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想到徐徒然呢?
老实说,这个问题,杨不弃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只是在看到外面那个倒霉可憎物的一瞬,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一个念头——这像是人能干的事?
然后大脑自动给匹配了一下关键词,下一秒就锁定了关联对象:徐徒然。
……最关键的是,他居然还猜对了。
杨不弃的心情一时那叫一个微妙。向上司道过谢后就准备挂断电话。上司却在此时叫住了他。
“梅花公寓那边的具体情况我不了解。不过仁心院……你知道的,他们行事比较偏激,对普通人类也没什么耐心。”上司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如果你能和那女孩沟通上的话,还是先劝她搬出去吧。这是为了她好。”
杨不弃望着窗外晃来晃去的娃娃,神情复杂地应了一声。
他也觉得该劝徐徒然搬出去。至于是为了谁好,这个他就不太确定了。
结束通话,杨不弃快速洗漱了一下,从有限的行李中挑了套比较能唬人的正装穿在身上,出门便准备去找徐徒然——临出门前,没忘先把窗帘拉上。彻底挡住窗外西装娃娃要哭不哭的苦瓜脸。
没想一出门,正好撞见个刀疤脸,急匆匆地快步走来。
“洛哥?”杨不弃认得这人,现在梅花公寓的事,主要就由他负责,“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
“急事。”洛哥着急忙慌地塞了个包子给他,跟着就将人往楼道扯,“不好意思,这个时候就要你帮忙。但现在情况很急,你也知道,今天是十四号……”
杨不弃:?
他当然知道,每月十四号和二十四号的晚上,是这栋公寓的高危时段。电梯内的那张使用通知,正是由此而来。
问题是,现在不是白天吗?
“快要下雨了。”洛哥眉头皱得死紧,“刚得到的预报,是暴雨。”
F市的天气,本就变幻不定,更别提六月的天,小孩的脸。如果只是小雨也就算了——暴雨,尤其是那种遮光蔽日、雨丝如墙的大暴雨,对他们而言,危险可不下于夜晚。
经他这么一提,杨不弃才意识到,今天的天气确实闷得有些过分。
更直观的预警,则来自电梯之外。杨不弃一眼就看到,那个电梯的外面,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一张纸。
那是一张通知书,字迹是红色的。一眼望去,小字密密麻麻,颇为触目惊心。
洛哥直接将它揭了下来,递到杨不弃手里:“大致需要遵守的规则都在这儿了。别的我再和你细说。”
杨不弃应了一声,接过纸张快速扫了起来,眼神逐渐凝重。
和电梯里的那张不同,这张通知仅针对能“看得到”它的人。
——【本通知书仅于每月十四日、二十四日高危时段出现。为了您与他人的安全,请看到的[能力者]务必严格按照本通知书的要求行动。】
【1.在您准备使用电梯时,请确保电梯周围有足够明亮的[自然光源]。如果没有,或暂时无法判断光源的来历,请谨慎使用电梯。】
【2.若在不满足第一条的情况下,您需要使用电梯,请务必确保在电梯门关闭前,电梯外没有任何[可疑现象]出现。包括但不限于,来历不明的血迹、突兀的阴影、自相矛盾的时间标志、奇怪的脚步声等等。如果有,请立刻远离电梯,进入楼道。】
【3.若在不满足第一条的情况下,您看到有普通居民准备使用电梯。同样请确保电梯周围没有上述情况。如果有,请赶在普通居民进入电梯前,迅速离开电梯周围,进入楼道。】
【4.楼道内会有对应的能力者驻守。进入楼道之后,请听从他们的一切安排,直至本通知书消失。】
【5.如果您没能做到第二点或第三点的要求,请迅速将情况告知驻守在楼道内的能力者,这点非常重要!如果您因为某些原因无法前往楼道,且遇到了凭自身手段难以解决的困难,请立刻进入离您最近的房间,关闭房门!尽您一切可能联系仁心院!在得到来自其它能力者的安全通知之前,不要打开房门,不要离开您的藏身地!】
【6.请确保您随身携带有[可使用]的通讯设备,并存有[仁心院·梅花公寓处理组]主要负责人的紧急联系方式。联系方式详见下。】
【7.请注意!本通知第五条内容仅作为[生存建议],无法完全保证您的人身安全!若您已经陷入无法挽回的危机,按照《能力者公约》第2.1条,您有义务对您目前所经历的一切尽可能地留下记录。请相信,您的付出是有意义的。】
【8.愿你我都不会在此迎来最糟糕的结局。】
落款是“仁心院·梅花公寓处理组”。
落款旁边还有一个图案,是一把迎风晃动的火炬,和杨不弃名片上的一模一样。
这并不是某一个组织特定的图案。而是所有已被吸纳的能力者共有的标志——于黑暗中执炬,纵光热有限,亦需全力燃尽自身。
这是他们在入行之初,就对彼此、对自己做下的承诺。
杨不弃望着这个图案,抿了抿唇,暂时压下了上楼去找徐徒然的打算。他转头看向旁边人,眼神认真:“我该做什么?”
“去楼道。”洛哥道,“楼道里的‘标记’需要人去维护。罗宇负责一到三层,我负责四到九层,剩下的楼层都由你负责……抱歉,我知道这个压力是有点重了。自从昨天的意外之后,我们很缺人手。罗宇的实力,也不是很够……害。”
“没事,理解。”杨不弃点头,举起手里的纸,将它又认认真真贴回了电梯门上。
这种规则纸,看似有很多张,可以同时张贴在不同的地方。但就像民宿里的柜中女一样,所有的分体,状态都是同步的。一旦其中一张被撕下带走,其余的也将消失。
据杨不弃所知,昨天因为意外而消失的几个能力者,全是梅花公寓处理组的主要成员,这事一出,整个处理组几乎垮掉大半,虽说也从其他地方调了些人,但真正能顶事儿,很少——将通知贴回去,也算是给那些人提个醒。
洛哥似也是想到了这点,擡手揉了揉眉心:“总部只给调来了几个新人,我不敢让他们负责楼道,只能让他们去看电梯去。比较累的还是你。除了维护标记外,还要巡查……如果‘它们’出现了,就立刻触发标记,离开楼道,通知其他人——不要和它们硬刚,不要让它们离开楼道。明白了吗?”
“它们?”杨不弃皱了皱眉,“为什么是复数?”
“因为我们需要锁定的对象,一共有两个。”洛哥一脸凝重,“查若愚——还有,那个隐藏在查若愚背后的‘东西’。”
同一时间,徐徒然房间内。
厨房里犹自飘散着烤面包的香气,她正一面咬着自制的简易鸡蛋三明治,一面快速读着助理今早发过来的资料。
烤面包用的机器,以及面包鸡蛋等食材,也全是昨天助理一并提前采购的。不得不说,这位助理办事真的相当全能,这点在他送来的资料上体现尤甚。
他传过来的资料有两份。一份是徐徒然昨夜要求的,年轻女性猝死的案例。她本想看看能不能从这个角度入手,破解原主的死亡之谜,不过助理送来的案例数量太过庞大,估计光是扫一遍,就要花费不少时间。
她索性就先看起了第二份资料——这份是助理自己主动搜集送来的,关于1501的更深入的情报。
也是在这份资料里,徐徒然第一次看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变态杀人狂的真名——
查若愚。
男,终年四十五岁。两年前1501凶杀案的始作俑者,连环杀人犯。曾在外毫无规律地猎杀六人,一时引得人心惶惶。被警方逮捕后,他在狱中自杀,并留下意味不明的遗书。
遗书里表明,是他亲手送走了自己的妻子和两个孩子,送他们跨越死亡,前往了真正的永生。他暂时找不到他们了,但他一定会找到他们。
【我们一家,肯定会团聚的。在星空慈悲的注视下。】
——这就是那遗书的最后一句话。
在此之前,他的妻子和孩子已经处于失踪状态,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正是因为这份遗书,人们才断定,他的妻子和孩子也已遇害了。
真正的变态杀人狂,这是当时人们对查若愚的评价。
在他死后,他所带来的的恐惧非但没有消失,反而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存在于人们心中——在查若愚死后相当一段时间内,网上曾出现不少自称“梅花公寓住户”提供的爆料,说在每月的十四号和二十四号晚上,公寓内还能看到查若愚的身影。
有时是在楼道里,有时是在电梯内,他倒提着斧头,一路往十五楼去。如果途中看到别的人,他还会问,有没有看到他的老婆和孩子。
如果回答没有,他就会追着人砍,直到把人砍死为止……
嗯。
坦白讲,最后这段有点扯了。
徐徒然咽下最后一口早饭,认认真真地擦了擦掉落的面包屑,在心里做出评价。
不过看着扯的,也就是最后一段而已——前面的部分,她还挺当真的。
原因很简单,这部分内容,她之前并没有在网上见过。
助理也说了,这些东西曾在论坛流传过很久,不知从何时起,突然全都被删了。就连他,也是费了好大的劲,才从网络的犄角旮旯里挖出这么一点。
关于梅花公寓的传言不少。为什么就这一版,被删得那么干净?
还有,十四号、二十四号——徐徒然记得这两个时间。正是昨天电梯内通知强调过的时间。
撞一个日子是巧,撞两个日子就很玄妙了。
说起来,今天正好十四号……
徐徒然默默定下了今晚的作死行程,忽听窗外一声闷雷响起。擡头一看,发现外面的天色忽然之间暗了不少——奇异的暗黄色铺满窗外,看上去像要下雨的样子。
她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在外面挂了什么东西。她好整以暇地溜达到阳台,偏头望着被掉在窗户外面的西装娃娃。
“你已经被吊在这儿三十分钟了。”她两手撑在阳台上,“知错了吗?”
西装娃娃没有回应。他只别扭地歪着脖子,无助地随着风势转圈圈,也不知是不想回答,还是说不出话。
得,那就继续挂着呗。
徐徒然试过了,挂出去一次加一点作死值。横竖她不亏。
话说回来,那个叫罗宇的也还真沉得住气。自己派来的刺客一晚上没回去,第二天还被挂阳台示众。他倒好,一点反应没有。
是还没看到吗?
徐徒然暗自反思了下,发现自己将娃娃挂在这个位置,楼上的人似乎是不太容易看到。想想这会儿又没什么事,她索性收拾了下直接出门,打算主动到楼上找人聊聊。
正好她也想搞清楚。这个看似十五楼,实际又一点都不十五楼的楼层,到底是怎么回事。
才刚出门,又是一声雷响。这次的雷极响,大雨随之瓢泼而下,天地间充满了哗哗的声浪。
徐徒然看了眼窗外,蹙了蹙眉。她能感觉到,在大雨落下的那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那种改变很微妙,她一时也抓不准,便还是按照原来的打算,准备上楼。因为电梯内告示提醒今天不要走楼道,所以徐徒然第一反应,自然就是往楼道去——然而在路过电梯时,她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电梯门上似乎多了什么东西……她走过去细看,发现是些白色的痕迹,一摸,还有点黏。
这里原本贴什么东西了吗?
徐徒然心里奇怪,正要细看,忽听面前电梯传来运转声响。
电梯正在上行——而且是从十三楼上来的。
……不是说十三楼没有住人吗?
眉头微蹙,徐徒然不知想到什么,摸了摸小指上的尾戒,又顺手从旁边的外置鞋架上拿起一只鞋,悄悄闪身,躲进了一旁的楼道之中。
另一边,公寓一楼。
时间倒回十分钟之前。
罗宇心如死灰,正苍白着一张脸,按照负责人的要求,细细检查一楼楼道内的“标记”。旁边跟着个昨晚刚被调来的小年轻,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八卦。
小年轻说得兴致勃勃,罗宇实际完全没耐心听。他心思全在昨晚彻夜未归的西装娃娃身上,只在听到“姜老头的店”这个关键词时,才终于分出一个眼神给他。
“你是说,有人从姜老头的店里,买了不止一件东西?”
小年轻名唤小张,不过十六,话多得很。见罗宇终于肯搭理自己了,当场来劲,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一个朋友就在姜老头的店里工作,她亲口和我说的。你猜那个买家买了几件?”
他神秘兮兮地伸出一只手:“五件!”
“五件?”罗宇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可能啊。正常能力者谁会买那么多?嫌自己活太长啊。”
“我朋友也这么说。”小张压低声音,“最关键的是,他一开始还不止想买五件。你知道那人怎么说的吗?他说,把你们店灯级的商品全拿出来,灯级以下也勉强可以——我全要了!”
“这不逗么。”罗宇失笑,“哪有人这样,这不棒槌……”
“他真这么说,后来没办法,姜老头不卖,他才只买了五件。而且那人哦,都没问商品详情,直接看图片,把姜老头那批货里最凶的几个,全挑走了——三个灯,两个烛。其中那仨灯级你知道是什么吗?血肉之书、阴笛木偶、鬼发姬!”
“都是曾经卖出去过,结果没几天就被回收回来的。我朋友说了,别的不提,就那血肉之书,在外面,就没待满过两天。”
姜老头是他们业内的一个神秘人物,也是目前唯一一个公开做着可憎物买卖的能力者。他卖的可憎物都是经过长期收容,已相对较为“驯服”的一种,即使如此,它们对普通人类,甚至对能力者而言,都有着相当的危险性。
到姜老头的店里买东西,默认生死自负。而将卖出去的东西回收,通常只意味着两种情况:
第一,买家快要扛不住了,愿意另外出钱,让姜老头回收。
第二,买家已经扛不住了,挂了。姜老头主动上门回收。
据说姜老头卖出的所有商品里都有标记,购买者一死,便自动触发。因此,他每次的死后回收,都到得特别及时。
罗宇听完,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眼中浮现出不可思议:“你别告诉我,他卖出的那五件东西,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收。”
“重点就在这儿!”小张一拍大腿,“从交货当天算起,已经过两个晚上了。那些商品的标记,一个都没有触发。”
罗宇:“……”
“骗人的吧。”他感到深深的不可思议,“三个灯级,怎么可能。”
想要驾驭一个灯级的可憎物不难,但同时驯养三个新入手的可憎物,那得是顶层能力者才能办到的事吧?
“我也这么问我朋友来着。你猜她怎么说?”小张凑了过去,一手笼在嘴边,“她说,姜老头查过了那买家的账号。确定不是圈里人。”
罗宇:“?你的意思是……”
“也就是说,那人是个空降!”小张道,“空降的隐藏大佬,懂吗?横空出世的那种!”
不属于任何组织,也没插手过任何圈内事务。只是因为突然有需要了,才终于出手的那种空降大佬——不说少林扫地僧吧,起码也有创业公司扫地阿姨*那个等级吧。
“我朋友听姜老头判断,说对方最少是个炬级,说不定还是个‘辉’呢。”小张越说越来劲,满脸透着吃瓜的兴奋,“他还私下说呢,不知道对方之后打算怎么行动。说不定会影响整个圈子呢……咦?罗老师?你怎么了罗老师?”
他见罗宇面无表情,还以为对方是嫌自己措辞太过夸张,不打算搭理了;浑不知这会儿罗宇脑子里只有一个关键词在反复旋转跳跃——
隐藏大佬。
对啊,他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罗宇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事实上,他昨晚基本没睡多久,一直在忧心他那个西装娃娃的事。当然不是担心这个可憎物会受到啥破坏,主要是怕它丢了回不来——这可是仁心院的资产,批给他用的。万一丢了,他的责任可就大了。
也因为这点,所以他都没敢将西装娃娃一夜未归的事情往上报,只想着万一自己找回来了,就等于无事发生。然而他从昨天凌晨开始,就已经试过所有的召回手段,全都毫无作用。
他本以为是那娃娃自己找到办法解除了身上的束缚,跑路了。人都死心了。小张的话却让他有了个新的猜测——
万一,那娃娃不是自己跑了呢?
万一它是被人扣下了呢?
虽说概率很低,但万一那个新入住的女孩真就是个什么隐藏大佬呢?不,都不用是个大佬。那娃娃只是萤级,能力还被压制过,只要是个烛级能力者就能收拾它……
罗宇其实自己也觉得这事不太可能,但事到如今,“被扣下”总比娃娃自己跑了好,起码前者还有找回的希望。
他当即就想上楼去找徐徒然。然而转念一想,又拉不下这个脸——真要像他猜的那样,那他势必得道歉。可他好歹在仁心院也待这么多年,老资历了……
再说,他手头还有工作,不便走开。
罗宇念头一转,就把算盘打在了小张的身上。
小张是新来的,年轻,资历也浅,只有萤级,人还咋呼,要说是他犯错,大家都会觉得很正常。
于是他当场就假模假样地给小张布置了额外任务——立马上楼,找徐徒然,问清娃娃是不是在她那儿。是的话,就说它是自己跑过去的,道个歉,拿回来。
他连见到徐徒然后,该如何试探、如何找借口都教了一遍。小张啥也不懂,还以为是个挺重要的事儿,喜滋滋地就去了。
罗宇知道,这个时候驻守楼上的能力者肯定也就位了,特意嘱咐小张从电梯走。可惜他高估了小张对这栋建筑的熟悉程度——电梯已经经过能力者改造,十五楼不是十五楼,十四楼不是十四楼,小张一知半解的,不知怎么,竟跑到了十三楼。
严格来说,是电梯显示的十三楼。
十三楼两间房都已没有人住,到处是灰。狭窄的走道,因为风雨欲来的天气而笼上了一层暗色,显得十分萧索。
小张懵懵懂懂地走到1301,敲了一会儿门后才意识到自己搞错了,慌忙转身离开,恰在此时,窗外一声惊雷落下——
倾盆大雨哗然而下,本就不明亮的走道,顿时暗得仿佛入夜。
小张吓了一跳,快步冲向电梯。电梯门上,红色字迹的通知书分外显眼,他一时想不起电梯的使用规则,忙撕下来看,没看几字,身后又是一声雷响!
小张整个人都快跳起来了,强忍着惊惧,囫囵往身后扫了一眼便算是检查过,跟着便头也不回地钻进电梯里,直奔楼上。
因为走得太急,他手里那张撕下的通知,都没有来得及再贴回去。
也因为走得太急,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在某道闪电落下的瞬间,空无一人的走道内,分明多出了一道模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