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静洗得很快,她低着头出来,“你赶快去洗吧。”她没看瞿桦,拿着毛巾擦头发。
瞿桦拿过毛巾给她擦,擦得很温柔,很细致,两个人的脸越靠越近,按理说这个距离应该把彼此看得清楚,可双方都没有去看彼此的眼睛。穆静头发上的水珠滑到瞿桦的手指上,离得这么近,穆静以为瞿桦会过来吻她,然而并没有。穆静几次说她自己擦,瞿桦都不理她,继续给她擦,大约很久后,他在她的头发上嗅了嗅,说可以了。
穆静指了指卫生间,又说:“你快去洗吧。”
“先去吃饭。”
他的头发之前淋了雨,出门之前穆静拿了毛巾给他擦了两下,被瞿桦盯得不自在,她把毛巾塞他手里,“你再擦一擦吧。”瞿桦握住她的手,去吻她的嘴。她闭上眼睛,去找寻刚才那温柔的感觉,而瞿桦并不配合,他亲得很狠,他用这股狠劲儿告诉她,别想拿她和前男友的亲热方式来敷衍他。他处处提醒着她,她现在面对着的是谁。
穆静没时间去想起她以前的男朋友,那个连亲吻都会征询她意见的人,她以为他们会好一辈子,可是到最后连同她分手都要她拿主意,他爱她,可他想过一种较为容易的生活,她最后为他做了决定。
瞿桦是不需要她做决定的,她不喜欢他这一点,可他如果不是这样的人,他也不会抗住压力娶她。
瞿桦的手指又温习了一遍过去每晚都要做的功课,重新唤起了穆静的某些身体记忆。
不见面的时候,穆静并不怎么想念他,也不太想起两个人的相处场景,可见了面,之前的画面就扑到了眼前,她并不讨厌和瞿桦的身体接触,大多时候甚至是喜欢的。可能瞿桦自己都没发现,他做那事儿的时候总会很卖力地取悦她,当然瞿桦自己可能不这么看,他或许把她的快乐视为他成功征服她的表示。然而于穆静自己而言,大多时候她确实被他取悦到了,她喜欢他的手指,他的卖力。这时候,他对她的讽刺就显得非常可笑,他在医院的手术室站了那么多小时,回家还得在床上讨好她,她有时候手指摸着他的背上汗,会想他在手术室流的汗多些还是在床上的汗多些。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穆静躺在床上急促地喘着气,她的脸比刚才被热水蒸过后还要红,瞿桦却并没更进一步,他自下而上帮她扣好最后一颗扣子,“去吃饭吧。”
床上留下一个印子,穆静对着镜子整理刚才乱掉的头发。她的头发被他亲乱了,脸上的红晕一点都没掉下去,她这样子,根本没办法出去。
“我不太饿,要不你先去吃吧。”
“你要不想出去,我给你送进来。”
穆静坐在瞿桦对面吃饭。瞿桦的手刚用肥皂洗过,大概是做手术遗留下的习惯,即使平时洗手也要狠狠地搓。穆静现在仍能闻到他手上的香皂味。
穆静尽可能无视他的手指,他的手指总是能激起她的某些联想。相比在公共汽车里,穆静的话多了些,她问奶奶现在身体怎么样,父母都还好吧,瞿桦的话也很简单,都是“可以”“还好”。
瞿桦把择过刺的鱼肉送到穆静面前,穆静下意识地说了声谢谢,低头吃。瞿桦并不吃饭,只是看着她。
穆静移动了鱼的位置,“你也吃一点。”
“我不喜欢吃鱼。”
穆静抱歉地笑笑。
瞿桦把无刺的鱼肉夹到穆静面前,“你现在知道也不晚。”她在饭间忙着应付他的家人,哪有功夫注意到他吃不吃鱼。她忙着敷衍的时候,他则有较为充裕的时间观察她。他发现她不喜欢择鱼刺,遇到桌上有刺少的鱼会多少吃一点,碰上刺多的则是完全不碰。所以这次他特地给她选了一条少刺的鱼。
穆静让瞿桦也多吃一点。
“我路上吃了。”
瞿桦要了一瓶酒,他拿热水温了,问穆静要不要来一杯。穆静说不要,这在瞿桦的意料之内。她这样谨慎的人是绝对不会在她信不过人的面前喝酒。他自己倒了一杯,边喝酒边看穆静,“这些年追求你的人不少吧。”
“除了你,我不想跟任何人结婚。”
穆静这话说得太漂亮,瞿桦一时间都要怀疑是假的。然而她确实嫁给了他,而不是别人。
穆静也给自己倒了半杯酒,她喝了一口,很扫兴地继续说:“其实除了你,也没什么人想要跟我结婚。”为着双方的体面,穆静应该默认,追她的人很多,其中还不乏优秀的,他追到了,比较能满足虚荣心,也比较能体现她对他的重视。
然而事实是想和她约会的人里,没几个人想要跟她结婚的,穆静看出了他们的目的,连见面都懒得见;想要跟她结婚的,也完全没有追求过她,都是开门见山地向她提出婚后的若干要求。他们的条件相比他们的要求实在是太黯淡了,穆静不禁怀疑这些人是不是精神错乱,然而她也只是默默地拒绝,说她配不上他们。她这样说,他们便以为她是真自惭形秽。像他这种像模像样地约她出来看电影又坚决地向她求婚的,还长得符合她眼缘没提出什么过分要求的,只他一个。他再不好,也是这些人里最好的一个。
穆静又喝了一口酒,好在她现在有了工作。她看出了瞿桦脸色的变化,这个实话说得很没有必要,然而她当时就是忍不住,她以为瞿桦自己也能猜出七八分,这种事都要说谎抬高自己的身价反而更被看不起。可是她没想到他这样高看她,以为她手里有大把人可选。事实一说出来,双方都难堪,她选他不是因为他万里挑一,而是她没得可选。
她自己倒不怎么在乎,那些人就算想和她结婚,她也不愿意。但男人较理想的妻子,是有好多人追求,只中意他一个。有了前者,后者才有价值。她年少时,有不少人追求她,其中好些人既不了解她,也不喜欢她,只因为把她追到手很有面子。很显然,现在这项价值丧失了。
穆静以前和瞿桦相处,虽然不自在的情况居多,可这么尴尬还是头次。
瞿桦又给穆静搛了一块鱼肉,“那他们可是有眼无珠。”他虽然知道穆静的处境,可印象里的穆静,还是他同学即使顶着别人的名字也要与之通信的人,招生的人会打着她的旗号招揽学生,多的是人追求她,而她没一个看得上眼,遇到他妥协,是因为正赶上她弟弟需要照顾。而现实比他想象的还要惨淡。
穆静这时应该感谢瞿桦慧眼识珠,可她什么也说不出。她继续低头吃东西。她吃得很快,闭嘴咀嚼食物。
瞿桦拿筷子截住了穆静刚夹的鱼肉,“小心刺。”
穆静不给自己说话的空间,一直低头吃东西。她的头发洒到前面,瞿桦伸手给她把头发拨到耳后,露出她的整张脸。穆静别过脸,放下筷子,走向卫生间,瞿桦听见哗哗的水流声,他猜穆静大概在洗脸。这声音和窗外的雨声分隔开。大概五分钟后,水流声停止了。
穆静出来又是一张不动声色的脸。她的脸一直以来都拒绝流露感情。
瞿桦再去吻她,她很热情地去回应他,她躺在床上,抬眼看着屋顶的灯。瞿桦的头埋在她的颈窝,穆静伸出手来虚放在他的头发上,还没触到,马上又缩了回来,紧紧地抓住了床单。
瞿桦一粒粒解开穆静的扣子,给她褪去了衣服,用被子把她整个人裹起来,“好好睡一觉,你可以睡到中午。”
穆静以为瞿桦来这里的一个目的是与她发生关系,然而他并没有做到那步。
穆静裹着被子,卫生间的水流声和窗外的雨声混合在一起。
这个晚上,瞿桦躺到了另一张床上。他来的时候只剩这个双人间,那时他还没想过和穆静分床睡。然而现在,他想让穆静知道,他俩之前并非床上那点儿事儿,还可以发生一些别的关系。
他躺在床上问穆静:“你睡了吗?”
好像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等了好一会儿穆静才说:“没有。”
夜雨依然下着,他谈起她留给他的讲义,两人一问一答,谁都没说赶快睡吧,不早了。倒是说着说着,瞿桦察觉到穆静嘴唇有点儿发干,他走到窗前给她倒了一杯水,穆静裹着被子坐起来喝水,瞿桦看穆静的脸色有些红,他不认为她的害羞会持续到这个时候,他的手贴在她的额头上,把杯子给她,翻出行李箱去拿温度计。这里去医院不方便,他这次来顺便给她备了一个医药箱。
瞿桦把手伸进穆静的被子,拿出体温计,“多长时间了?”
他给穆静喂了药,“如果明天早上烧还不退,我送你去医院。”
穆静还要再说,瞿桦给她掖好了被角,“赶紧睡吧。”
夜里,瞿桦听见穆静在呓语,这个人做梦还要工作。他走到她身边,手放在她额头感受她的温度,在微弱的光亮下,他看着她的正脸,他想起第一次见面她躺在他的床铺上,就连睡觉都皱着眉。
瞿桦第二天一早就把穆静送到了机器厂,老吴批的假完全没用上。瞿桦来时提着一个鼓胀的行李箱,回去时就空了。
中午穆静工作结束去食堂,在门口她又看见了瞿桦,她向其他人点点头,留在了门口。瞿桦的语速比平常快很多,他告诉她,他给她订了牛奶,每天都会给她送过来,袋子里装的是他从附近给她买的水果和火腿,他把东西送到宿舍,低头看了下表,“你赶快去吃饭,一会儿不是要开会吗?”
穆静目送着瞿桦离开,越走越远,穆静的同事惊异她回来得这样早,刚想问她为什么不多呆一会儿,就发现她的目光盯在一处,根本没注意到她,循着穆静的目光望过去,她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那身形她印象很深刻,知道那是穆静的丈夫。
同事叫了穆静一声,她被提了醒,匆忙回到宿舍翻出了钱和工业券。瞿桦走得很快,等穆静取了钱跑着去追他,根本追不上。眼看到通往火车站的公共汽车来了,她离瞿桦还有好大一段距离。
她只能喊他的名字,开始的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眼看着汽车门开了,穆静终于放开了声音。
她看见瞿桦的背影定在那儿,等穆静跑到瞿桦跟前,鼻尖上已经有了汗。
瞿桦用手指拭去穆静鼻尖的汗珠,“我就在这儿等着,你急什么?”
“我也来不及给家里人买东西,你帮我买一些带回去。”
“我知道。钱你就不用给我了。”
穆静握住瞿桦的手腕,把钱强行塞到他手里,而后手马上缩了回来,背在身后。
两人站在那儿等下一班通往火车站的公共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