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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宇开霁 正文 第25章 战鼓急声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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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战鼓急声振地承蒙殿下厚爱

    这天中午,镇国将军与华瑶议事完毕,竟然送了她两个侍卫。那是一对身强体壮的姐妹,出身于凉州北境,体格高大威猛,比戚归禾还要魁梧。

    她们立在华瑶的身前,宛如一道人墙,结结实实地挡住了天光。

    华瑶擡头望着她们:“你们叫什么名字?”

    镇国将军的一名亲信道:“殿下不妨为她们赐名。十多年前,北境的部族被羯人灭族,将军收养了上百名孤儿。这一对姐妹根骨壮健,脱颖而出……”

    华瑶很高兴地起了两个名字:“那就叫紫苏和青黛吧。”

    紫苏与青黛双双谢恩。

    华瑶欢欢喜喜地把她们领了回去。

    谢云潇作为军中副尉,手下也有好几百号人。他吃过午饭就去校场练兵了,没和他的两位哥哥多讲一句话。

    如此一来,军帐里只剩下镇国将军以及他的长子戚归禾、次子戚应律。

    戚应律的手里正捧着一只食盒。他埋头扒了两

    口饭,就听他的父亲问:“戚应律,你打算在将军府吃几年的闲饭?”

    戚应律擡起头来,对上父亲的审视:“爹,我学不了武功。”

    华瑶和谢云潇刚走不久,镇国将军便收敛了笑容。他不再是宽厚和蔼的慈父。他的眉目不怒而威,神色严肃冷厉,使人望而生畏。

    他取下一把沉重的长戟,放置在案前,刀刃镀着一层暗纹,纹理周围凝结着几点血迹。这把长戟杀过成百上千的羯人,历经重重血战,浸染腾腾杀气,戚应律只看一眼,就头皮发麻。

    “爹,”戚应律勉强挤出一个笑,“你不会想杀了我吧?”

    镇国将军淡淡地说:“军营不止有武将,也有文官。既然你不会武功,你就来军营做文职。”

    戚应律推脱道:“爹,我懒散惯了。”

    他爹说:“你大哥像你这般大时,领兵打胜了守城战。你三妹远嫁康州之前,能一个人杀熊猎狼。你小弟比你小四岁,刚在岱州剿完匪,从岱州运来的军粮再没少过半斤。”

    戚应律笑着自嘲:“诚如父亲所言,我是戚家唯一的孬种,比兄弟姐妹们差得多。您说,我何必要来军营任职,讨您的嫌?我躲得远点儿,您眼不见为净。”

    镇国将军怒声道:“你懒散在家,赋闲多年,正事没做过一桩,狐朋狗友倒是交了一群!我谅解你年少贪玩,还不曾严厉管束你。上月中旬,你竟然敢去花街狎妓,远低过我的期望!!”

    他把长戟狠狠地摔在桌上:“堂堂将军府公子!一事无成,一窍不通!只会吃喝嫖赌!”

    戚应律立刻跪下:“父亲息怒。”

    父亲袖摆一扬,竖立长戟,痛骂道:“我息你个鬼!高祖皇帝亲设的规矩,大梁兵将严禁嫖赌!你倒好,呼朋引伴去花街作孽!我戚家祖上几代忠烈,出了你这等纨绔!羯人羌人六十万兵马蓄势待发,你哪来的心思吃喝嫖赌!马上给老子滚去祠堂,跪满七天,对着列祖列宗叩拜请罪!若有下次,我亲手宰了你这混小子!!”

    戚应律垂着头,难以启齿,又不得不坦白:“父亲,儿子真没乱来,只在花街瞧了一场歌舞。您若不信,传大夫来给儿子验验,仍是个雏儿。”

    父亲却道:“还有脸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有此逆子,不如无子!!”

    食盒被打翻了,汤水洒在地上,沾湿了戚应律的衣袖。

    戚应律从小被父亲训斥,本该习以为常,但今天,他告密道:“我在农庄住了四天,公主也在谢云潇的房里睡了四夜,您怎么不骂谢云潇沉迷美色?!”

    父亲皱起眉头。

    戚归禾连忙为谢云潇求情:“父亲,云潇向来遵守礼法,这里头可能有什么误会,咱们都不晓得。或许公主与云潇情投意合、难分难舍……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他们二人的年纪一般大,公主的性情活泼可爱,云潇……”

    他尽力赞赏弟弟的脾气:“云潇沉稳冷静,断不会贸然行事。”

    戚应律插了一嘴:“谢云潇独来独往,清高孤僻,遇到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不肯告诉兄长和父亲。”

    戚归禾笑了笑,继续圆场道:“二弟此言差矣,云潇孝顺双亲,敬爱兄长,从小就是自立自强的好孩子,他从来没给我们添过麻烦。”

    戚应律唯恐天下不乱:“万一公主强迫他呢?”

    戚归禾皱起眉头,斥责道:“云潇武功之高,远胜公主所有侍卫。我虽与公主交情尚浅,但看她直爽大方,豁达大度,我便知道,公主是一位心怀坦荡的豪杰,断不屑于强迫别人。”

    父亲终于发话:“你们二人必须守口如瓶,别把这件事往外传。”话中一顿,又说:“归禾,你今年二十四岁,早该议亲了。你忙于公务,耽搁了不少事,爹也没替你相看合适的姑娘……”

    “爹!”戚归禾站起身来,直言不讳,“我早就有心上人了。”

    父亲问道:“你的心上人是哪家姑娘?”

    戚归禾一声不吭。他不晓得那姑娘对他是否有情。

    旁人尊称戚归禾为镇国将军府的长公子,但他认为自己只是一介武夫,学不会花前月下的风情,解不通琴瑟和鸣的乐趣。他嘴笨舌拙,讲不出甜言蜜语,如何讨她的欢心?他经常惹她生气。

    知子莫若父。父亲见他欲言又止,也没追问,只道:“你既有此意,何不与她挑明?我戚家儿郎,行事光明磊落,断不可畏畏缩缩。”

    戚归禾点头称是。

    *

    入冬以来,凉州下了几场大雪,将军府内的梅树次第绽放,红梅白梅交相辉映,满院梅香,沁人心脾。

    华瑶无暇欣赏雪景。她忙着接见凉州的勋贵,又要抽空与州府一同议事。每当她提起“剿灭三虎寨”一事,州府的官员都是喜忧参半,既有人支持她,也有人婉言相劝。

    愿意为凉州做实事的官员不在少数,然而众人各有顾虑。值此内忧外患之际,牵一发而动全身,大事必须上报朝廷,小事也得从长计议。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这一年的年底。

    《大梁律》规定,上元节是官员的休沐日,文武百官皆可告假七天。凉州的州府少了大半的人,官差们全都回乡祭祖了。

    镇国将军比平日更忙。他派出了几十支队伍,不分昼夜,四处巡逻,以防盗匪趁机烧杀抢掠。

    谢云潇和戚归禾各自率领一批人马,连日值守,到了上元节次日,方才轮到他们两人休假。

    当夜,谢云潇洗完澡,披衣走进卧房,华瑶已经躺到了他的床上。

    他不紧不慢地走向她,她双手拍床:“快点快点!我等不及了!”

    谢云潇脚步一顿,华瑶笑得打滚:“哈哈哈哈,我的话听起来,是不是很像色中恶鬼,急的不行。”

    谢云潇昧着良心,恭维道:“殿下心怀坦荡,绝无一分一毫的急色。”

    华瑶搂着她的小鹦鹉枕,频频点头:“对!云潇所言极是,正如你所说,我心怀坦荡,正直端方。”又摊开被子:“你快过来,今晚下雨又打雷,我不想一个人睡。”

    谢云潇顺手熄灯,慢慢地撩起床帐。

    他的手被她一把握住,她使力将他拖上了床。

    夜色冥晦,雷雨交作,窗外雷光骤亮一瞬,照出谢云潇的侧影。他的衣袍被她扯得乱七八糟,举止依然从容不迫,好似习惯了她的无礼对待。

    华瑶有所感知:“我经常把你当暖炉,你心里委屈吗?”

    谢云潇答非所问:“你舒服就行。”

    华瑶贴近他,以命令的语气道:“我要睡了,你伸手抱我。”

    不知怎么,他今夜却也有点不情愿,迟迟没有像往常那般搂紧她。

    华瑶等得不耐烦,当然更不可能哄他。

    华瑶近日发觉,她和谢云潇同床共枕时,睡得很香。他比暖炉好用得多。他的胸膛坚实有力,肌理分明,筋骨强健,又那么暖和,使她的四肢百骸甚觉快畅。他半夜还会给她掖被子。种种妙处,数不胜数。

    但她并不是非他不可。

    原本她自己一个人也睡得好好的,都怪谢云潇那天来她的房里自荐枕席!如今竟然和她闹起脾气,仗着他有十分之十的美色,就想混水摸鱼地拿捏她。她自幼学习帝王之术,自然一眼看穿了他的计策,当下连一个字也没讲,再无留恋地抓起小鹦鹉枕,就要跳下床,奔回她自己的屋子。

    谢云潇迅疾之至地揽住了她的腰肢:“殿下,今夜不在这里睡吗?”

    华瑶略微擡头,倨傲道:“不,你自己待着吧,我要回去了。”

    谢云潇在她耳边说:“你若即若离几个月,我晾了你片刻而已,何必大动肝火。”

    他渐渐收紧臂力,像是猎鹰抓牢猎物,决不容她挣脱。她试着掰开他的手指,他抱着她倒在了床上。她正要发火,他自言自语道:“今天是我的生辰。”

    华瑶的脏话堵在了嗓子眼。

    她不知道谢云潇的生辰是哪一天,也从没问过他,只记得他曾经告诉她,他比她大了四

    个月。这么一算,他的十八岁生辰确实应该是这个月的事。

    她没给谢云潇备礼,心中有些理亏,眼中倒是波光流荡,情真意切:“嗯,我知道今天是你的生辰,所以我特意来你房里等你,为你庆生。”

    谢云潇道:“是么?”

    华瑶点头:“千真万确!”

    电闪雷鸣的雨夜,严冬的寒气隐隐渗入室内。谢云潇用被子把华瑶捂得严严实实。她拿被角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潋滟如春水,含情含睇地凝望他:“你不相信我吗?”

    谢云潇把玩着她的一缕发丝:“信你又在骗我。”

    雷电的明辉时不时地一照而过,别有一番意趣。华瑶觉得好玩,随口说:“你和你大哥都要外出巡逻,我好不容易才盼到你休沐,正巧又碰上你的生辰。我在你的房间里等了很久,等得蜡烛都快燃尽了。你不信我,我一点也不生气,只能怪我自己,把心拴在了你身上……情丝如茧,作茧者自缚难解。”

    谢云潇低头一笑:“你不懂何为情爱,却比谁都能说会道。”

    华瑶蹙眉:“谁说我不懂,我特别懂。”

    她博览群书,曾经偷偷读过春情话本,书中的那些淫词艳语,她至今倒背如流,怎能容忍谢云潇的轻视?

    她记得话本里常说“亲一个嘴”、“享一次乐”,当下就狠狠扯开了谢云潇的衣领,强迫他袒露精壮而结实的胸膛。

    通透的雷光突然点亮了整间卧房,短短几个瞬息之内,华瑶看清了谢云潇的目色,既深幽,又洞彻。

    她忍不住搂着他的肩膀,亲了一下他的唇角,尝到的滋味甚美,清香可口。她认真地亲了他好一会儿,有时也舔一舔,不住地往下,停在完美的锁骨上,含着凸起的硬骨吮一吮,像在偷吃一块香滑的蜜糖。

    过了半晌,华瑶才问:“怎么样?”

    谢云潇哑声道:“什么怎么样?”

    华瑶解释道:“恭喜你成年了,我刚刚送了你一份生辰礼。我并非没有准备,你看,这不就送出去了。”

    谢云潇离她更近:“这般贺礼,也送过别人吗?”

    “开玩笑,”华瑶道,“我堂堂一个公主,怎么可能天天亲别人。你是第一个有此殊荣的人。”

    谢云潇一手揽着她的后背:“承蒙殿下厚爱,我不胜荣幸。”他的掌心滚烫,犹如一团熊熊烈烈的猛火抵着她的脊骨。

    华瑶倍感温暖,欣然道:“好了,快睡觉吧。”

    谢云潇追问道:“我能否给您回礼?”

    华瑶不假思索道:“不行!你想都别想。”

    谢云潇似乎很难受。他低下头去,在她的颈肩蹭了蹭。她抚摸他的喉骨,听见他极轻的喘息声,微妙的声息激得她心神一荡。

    这一呼一吸之间,华瑶的香气又透入骨里,更难自抑。谢云潇自言自语道:“以后少来我房里过夜。”

    华瑶打了个哈欠,呢喃道:“不,我想来就来。”

    谢云潇暗忖,她既没有心,果然也没有良心。她方才说,情丝如茧,作茧者自缚难解。这句话,无论如何用不到她的身上。

    屋外的急风骤雨来势汹汹,敲窗作响,华瑶小声说:“凉州的上元节也有灯会,后天要是不下雨,你带我去看看延丘的灯市。我想见识一下延丘的风土人情。”

    她快睡着了,口齿不清地问:“好嘛?”

    她听见他答了一声:“好。”

    他又擡手将她揽入怀中:“当年在京城……”

    她沉入梦乡,不记得他后来说了什么。

    *

    隔天一早,雨停了。到了晌午时分,大街小巷的积水全被清理干净,六街三市都开始张罗香花灯烛,家家户户悬红结彩,道路上锣鼓喧天,人烟稠密。

    众多少女少男头戴假面,腰缠锦布,扮作五谷之神、花果之神、九天鹰鸟,四海鱼虾,随着乐声而舞。

    直至傍晚,五光十色的灯辉照耀夜景,遍地灿烂,满街明莹,酒楼茶馆之外挤满了人,还有摊贩在路边叫卖应时小吃,烹炸煮煎炒炖的菜品样样俱全。

    华瑶看花了眼。她兴致勃勃:“你们凉州的灯市很热闹啊。”

    谢云潇道:“没有丝竹管弦,只有鞭炮锣鼓,不嫌吵么?”

    武功越高的人,耳力越强。华瑶明明也受不了鞭炮的吵闹,却说:“流传多年的民间风俗,自然有它的道理。”

    她和谢云潇都戴了面具,正如两年前他们在京城共度的那一夜。

    不同之处在于,这一次,华瑶牵住了谢云潇的手。

    两年前,她就看中了谢云潇的手。眼下他们混熟了,她可以随便摸了,心情好得很。她高高兴兴地停在一处摊位之前,买下两块凉州软糕,包在油纸里。她左手抓着油纸,右手牵着谢云潇,正要去河边租一艘小舟逛灯,不远处出现了两个熟悉的人影。

    那二人未戴面具,正是戚归禾与汤沃雪。

    戚归禾身穿一件淡蓝衣袍,长身玉立。汤沃雪立在他的身旁,手里提着一只精巧的莲花灯。

    铁丝撑起莲花的枝叶,浅红纱绸捧出朵朵花瓣,花芯的灯烛莹光绮丽,汤沃雪的双眼远比花灯更明亮。她似羞似喜,含羞含笑地问:“你亲手做了莲花灯给我?”

    戚归禾两手背后,低语道:“我只怕你不喜欢,不愿意收。”

    “将军,”汤沃雪忽然问,“你的心意,亦是如此?”

    戚归禾与汤沃雪相识多年,算是一对青梅竹马。

    戚归禾是镇国将军的长子,天生一副习武的好根骨。自幼年起,父亲每日督促他练武,他学遍了刀剑拳法,融会了百家之长,当然也受过不少伤。他与汤沃雪第一次见面,便是在汤家的医馆里。

    彼时,汤沃雪的祖父亲自为戚归禾正骨。汤沃雪则在一旁细细地观摩。

    祖父称赞戚归禾年纪轻轻,修得一身精纯内力,境界高妙而深远。他一边说着,一边解开了戚归禾的衣扣,要查看他肩膀和后背的伤势。

    那一年的戚归禾十二岁,已经懂得了男女大防。他非要让汤沃雪回避。

    汤沃雪瞪圆了一双眼,对他破口大骂,直说什么“医者仁心”、“病患无男女”,又训他古板守旧、陈词滥调,她不屑于偷看他的身子。

    骂完这话,她就跑了。

    汤沃雪的祖父没管孙女,先帮戚归禾正过骨,抹过药,才说:“戚公子,老夫有一事相求。”

    汤沃雪的祖父当得起“神医”的名号。他行医数十年,悬壶济世,京城的贵人们都希望他留在京城,他却告老还乡,携亲带故地返回了凉州。

    他在凉州开设汤氏医馆,治病救人,妙手回春,药材都卖得比旁人更便宜。

    他既开了口,戚归禾断不会回绝。

    戚归禾问他有什么事。他道:“老夫的孙女,阿雪,聪明伶俐,心灵手巧,是老夫生平见过的悟性最高的孩儿,最适合学医问药。老夫感念上天恩德,赐下了阿雪,让她投生到了汤家,假以时日,她必能传承汤家的衣钵,青出于蓝胜于蓝。”

    戚归禾道:“听着是好事,我有甚么能帮到您的?”

    汤沃雪的祖父回答:“老夫年近百岁,行将就木的年纪,日复一日的衰迈,心中唯一牵挂的人,便是汤家阿雪。阿雪在医道上的聪慧,远胜老夫所有徒子徒孙。她擅长解毒,六岁就能默写《毒经》,潜心钻研针灸,已至绝顶之境。可她到底年幼,性子浮躁,沉不下气,受不得屈。如你一般的年轻男子让她回避,她又急又怒,无计可施,恼恨你们不当她是医师……”

    戚归禾忙道:“我绝没有一丝一毫看轻小姐的意思!”

    祖父微微一笑:“老夫晓得,戚公子是将军之子,正直端方,臻此武德境界,真是自古豪杰出少年。你与阿雪年岁相仿,你开解她的话,她兴许能听进去。”

    戚归禾拜别了汤沃雪的祖父,在医馆的后院里找到了汤沃雪。

    彼时汤沃雪眼眶泛红,正在挑拣药材。

    戚归禾的态度十分谦逊客气。他说:“小姐,你医术真好,我很佩服你!”

    汤沃雪怒目而视,骂道:“你不会讲话就闭嘴!”

    戚归禾道:“刚才我把你赶走了,对不住,我向你赔罪。你别哭了。”

    汤沃雪拍响了案板:“我流眼泪,跟你没有半点关系,我刚切完蒜瓣!你闭嘴!别来烦人!”

    戚归禾心想,她真凶啊。她一点武功也不会,还张牙舞爪、伶牙俐齿的。哪个病患敢惹怒她?可他受了她祖父的委托,断不能半途而废,定要认真开解她。

    从这天起,戚归禾一有空就来医馆。他经常帮汤沃雪料理药材,久而久之,他学会了炮制各类药材的方法,成了汤家医馆的半个学徒。

    他在校场受伤,来了医馆,直接找汤沃雪。

    他看着汤沃雪的医术与日俱增。

    到了十六岁那年,汤沃雪出师在外,单开了一家自己的医馆,又带了几个学徒,生意十分兴隆。

    同一年的夏天,羯人的一个部落发兵攻打月门关。

    镇国将军给戚归禾指派了职位。戚归禾被调往凉州北境,在月门关驻守了四年。这四年里,他和汤沃雪的书信往来从没断过。

    等他再度回到延丘,他将近二十岁,尚未娶妻,汤沃雪也没嫁人。他经常去她的医馆拜访她。明明身上没有一点伤,却要看她这位大夫。

    戚归禾从不闲坐着,总会给自己找点事做。他打扫医馆的后院,擦拭案桌和窗栏,搬运沉重的箱笼格柜,病患们都以为他是医馆的杂役,喊他“小戚”。还有人见他年轻英俊、勤劳踏实,便和汤沃雪打起商量,愿意出重金将他买下。

    汤沃雪问:“买回去干什么?”

    那人笑说:“亏不了他!入赘我家,做女婿!”

    汤沃雪把算盘扔在了桌上:“敢问阁下,您来我的医馆,是看病来了,还是挑女婿来了?!”

    她一句话就把人得罪了。

    人都走了,她还在气头上。

    风炉下的浮炭被烧得噼啪作响,火花四溅,她一心一意地熬药,脸颊映着火炉的红光,如同染上了秋日霞色。

    之后不久,汤沃雪的医馆越开越大。汤家这一代人才辈出,汤沃雪只在他们遇到疑难杂症时出诊。

    又过了一段时日,汤沃雪的祖父去世了。汤沃雪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一个月没出门,戚归禾很是担心她,派人给她送信,她一封也没回。

    她为祖父守孝一年,在此期间,她从未懈怠过,仍然勤勤恳恳地修习医术,坊间传闻她早已超越了她的母辈和父辈。

    凉州名门望族的公子差遣媒婆去汤家提亲,汤沃雪一律回绝,那些媒婆就说她要效仿她的姑母,终身不嫁。

    多番牵扯下来,戚归禾也不晓得,传言有几分真、几分假,汤沃雪对他又有几分情。

    戚归禾万万没想到,汤沃雪会直接问他的心意,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热闹非凡的上元节,莲灯的火芯熠熠煌煌,光色夺目。他视之心荡,握紧她提灯的双手,热热切切地唤了一声:“阿雪。”

    汤沃雪小声抱怨:“你只会叫我的名字?我从你嘴里听不到一句甜话。”

    几步开外之处,华瑶拉着谢云潇躲进了一条巷子里。他们二人耳聪目明,皆能听清戚归禾与汤沃雪的声音。

    华瑶轻轻笑道:“你大哥不会说甜话,我倒是很会。怎么样,云潇,你是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并非所有人都像我一样懂得每天拿甜话哄你开心。”

    谢云潇道:“原来你也知道,你只是在哄我开心。”

    华瑶道:“不然呢?”

    谢云潇岔开话题:“我大哥和……”

    他本来准备说“汤大夫”,话中一顿,改口说:“大嫂是两情相悦,甜言蜜语,不说也罢,尽在不言中。”

    华瑶信心十足:“你不必羡慕他们,我和你也是两情相悦。”

    她取下了面具,直视他的双眼。

    夜深寒露重,水珠顺着屋檐向下滑落,沾到了她的脸颊。谢云潇左手指尖揩去那滴水珠,拇指往下,轻轻划过她的侧脸。

    谢云潇与华瑶相处了几个月,差不多摸清了她的脾气。她的公主秉性深入骨髓,厌恶他人的一切冒犯。他应该附和她一句,但他并未发话。

    华瑶的目光忽然落到谢云潇的背后。

    谢云潇听见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不用转身,也知道是谁来了。他道:“大哥,汤大夫。”

    华瑶拽着他的衣带,绕在五指间玩耍:“你刚才和我讲话的时候,明明喊的是大哥大嫂。”

    幽暗岑静的巷子里,矮墙一侧的枯枝残叶在风中晃荡,好在一盏莲灯带来了光亮,消解了夜晚的阴晦与寒意。

    汤沃雪提灯静立,笑说:“什么大嫂,八字还没一撇。”

    “阿雪,”戚归禾道,“你方才讲,你愿意……”

    汤沃雪止住他的话:“回家再说。”

    华瑶顺口说:“哪个家呢,镇国将军府吗?从今天起,镇国将军府也是阿雪的家,我们大家都是一家人。”

    戚归禾一听此言,先是震惊,而后感激地看了华瑶一眼,华瑶越发爽快:“戚将军,你私下里,可以称我为弟妹。”

    确实,想到公主在谢云潇的房里不知睡了多少夜,戚归禾不好推脱,干脆利落地喊道:“弟妹。”

    华瑶点头:“嗯,大哥!”

    华瑶这番言论,其实经过深思。

    等她年满十八岁,父皇必然会为她赐婚。

    虽然华瑶不受父皇宠爱,但她博取了太后和三公主的信任,对于自己的婚事,她并非完全不能做主。纵观京城各家的贵公子,与她年纪相近、又洁身自好的男人,仅有那么几个,她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没有一人的家世在谢云潇之上。

    华瑶的养母是淑妃。淑妃的母族姓朴,朴家本是清流世家,受了昭宁十九年文字狱的牵连,朴家的势力大不如前。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朴家在朝野仍有一席之地,这一代也有年轻聪慧的公子,二十岁就中了进士,现任职于翰林院。华瑶私底下唤他一声表哥,他也叫她表妹,其实二人并无血脉之亲。

    太后曾经问过华瑶,愿不愿意把朴公子招为驸马。朴公子举止端正,才学渊博,相貌也是十分俊美,可以配得上皇族。

    华瑶考虑再三,还是委婉地回绝了。驸马不能担任官职,只能尽心侍奉公主。朴公子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算是交际应酬的一把好手,他留在朝堂上,大约会给她更多助力。

    反观谢云潇,他不爱交际,也不爱凑热闹。他天性孤僻又清高,常常独处于清静之地,默默地修心悟道,俨然有出尘脱俗之风度,正适合进她的公主府,做她的四驸马。

    谢云潇的父族满门忠烈,母族闻名遐迩。谢云潇的父亲手握兵权,堪称“边疆第一大将”,谢云潇的外祖又是皇帝倚赖的重臣,民间称之为“内相”。谢内相尽忠于皇帝,深受皇帝宠信。

    谢云潇不随父姓,不能承袭父亲的爵位。再者,谢云潇在凉州长大,虽然他是永州谢氏的贵公子,他与谢氏的联系却也没有那么紧密。

    总之,谢云潇的方方面面恰到好处。

    如果华瑶把谢云潇招为驸马,对她的地位大有助益。她一时想不出来,谁能比他更适合做自己的驸马?她索性顺水推舟,尽力撮合这一门亲事。

    她第一次见到谢云潇时,绝无这般打算,那时他真是清冷又高傲,宁愿待在凉亭里看书,也不与任何人交谈。

    直到近日,她才发觉,谢云潇有情却似无情,他并非是不能被打动的人,那她当然想把他占为己有。

    华瑶与戚归禾认过亲之后,汤沃雪的眼里含着笑意。她慢慢地走在前方,与戚归禾并排同行。

    华瑶拉着谢云潇的手,跟在他们二位的背后,顺道观望周围的摊贩。她记得谢云潇很喜欢民间的木雕,掏钱给他买了一些。她没挑贵的,全是几十铜板一件的便宜货。

    道路岔口处,他们拐入一片茂密的青松树林。

    谢云潇摘下面具,收下了华瑶的礼物,玩赏片刻,竟然由衷地笑了一笑。他这样笑起来,眼中似有清澈的流光,风采更美,光辉更盛,自然而然地勾住了华瑶的心神。

    华瑶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挥金如土,心急如焚,只为了褒姒一笑。

    所谓国君,最忌骄奢淫逸。《战国策》有云,“骄奢不与死亡期,而死亡至”,华瑶谨记在心。

    华瑶做不来千金买笑的昏庸之事。她只用两百文铜钱,就博取了谢云潇的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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