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杨不弃是个反应有点慢的人。
比如他在都和徐徒然共闯过一个半的域了,对徐徒然那种敢于作死的精神却始终抱持着不切实际的乐观态度,直到一次次被刷新底线;再比如,他直到这次事件后才知道,有的人,就不该从她的外在表现去揣摩她的精神状态。
世上总有那么一些奇葩。看似走路还能走直线,说起话来也头头是道很有逻辑,但实际大脑已经在歇菜边缘,眼前跳舞的小人都已经围了一大圈*。
就比如此时的徐徒然。
其实蒲晗对她的评价还是乐观了些。他听到徐徒然说当时“只看到了眼睑”,又看她行事说话都很正常,便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只要处理得及时,她依旧能避开鬼屋71号的视线。
但实际徐徒然心里清楚。这个时候,别说失去意识了,就是从楼上一跃解千愁就未必有用。
这并不是猜测,也不是推理,只纯粹是一种预感。一种身为猎物的预感——她能感觉到,真正的鬼屋71号开始锁定她了。它半梦半醒的目光正在房子里巡视着、寻觅着,宛如志在必得的猎手,巡视领地的虎豹。这已不是她能主动避开的事了。
徐徒然独自走在漫长的走廊里。她按照自己之前的经验,闷头笔直往前走着,视野里不断有成堆的黑色丝线出现——它们像是雨后疯狂增殖的蘑菇,有时不过一个错眼,就会多出一大片。有的甚至还会主动朝她伸来,试探地去卷她的手脚。或是直接从正上方垂下,像是倒吊的女鬼一般,试图给她一个扑脸杀。
徐徒然目不斜视,只一味地加快脚步,到最后几乎是奔跑了起来——她憋着一口气,猛地冲出了正前方的大门,两脚落在坚实的地板上,发出踏踏声响。
她举目四望,轻轻呼出口气。
好消息是,她顺利脱出了时空片段,现已回到现实。目前所在的,正是当初那个接到杨不弃的游戏房;而坏消息是,或许是因为脱离了其他71号影响范围的原因,她眼前的“真实”,变得更不“真实”了。
黑色的丝线,彼此纠结缠绕,到处堆积,宛如一只只铺开的厚茧。放眼望去,几乎看不到整块的地板与墙面。
更糟糕的是,那些丝线里的眼睛,已经睁开了。
一枚枚车灯大小的黄色眼珠嵌在那里,正在上下左右地胡乱转动,目光涣散,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徐徒然不敢耽搁,立刻快步走向地下室出口,沿着楼梯一路往上。而几乎每一步落下,她都能听见脑海中响起一声作死值增长的提示音。
什么“白雪公主”啊——她面无表情地想到,这种体验和配置,她怎么也得是个小美人鱼。
脑子里疯狂作响的危机预感吵得她脑仁疼。更让她肯定了自己的做法——
对她而言,被“看到”只是早晚的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被对方“看到”之前,尽可能地远离其他人。
至于引开后该怎样……
两脚踏上楼梯的最后一层台阶,徐徒然蓦地停下脚步。
她似有所感般擡头。正对上无数道冷漠傲慢,又充满恶意的目光。
那些冰冷的目光尽数落在她身上,像是伴着冰碴子的大桶冰水兜头浇下——毫无疑问,她已经被“看到”了。
……往好的方面想,起码自己及时离开了地下室。
接下去,努力茍住就是了。
徐徒然闭了闭眼,在心里宽慰了一句自己,跟着就听见脑海中一声熟悉的提示音响起。
【恭喜您,获得一千点作死值。】
【恭喜您,目前持有作死值总计超过五千九百八十八点,解锁奖励功能[天灾墓园]入门券X1】
……总觉得,好像亏了。
在听完提示音后,徐徒然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她明明记得,上次拿到的入门券,还是混乱和野兽服务器的双用券,为什么这次却变成了单用券?
她不懂,但她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亏了。又或者是这个作死值系统太坑爹,越往上给的奖励越抠门。
而第二反应则是——这名字,未免太不吉利。
墓园啊……徐徒然咂摸着这个称呼,用力咬了下舌尖。
痛楚顺着神经窜上来,本已恍惚的眼神瞬间恢复清明。她本能地舔了下嘴唇,干燥的嘴边沾上了一点血。
“老实说,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她喃喃着,忽然擡手。早已备好的手电筒唰地张开光亮,熊熊的火焰在徐徒然跟前窜起,构成一道虚假的火墙。
一丛正要扑上的黑线被这假火晃得后退些许。徐徒然看准时机,擡手又是一击控制,所有的黄色眼珠齐齐一怔,原地空白了1.5秒后,才复又转动起来——
而就是这么稍纵即逝的空当,徐徒然已经抢了几步,灵活地绕开所有黑丝盘踞的位置,直直朝着楼上奔去。
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自己的房间。
徐徒然想得很明白,现在这房子里,除开地下室外,最安全的房间就只有两间。一间是养兄卧室,一间就是自己的卧室——只有这俩房间里,被杨不弃布置过重重符文,能起到相当的防御作用。
而自己房间里,还有一些尚未丢出的灵异物品……先前怕它们会被直接吃掉,削减数量。现在却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那些玩意儿好歹都是灯级打底的,再怎么也该比自己一个小菜鸟有吸引力吧?
徐徒然默默想着,将兔子般的速度发挥到极致,三两下就窜上了楼梯,眼看就要踏上二楼的走廊——
脑中危机预感一声长鸣,徐徒然心中一动,猛地刹住脚步。
眸光微转,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蹲下身去,试探地朝着地板摸了过去。
手指直直地穿过地板,像是穿过一团空气。
……假的。
那个东西,又在故技重施。
徐徒然闭了闭眼,学着菲菲对蒲晗那样,扬手对着自己来了一巴掌。
她下手毫不客气,痛楚却像是隔了一层,来得缓慢又温和。徐徒然内心骂了一句,无奈地反手又是一下,这次力道更大,偏头的时候牙齿擦过之前咬出的伤口,她的嘴里又蔓开淡淡的血腥味。
好消息是,在双重痛楚的作用下,她眼前的场景,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原本的楼梯、走廊,开始微微摇晃,逐渐变得透明,露出藏在下方的真实场景。
徐徒然这才发现,自己实际已经站在了三楼的阳台上。
……准确来说,是阳台的外面。
她以为自己搭着的楼梯扶手,其实是阳台的栏杆。这个阳台的栏杆外还有一圈边沿,围了一圈金属条,可以用来放花,宽度刚好够一人踩踏……
而徐徒然,现在正好就站在这个位置。
这不仅仅是不能往前的事了——但凡她一个不小心,松开栏杆往旁边踩一步,也是同样的一跃解千愁。
……所以,我到底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徐徒然后背不觉渗出一身冷汗。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该给自己添堵,却还是忍不住往下看了一眼。
……却见下方,层层叠叠的,全是尸体。
全是她的尸体。
头破血流的,看着就摔得惨兮兮。徐徒然盯着看了片刻,反而平静下来,淡漠地移开了目光。
好家伙,搁这儿跟我玩《恐怖游轮》呢?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证明了,这家伙现在的脑子是还不太好使……
也不想想。假如真的存在时空循环,且已经有无数个徐徒然摔死在这里,那么按照先来后到的原则,越后跳的徐徒然越不可能摔死,起码不会摔成那么个惨样——好歹下面一堆肉垫垫呢!
多大一个bug!
徐徒然很有道理地想着,顺手将穿过栏杆朝她卷来的黑丝冻成了一个冰坨,跟着单手一撑,翻身越过栏杆,跨越的同时顺便给了旁边的黑丝堆窝心一脚,成功打出僵直效果。
……也亏得之前已经溜过几个幼年版鬼屋71号,此时徐徒然对于如何朝这些黑丝线施放控制已经驾轻就熟,连起招来毫无压力。唯一比较让人的忧心的是,七号冰和“扑朔迷离”主动效果的使用都会带来一定副作用——
“七号冰”还好,是概率触发。目前尚未遇到过。“扑朔迷离”就比较烦,连用个几次就会感到胸口闷痛,得缓上一缓才行。
徐徒然暗叹口气,双脚落地,却没有立刻松开抓着栏杆的手。而是又抓着栏杆,到处碰了碰、摸了摸,确认自己所见的“书房”是真实的,方快步往屋里走去。
书房内,同样已经被成堆成堆的黑丝线完全占领,就连门都被罩得看不见本来颜色。徐徒然本想抓紧时间前往二楼,没走几步发现眼前场景又开始恍惚,意识到现在不是适合移动的时候,只能又停下脚步,默默后退,一边走一边晃着手电筒,逼开不住凑上的黑丝线。
就像蒲晗说的一样。现在的鬼屋71号,对火焰已经没那么害怕了,及时被照到,也只会稍稍退开些许,一旦缓过来,立刻就会组织反扑——然而厌恶是真的厌恶。每次被徐徒然的电筒晃到,那些浑浊的黄色眼珠里,总会露出掩饰不住的怒气与恶意。
徐徒然心说你瞪我有什么用,都这时候了我难道还会在乎你瞪不瞪我吗?索性直接将手电筒开着放在旁边小桌子上,横竖给人添点堵。
至于她本人,自然也没闲着。腾出两手后,立刻掏出把小刀,割破手指,在周围的地板上涂画起来。
——既然暂时无法到二楼直接去蹭杨不弃的符文,那干脆就自己先画一些好了。
徐徒然记得清楚,杨不弃曾说过,那一套转换符文里,有炬级的、有辉级的——辉级能够直接对同级可憎物产生作用,炬级肯定要弱一些,但聊胜于无。
不过当时杨不弃并没细说哪些是辉级。徐徒然又不懂分辨,索性一套从头到尾照着画到最后一个才发现自己傻了——
“吸收和转换?我有病啊,画这俩干嘛。”徐徒然晃晃脑袋,摇摆着从地上站起来——因为空间原因,她最后一个转换符文只能画到旁边的柜子上。此时尚有最后一点没有画完,徐徒然也懒得将其补全了。
这个时候,能派上用场的只有禁锢、压制和高级防御。每画完一个符文,她还会损失些许体力,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额外画了个吸收符文就已经是血亏,再多的,绝对不画了。
徐徒然打定主意,顺手又给了自己两耳光好保持清醒。可惜这个时候,疼痛能起的作用似乎已经不大了。
她的眼前,原本真实的场景又开始摇晃变化。她一时觉得自己仍待在地下室里,杨不弃就站在不远处,正紧张地问她情况,要她过去;一时又仿佛正坐在二楼暖房的房顶上,风吹在脸上的感觉很真实,连正背靠着的柜子,都凭空消失。
……还好她一早就打开了手电筒。虽然本意只是个71号添个堵,但意外地很有作用。
手电筒带来的火焰幻觉是无法被完全覆盖的,但当新的幻觉和它重叠时,却会带来一定的影响。比如动效卡顿、细节粗糙,或是像素不匹配,三维图变二维图……不管她是坐在地下室,还是坐在暖房屋顶上,只要一擡头,就能看到斜前方一大团卡顿的火焰正在那里蹦擦蹦擦。
甭管多真实的场景,瞬间就被这团突兀出现的五毛特效拉低了档次,假得那叫一个明显。
……但无论如何,这样下去总归不行。
趁着周围的黑丝线被画出的符文逼开些许,徐徒然迅速调整起状态,开始寻找新的脱困思路。
她目前在三楼。身边真正能挣得优势的工具非常有限。而她的目标,则是拖到杨不弃他们完成封印盒的充能工作……
实在不行,把杨不弃给的毒雾拿出来喷一喷,自己直接从阳台一跃解千愁?
……别说,似乎还真行。
这里是三楼,下方还是软泥土。跳下去应该不会当场歇菜。再磕几粒万用救心丸……
不过想想怪惨的,而且风险有点大。徐徒然默默将这标为了备选方案,同时翻阅起自己目前掌握的所有技能,看看自身还有没有什么尚未被挖掘的潜能。
……潜能没找到,她倒是发现了一个副作用。
——非正常理智状态。
根据描述,每当她使用一次七号冰,就有10%的概率进入“非正常理智状态”。
因为目前为止从未触发过,徐徒然几乎忘了这事。然而这回,她却是注意到了其中一个关键词。
理智。
和疯狂相对的词。
……
说起来,非正常的理智,从本质上来说,应该也算是理智……吧?
徐徒然不确定地想着,琢磨了两秒,试探着擡手——
冲着旁边正在蠢蠢欲动的黑色线堆,又是一击“七号冰”。
另一边。
被榨干的钢笔啪地落在地面,从笔尖里挤出一个红色的泡泡,尚未飘起便啪地破裂;同一时间,杨不弃扶着额角靠墙坐下,脸色白得骇人。
蒲晗收好正在发光的封印盒,转头看他:“没事吧?”
杨不弃说不出话,摆了摆手,顿了几秒才道:“等我缓缓。”
闭了闭眼,又道:“还没充满?”
“还差一些。”蒲晗老实道,“这笔上的封印太过强横。我们的吸收符文能获得的力量有限。”
“……还差多少?”杨不弃挣扎着站起来,“要去把外面那条破鱼也给料理了吗?”
破鱼……你这算人身攻击了吧?
蒲晗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不用。等你缓过来了,过来打个辅助就可以补上。”
他作为全场唯一的辉级,必须要负责操作封印盒,而且他还将鬼屋71号的目光给引过来。因此这个工作只能交给杨不弃。
杨不弃点了点头,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又瞟了一眼旁边的门扉,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门扉上正贴着那张规则纸。从徐徒然离开到现在,上面的内容始终没有变过。
蒲晗本想安慰一句,转念一想,按徐徒然的性格,如果已经到达自己卧室,不可能不会留下标记报平安——就算不报平安,她也不太可能什么都不写。
这个认知让蒲晗也有些不安起来。他当即翻出了从徐徒然房间中拿出的笔,放空眼神,试图“阅读”一下徐徒然当前的状况。然而看了片刻,他脸上却浮现出了一丝茫然。
“……蒲晗?”察觉到他的表情不对,杨不弃一下站起身来,“怎么回事?你看到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看到。”蒲晗摇了摇头,眉头蹙起来,“我想去看徐徒然的情况。可我什么都没看到。”
“是71号吗?”杨不弃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不,不是……我能‘看’到71号,它现在确实在猎杀徐徒然……”蒲晗喃喃地说着,旁边的杨不弃脸色越发难看。
“但很奇怪。我偏偏看不到她的状态。我知道她在,但她好像被什么东西包裹起来了……不是鬼屋71号,而是某种更坚硬、更冰冷的……”
蒲晗的神情也难得地紧张起来,他倒吸口气,转头看向杨不弃:“你要不还是去找她吧?”
杨不弃:“……”
他下意识地往门口走了几步,顿了下,又转过身来。
“你是说,鬼屋71号现在和徐徒然在一起?”
“差不多。”蒲晗点头,“它现在仍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有限的注意力全在徐徒然身上。”
“……”杨不弃闭眼,深深吸了口气,“那我留在这儿。”
蒲晗:?
“我和你们不一样,一旦离开时空片段,我就没法再走回来了。”杨不弃飞快道,“那你这边后续的计划该怎么展开?事情已经发展到这地步,一个错漏就是前功尽弃。”
蒲晗:……
这么一说,确实也是。
“更何况,徐徒然现在的状态,多半就和71号有关,想要帮她,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赶紧引走71号。”杨不弃看着很焦急,语气却是异样得平静,“你刚才说,这封印盒还差一点就能用了,是吧?”
“嗯。”蒲晗点头,语气迟疑,“不过你现在的状态……”
“能撑住。”杨不弃说着,当着蒲晗的面,从口袋中掏出又一瓶“万用救心丸”,打开盖子直接倒了一把进去,嚼了几下,脸都皱起来。
蒲晗:“……”
“那什么,这个和你之前给徐徒然的药……”
“一样的。”杨不弃闭眼将那些药都吞了下去,伸手摸了摸头顶,重重啧了一声。
蒲晗实际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东西,忍不住好奇道:“你不是说这个只能治疗肉体伤害吗?”
“过量服用的话也能在短时间内回复精力,不过会有很重的负面影响。”杨不弃收好药,又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我头上是不是长了什么东西?”
蒲晗震惊地看着一长条肉色物体从他头顶上迅速长出,速度快得仿佛开了倍速的雨后蘑菇,不由微微张大了嘴。
“好像是……角……不不,呃……”
“手。是手。”蒲晗给出最终答案。
“是吗?那还好。起码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杨不弃点了点头,“等等完事了,记得提醒我把它切掉。”
……就这,还不算奇怪啊。
蒲晗沉默了。他头一次发现,杨不弃其人,似乎也没有看上去那么正常。
另一边,杨不弃没再管他,自顾自越过他走过去,去拿他放在桌上的封印盒——动作间露出光洁的后颈,蒲晗这才发现,他实际不止是头顶多了只手而已。
……这个药,厉害的。
他望着杨不弃后颈上的小手指,默默想到,等有机会了,我也去搞点试试。
同一时间。
三楼,书房内。
破碎的薄冰随着黑丝线的蠕动而抖得到处都是。徐徒然靠着柜子,随手一擡,又一丛黑丝线被笼在了一层冰壳内。
她已记不清自己施放过多少次“七号冰”,明明时间才过去没多久,她却莫名觉得漫长起来。
大团大团裹着黄色眼珠的黑丝线堆,宛如蟒蛇般在她周围游走着,谨慎地游离在符文的影响范围之外。它们一靠近,她就加点冰,如果距离合适的话再上去踹一脚——反反复复的,一场高阶对低阶的猎杀,居然也打成了拉锯战的形式。
明明有着百分之十的概率,传说中的“非正常理智状态”却似乎迟迟没有降临。只是不知从那一刻开始,徐徒然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周遭,似乎不太一样了。
原本不断切换来去的幻觉逐渐消失,展现在她眼前的只有真实,就连手电筒投出的火焰幻影也不复存在;她依旧能感觉到那些来自黄色眼珠的视线,其中透出的情绪却变得逐渐稀薄……
不,不对。
不是这些眼珠中视线中的情绪少了。
是她渐渐感知不到了。
自己的情绪也好。那些眼珠释放的情绪也好。来自高阶的威压也好。自己求生的欲望也好。
不知不觉间,都变得很薄很薄了。
但……还不够。
徐徒然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但她就是知道。
她微微抿唇,牙齿压在之前咬出的伤口上,却连疼痛都感觉不到。
还差一点。
再来一点。
只要……再触发一次……
徐徒然冷淡地擡眼,瞟向从上方垂下的黑丝线。一层冰霜立刻顺着黑线向上攀爬,不过转眼,就连裹在丝线中的黄色眼珠都被复上了一层。
像是鸟类眼睛上的薄膜。
徐徒然歪了歪头,好奇地观察着自己无意制造出的奇异效果,眼前一切,却突然变得暗淡起来——
她像是被人揪着后领,用力往下一扯。
身体穿过地面,以双脚所在为圆心,硬生生地绕了个圈。等到视野再度恢复时,她看到的,却只有一层冰。
一层结实而又完整的冰,静谧地向外铺开着,一眼望不到边界。那冰面是如此光滑,仿佛是最漂亮、最完美的镜子。
而徐徒然,现在就坐在这完美的冰面上——她的身下,是一副冰雕的高背座椅,繁复华贵。她安静地坐在上面,坐在这无垠的冰面中央,宛如这个世界唯一的王。
徐徒然茫然眨着眼睛,手指抚摸过冰制的扶手。明明应该是冷的,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无所谓地垂下眼去,透明的冰面下方,却有生动的画面呈现。
她看到了自己——或者说,另一个自己。正虚软地坐在书房里,双眼紧闭,看似已经失去意识。而“自己”的面前,则是大团大团的黑色丝线,正在虎视眈眈地涌动。
“自己”上方的天花板上,那只巨大的鳐鱼不知何时已经出现。身上无数黄色的眼珠颤动着,仿佛在思考该如何越过地上那些碍眼的符文,对已经失去意识的女孩下口。
……我该弄死它。
徐徒然默默想到。
这个想法是自然而然冒出来的。那一瞬,她似乎完全忘了什么“拖住71号”“引走它注意力”之类的想法,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弄死它。不惜一切代价,弄死这个碍眼的家伙。
不过,该怎么做呢……
徐徒然想了想,试探着在空中伸指头戳了戳,画面中原本一动不动的“自己”立刻睁开眼睛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啊,这就好办了。
徐徒然偏了偏头,又研究了一下当前的局势,思索片刻,用手指在空中点了几下。
画面中的“自己”顺着点击的路径,往前走了几步,走出了符文的防护范围。
跟着又拿出了那把小刀,对准自己的手掌,毫不客气地又是一划。
鲜血淅淅沥沥地落在地上,更引得可憎物一阵骚动。天花板上的鳐鱼无法克制地动了两下翅膀,无数黑色线堆,争先恐后地朝着画面中的“徐徒然”扑来!
徐徒然透过冰面观察着这一切,忙凌空点了下。画面暂停,她又拨了拨手掌,将画面转了好几个视角,反复看了一会儿。
最后终于拿定主意,再次开始播放画面。同时继续操作着“自己”,灵活地避开好几团黑色丝线,一把抓住了一颗离“自己”最近的黄色眼珠。
她用手上的血当做媒介,给眼珠附近的丝线都冻上了一层厚冰,然后毫不留情地击碎,将它硬生生摘了下来。
天花板上鳐鱼拼命挣动起来,这个举动显然给它带来了极大的痛楚。然而“徐徒然”的状态显然也没好到哪儿去——几乎就在她去碰触那颗黄色珠子的瞬间,她的手立刻就变得血肉模糊,像是经受了高温灼烧。
看着就是很痛的画面。坐在冰面上的徐徒然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只是认真地俯视着画面,严谨地进行着下一步操作——
她控制着“自己”连着释放了几次控制技,趁机又躲回了符文的保护范围内,同时将手中抓着的黄色珠子,用力怼在了代表“压制”的符文上面,七号冰再次发动,直接将它整个儿冻在了上面。
鲜血淅淅沥沥地滴在符文上。这似乎更加大了其效用。攀在天花板上的鳐鱼扭动得更加急切,即使隔着冰面,徐徒然都仿佛能听到它又气又怒地吼叫——
咦?
不对。
我好像……真的听到了。
隐隐约约的声音透过冰面传来。明明隔着一层厚冰,却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直至最后,仿佛是在耳边炸响。
几乎是同一时间,徐徒然感到自己身下一空,整个人重重从空中坠了下去——
徐徒然猛地睁开眼睛。
第一反应就是,好痛!
余光瞟过自己已经血肉模糊的右手,徐徒然重重倒吸了口气。
这手都变形到能直接拿去拍恐怖片了,能不痛吗!
不止是手,胸口也是一阵绞痛,心脏仿佛正在摆烂,一副下一秒就打算直接停摆的架势。徐徒然咬着牙往后爬了两步,努力调整着呼吸,顾不得周围虎视眈眈的怪物,抖着手去掏杨不弃给她的药。
这回还真就是救心丸了……
她艰难地用完好的手打开盖子,倒出两片含在嘴里,这才感觉好受了一些。
徐徒然呼吸缓了下来,一面警觉地望着符文阵外的怪物,一面思索着方才的情况,心中难得地感到几分后怕。
很显然,方才的自己,就是进入了所谓的“非正常理智”状态。
什么冰面、什么王座。都只是一个意象。实际的情况是——她的意识进入了一种极端麻木的状态,不会痛也不怕死,除了达成目的,别的什么想法都没有,甚至不会考虑她这具身体的状况……
就像是她整个人都分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高高在上的操控者,另一部分只是个被操控的人偶。问题是,这种状态只是暂时的,一旦脱离,该她受着的还是得她受着……
淦。
好惨。
不过老实说,有点帅。
手掌依旧是被烤过的状态,胸口的疼痛却是缓解了不少。徐徒然松了口气,再看外面的可憎物,明显能感到那只鳐鱼带给自己的压迫感要弱了不少。
……行吧。
虽然那什么“非理智状态”挺坑自己,但目前看来,还算有点作用。
徐徒然靠着柜子,又磕了粒含片,顺便扫了眼作死值数据,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作死值,不知何时又涨了一千五百点,这会儿已经直逼七千五,就差了一点零头。
……也难怪。又是割手卖血又是揪人眼珠,还放控制放到快心脏病发,确实值得一千五。
徐徒然闭了闭眼,又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忽听脑海中又一道声音响起:
【恭喜您获得五百点作死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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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徒然一怔。我就好端端坐在这儿等回复,怎么就又作死了?
她一脸茫然地扫向四周,看向自己的后方时,目光一顿。
她这才发现,那个原本只画了部分的转换符文,不知何时,已经被补完了。
——原本缺了一块的位置被糊了一道血迹,恰好构成一个完整的图案。
其他位置的血迹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徐徒然靠下去时又正好避开了这部分新鲜的,因此符文整体,也保持着相当的完整。
而现在,代表压制的符文内正冻着一颗车灯眼珠,自己又正好靠在属于转换的方位上……
徐徒然难以置信地收回目光,刚想挪动身体,忽感后背一阵发烫,像是什么东西正源源不断地涌入,紧跟着眼前又是一花——
旋即脑袋往下一垂,不可避免地晕了过去。
在她意识消失之前的最后一瞬,她听见的,是鬼屋71号一声长啸,转身离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