
华瑶反手出剑,向前挺刺,在他手底下一连过了十招,刀剑撞出一声声的嗡鸣,火花爆燃,火光照在她的脸上,他才看清,她的双眼是血红色的,像是从十八层炼狱里爬出来索命的女鬼。电光石火之间,她突然出招,迅捷无比,他下意识地往后一退,紫苏的剑尖贯穿了他的胸膛,瞬间把他开膛破肚了。
敌军士气大减,启明军乘胜追击,扶风堡的城门也打开了,守城将领率领三千人出城迎接华瑶。
“咚咚”的战鼓声响起来,启明军的军旗迎风招展。华瑶想开口说话,却说不出一个字,心脏一阵绞痛,她咬紧牙关,登上一辆战车,如她预料的那般,她和周谦目光交汇,她只说了两个字:“救我。”
她两眼一黑,竟然在周谦的面前昏倒了。
意识消散之前,她听见周谦的嗓音有些颤抖:“公主,公主!”
*
华瑶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在昆山行宫的湖上划船。她摘了一朵荷花,还想再摘一朵,宫里的嬷嬷站在岸上,嬷嬷对她喊道:“小公主,别摘花了,荷花的花茎不容易断,不好摘啊,您别掉到船下去了!”
华瑶才不管嬷嬷说了什么,她气势汹汹:“我连东无都杀了,我还有什么怕的!我天不怕地不怕!”
华瑶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割断了荷花的花茎,木船在水面上起落沉浮,她脚底一个不稳,跌入冰冷的湖水之中,她喃喃道:“好冷……”
有人回应她:“殿下,您醒了吗?”
华瑶睁开双眼,她的眼前蒙着一层纱布,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是隐约有一道人影,大概是个年轻的姑娘,正坐在她的床边,她不知道那人是谁。她脑海里的记忆是一块一块的碎片,她努力回想,什么也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又问:“你是谁?”
汤沃雪握住华瑶的手腕:“我是阿雪,汤沃雪,您不记得了吗?”
华瑶道:“不记得。”
汤沃雪道:“您是公主,您还记得吗?”
华瑶道:“嗯嗯,记得。”
汤沃雪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救治及时。”
汤沃雪把住华瑶的脉搏,轻轻地扯开她的衣袖,又在她的手腕上扎下银针,她轻声问:“我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记忆?”
汤沃雪道:“两天,或者三天之后。”
华瑶道:“我的伤势严重吗?”
汤沃雪道:“本来是很严重的,有一位……军医,及时把内力传给您,救了您的性命,那位军医的内力太过刚猛,您暂时还不能完全运化她的内力,您的心脉尚未复原,记忆稍微有些错乱,这都是很正常的。”
华瑶道:“军医的性命有危险吗?”
汤沃雪道:“没有,她武功极高。”
华瑶听见汤沃雪的声音,她的情绪渐渐平复了。她知道自己一定是认识汤沃雪的,而且她和汤沃雪的关系很好,必定是出生入死的交情。汤沃雪对她说话的时候,她本来极快的心跳也减缓了,她感叹道:“那就好,我放心了。”
汤沃雪轻轻地笑了一声。
华瑶道:“你笑什么?”
汤沃雪道:“您就算失忆了,还是很好相处。”
华瑶道:“其实是因为,我对你有些印象,就算我失忆了,我也没忘记你。”
汤沃雪道:“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
华瑶语气轻快:“怎么了,那天发生了什么?你说说看,也许我会想起来呢。”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有人站在门外,低声道:“殿下。”
这个人一定也是华瑶熟悉的,他的声音很好听,清清冷冷的,她忽然记起一句诗“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她忍不住问:“那个人是谁?”
汤沃雪道:“他是您的驸马,谢云潇。”
华瑶没想到自己竟然有驸马了,而且,“谢云潇”这个名字,她也觉得很熟悉,她道:“让他进来吧,我和他说几句话。”
谢云潇走入卧房。他坐到床边,自然而然地坐下了,汤沃雪端来一碗药膳,他接过瓷碗,正想给华瑶喂药,汤沃雪提醒他:“公主暂时失忆了。”
谢云潇道:“我在门外听说了。”
汤沃雪道:“那好,你照顾公主,我去看看秦三、燕雨和齐风,要是有什么急事,你派人去叫我。”
谢云潇道:“辛苦了,多谢。”
汤沃雪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临走前,她顺手关上了房门。这一间卧室里,只剩下华瑶和谢云潇两个人,华瑶缓缓地坐起身,背靠着一只软枕,她的右手也受伤了,很疼,只有左手能活动。她把左手伸进枕头底下摸索,竟然摸到了一枚雕龙金印。
华瑶紧紧地握着这一枚金印,记忆如潮水般涌现。她胸闷心慌,喘不上来气,她努力调整
自己的呼吸,内力又在体内运行了三周天,虽然她还是觉得头疼,但她理顺了自己的思路,差不多把所有事情都想起来了。
谢云潇还不知道华瑶恢复记忆了。他很客气地问道:“殿下,您现在能吃药吗?”
华瑶只问:“我昏迷了几天?”
谢云潇道:“三天,你可以安心休息,麻烦已经解决了。”
华瑶道:“嗯嗯,是有点饿了,你把药膳给我,我自己吃。”
谢云潇道:“你的右手受伤了。”
华瑶顺口说:“你的左手也有伤。”
银勺碰到了瓷碗,撞出一声清脆的轻响,谢云潇语气平静地问:“殿下怎么会记得我左手有伤?”
华瑶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纱布:“纱布是透光的,我能看见一点点。”
谢云潇自言自语:“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华瑶心想,谢云潇真的很好骗。
谢云潇端住了药碗,华瑶自己拿着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药膳。她一边吃,一边口齿不清地问:“你怎么证明你是我的驸马?”
谢云潇不假思索:“你每天辰时起床,亥时入睡,早晚都要沐浴,每天上午练武一个时辰……你喜欢吃清蒸鱼、枣泥糕、水晶虾饺、玫瑰汤圆,你偶尔会做噩梦,梦醒后,手脚发冷……”
华瑶打断了他的话:“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长什么样?我想不起来。”
谢云潇竟然回答:“容易被忘记的长相。”
华瑶差点笑出声来,她又问:“你平常叫我什么?”
谢云潇道:“卿卿。”
华瑶道:“我叫你什么?”
谢云潇沉默片刻,华瑶还在埋头吃药,谢云潇如实回答:“你叫我心肝宝贝,还给我起了一个小名,叫谢潇潇。”
华瑶点了一下头:“这确实是我会说的话。”
谢云潇低声道:“你叫过别人心肝宝贝吗?”
华瑶道:“那倒没有,怎么,你吃醋了?”
谢云潇道:“殿下多虑了,我从不吃醋。”
华瑶轻轻地笑了一声:“我怎么觉得你撒谎了?”
谢云潇听出了她的语气中的调侃之意,此时她刚刚吃完药膳,她伸了一个懒腰,又在床上躺平了,谢云潇试探道:“卿卿?”
华瑶翻了个身,她趴在床上,把自己的脸埋进枕头里,枕巾是天蚕丝织成的,薄薄一层,滑滑凉凉的。她蹭了蹭枕巾,又起了玩心,小声道:“嗷呜。”
谢云潇也察觉到了她的记忆已经恢复。他躺在她的身边,搂住她的腰肢,极轻声地回应道:“喵喵。”
华瑶道:“嗷呜嗷呜。”
谢云潇道:“喵喵喵喵。”
华瑶觉得这个游戏很好玩,心里积压已久的郁气消解了不少,浑身的疼痛也被她淡忘了,她的心情很平静,平静之中又有几分愉悦。她深吸一口气,连声念道:“嗷呜嗷呜嗷呜嗷呜。”
谢云潇笑了一声,他道:“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华瑶还想说一长串“嗷呜”,谢云潇忽然念了一句:“卿卿。”
华瑶道:“嗯?”
谢云潇道:“卿卿,卿卿,卿卿。”
不知道为什么,华瑶有一种猜测,谢云潇的耳尖大概已经变红了,她擡起手,摸到了他的侧脸,又摸到了他的耳尖,真的有一点烫烫的。她觉得他很好玩,她道:“你曾经说过,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我开心,你也开心,两个人加倍开心,岂不就是天生一对?”
谢云潇很坦然地承认:“当然,确实如此。”
华瑶道:“嗯嗯。”
谢云潇道:“你什么时候恢复了记忆?”
华瑶岔开话题:“你为什么会留在这里照顾我,你不需要养伤吗?”
她抓住他的右手,隐约摸到他的脉搏:“你也伤得不轻啊,伤口还疼吗?”
谢云潇道:“还好,再过一个月就痊愈了。”
华瑶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应该休养一百天。”
谢云潇道:“你自己打算休养多久?”
华瑶叹了一口气。她的脸上还蒙着纱布,她看不清谢云潇的神色,也看不清卧室里的陈设,药膳已经吃完了,药效渐渐上来了,她的头疼减轻了不少,她的思绪更清晰了。此时她再做决断,比起方才,也更理智些。她反问道:“许敬安的军队抵达永州了吗?”
谢云潇道:“昨日抵达了扶风堡港口。”
许敬安是留守秦州的将领,数天前,华瑶传信给许敬安,命令她率领两万精兵,从秦州赶到永州。她从秦州出发,经过二十多天的长途跋涉,终于在昨日入驻扶风堡。
华瑶心想,如果许敬安早来两天,华瑶也不至于在扶风堡的城门外受伤。不过,来迟了,总比没来要好,许敬安驻守扶风堡,永州贼兵也不敢轻举妄动。
华瑶沉声道:“我打算休养十四天,在此期间,收服金莲府的御林军,御林军要是不识擡举,我就杀光他们,永绝后患。”
谢云潇道:“十四天之后,你要去哪里?”
华瑶道:“去京城。”
谢云潇道:“救出杜兰泽?”
华瑶道:“不止如此,如果我不去京城,方谨一定会趁机发动宫变。到时候,不仅杜兰泽活不成了,京城大小衙门也会被方谨血洗一遍,东无和晋明的党羽或许会投靠方谨,方谨的势力壮大,我的势力就被削弱了。”
谢云潇沉思片刻,默认了华瑶的意见。他握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他认真道:“祝你百战百胜,早日登基。”
华瑶道:“嗯嗯,一定一定。”
华瑶知道谢云潇也很疲惫,他们像是在荆棘山上跋涉了许久,筋疲力尽,遍体鳞伤,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他们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呼吸声,渐渐地沉入梦乡了。
*
华瑶在床上休养了两天,第三天清晨,她的病情好转了不少,可以下床行走了。她立刻召见文臣武将,与他们探讨收复永州的计策,会议结束之后,文臣武将纷纷告退,只有俞广容留在了议事厅。
晌午时分,阳光灿烂,照得厅堂一片明亮,华瑶高坐上位,俞广容站在华瑶的面前,躬身弯腰,禀报道:“微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华瑶道:“但说无妨。”
俞广容道:“启禀殿下,启明军……”
俞广容故意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启明军第十二军营的副官何勇,死因不明。”
华瑶已经猜到了俞广容的心思,她淡然道:“何勇是东无安插的奸细,我派人把何勇杀了,看来,那人做事不周全,在你面前露出了马脚。”
俞广容连忙道:“殿下,您曾经给微臣指派了十个暗探,贼兵攻打浅山镇的当天,有一个暗探亲眼看见,何勇被一名侍卫杀了,那侍卫是辛夷,辛夷是驸马的侍卫。”
俞广容话音落后,华瑶沉默不语,俞广容的心跳渐渐加快了。短短几个瞬息,似有几个时辰那么长,华瑶忽然命令道:“过来。”
俞广容向前走了两步,距离华瑶更近了。她低着头,不敢与华瑶对视,华瑶低声道:“你做得很好,本宫重重有赏,本宫宠信的忠臣,也是朝廷的重臣。你是本宫的眼睛,也是本宫的耳朵,听明白了吗?”
俞广容立刻答应:“是,微臣明白。”
纵然华瑶早已知道了一切,她还是需要俞广容传递消息。而且,俞广容不能妄加评判,只能转述事实。
俞广容侍奉华瑶几个月,仍不清楚华瑶的喜好,她只觉得华瑶神秘莫测,她的心思也瞒不过华瑶。她抱拳行礼:“微臣恭祝殿下顺利进京,继承大位。”
今日,群臣告退时,众人齐声说过“恭祝殿下顺利进京,继承大位”,此时,俞广容又说了一遍,表明自己的诚意,华瑶的语气缓和了几分:“自然,你告退吧。”
俞广容这才离开了议事厅。她缓步走下台阶,天光落了她满身,她擡头看天,仿佛预见到了华瑶登基的那一日,也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
近日以来,京城下雨又下雪,天气寒冷,冬风凛冽,山上的积雪一直没有融化,远远望去,白皑皑
的一望无际,笼罩着一层寒烟。
琼英站在窗边,观望远景,她的姐姐若缘站在她身侧,若缘轻声问道:“你确定吗?东无真的死了?”
琼英摇了摇手里的团扇。她走了两步,又站住了,裙摆在地砖上拖曳。玉石地砖之下,铺着一层地暖,烧的是银骨炭,炭火旺盛,室内温暖如春,微微地飘散着一股茶香和花香。
琼英只穿了一件锦绣纱裙,又用一把团扇摇出了一阵凉风。她淡淡道:“那还能有假吗?东无死了,被华瑶杀了,哦,不对,是被华瑶身边的一个女官,叫白什么,白小姐,她杀了东无,她把东无的脑袋割下来了。”
若缘道:“东无身边的人也死了吗?”
琼英道:“没死光,东无身边有个侍卫,叫霍应升,武功极高,也是化境高手。霍应升没死,他回京城了,带回来几千个武功高手,就住在大皇子府上,方谨暂时不会攻打大皇子府,朝廷也拿他们没办法。”
东无没死的时候,若缘日夜盼望东无暴毙。如今,东无真死了,若缘又有些怀疑:“霍应升活下来了,为什么东无死了?东无竟然死得这么容易?”
琼英道:“我听说,华瑶和谢云潇重伤,启明军死伤三万人,永州的灵桃镇、垂塘县这几个地方,人都死光了。永州武将世家孔家,全家上下几百人也死光了。”
若缘道:“华瑶和谢云潇死了吗?”
琼英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快死了吧,东无的武功那么高,华瑶的武功可比不上东无,不死也是个半残了。”
若缘笑了一声,她终于笑出声了,琼英调侃道:“姐姐,你这是幸灾乐祸了?”
若缘道:“妹妹这是哪里的话,我只是担心华瑶,华瑶也是我们的姐姐,她为民除害,我倒是希望她能长命百岁呢。”
琼英擡起团扇,挡住她自己的下半张脸。她直勾勾地盯着若缘,只说了一个字:“哦?”
若缘当然明白琼英的意思。琼英把东无的死讯告诉她,就是在下逐客令了,若缘已经在琼英的公主府借住了一个多月,若缘也打算告辞了。
若缘道:“多谢妹妹这些时日的关照,我就不打扰你了,妹妹何时有空,欢迎你到我的寒舍来做客。”
琼英敷衍道:“好,姐姐慢走。”
琼英根本瞧不上若缘的公主府,在她看来,若缘的公主府,就像一个茅草屋,若缘也是知道的。若缘收拾了自己的行囊,当日下午,她离开琼英的住处,回到了自己家里。
这一路上,若缘都在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华瑶与若缘的出身十分相似,她们的母亲都是身份卑微的弱女子,如今她们的境遇天差地别,不仅是因为华瑶运气好,更是因为,华瑶敢于拼搏,敢于挑战,凉州、秦州、岱州、永州的战场,哪一个不是九死一生?华瑶享受的荣华富贵,也是她自己挣出来的。
若缘的心里涌起一股热血,她也想做人上人,她生来应该是人上人。她受够了窝囊气!建功立业的机会,她必须抓住,她再也不想任人宰割。
若缘回家之后,东无赐给她的那些侍卫全部消失了,她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当然,她也不想知道。她带上自己的两个侍女,轻车简从,火速赶到了东无的大皇子府。
大皇子府上依旧是规矩森严,管事、掌司、家臣、侍卫各司其职,各项事务分派得井井有条,仿佛东无在世时那样,东无的驭人之术还真是很不错的。若缘咬了咬嘴唇,她的心里没有恐惧,只有兴奋,以及一丝怨恨。
若缘也是大皇子府的常客,侍卫认识她,管事也认识她,如同她预料的那般,没有人阻拦她,她顺利地闯进了宋婵娟的房间。
宋婵娟是东无的侧妃,也是沧州按察使的女儿。她已经知道了东无去世的消息,她不由自主地流泪了,她哭的不是东无,而是她自己的命运,她不知道自己的后半生何去何从。
天快黑了,宋婵娟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倒映出她的面容,苍白如纸。她往自己的头上簪了一朵白花,若缘的身影与白花交织,她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若缘满面春风:“我来看你啊,你不欢迎我吗?”
宋婵娟的脸上泪痕未干。她身边没有一个朋友,也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她觉得自己和若缘的关系是最亲近的,她脱口而出:“霍应升刚刚来找过我,我快被他吓死了。”
霍应升是东无的侍卫长,东无还在世的时候,霍应升哪怕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擅闯宋婵娟的闺房。东无才刚死不久,霍应升就敢威胁宋婵娟,看来,东无的府上也是人走茶凉。
若缘依旧平静:“他来找你干什么?你说,我听着,我帮你出主意。”
若缘站到了宋婵娟的背后。与宋婵娟不同,若缘面色红润,她打开宋婵娟的梳妆盒,那些首饰镶嵌着金银珠宝,琳琅满目。她选了一支金钗,捏在手里,悠闲地把玩。
宋婵娟道:“霍应升说,他让我找一个婴儿,装作是我自己的孩子……”
霍应升的想法,竟然与若缘不谋而合。
若缘“噗嗤”一声笑出来了:“多好的主意,你不同意吗?”
宋婵娟慌忙道:“霍应升说,我应该有一个孩子,那是殿下的遗腹子,只要有那个孩子在,殿下的钱财和权势,都属于我和我的孩子……可是,你也知道,我的孩子,早就流产了。”
若缘的双手搭住了她的肩膀:“不是啊,姐姐,你的孩子还在呢,就在你的肚子里,你记错了吧?你根本没有流产,胎儿足月了,就能生下来了,你要当娘了!恭喜,恭喜啊。”
两尺见方的铜镜里,清楚地倒映着若缘的笑容,她的手指划过宋婵娟的肩膀,慢慢地划到了她的脖颈上。她心里的恐惧越来越强烈,甚至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若缘是不是想掐死她?
宋婵娟颤声道:“如果我的孩子还活着,它在我的肚子里,也才只有七个月大……”
若缘道:“民间有一句俗话,七活八不活,七个月大的胎儿早产,正好可以活下来,八个月大,反而活不成了,姐姐,你快生了。”
宋婵娟道:“你要从哪里找出一个早产的胎儿?”
若缘打开一只胭脂盒,她伸出小拇指,蘸了一点胭脂,在她自己的手背上轻轻地抹开,蔷薇花瓣的色泽,她很喜欢,让她想起了新鲜的人血。
她轻声道:“姐姐,你走出家门,去外面看一看,遍地都是冻死的、饿死的流民,孕妇的身上都插着草标,无论大人还是小孩,统统贱卖了,他们都想做贱民。这个世道,人命就是最贱的,别说是七个月大的婴儿,你想要多大的,我都能买得到。”
她还说:“婴儿小时候,长得不像东无,情有可原,等他长开了,他和东无就像了。再说了,我也是女人,我也可以生孩子,我的孩子是皇兄的侄儿,将来也可以继承皇兄的遗产。”
宋婵娟打了一个寒颤,她看着铜镜,镜子照到了门口,
依稀显现出霍应升的身影,难道霍应升一直没有离开她的房间?他究竟想做什么?她吓坏了,精神也崩溃了,她流泪不止:“不,你疯了,你们都疯了,我不会听你们的话。”
若缘道:“我没疯。”
宋婵娟哭着问:“我把你当朋友,你把我当什么……”
若缘打断了她的话:“朋友?啊,是啊,我是你的朋友,那个时候,我很落魄,寒酸,你可怜我,送给我衣服首饰,价值百金。你的恩情,我当然不会忘记,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要报答你,姐姐。”
宋婵娟想要站起身,若缘又把她按下去了,她坐在雕花木椅上,浑身僵硬,仿佛变成了一块木头。
宋婵娟把若缘当成朋友,可她没想到,若缘早就疯了,她的悲伤化作愤怒,她又哭又笑:“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我不该帮你,我就该让你穷死!你和东无又有什么区别!你们高阳家的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你们都是畜牲!!”
若缘一点也没动怒,她掐住宋婵娟的下巴,轻声道:“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你软弱无能,胆小怕事,逆来顺受,凡事都要忍让,像个没骨头的面团,谁见了你都想欺负你,你这一辈子,不能做人,只能任人践踏。你就是地上的一滩烂泥,谁来了都要踩一脚。”
宋婵娟道:“你说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若缘道:“不,我说的就是你,你看看你,你才二十岁,风华正茂的年纪,为什么你的鬓角长出了白头发,眼睛都快哭瞎了?多可怜啊,宋婵娟。”
宋婵娟哭得喘不上气。
若缘的情绪没有一丝起伏,她喃喃道:“你要像我一样,做一个不好惹的人。”
泪水夺眶而出,宋婵娟怒吼道:“你说你不好惹,你不是不好惹,你只是加倍的欺软怕硬,你说你不好惹,你还是不敢得罪华瑶,不敢得罪方谨,不敢得罪太后!你也不敢得罪东无,东无在世的时候,你跪在他的面前,就像他的一条狗!他让你杀了自己的驸马,你就杀了自己的驸马,你不敢反抗他,你只敢羞辱我,你不是不好惹,你就是欺软怕硬!你是个废物,你除了欺负人,什么也做不成!!”
宋婵娟虽然胆小,却不愚蠢,如果她是一个愚蠢的人,东无也不会把她留在身边。她的情绪早已崩溃,她的这一段话,还是戳中了若缘的要害。
若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怎么知道,我杀了卢腾?”
宋婵娟前言不搭后语:“霍应升告诉我的!你杀了卢腾,姜亦柔也死了,都死了!!”
若缘改口道:“我和卢腾是一对恩爱夫妻,我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愿伤害卢腾,都是东无逼我的。东无把我逼到了绝路上,我不恨东无,我只恨我自己,是我不够强大,如果我足够强大,我可以保护卢腾,也可以保护你……”
若缘的语调突然拔高:“你以为我不想做好人吗?我被人折磨成现在这个鬼样子,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吗?!”
宋婵娟一时说不出话来。
若缘跪在了宋婵娟的脚边,她仰视着她,她们二人的眼睛里都有泪光闪动,若缘低语道:“你胆小,又爱哭,失去了东无这个依靠,你怎么活下去呢?我是真的担心你啊,沧州急报,羌人羯人攻破了上百座城池,你爹是沧州按察使,你娘又不会武功,你爹和你娘在沧州如何活下去?姐姐,你只能依靠我了,我帮着你,把你爹娘从沧州接过来,让你们一家团聚,不好吗?”
若缘道:“难道,你不想念你的爹娘吗?”
宋婵娟怔怔地出神,若缘捧住她的手,像是一条毒蛇,在她的手边吐着信子:“姐姐,你听我的,我们都能活命,你想活,我也想活,我们一拍即合,不好吗?你要是死了,你就再也见不到你的爹娘了,他们都盼着你早日回家呢。”
宋婵娟双眼失神,若缘还在低声道:“你刚才说了,姜亦柔也死了,姜亦柔对你很好,处处照顾你,她死了,你也想死吗?”
宋婵娟只说了三个字,她喃喃自语:“我害怕……”
“这有什么好怕的呢,”若缘又笑了一声,“生离死别才是最可怕的,除此之外,没什么可怕的。”
宋婵娟沉默不语。
若缘回忆道:“我娘去世的时候,我就跪在娘的身边。我说,娘,你别走啊,你要走,就带我一起走。娘不说话,她的身上流着鲜血,流了一地,地上爬过来几只蚂蝗,在血水里蠕动,姐姐见过蚂蝗吗?那是一种吸血虫,冷宫里潮湿阴暗,角落里长满了蚂蝗……”
宋婵娟仿佛被人抽走了魂魄似的,她听完若缘的那些话,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她道:“我答应你……”
若缘道:“早点答应多好啊,姐姐。”
若缘话音未落,霍应升从门后走过来了。
宋婵娟心头一惊,若缘挡在了宋婵娟的身前,她打量着霍应升的外貌,他还穿着侍卫的衣裳,舍不得脱下来吗?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奴才命。
若缘淡淡道:“我要你帮助我洗髓炼骨。”
霍应升道:“为何?”
天色完全黑下来了,夕阳收尽余光,屋子里没有点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像是一座漆黑的坟墓。
若缘打开梳妆盒,又拿出一枚夜明珠,珠光之下,她的眼神冷如刀锋:“我帮你主子报仇,你送我登上高位,我们各取所需,不好吗?华瑶、谢云潇、白其姝、秦三、方谨、顾川柏、杜兰泽……这些人,都是该死的。”
霍应升道:“是。”
若缘道:“我和皇兄本来就是一派的,皇兄走了,皇姐不会放过我,当然也不会放过你。俗话说的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你和我联手,你不仅能活下去,也能完成皇兄的遗愿。”
霍应升单膝跪地:“参见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