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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宇开霁 正文 第60章 遥闻征客吹羌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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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遥闻征客吹羌管放肆!

    谢云潇侍疾三日,华瑶渐渐痊愈了,京城的状况却是动荡不安。

    京城的南北街衢约有三万七千家住户,其中十之三四不幸染疫,暴病身亡的百姓多达千余人,死者通常七窍流血、面皮青紫,形貌甚是可怖。往昔的太平繁华气象在短短数十日之内消失殆尽,家住南北街衢的庶民屡屡惊惶嚎哭,仿佛置身于死地。

    御药房从各省调派药材,其中大半供给了王公贵族。华瑶也分到了许多清热止血的草药。她把全部草药转交给汤沃雪,利用兴庆宫周围空置的房屋,大量收治身染疫病的贫民贱民。

    兴庆宫毗邻一条河道,方圆百里之内,不乏贩夫走卒、渔民船工。

    众人把兴庆宫当成了投奔之所,日日夜夜感念着华瑶的恩德。

    华瑶当然不敢居功。

    华瑶与方谨联名,先后向皇帝送出密信,祈求皇帝准许她们以朝廷的名义在兴庆宫周围施救病患。

    十天前,朝廷曾经传下命令,密传镇抚司、拱卫司、御林军彻查坊市的每门每户,再把每一位病患送到京城郊外的营地。如此一来,便能隔绝疫气,保护大多数尚未染病的平民百姓。

    然而,城郊的营地疫气太重,负责管理的官员纷纷病倒,营地的秩序也混乱起来。

    京城的疫病愈演愈烈,平民百姓怨声载道,皇帝有意彰显皇族的德行,方谨和华瑶的奏折来得正是时候。

    皇帝立即降下一封诏书,调派两百名官兵协理兴庆宫杂务、二十名太医专责救治病患、四名翰林院编修从旁辅佐,再令工部扩建兴庆宫附近的房屋、户部开仓赈济灾民、内阁统筹全局。而三公主与四公主代行皇族之责,监管上下官员一举一动。

    此令一出,民怨减轻。

    三公主、四公主乃是民间威望最高的两位皇族,姐妹二人才学渊博、文武兼备,在传闻中也都是体恤百姓的仁善之主。

    因此,兴庆宫周围的营地得以建立。数日之内,便收治了四千余人。

    方谨立即请旨加派官兵,而华瑶传令京城药铺,强征各家的药材。

    华瑶假借了二皇子晋明的名头。这一时之间,京城各大药商都在痛骂晋明,甚至扎了小人咒他。

    华瑶毁了兄长的名声,还假装无事发生。

    瘟疫也是天灾,能否度过危机,还要看天意如何,华瑶只能尽力而为。

    她督促户部、工部从外省运粮运药,再亲自带兵巡视营地,尤其关照妇女与儿童。

    她听从汤沃雪的建议,将营区分作“轻症、中症、重症”三大类,确保生者能吃饱穿暖、死者能在一个时辰内火化。

    起初,华瑶日日盯梢,营区还是有些混乱。后来她又向朝廷请命,招募了一群读过书的

    青年,营区的人手才勉强够用了。

    从早到晚,华瑶忙得脚不沾地,临近傍晚,才吃上一口热饭。

    时值深秋,月亮也染了白霜,枯败的芦苇乱如一蓬杂草。

    华瑶端着一碗饭,坐在一栋木屋之外,遥望不远处的河道波光如镜。

    兴庆宫位于偏僻之地,距离皇城十分遥远,此处的景致好似乡居一般幽静。

    华瑶的神思稍有放空。

    经历了战争和瘟疫,她的心境也有变化。

    她心中暗想,如果大多数民众都能安稳生活,吃饱穿暖,那就算得上太平盛世了。

    她慢慢地吃着晚膳,直到听见一个声音:“表妹?”

    华瑶擡头,见到了她的表哥朴月梭。

    朴月梭是翰林院编修,奉旨参与营地的建造,兼职记录官府的公务,偶尔还要撰写赋文,颂扬京城内外的好人好事。

    他的文辞一向典丽粹美,对仗秀整,意境隽雅而格高,能把一篇公文写得像是文曲星献词一般。

    正因为此,即便朴月梭的姑母是已故的淑妃,皇帝与淑妃也生了嫌隙,皇帝依然指派朴月梭就任翰林院编修一职,包括皇帝在内的王公贵族皆是十分欣赏朴月梭的文字功底。

    朴月梭来了营地好几天。他每天都能见到华瑶,强忍着不与她搭讪,她竟然也没来找他,仿佛早已忘记世间还有他这个人。

    朴月梭的同僚与他一起誊抄药方的时候,那同僚好死不死地来了一句:“四公主和四驸马真是鹣鲽情深啊,今晨我外出巡检,瞧见公主和驸马十指交握,亲密耳语,那情那境,真是蜜里调油啊!”

    上个月中旬,朴月梭体热发烧,神志不清地冒雨出行,恰巧遇上了华瑶和谢云潇。他在华瑶的宫殿借住一夜,便惹来许多卑鄙龌龊的流言蜚语。他的同僚唯恐他放弃仕途,屈居为公主的侧室,偶尔便会敲打他几句,他一概充耳不闻。

    但是,到了华瑶的面前,朴月梭改口道:“听闻你与驸马伉俪情深,我……”

    华瑶打断了他的话:“你吃过晚饭了吗?”

    凉薄月色之下,她望向他的目光里隐隐含着一点笑意。

    她的性情最是活泼,虽然顽皮,却也风趣可爱。

    朴月梭忍不住仔细地端详华瑶。她的发钗微乱,牡丹白玉的簪子挽起黑缎般的长发,几缕青丝斜落耳侧。

    他正欲伸手为她整理,她歪了一下头,他就停在了半路。他笑着说:“我没用晚膳,本该饥饿难当,但我此刻见了你,全然未觉一丝饥寒。你同我说一句话,我半生快乐就在此时,心肠也热了,肺腑也暖了。”

    华瑶哈哈一笑:“你发热了吗?不会是生病了吧?”

    朴月梭却问:“谢公子不在附近吗?表妹劳累多日,身边应当有人照顾。”

    朴月梭被誉为“京城第一公子”,又以“文才口辩”而著称,世家贵族的诸位文人雅士,哪怕是辈份比他更长一些的,因着读过他的文章,见到他本人,也要赞他一声“朴公子”。

    可他与华瑶闲聊时,经常陷入理屈词穷的境地。

    华瑶与谢云潇是结发夫妻,谢云潇的家族又是世家之首,按理说,朴月梭应该对谢云潇用敬称,更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拨华瑶与谢云潇的关系。

    朴月梭自诩为谦恭守节的君子,每每遇上华瑶,便把自己的品德和操行抛之脑后。

    他沉默地自省,华瑶便说:“我独自坐在这里,就想清静清静,你明白吗?”

    朴月梭微微点头。

    华瑶又问:“要不要我给你把个脉,看看你的状况?你的脸色有点红,确实不太对劲。”

    朴月梭立即捞起袖摆,展露他的腕骨。

    华瑶闷头扒了两口饭,正要用手帕擦嘴,朴月梭浅浅一笑道:“表妹,莫急莫慌,等你用完膳,再给我把脉吧。”

    他细看她碗里的饭菜,瞧见白米、鱼肉、芦笋、青菜,并非珍馐玉食。

    他称赞道:“表妹为人正直,为官节俭,始终遵循道义,表哥自愧弗如。”

    华瑶却说:“因为京城封城了,贡品送不进来,我平时才不吃这种粗茶淡饭。”

    她坦诚道:“我平素爱吃的一道菜,名叫闭月羞花,乃是鱼肉、松茸、蟹黄、虾仁碾制而成……表哥,你还记得吗?小时候,在淑妃的宫里,我们顿顿山珍海味,好不快活。”

    朴月梭的面颊微热。他怀疑自己当真要再染一次疫病了。

    他略微低下头,卷起轻薄的绸缎衣袖,把左手的手臂露了一半出来。

    他的衣料轻盈薄透,衣领稍微往下滑动,露出左侧的一道锁骨,骨形优美而洁净,与谢云潇是不一样的风情。

    谢云潇俨若颠倒众生的上界仙神,朴月梭比他更多了几分人间烟火味。

    华瑶也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公主,对于男女之事的见识比较少。

    她怔怔地瞧了一会儿朴月梭,小声问道:“表哥,我给你把脉而已,你为什么要把衣裳往下扯?”

    朴月梭冠冕堂皇道:“表妹见谅,我接连抄写了几日典籍,筋骨略有酸痛,自然不比平时灵活。表妹若是放心不下,那就请您为我诊一次脉……”

    他逐渐靠近她,送来一阵白檀青竹般的透骨沉香。

    月夜的冷光从他的脖颈一路扫到胸膛,肌理的形状十分强健,也十分出色。

    他察觉华瑶的目光从他胸前一晃而过,他便故意把外衣挑开,慢慢地拉直内衫,严丝合缝地贴紧胸膛的轮廓。

    他的内衫乃是素纱织成,薄薄一件,轻烟似的透明,连肌肤的色泽都遮挡不住,好比一层空蒙的淡雾笼罩在身上,几乎等同于他不着寸缕。

    他用力攥紧内衫的一角,素纱布料擦过他的身躯,他呼吸稍快,低沉而短促地“嗯”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面容。

    像是在忍耐什么似的,他喃喃唤她:“表妹。”

    华瑶随手扯断一根杂草,往朴月梭身上一扔。

    他接住草根,好似得了一块珍宝,含笑问她:“送我的吗?”

    “你究竟……”华瑶不再看他,“不是,我们……”

    朴月梭快要碰到华瑶的衣摆。

    华瑶立刻跳了起来,严厉道:“你为什么离我这么近,我允许了吗?放肆!”

    自从成年之后,朴月梭第一次离她如此之近,也闻到了他朝思暮想的玫瑰香气。

    他收拢衣领,正色道:“殿下息怒,微臣罪该万死。”

    朴月梭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确实该死。”

    他转头一看,果不其然,谢云潇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谢云潇刚从医馆回来,他与自己的亲兵一同清点了药材。京城的药价居高不下,为了防止官员监守自盗,谢云潇严查医馆药房的库存,又亲自巡视了一遍营地。

    深秋的夜晚,空气格外寒冷,天降枯叶,地生白霜。

    有人吹奏了一曲羌管,荡起无限愁心,老弱病患都在哀叹哭泣,陷入无边惆怅的境地。

    谢云潇已经沉思良久。他刚回到华瑶身边,又撞见了朴月梭纠缠不清、阴魂不散,他极冷声地道:“朴公子。”

    朴月梭也站直了身子:“谢公子,别来无恙。”

    谢云潇的背后是一望无际的芦苇荡,河水凄清,烟霭弥漫。

    朴月梭分神瞧了一眼夜景,就连谢云潇何时拔剑也没看清。

    那剑光从朴月梭的指间一闪而逝,把华瑶送给他的杂草砍成了四截。他回过神来,只见谢云潇收剑而立,月白色的宽大衣袖轻逸翩然。

    朴月梭握手成拳,依然在笑:“君子动口不动手,您为何要对我刀剑相向?当真令人不解。”

    谢云潇也笑了。他说:“君子静坐敛襟,举止必须端正,方才朴公子似要褪去衣袍,招摇过市,唯独酒色狂徒才能做出这等行径。”

    朴月梭也出身于清贵世家,怎奈谢云潇这般羞辱?此时华瑶还在场,朴月梭自知理亏,断不能疾言厉色,他便温声道:“请您不要血口喷人。”

    谢云潇仿佛事不关己一般淡漠道:“你这般示弱求和,忍气吞声,是否会咬碎牙根,徒生一张血口?”

    华瑶在一旁忍俊不禁。她差点笑出声来,还觉得谢云潇妙语连珠,骂人也骂得十分风趣。

    然而朴月梭把谢云潇的冷言冷语当作了挑衅。果不其然,谢云潇的脾性非常冷傲,华瑶与谢云潇结为夫妻,怎知琴瑟和鸣的乐趣?

    朴月梭不由劝诫道:“谢公子,你我同是世家子弟,何苦针锋相对,让

    公主难以兼顾?”

    “是啊,”华瑶冷声道,“所以,别吵了。我累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才歇下来,你们都给我安静点,谁再闹,我处罚谁。”

    朴月梭无法直视华瑶。他攥着衣袖,与她隔开一丈距离,才道:“殿下,请您饶恕我急躁冒进之罪。”

    华瑶满不在乎道:“倘若我真想治你的罪,你早已被我扔进河里了。”

    她一边讲话,一边挑拣鲫鱼的鱼刺,连一丝眼角余光都没落到朴月梭的身上。

    谢云潇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回了营帐之内,朴月梭依旧站在华瑶的面前。

    朴月梭其实也明白,华瑶丝毫不懂男女之情。但他自从年少起就对她满怀期待,日久天长,难免心生妄念,再生妄言。

    皇帝崇尚佛法,世家子弟经常修读佛经,朴月梭也不例外。他自言自语道:“佛法三戒,不贪、不嗔、不痴,在于心静,在于心定,诸念不起,则诸妄不生。但我一见了你,就犯全了贪嗔痴,心乱心动,永无静定之日。”

    “真的吗?”华瑶忽然接话,“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你的心是你自己的,世间万物也是从你眼睛里看到的,并非它们本来的样子。倘若你无法镇定,首先应当责问你自己,这一切都与我无关吧。”

    朴月梭笑而不语。

    华瑶疑惑不解:“你笑什么,本来就不关我的事。”

    朴月梭依然在笑:“我晓得,表妹,情愁思苦,只系我一人。”

    他身量高挑,形貌上佳。华瑶瞥他一眼,又转过脸,岔开话题:“表哥,你不吃晚饭,真的不饿吗?”

    朴月梭听说,姑娘家在外多少会顾及一点脸面,华瑶又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她的碗里还有一半饭菜,也不知她会吃到什么时候。朴月梭正在思索自己要怎样辩解,只见华瑶三下五除二就大口大口地扒光了那碗饭,饭粒甚至沾到了她的唇角,此乃世家贵族用膳的大忌。

    华瑶直接擡起手背,抹了一把嘴,在朴月梭震惊的目光中,她落落大方与他告别,礼数周全而体面。

    她转身走进了营帐里。

    她必定是去找谢云潇了。在朴月梭与谢云潇之间,她选择了后者,朴月梭怅然若失,却也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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