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点名要见沈夫人。
沈大人不在家,沈缇尚在牢中。殷莳打理内宅,自然是她先见了这位。
“敢问将军职务?因何要见我家婆母?”
“信王麾下,为上官办事。”来人是个偏将,就是奉命来办事的,“我家将军是沈家故人,还请沈夫人一见。”
殷莳便去请示了沈夫人。
如果不是非常时期,便连殷莳都不会见这些外男。何况沈夫人。
沈夫人惊疑不定:“故人?什么故人?咱家不认识什么人是在军中的。”
文武殊途,沈家完全就是读书人的圈子,做官的都是文官。何况这自称是信王麾下的武人。
殷莳道:“他奉命而来,只肯见您,是不肯与我说的。先见一见吧。既说了是故人,该不会是坏事。”
沈夫人惴惴不安:“那见见?”
便立了屏风,隔着屏风相见。
沈夫人问:“听说是故人,只我实在糊涂,竟想不起来哪位故人在信王麾下?”
偏将见礼道:“我家将军姓冯,单诲一个翊字。大人之父,曾任礼部郎中。”
沈夫人惊得站起来:“冯翊?他不是死了吗?”
冯翊,冯取难的次子,冯洛仪的二兄。在冯洛仪大哥的信里,他死在了流放路上。
偏将笑道:“我家大人命大,侥幸活了,投奔了信王。弃文从武,如今在信王麾下领兵。只现在京城初破,事忙烦乱,大人实在抽不开身,命我来探望故人。一是问候沈大人沈夫人安。二是想打听一下,当年大人的两个妹妹的去向。”
他道:“我已经先去了冯大姑娘家。遗憾大姑娘已经过身。大姑爷与我道,当年二姑娘是为沈家所赎买,后来送回老家去了。请问可有此事?”
沈夫人还在震惊冯家二儿子没死,闻言诧异:“咦?”
殷莳上前一步,道:“假的,那是我骗徐高鹏的。”
沈夫人和偏将:“咦?”
偏将道:“此话怎讲?”
殷莳道:“徐高鹏,薄情小人。当年沈家救下二姑娘,想送到她姐姐姐夫家去,徐高鹏唯恐受牵连,闭门不受。冯姑娘孤苦无依,若送回老家,千里之外,没法保证会被如何对待。因此,沈家留下了冯姑娘。而后冯家大姑娘便过身了。冯二姑娘一直就在我家,平平安安。将军尽可回去复命,请冯将军来相见。”
“只不要相信徐高鹏小人之言。”
“徐高鹏早早便投靠伪帝,即位的诏书便是他撰写的。他因此连升两级,春风得意。时隔四年,忽然登门来索要冯姑娘。”
“冯姑娘一无所有,只有美貌。徐高鹏龌龊心思实在明明白白。只那个时候他在伪帝跟前有帝宠,我怕拒绝得罪了他,便谎称四年前已经将冯姑娘送走。他才作罢。”
沈夫人气得发抖:“竟有此事?”
殷莳道:“便是怕您生气,没敢告诉您。我禀报了父亲的。”
沈夫人只觉得恶心:“这是个什么人!冯取难也太不会挑女婿了!”
偏将沉声道:“竟然如此。怪不得我适才见他,他吞吐半天不肯说,只想见我家将军。我又说稍后要来沈家,他才说了。”
“他自然不肯说。”沈夫人怒道,“当时,他不仅不肯收留人,见都不见。冯家姐妹都没有见上一面,大娘这孩子就一直病着。谁知道是真病假病。从前她是常来看我的,后来再没来过,再听她消息,人已经没了。好好一个女子,健健康康地,怎地就没了。他徐高鹏心里最有数!”
沈缇入刑部大狱也有徐高鹏的手笔。
更没想到徐高鹏竟然还曾来索要过冯洛仪。
沈夫人此时对徐高鹏真是新仇旧恨叠在一起了。
偏将道:“这些事,卑职定一字不漏地禀告给将军。”
又打听冯洛仪的妹妹。
这个是真没办法。
沈夫人道:“当时去找了,只找到她一个,还有个丫头,也一起买回来。只她妹妹已经被人买走,不知踪迹。这实在没办法。”
偏将遂回去复命。
殷莳道:“我送将军。”
亲自送出去。
偏将心想,还是这位少夫人利落。不似沈夫人,讲话还要隔着个屏风,怪不痛快的。
到了外头,偏将问:“少夫人可是有什么要同卑职讲的?”
果然会派出来办事的都是机灵的。
殷莳道:“请你与冯将军说清楚,冯姑娘当时落难,入了贱籍。她原是我的夫婿沈缇沈跻云的未婚妻。非是沈家不履行婚约,实是良贱不通婚。我是沈缇的舅家表姐,为了冯姑娘,沈缇与我家结亲。他低娶,我高嫁。只为了未来的妻子不能磋磨冯姑娘。”
偏将其实也早有预料,道:“所以冯姑娘……”
“是。”殷莳道,“她与沈缇做了妾。今年年头上,她生了孩子,是沈缇的庶长子。我至今未育。”
偏将心想,妈呀,这都与我说。
但妾生了庶长子,正妻还未育。的确沈缇和沈家是很爱护冯家二姑娘的。
这位少夫人坦坦然将这些都说出来,看着也是个磊落的人。
偏将拱手道:“少夫人还有什么话要带给将军的?”
殷莳道:“我说这些,是希望冯将军明白,令他妹妹做妾也是时运赶到那里,谁也没办法。沈家,十分对得起冯家。”
偏将忙道:“正是。”
种种信息汇总,已经可以看出来沈家有情有义了。反倒是先前见到的大姑爷徐高鹏,是个王八蛋。
殷莳又想了想,问:“先帝殡天之前,冯将军是不是一直隐姓埋名来着?”
偏将道:“是不大方便用真名的。现在倒没事了。”
殷莳道:“那我猜他可能也一直没有与他家人联系过。我们这边与冯家人通过书信。”
偏将大喜:“那太好了,少夫人与我说说,正好我可以禀告将军。”
殷莳叹了口气。
偏将顿住:“怎么?”
殷莳道:“冯大人已经过身了。”
偏将:“唉。”
殷莳道:“你等等,我将原信给你,你带去给冯将军。”
给沈缇的那封信就收在璟荣院里。殷莳使人去取。
等待的期间,又与偏将问了些冯翊的事。
偏将十分骄傲:“便是将军生擒了伪帝。”
哦豁,那是很大的功劳了,怪不得都是将军了。
殷莳说:“我们是去年十月里收到了冯家大哥的回信,得知了冯大人故去的消息,自那时候起,冯姑娘便开始为父守孝了。衣食住行上,从未亏待过她。只她丧父丧母又丧兄丧姐,一直郁郁,这实在没有办法。”
“这些,希望都能与冯将军说清楚,以免有什么误会。”
偏将心想,你连你未育都与我说了,绝不会有误会了。
他保证道:“凡夫人与少夫人与我说的,我都一字不改传达就是。”
殷莳道:“多谢。”
信取了来,偏将郑重放进怀里,道:“京城刚定,事情太多,将军恐怕一时半会脱不了身。请夫人少夫人不要着急。”
殷莳道:“好。”
待回到沈夫人那里,沈夫人正唏嘘。
殷莳道:“也该与冯氏说一声。”
沈夫人道:“正是。”
派人去请。
沈当养在沈夫人院子里,冯洛仪从未来过。因儿子的妾实在不该出现在公公的居所。
都是秦妈妈和奶娘定期抱了去给她看。
忽然沈夫人派人来请,这种情况从未有过,冯洛仪大惊,以为是沈当出了情况。
小孩子易夭折的。
她匆匆跟着婢女来到了上院。
自她生产后,沈夫人又半年没见过她了。
打量她,道:“气色比以前好了。”
她儿子坐牢,妾室反而养得比以前气色好了。怪哉。
冯洛仪给沈夫人见礼,紧张地问:“夫人,可是松哥有事?”
沈夫人和殷莳对视一眼,道:“不是。”
殷莳道:“是好事。”
冯洛仪诧异。
沈夫人道:“真是好事,你二哥冯翊,他还活着。”
冯洛仪闻言呆住:“他,他不是……”
殷莳道:“他没死,他还活着呢,他投靠了信王。冯氏,信王如今破了京城。你哥哥生擒了伪帝,立了大功。”
冯洛仪身子晃晃,秦妈妈忙扶住她。
沈夫人喊婢女拿了锦凳来。
但殷莳尚站在沈夫人身侧,冯洛仪也不坐,只扶着秦妈妈站稳,摇摇头。
不说话,落下泪来。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所期盼,不过是老皇帝殡天,新帝登基,大赦或者平反,还她一个身份。
谁想到死去的哥哥竟能生还。
一直到回到自己院子里,都还和做梦似的。
照香得知了消息,也是又惊又喜:“二公子?”
她拍手道:就“二公子竟然做了将军?信王是不是要做皇帝啦?那二公子以后富贵啦。姨娘以后有娘家啦。”
冯洛仪擡起眼,泪眼模糊中看着这个从大牢里跟过来的婢女高兴得手舞足蹈。
……以后?
她忽然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