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空和其他人聊了下。果然不是我多疑,现在的怪谈,确实又有了变化。不明显,但足够令人不安。
【这次出现变化的,是怪谈的[规则]。
【长久以来,我们一直认为,[规则]和[出口],这两个东西都是自然存在于怪谈内的。只要是怪谈,对内必有规则,对外必有出口,[规则]可以约束怪谈内的存在,同时给误入者指引,指导他们保全自己、逃出生天;[出口]往往会以人类能够理解的形态存在,比如通往外面的门、通往远方的车子……但绝不会是一扇衣柜的门或是一个盒子。它是连接怪谈和现实的通道,同时也意味着最终的得救。
【之前我们一直将这两种存在视为理所当然,并未多加重视。直到能够影响怪谈规则的道具[根]出现,我们才开始思考起规则的本质,以及更多的可能性。遗憾的是,这个觉悟,似乎来得太晚了。
【规则正在被改变,这是我和其他人共同的感受。
【如果说原本的怪谈规则可以视作对误入者的指引,那现在的规则,显然已逐渐偏离这个定义。某些隐藏在怪谈中的异常存在,正在逐渐拥有建立和扭曲原有规则的能力。不仅如此,它们似乎在有意识地利用人类依赖信息这一特点,编织具有洗脑特性的文字与语句,试图在精神上影响甚至是污染误入者,而不再是像过去那样,仅仅通过杀戮来获得满足……
【寻找逃生出口一事也正变得越发困难。它们在有意隐藏和逃生有关的规则,将它们藏到人类够不到甚至看不见的地方。不得不说,比起其他变化,这条最让人担忧。
【值得庆幸的是,从目前的案例来看,它们好像尚未发展出直接修改逃生规则的能力,目前仅仅只能做到隐藏……但也只是[目前]而已,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万一哪天它们真的发展到连逃生规则都可以肆意修改了呢?入口在扩大,出口却隐藏甚至是取消,真到了那天,人类还有挣扎的余地吗?吞下去就只有被消化的份,我觉得也别叫怪谈了,叫怪兽吧。
【好了言归正传。对于当前的变化,我们试着从几个角度分析了下。现在感觉最说得过去的一种假说是,[规则]和[出口],本质是现实秩序的另一种体现。
【秩序隔离所有的正常与异常,保护着所有正常人,不让他们与异常有任何接触;那另一方面,有没有可能在个体之外,这种力量也依然在发挥着保护的力量?或许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它正充当着整个世界的保护层,当属于异常的怪谈在现实扩散、扎根时,这种力量便会本能地对怪谈进行抑制和约束,而所谓的[规则],实际就是这种抑制的具体体现……
【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现在所察觉的变化,可说是更加不妙了。
【更令我在意的是,这些变化的背后,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主导?和门后的那个世界有关吗?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所有的怪谈,包括我们从怪谈中获得的道具,本身就是那个世界入侵的一种方式?若真是如此的话,那很可能小田说得才是对的,我们不该收集和触碰那些被称为[根]的东西。
【那是否可以进一步推断,规则和出口,正是一个怪谈中最为顽固的两种存在,因此只能修改,不能否决。这或许意味着我们还有时间,在这两个最后的支撑失效前,进一步找出真相。】
……
以上,都是许冥在进入这个怪谈之前,从阿姨笔记上读到的东西。
而此时此刻,她正一边翻看着挂满墙头的猪脸,一边简单和鲸脂人复述着自己看过的这部分内容,以便导出最后的结论——
“所以,你就和她这么说。”
许冥皱着脸将手头的猪脸挂回去,抽空在意识内对鲸脂人道:
“你就和雨菲说,不要慌,按照以前的节奏来就行。这地方说白了就是个怪谈,是怪谈肯定有规则和出口,当务之急就是先收集这方面的线索……”
鲸脂人:“……”
“不是,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些什么?”默了一下,它忍不住道,“什么叫‘说白了就是个怪谈’?”
能不能给怪谈一些适当的尊重?尤其是在你身上啥装备都没有的时候?最重要的是——
“说那么笃定……你真的确定吗?”鲸脂人诚恳发问。
许冥:“……”老实说,不确定。
虽然阿姨的笔记里确实写了“怪谈里都会有规则和出口”,但那毕竟是过去的资料。她那个时候连“根”这个概念都还得特别强调呢——况且这个怪谈,实在是太奇怪了。
从未有过的构成方式、拉人手段,其中可能还涉及什么门啊钥匙的,以及一堆的异化根……更别提她人一进来,啥还没干,包里的规则书先丢了。
目前看来应当是和邱雨菲的一些东西互换了……这种事也是前所未见。有这样一个惊吓珠玉在前,谁知道这怪谈内还会不会再有些什么其他的诡异变化。
不过想归想,说肯定还是不能这么说的。于是许冥定下心神,在意识里对着鲸脂人一字一顿,语气只比之前更加笃定:
“对,我确定。”
鲸脂人:“……”
鲸脂人:“你知道我其实能听到你部分心理活动的,对吧?”
“……总之你照说就对了。”许冥闭了闭眼,伸手又试着掀开一张猪面皮,“不管对不对,先把人安抚住。这种时候总不能坐以待毙,总得先找规则,再设法汇合……”
对,汇合。在许冥看来,这才是现在的重点。
既然她和鲸脂人现在明明不在一处,却还能在意识内彼此沟通,就说明鲸脂人肯定和自己是在一个怪谈内,邱雨菲亦是同样;但另一方面,她已经听鲸脂人描述过雨菲当前的所在,明显和自己不是一个地点……那地方甚至连个猪脸都没有。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们进入了同一个怪谈内,但被分散在了不同的区域。考虑到自己是因为回复帖子进来的,且现在所处的场景和所回复的内容高度相似,邱雨菲那边的场景却疑似帖子里的其他楼层……
“所以我猜,这个怪谈应该是根据帖子的内容来划分区域的。”许冥最后给出结论,“我俩正处在不同的‘内容’里。”
或者,用更有论坛味儿的说法——是在不同的“楼层”中。
但不管怎样,总是在一个怪谈内。既然如此,就总有法子能够碰上。但有法子的前提是,保全自己,以及收集到足够的信息。
“一层垒一层咯?”鲸脂人带着思索的声音响起,“那挺好,如果都是这种程度的话,那对你而言还挺好,基本没什么难度嘛。”
许冥:“?”
“这里很像怪谈,但和真正的怪谈不一样。”鲸脂人补充道,“这地方很‘薄’,很假。没有真正的怪谈扎实。”
它很难描述其中差别在哪儿。要以电视打比方的话,真正的怪谈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投入了相当制作的实景拍摄,而这种地方,就像是并不走心的棚拍,虽然都是电视节目,但对熟悉这行的人来说,一眼就能看出其中差别。
不仅如此,它还能明显感觉到,这地方应当是没什么域主的——起码邱雨菲那边没有。准确来说是没有自己的、独立的根。
而许冥又恰好是白痴体质,一上来就能看见的怪物还好,如果是一开场就看不见的,那域主等级以下,对她来说和空气就没什么区别。
“……总之。”短暂的停顿后,许冥脑海中再次响起鲸脂人不情不愿的声音,“雨菲小孩这边我尽量顾着,你可千万记得快点来接我啊。”
许冥:“……”
说实话,这话听着其实挺别扭的。尤其是出自鲸脂人的嘴里,更加别扭。
但不管怎样,总归比一开始冷静多了——许冥可还记得鲸脂人刚发现自己被抱走时的场景,嗯嗯啊啊一阵怪叫,吵得她脑袋里都是惊叹号,闭上眼睛都仿佛能看见一团捧脸尖叫的蜡制呐喊脸。
相比起来,这话好接受多了。
于是许冥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脑海里又响起鲸脂人一声虚伪的抽噎,总算彻底安静了下来。
许冥也总算能将注意力完全放在当前的墙面上,小心又掀开了一张挂着的猪面皮,没多久,又摇了摇头,轻轻将它挂了回去。
她正在试图找开门的钥匙——既然现在没有外援,那她只能自己设法开门离开了。
那门上除了干掉的斑斑血渍外,还有一个很不起眼的锁孔。许冥已经将两张同样飚满血迹的案板都翻过一遍,没有看到任何疑似钥匙的存在,没办法,只能去翻挂在墙上的猪头了。
更准确地说——是猪脸。
所有的猪脸都是干瘪瘪的,眼窝处被掏空,看上去像是个皮套子,只有拿起来时,才会感到其表面有些诡异的滑腻——更令许冥感到不适的是,所有的猪头,都还留着牙齿。
尖锐、外翻,将干瘪的皮撑出古怪的轮廓,牙齿的表面还沾着可疑的污渍,看上去暗沉沉的,叫人想到血迹。谨慎起见,许冥还特意做过试验,一枚露在外面的牙齿,能够轻而易举戳破另一只猪脸的耳朵。
足见其锋锐。
仍旧一无所获。许冥小心后退几步,试图从更宏观的角度去观察墙上的这些猪脸。目光扫过墙面的刹那,脑海中再次想起自己在进入这个怪谈前,所看过的某些东西——
【你现在所处的,是一个疑似屠宰房的房间。房间里有案板,案板上是陈旧腥臭的血迹;你举目四望,看到的却是无数悬挂着的猪脸。它们没有眼睛,你却感觉像被注视;在听到屠刀声靠近的那一刻,你突然醒悟,或许从头到尾,你都只是其中之一。
【不知道从它们的眼中看出来的世界会是怎样?会不会更加真实?】
许冥:“……”
略有些迟疑的,她上前再次拿下了一张猪。
别是这样,最好别是这样——她在心里无奈地发出祈祷,拜托别搞什么只要戴着猪头套才能看到线索的奇葩设定,千万别!
这玩意儿戴着恶心只是一方面,更关键的是她白痴啊……
拿头的手,微微颤抖。许冥垂眸又看了眼手里黏糊糊的猪头,终是无奈地将它缓缓举了起来,准备不管怎样先戴上试试;恰在此时,却听门外突兀地传来一阵敲门声,几乎是同一个时间,强烈的白色光线从门缝下投入,铺亮了小半地板。
许冥:“……?”
动作瞬间停住。她眸光微转,轻手轻脚地放下手中猪脸,小心翼翼靠了过去。
才刚贴门,外面的敲门声倏然停止。许冥狐疑地皱了皱眉,下一瞬,又听一个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音量不大,却叫人听得分外清晰。
他问,请问,你要点灯吗?
“?”许冥心头疑窦更甚。点灯……是指“鬼楼点灯”的那个点灯吗?
略一纠结,没有回答。
外面的人微微提高音量:“请问,你要点灯吗?”
“……”许冥抿紧唇角,依旧没说话,于是外面的人又原封不动地问了三遍,一遍声音比一遍打,到了第三遍,许冥终于打算试着应声了,不想才刚开口,门板忽然被用力砸了下!
紧跟着,又是砰砰砰砰,一连串用力的锤击!
许冥被惊得往后一躲,门外人的声音已经紧随而来——
“你要点灯吗?你要点灯吗?”
“要不要点灯!要不要点灯!”
“点灯、点灯!光、光——快点灯!!!点啊!点啊——”
音量越来越高、声音也越来越尖。直至最后,吐字完全模糊,干脆化为了一阵纯粹的尖叫,与此同时,从门缝中照入的光线却愈发明亮、愈发刺目!
直至最后,几乎到了让人无法睁开眼睛的地步!
“……!”
许冥的耳膜正被那尖叫刺得生疼,早已本能地与门板拉开了距离,注意到这点,更是尽可能地快速往后躲去,不想那光斑的边缘,竟如活物般扭曲蠕动起来,像只水母似地,快速朝她游来——
同一时间,四面八方悬挂的猪脸,亦不约而同地睁开了眼。
“你要点灯吗?”它们张开僵硬死板的嘴,整齐划一地吐出字句,重叠的声音像是蚊蝇般在四周盘旋,又叫人想到大张的网。
“你要点灯吗?”
“你要点灯吗……”
许冥:“……”
说好的这地方没域主,对她也没难度的呢!
许冥心里骂了一句,眼看那团光已经快要够到她鞋沿,索性转身直接往桌案上爬去。谁料才爬到一半,脚踝处忽然一紧,皮肤上蔓开一阵刺骨的冰凉。
她下意识转头,正在下方的光斑如积水般铺开,一只纯由光组成的、白骨般的手,正从那“积水”中伸出,死死抓在她的脚踝上。
……会死。
莫名的念头突然涌了上来,许冥像是被冰住般僵在原地,只觉某种东西正从体内被生拽、被抽离……
心脏都冒出寒意。更奇怪的是,她竟觉得这感觉还有些熟悉。
——就在此时,她忽然听到了一声狗叫。
遥远的、模糊的狗叫。像是从很深的地底传来——紧跟着,许冥脚踝上又是一痛一松,等反应过来时,那只抓在脚踝上的手,已然不见了。
同时消失的还有一地光斑。去得比来得更突兀,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
灼目的光芒倏然退下,房间顿时更显昏暗。许冥喘着粗气,赶紧整个人爬上桌子,这才发现自己的背上额上,不知何时已经汗湿一大片。
……所以刚才的那是什么?那声狗叫又是怎么回事?
是兰铎吗?
许冥自然而然地对狗叫做出对应,关于那光和说话的人,却仍旧一头雾水。她小心地缩在桌案上,手指下意识地抚摸着刚才被抓的脚踝,这才发现,上面似是还被抓出了些许凹陷。
许冥:“……”
刚巧这会儿,眼睛已再次适应周围的光线,看到的东西也一下清晰不少。许冥鼓足勇气,又探头往下望去,只见方才铺着光斑的地方,竟又多了张纸条。
喉头微动,她小心爬了下去,拿起那纸。只见上面是几行简单的手写字,看上去十分潦草,似是匆匆写就:
【快跑,你已经被发现了!
【不要点灯,不要在同一个房间停留超过半小时,不要在同一层停留超过两小时,楼层不难,赶紧找到门出去,保持移动,不要让它追上你!
【不要让印子合上,那是它抓你的手!
【你越听话,它就开心,你不听话,它就生气。尽量别让它开心!
【别让它知道你看到了这个,别让它知道你正在防它。
【尽快离开这里!】
“……?”
许冥蹙眉望着那纸条,默了片刻,似有意识到什么,再次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踝。
这回她终于看清楚了。她的脚踝上,正盘着一个手印。
紫黑的手印,环在脚踝上,像一个开口的圈。还差大约三厘米,整个圈就会完全合拢。
许冥:……
所以,这个到底是……
尚未理出什么头绪,门外忽又一声响,许冥倒吸口气,警觉转头,片刻后,神情却又稍稍放松了些。
或许是她高兴得太早……但她隐隐有种感觉,此刻出现在门外的东西,和之前那个不一样。
之前的是清晰的锤门声,这次听见的却是很闷的碰撞声,像是某种软体在门上突然撞了一下——最重要的是,给她的感觉也不一样。
完全没有之前的那种强烈压迫感。即使如此,许冥觉得还是有必要保持警惕的。
于是微微压低身体,快速又安静地摸到门边,贴着门板听了一会儿,却没再听到更多声响。
“……”似是意识到什么,她又垂眼往下方看去。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弯下了腰。
隔着门缝,她看到了一双脚。脚上是一双挺大牌的运动鞋。
再下一秒,那鞋子却被挡住——
一张猪脸,从上方垂下,隔着门缝,静静望了过来。
*
同一时间。
另一边。
邱雨菲正麻着胆子,小心翼翼往前走去。
即使已经刻意放轻,脚步声仍是一下下地在过分空旷的空间内回**,听得她一阵心惊肉跳。
她其实到现在都还没搞清,自己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在她的印象里,自己明明只是跟着许冥上了楼,顺便摁了下她给的手机——而等到再抬眼时,一切都变了。
楼梯不见了,许冥也不见了。她一个人,站在一个停车场般的地方,偌大的空间里没有一道人影,唯有单调的颜色不住向外延展着,放眼望去除了整齐停着的车子,就是一根根标着字母的柱子。
甚至她包里的东西都变了。一个装着备用物品的小袋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许冥的本子,以及某个粘在本子上的、现在还扒在包包边沿不停对自己说话的东西。
“我觉得你有点太紧绷了。”鲸脂人这会儿对许冥的话倒是记得牢,见邱雨菲慌到脸色都有点白,还努力安慰了句,“你也不要太紧张,这说白了就是个怪谈……”
邱雨菲:??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关键是怪谈吗?关键是我把冥冥压箱底的东西都顺走了好不好?”邱雨菲忍不住低声道,“这么重要的本子……怎么就到我这儿了啊。”
她又用不了!
“冷静冷静,你压力也别太大了。那家伙又不是生下来就有规则书的,不也这么活过来了……”鲸脂人不太走心地宽慰着,突然又诶了一声,“说起来,你之前不是说,你也有东西被转移她那边去了吗?”
邱雨菲:“……嗯。”
“是什么?”鲸脂人一下来了兴致,甚至脑袋都往外探了探,“我问那小孩,她只说是好多东西……”
还吐槽了句有点重。更让它好奇了。
“也没什么啊。”邱雨菲看它一眼,倒没隐瞒的意思,直接道,“就是两支唇膏。”
鲸脂人:“哦,那确实还……”
邱雨菲:“能弹小刀的那种。”
鲸脂人:……诶?
“还有我新买的折叠刀、多功能防身手电筒、小瓶防身喷雾、卡通指虎、暗器戒指……”邱雨菲紧跟着道。
鲸脂人:……啊?
“都打包放着的。全都不见了。”邱雨菲叹气,“也不知道是不是都转去冥冥那边了……怪重的呢。”
鲸脂人:“……”
那可能,确实是挺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