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天清晨。
田毅亮起床时,闹钟都还没响。大脑似是尚未完全清醒,仍是昏昏沉沉,他打着呵欠走出房间,看到堂姐正坐在餐桌前,安安静静地喝粥。
“早。”堂姐和他打招呼,“要去上学了吗?”
“……嗯。”田毅亮愣了下,不由自主地点点头,也坐到了餐桌前,“今天有篮球比赛,姐你过来看吗?”
“不了,我有事。”堂姐淡淡道,“你们今天和哪个队伍打?安心园艺?”
“不是啦,安心园艺我才不怕。他们菜得很。”田毅亮无所谓地说着,从盘子里拿起一根油条,“这次要对付的,是个新出现的队伍,还蛮厉害的……我好像和你说过他们吧?怪谈拆迁办?”
“你没说过。”堂姐依旧是那副平静的语气,垂着眼眸喝粥,“但我知道他们。是很厉害。”
“是吧!”田毅亮忍不住拍了下桌子,“上次那个舒艺杯,明明我们准备了很久,结果这个拆迁办说来就来,一下就把冠军拿走了!还有、还有……”
田毅亮顿了下,忽然有些卡壳。说来也怪,明明都起床那么久了,他意识仍是有些雾蒙蒙的,明明还想再举些例子,脑袋里却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唯有“怪谈拆迁办很厉害”这个概念,牢牢地扒在脑回沟里,清晰得仿佛吸烟刻肺。
话说回来……为什么一支校篮球队,会管自己叫“怪谈拆迁办”?
田毅亮心中飘过淡淡的困惑,隐隐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却想不起来。
就在此时,却听对面的堂姐忽然开口:“我知道,他们是很厉害。
“所以等你醒了,请务必帮我带一句话。”
“?”田毅亮一怔,“什么醒了?”
堂姐却没理他,只抬起一双空洞的眼,严肃地望着他。声音像是飞快膨胀的气球,越来越响,越来越高,直至最后,几乎从四面八方传来,用力压在他耳膜上——
“告诉他们,它已经找到合适的门了。它即将开始寻找钥匙。
“别让它找到合适的钥匙。记住,千万别让它找到合适的钥匙——
“拦住它!!!”
……!
田毅亮猛地睁开双眼,这才发现自己正趴在办公桌上。
搁在旁边的手机正哔哔地响着闹铃。田毅亮挣扎着将它关掉,腰酸背痛地直起了身,回忆起方才的梦境,内心只觉一阵阵荒谬。
会梦到篮球不奇怪,他高中就是校篮球队的,读书时还迷恋过《灌篮高手》;会梦到什么门和钥匙也不奇怪,很早之前拆迁办就有提到这两个关键词,这段时间来,大力除草也在挖空了心思地调查,试图找出其代表的真正释义。
至于梦到怪谈拆迁办……好吧这可能有点奇怪。不过考虑到拆迁办最近在救援行动中的强烈存在感,似乎也说得过去。他们昨天内部开会时还有特意提到,之后与拆迁办的救援人员共事时该如何沟通与配合。
最大的问题是,他为什么会梦到自己的堂姐?
田毅亮揉了揉眉心,缓缓坐直了身子。
他的堂姐,田将明,大他五岁,同样的通灵体质,早在他入行之前就已经在作为官方人员四处奔走,是从小到大帮助他最多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亦是引路人。
但她失踪了。于六年前不知所踪。直到最近,田毅亮才从安心园艺那里得知她的下落——
她早已死了,死在了篮子桥的那栋单元楼里。
而现在,她仍以死人的身份待在那楼里,守着一扇不知会再次打开的门。
消息是来自安心园艺,而安心园艺的消息,是来自拆迁办的顾铭。因为这事,田毅亮还特意让自己的助理找了个名头,给顾铭寄了些谢礼。
有时午夜梦回,田毅亮亦难免怅然。毕竟自己找了堂姐那么久,谁能想到两人曾近到只隔着一堵墙的距离;怅然之外,却又有种心头大石落地的感觉,至少自己几年的寻觅,总算有了个结果。
若说是因为心有所念,会梦到堂姐大约也不奇怪。奇怪的是梦里堂姐的状态,还有她说的话……
——它已经找到合适的门了。它即将开始寻找钥匙。
语焉不详,却很难令人不在意。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自己做梦时潜意识的胡乱拼凑,还是……
田毅亮心里不由犯起嘀咕。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见是同事打来的电话,田毅亮顺手接起,嗯嗯地应了几声,表情却忽然一顿。
随即愕然睁大了双眼。
*
另一边。
或许是因为最近太过疲惫,许冥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十点。
邱雨菲早就已经上班去了,整个二楼都安安静静。
许冥醒了才发现昨晚自己困到忘了定闹钟,心脏登时悬了起来;打开微信,飞快地扫了眼聊天记录,发现没有受到来自安心园艺或大力除草的信息,这才松了口气。飞快完成洗漱后又去玻璃房看了看,从牛不耕处得知目前并未发现有人被困怪谈中,更是一阵如释重负。
“没有就好,那我等等……诶?”
话说一半,视线落在笔电的屏幕上,许冥话语忽然一转:“不是说没人吗?”
她指了指正在播放的画面。只见屏幕里,一个身形巨硕的男人正在怪谈里晃悠,背影看着如小山一般。
牛不耕跟着看了眼,却是摇了摇头。
“它不是。”它轻声说着,小心翼翼地在屏幕上按了几下。播放的画面顿时换了个角度,露出这男人的正脸——似是怕许冥看不清,牛不耕还特意放大了细节。
只见那张圆圆胖胖的脸上,堆满的不止是横肉,还有无数只大小不一的、正在眨动的眼睛。
“……”饶是许冥见鬼经验丰富,也觉得这长相有些过于刺激,忍不住噫了一下。
“这不是人。”牛不耕这才道,“应该是异化根。”
当然,它也只是猜测。但长这么奇葩,还是从外面进入怪谈的,进入后还能凭自己心意到处游**……是异化根的概率远比死人高。
许冥闻言,了然地点了点头。
异化根的话,那完全不在拆迁办的业务范围内了。许冥也懒得给自己找事,又对牛不耕叮嘱了几句,便转身回到了屋里——
难得今天这么空闲,还有大把的时间。她打算先去找点东西吃,再好好研究下新解锁出的规则书技能,顺便进行一次记忆回顾。
不想刚进客厅,正撞见盼盼的背影——她这会儿正站在厨房门外,身体紧紧贴着门沿,正探头探脑地往厨房里看,瞧上去神神秘秘的,也不知是在看什么。
许冥见状,脚步一顿。张口正想细问,盼盼已似察觉到什么似的,蓦地转过了头。见自己进来,立刻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冲自己连连招手,要她过去。
许冥一头雾水,却还是照办。走过去后,才注意到盼盼这会儿正死死咬着嘴唇,眼神却是亮亮的,看上去激动非常。
许冥愈发不解,顺着盼盼的目光往厨房里看去。却见燃气灶前正站着两道熟悉的身影,一个身材颀长,站得笔直,腰上勒着根粉色的围裙带子,勒出一个劲瘦的轮廓;一个则穿着有些臃肿的家居服,长发整齐地盘在脑后,看上去简单又利落。
正是兰铎和盼盼的妈妈。
从许冥的位置,看不到他们在忙些什么。只能听见锅里咕嘟嘟的声音,以及盼盼妈妈的只言片语,时不时飘过来:
“不要急……对,现在再翻面……还要再炸一下,这样放进汤里才好吃……”
哦。许冥恍然大悟。原来是在指点兰铎做饭。
……等等,谁指点谁做饭?
许冥愣了一下,忽然又有些恍惚。一旁的盼盼却像是终于看够了,咬着嘴唇又扯了扯许冥的袖子,引着她悄悄往外退去,一直退到院子里,方终于绷不住似地原地蹦了一下,看上去像是在笑,又仿佛随时会哭出来:
“许冥姐,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对吧!我妈妈,她在教人做菜——她!在教人!做菜!”
她发出那种小孩超激动时才会发出的哼哼声,忍不住又原地蹦了个圈。许冥好笑地看着她蹦来蹦去,嘴角却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抬了起来。
她大概能明白盼盼激动的点——毕竟,她妈妈刚来到小洋房的时候,已经连话都说不完整。
懵懵懂懂、浑浑噩噩,像是一具只剩微薄记忆与情感支撑着的脆弱空壳,只会跟着盼盼到处走,如果盼盼没有牵着她,她便只会安静站在原地,将空洞又茫然的目光,平等地投向每一个从旁边路过的人。
不过这种状况,似乎也只出现她们刚搬进来的时候……许冥仔细回忆了下,这才想起,好像在雨菲来的那晚,盼盼妈妈也跟着在院子里看打牌。前两天她还看到对方一个人在院里逗小狗,对方见她过来,还很和善地冲她笑,打招呼。
原本蓬蓬乱的头发,不知何时起,开始打理得整齐干净。原本无光的眼神,也渐渐变得精神温和。直到今天——
她甚至站在厨房里,一本正经地教兰铎做菜。
尚未等许冥感叹这变化的玄妙,旁边的盼盼已经再次开口。
“……谢、谢谢。”她现在看上去已冷静多了,瞧着甚至有些害羞,说话的声音亦低了不少,“对不出,这话好像应该早点说的,我只是觉得,应该等你们都在的时候当面说,但一直没等到她……但真的真的,很谢谢你们!”
“没事没事,不用专门道谢的。”许冥赶紧回了句,心里却有些奇怪。
什么叫“等你们都在”?小洋房里的人基本每晚都全乎的啊?那个“没等到他”又是怎么回事……
直到盼盼强忍激动地搓了搓脸,努力憋出了后面的话:
“一开始袭明老师给我工牌牌的时候,我还不太相信,没想到她说的居然是真的!我妈她已经,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地做饭了,在单元楼的时候,她总是拿着空锅子、空碗走来走去,好像看不见手里的东西一样,我那个时候就很害怕,我怕她哪天连我也看不见,我怕我抓不住她……”
那个在单元楼里拆胳膊都面不改色的小姑娘,这会儿却不由自主地皱起了脸,忍着哭又憋着笑:
“总之,谢谢你们……她回来了,我能感觉到,她在回来了,我妈妈回来了……”
她将脸埋在了手掌里,声音变得闷闷的,肩膀亦跟着耸动起来。
总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厉害足够坚强足够独当一面,只有当那个熟悉又强大的身影再次出现时才会突然想起来,自己其实一直都是离不开妈妈的小孩。
许冥望着终于克制不住开始抽噎的盼盼,张口似想要说些什么,默了一会儿,却终究什么都没说,而是轻轻伸手,环住了对方的肩膀。
不知过了多久,盼盼才终于拿开了挡在脸上的手。用力抹了下眼睛后,她忽似又想到什么,伸手进口袋里一阵摸索,很快又摸出个东西,递到了许冥跟前。
许冥垂眸,发现那是枚贴有玫瑰式样的塑料小发夹。略一思索,微微蹙起了眉:“这个是……”
“我的宝贝。”盼盼吸了吸鼻子,认真道,“也叫做‘根’,没错吧?”
“我看你好像很需要这个东西的样子,我也没有别的值钱的东西了,就这一个,要不你拿走吧。”
许冥:“……”
果然。
许冥轻轻吐出口气,神情却一下严肃起来。
“盼盼。”她板着脸道,“你还记得,《怪谈拆迁办员工守则》的第二十条是什么吗?”
“……”盼盼被她突然严厉的语气吓得一怔,后知后觉地看了眼挂在胸口的工牌,停顿好一会儿才不太确定道:“好像是,不拿别人的根……但可以抢怪谈的根……”
“后半段暂时放一边。”许冥立刻道,“就问你,你是死人,对不对。”
“……”有一说一抛开语境这话问得真的很像找事。
盼盼依旧被她的语气吓唬着,以至于停了一会儿,才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而我,虽然平常不戴工牌,但也算是拆迁办的员工,对不对?”许冥紧跟着问道。见盼盼再次点头,当即跟上一句:“既然是员工,那就应该遵守员工守则。”
“守则已经写明了,不可以拿死人的根,那我如果拿了你的根,就是知法犯法,你知道这问题有多严重吗?这种作风问题都是要严打的。”许冥一本正经地说着,将那发夹又推了回去,“所以,不要害我,明白吗?”
盼盼:“……”
啊……还有这样的说法吗?
盼盼迷迷糊糊,顺着许冥的动作将发夹收了起来。许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轻轻笑起来,撑着膝盖俯下身看她:
“总之,你的感谢我收到了。你的礼物我也心领了。再说了,你最近不是还经常帮我去怪谈捞人吗?扯平了呀。”
她摸了摸盼盼的脑袋,又直起了身,牵起对方的手,走回屋里。
盼盼一颗心显然还在厨房里,一进屋就频频往厨房的方向看。许冥见状,便直接将人放生,独自往二楼走去,边走边回忆自己将新买的牛油果薯片放在了哪里——才刚上楼,又听身后蹬蹬声响,一转头,正见盼盼拿着面包和盒装牛奶跑上来。
“那个,姐姐,这个给你!”盼盼见她停下,立刻将面包和牛奶递过来。许冥眼睛一亮,刚要道谢,又听对方道:“兰铎哥哥托我带给你的!”
“他还说让我建议你少吃点,因为马上就可以吃午饭了。吃点热乎乎的比较好……”盼盼一本正经地复述完,欢快地冲许冥摆了摆手,又蹬蹬蹬地跑下楼,找妈妈去了。
剩下许冥一个,低头看看手里的面包,默了一会儿,又轻轻笑起来,撕开面包的包装,边啃边继续往楼上走。
等回到卧室,恰好一个面包吃完。许冥拍拍手又擦擦嘴,掏出藏在枕头下的规则书,翻到脑菇那页,将手放上,深吸口气——
再睁开眼时,正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
说是尖叫,似乎也不太确切,真说起来,那更像是某种愤怒的吼叫。许冥下意识往声音的来源看去,然而尚未等她找到准确的地点,便听到一声响亮的犬类咆哮声——
所有的吼叫,瞬间戛然而止。
原本漆黑的环境也一下子亮堂起来。许冥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所在的是条亮着路灯的小巷,巷子的尽头,两道人影正在不断靠近,急急朝有光的地方奔……
直至跑到许冥旁边的路灯下面,才终于停下脚步。
而后便是一阵难以置信的低语——
“我去。我去我去我去!”飘在空中的许冥看着另一个自己不敢相信地摇着头,声音越来越高,直至最后,变成了充满激动的大叫,“我们拿到了!居然真的拿到了!”
她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个东西。许冥居高临下地看过去,看到一颗瘪了大半,正在发烂的苹果。
看着怪磕碜的,另一个自己却珍重得像是捧着王冠。拿在手里看了没一会儿便又视若珍宝地收起,整个人却依旧沉浸在狂喜中,原地又是蹦跳又是挥拳,兴致上来,甚至转身就给了兰铎一个拥抱,抱完又去抱他的狗,看上去开心得不得了。
……真不稳重。一看就没见过什么世面。
许冥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批判着,默了一会儿,却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不光是她,兰铎也跟受到感染似地,唇角以极小的弧度翘起,目光安静又专注地追逐着狂喜的许冥,像是在注视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所有你打算什么时候弄死我?”他忽然开口。
“……”“许冥”原地蹦跶的动作兀地一顿,连带着空中的许冥也跟着一僵。
要死。许冥无声闭了闭眼——另一个自己有没有忘记她不知道,但她是真的差点忘了这茬。
另一边,注意到许冥突兀的沉默与僵硬,兰铎眨了眨眼,嘴角的弧度慢慢敛了下去。
“你不会忘了吧?”他轻声道,“我们早就说好的。我帮你拿到根,你帮我死掉。这是诺言。”
“对,我知道……”地上的“许冥”下意识应了句,情不自禁地抬手顺了下头发。飘在空中的许冥静静看着,不忍直视地移开目光。
“我”在紧张——她几乎是一眼就看出来。
合着是真没半点准备啊。
再观察一下四周的环境,她对自己的紧张,登时有了更深的理解——深夜、小巷、周边无人、兰铎身边还趴着一只一人高的大眼睛影犬。
如果能和对方好好沟通当然是最好。如果对方真的光火了,这种地方,被直接咬死吃掉都没人知道。
虽然现在的许冥知道这种事不可能发生……但代入一下当时的自己,在这种压力下还能维持住表情,已经算是很不容易了。
不过她也是真好奇,这事最后到底是怎么揭过去的?
至少从“自己”现在的表现来说,许冥确定,自己是肯定不知道所谓的“杀死异化根”的方法的。这事能揭过去,说明自己最后肯定哄好了兰铎,问题就在于,是怎么哄的……
许冥环起胳膊,脑海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几乎就在同时,下方的另一个“许冥”忽然开口,神情看上去却已自若许多。
“你放心,答应你的事,只要你不反悔,我一定尽力做到。”“许冥”一脸正色地说着,兰铎亦跟着点头,完全没有意识到“许冥”此时的表达已经是优化过的版本了。
“肯定做到”和“尽力做到”,完全不是一回事;更别提前面还加了个限定条件。
下一秒,却见“许冥”话头一转,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只是,在‘杀死’你之前,我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想搞清楚。”
“能告诉我,你想消失的理由吗?”
“……?”兰铎偏了偏头,显然是没想到“许冥”还会问这么一句。顿了一会儿后,才理所当然道,“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不想继续存在了而已。”
“你确定吗?”“许冥”声音又放缓了几分,“就我个人而言,我真的希望你再好好想想。一旦你再次‘死亡’,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我除了名字,过去的一切基本全忘光了。”兰铎打断了她的话,“我不记得我拥有过什么,也不觉得我还能再拥有什么。我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已经全断了,然而我却连像个普通死人一样,安静逝去的机会都没有……”
哦豁。飘在空中的许冥面无表情地想到。
来了来了漏洞来了,有人要随棍上了——
果然,下一秒,便听另一个自己道:“谁说的。”
紧跟着,执起兰铎的双手,认真看了过去:“我认识你。你也认识我。我们之间虽然不太愉快,但也算有些回忆……
“这样的牵连,你觉得不算联系吗?”
“……”兰铎垂下眼眸,看了看她紧抓着自己的手,却是陷入沉默。
“许冥”小心观察着他的神情,眸光微动,紧跟着又补上一句:“如果你觉得不够,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建立更多的联系。
“建立联系可以尝试,真正的消失却只有一次机会。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清楚。
“起码别再露出那种‘如果我消失,世上也没人会在乎’的表情。”
“许冥”轻声说着,微微垂下眼帘,抓着兰铎的手,却收得更紧了些。
“至少我会在乎。”她低声道。
“……”
她的对面,兰铎微微抬眼,欲言又止。
她的上面,许冥双手捂脸,止言又欲。
……我当时是不是日漫看得比较多来着?好像是,大一的时候补了挺多番来着,还有轻小说……
许冥默默想着,暗自庆幸至少此刻的自己是飘着的。好歹不用脚趾抠地。
……不过从之后的发展来看,这话尬归尬,应当是有效果的。
也难怪。毕竟兰铎不管什么时候,眼神都是挺清澈的……
许冥暗自想着,正琢磨着自己的良心这时候是不是应该痛一下,却听下方的兰铎忽然出声,音色一如既往得好听,清凌凌的,像是流淌的冰水。
他说,你在骗我,是吗?
“……”两个许冥的表情,不约而同地皆是一凝。
兰铎却已经抬起眼,静静看了过去:“关于能杀我的事,你在骗我,是吗?”
“……”就像许冥说的,兰铎的眼睛向来都是很清澈的。或许正是因为被那样的眼睛注视着,“许冥”原本打好的无数腹稿卡在了胸口,默了一会儿,终是轻轻点了点头。
“嗯。”
“不过我可以帮你一起找方法。”“许冥”立刻又补充道,“就像你帮我找根那样。而且我手里正好有一份关于异化根的资料,如果仔细钻研的话,或许……”
“那另一句呢?”兰铎却再次打断了她。
“许冥”又是一怔:“什么?”
“你说,你不想我死的那一句。”兰铎轻声说着,本能地想要垂下眼睛遮掩视线,顿了下,却又强迫着自己再次抬眼,直直望了过去,“这句也是骗我的吗?”
“……”回应他的,却是“许冥”又一次的沉默。
这次的沉默似乎有些久。久到兰铎的视线又一点点地垂了下去。见自己的手仍被“许冥”抓着,他嘴角又是一动,沉默着准备将手抽出来,不想刚有动作,两手又被“许冥”用力拽了回去。
紧跟着,就见“许冥”用力吸了口气。
“行吧,我承认。某种层面来说,我不是好人。从和你认识到现在,我说过脏话,也说过不少谎话。”“许冥”一字一顿,“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强调下,我接下去的话,真的不是谎话。”
“我那句话是认真的。”
“我是真的……不想你死。不希望你消失。”
……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瞬间凝住。路灯传出滋滋的声响,飘在空中的许冥缓缓移开目光,不知为什么,感到胸口有东西在突突地跳。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到下方再次传来兰铎的声音。
他说:“好,既然这样,那我给你。”
——
“嗯,什么?”
另一头,厨房内。
兰铎小心将锅盖焖上去,听到旁边盼盼妈妈的问话,茫然抬头。
盼盼妈妈看他一眼,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们,最近不说话,为什么?”
其他人一直忙着自己的事,可能不太关注;但她作为一个总是安静待在角落的人,有些事,总会观察得比别人细致些。
兰铎和许冥,明明没有吵架,这段时间来,他却好像总是避着对方,不肯单独和对方见面,也不愿与对方说话。
盼盼妈妈现在恢复了不少,连带着以前的热心肠都跟着再度苏醒。正好今天有机会和兰铎单独相处,就顺口多问了一句。
只是她的表达还是不太利索,搞得兰铎花了好大工夫才听懂她的话。旋即便见他摇了摇头,垂眼专注地看向锅里咕嘟嘟的汤水。
“没有吵架。也没有不高兴。”他缓缓道,“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我不能告诉她以前的事。”
“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有些事,她其实不用在意。她不用觉得亏欠我什么,这没必要的……”
他出神地望着跳动的灶火,声音低得像是喃喃自语。几乎是同一时间,远在另一个时空碎片的许冥,也终于听到了路灯下,兰铎的后半句话。
——“我的命都已经归她了,就算会为她用掉,那也很正常的事情。”
——“从今天起,我的命给你。”
*
又不知过了多久。
躺在**的许冥霍然睁开双眼。
不知是不是因为通风问题,脸颊有些微的发烫。她却顾不上这么多,直接从**跳了起来,随手抓了张餐巾纸,在上面飞快记下了四个数字。
0316。
四年前的三月十六日。这就是她拿到第一个根的时间。
许冥微微屏息,又迅速拿出了那本上了锁的笔记本。小心拨动起密码锁的拨盘,将这串数字输了进去。
密码锁咔哒一声弹开,许冥这才彻底放松下来,顺手揉了揉仍在泛红的耳朵,脸上不觉带上了一丝笑容。
然而才刚将笔记本翻开,忽听窗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击声。许冥讶然转头,只见陆月灵不知何时已飘到了卧室的窗外,正在轻敲玻璃。见许冥看向自己,又立刻朝下指了指。
“牛不耕找你!好像很急!”她匆匆说完这话,又一下飘走了——今天正好郭舒艺她们出来玩,她赶着回去打牌。
许冥微微蹙眉,想了想,又将手里的本子锁了回去。随即起身准备下楼,看到放在旁边的手机时,又是一顿。
只见手机指示灯一亮一亮的。点开屏幕,来自施绵的消息一条条往外跳。许冥挨个儿翻下去,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略一思索,索性一个电话直接打了过去。
“喂?施绵?我顾铭。”许冥一边下楼一边对着手机道,“不好意思我刚看到你消息,你能再详细说一下吗……?”
来到客厅,正见兰铎将一个大汤盅往桌上端。对上目光的刹那,两人皆是一顿,兰铎看上去下意识想跑,注意到许冥的手机,又生生停住了动作。略一迟疑,指了指桌上的汤盅,给许冥递了个疑问的眼神。
香甜的气息从盅里飘出,许冥鼻子微动,只吃过一个面包的肚子不合时宜地感到了几分饥饿。闭了闭眼,她无奈地冲兰铎比了个OK的手势,兰铎眉眼舒展,立刻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转身又进厨房,去给她拿碗筷。
许冥的注意力则一下又回到了手机上,一边认真应着,一边转向了玻璃房:
“嗯嗯,所以是有员工失踪了,我明白……但你这样问我们也没法直接找啊。
“能再提供些别的线索吗?比如在他失踪前,他去了哪里,干了什么……话说你们那位顾问呢?她查到什么没有?”
“还没。我们正在等她消息。”手机里传来施绵略显急促的声音,“他失踪前的情况,我们也已经查过。这也是最令人想不通的点,他是在自己家里失踪的,失踪前似乎是在看论坛……”
许冥:“?”
“灵异论坛。”施绵补充道,“包括‘百烛广场’在内的几个小论坛,全是由他负责盯梢。”
许冥:“……”
我以为你们所谓的“盯着”都是ai检测来着……居然这么质朴,都靠人工的吗?
“会不会是这些论坛有什么古怪?”许冥猜测。说话间人已经到了玻璃房。
牛不耕这会儿正坐在那台笔电前,见她过来立刻冲她挥起了手。许冥快步过去,手机里传来施绵的答复:
“我们也有这方面的猜测,现在正在翻他的浏览和发帖纪录。不过他的小号有点多……啊?什么?”
手机那头的声音忽然变得混乱起来,听上去施绵似是在跟其他人讲话。具体说的什么,许冥这边听不清楚,只知道她的语气听上去又懵又急,充满了难以置信。
见施绵暂时没空搭理自己,许冥也没闲着,加快脚步来到电脑旁边,捂着手机问牛不耕:“怎么了?”
牛不耕看了眼她的手机,没说话,直接把电脑屏幕冲她转过来,同时笨拙地操作起键盘,不断调整起屏幕上展示的区域。
许冥一开始还没明白它想表达什么,盯着不断切换的场景画面看了会儿,却渐渐反应过来。
“人呢?”她忍不住问牛不耕,“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个异化根呢?”
明明不久前还看到有个异化根在这个怪谈里游**的,然而现在却半点影子都看不见了。这不对劲。
牛不耕眼神复杂地看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在说“不知道”还是“没有了”。就在此时,手机那头再度传来施绵的声音,听上去清晰许多,也茫然许多。
“那个,小顾。不好意思我们这边刚又发现点情况。”施绵快速地说着,即使努力掩饰,许冥还是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慌乱,“我们的顾问,好像也不见了。”
“……”许冥一怔,竟也跟着茫然起来,难以置信地开口,“谁?”
“我们的……顾问。”施绵艰难道,“那位经常为我们提供情报的异化根女士。”
“刚才我们有同事去找她,想问问她有没有探知到更多情报。结果发现她人已经不在办公室了,没有留下任何信息……”
他们和自家顾问相处得还是很融洽的。那位也向来好说话,从来不会一句话不说就直接消失。
而且什么都没带,也不想离家出走的样子……甚至之前用的东西都还放在桌上,一点没收。
“也就是说……”许冥缓过神来,无意识地握紧了手机,“那位异化根,是凭空消失了?”
施绵那边含糊地应了一声,看上去对这个结论也是十分难以接受。旁边牛不耕却是蓦地瞪大眼,旋即用力点了点头。
“……”这下,却是轮到许冥瞪大眼睛看它了。
手机里的交流,牛不耕大概率是听不见的。它也不是那种对旁人的事好奇热心的性子——也就是说,牛不耕方才的点头,多半是以为许冥是在对自己说话,所以才会给予回应。
而他们方才所说的话题,恰好也是异化根。电脑屏幕里那个不见了的多眼胖子。
……所以说,电脑里的那个,也是凭空消失了的?
这算什么情况?
许冥越发懵了——茫然的同时,胸口更是不由自主地涌上一层又一层的不安。
不同的地点,两个异化根,都各自消失。她可不认为这只是简单的巧合而已。
而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尖锐的摔裂声,突兀地从客厅里传来。
许冥一个激灵,胸中的不安突然攀至顶峰,立刻转身往客厅跑去!
待冲到客厅时,整个人却瞬间愣在当场。
——只见客厅内,空****的,空无一人。
唯有两瓣碎碗掉在地上,碗里的汤洒了一地。汤的旁边,落着一片粉色的围裙。
正是兰铎常用的那个。
手机里施绵那头忽然陷入了骚乱,似是又和旁人说起话来。客厅大门被推开,盼盼从院子里急急跑了过来,见许冥就在这里,登时松了口气的样子,有些焦急地张口:
“许冥姐,你有看到兰铎哥的狗吗……”
“小顾,我们这边刚得到大力除草的消息——”与此同时,施绵的声音也回到了手机里。
盼盼:“我和妈妈刚刚在院子里逗狗……”
施绵:“和大力除草合作的异化根也不见了。”
盼盼:“那狗狗忽然就消失了!”
施绵:“田毅亮据说还做了预知梦。目前不确定是否和这事有关系。”
许冥:“……”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热汤的香气。许冥盯着地上的碎碗看了片刻,闭眼克制地做了个深呼吸。
“同步一下情报。我们这边也有异化根突然失踪了。”许冥轻声道,语气平静且冷静,握着手机的手指紧绷到快要抽筋,“能具体谈谈田先生做的梦吗?”
“为什么,会觉得是预知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