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对视的短短一瞬里,流景连怎么死都想好了,还是貍奴先一步开口:“帝君,您不是去休息了吗?”
“你们在说什么不可能?”非寂若有所思地看着二人。
流景尬笑:“在说……”
“说尘忧尊者呢,流景方才问卑职,以尘忧尊者的性子,会不会不迁怒于她,卑职说不可能。”貍奴忙道。
流景立刻点头:“对,在说她。”
非寂一听到尘忧的名字,便没了什么耐性,只是视线落在了流景手里的碗上。
“是补身的灵药,帝君要喝吗?”流景艺高人胆大,“您要是不喝,那我可就喝了。”
非寂神色沉郁,直接转身走了。
流景轻呼一口气,将灵药一饮而尽:“总算糊弄过去了。”
貍奴却沉默不语。
流景疑惑回头,便看到他一副死了爹的丧气样,顿时吓一跳:“你怎么了?”
“我还从未欺骗过帝君。”他沉重道。
流景:“……就这程度也算欺骗?”
“当然,”貍奴皱眉,“我对帝君从未如此过。”
流景:“……”她怎么没有这么好的下属?
远在小破院的舍迦突然打了个喷嚏。
貍奴心情还是郁闷,短短一刻钟里叹了三次气,一低头就看到流景手中空空如也的药碗,顿时更加郁闷:“你怎么真喝了?”
流景一本正经:“做戏要做全,不然被看出破绽怎么办?”
貍奴顿时被说服了:“说得也是,帝君太聪慧,稍有不慎就会被他看出不对。”
“你等会儿再熬一碗来,我给他端过去。”流景拍拍他的胳膊,“这回多放点灵药,好好给帝君补补。”
“知道了。”貍奴答应一声便去熬药了。
流景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想着自己今天有两碗灵药可以喝,顿时哼着小曲儿上楼了。
寝房里,非寂正沉着脸打坐,听到轻快的哼曲声擡眸:“很高兴?”
“……没有。”流景顿时一脸沉重。
非寂懒得理她,重新闭上了眼睛。
流景撇了撇嘴,默默到墙角坐下,借桌子的遮挡观察他——
能看出来,他心情很不好。
纵然当初做了百年同窗,也有不少次一同出生入死,流景对他某些时候某些作为,仍是不太理解,比如他对家人的纵容。
明明在识海通阔之后修为大幅提高,却依然不反抗动不动责罚他的父亲,非启多次挑衅,他虽然会还击,却也没有真要对方的性命,大多数时候都是警告一通作罢。还有现在,尘忧尊者给他下毒的嫌疑还未解除,便屡次三番下他脸面,也未曾见他真做点什么以示惩戒。
这人锱铢必较狼崽子一般,可偏偏对上自己的家人,好似突然没了脾气,除了纵容还是纵容,然后自己躲起来不高兴。
本以为时隔三千年,他脾性里唯一这点优柔寡断该改得差不多了,没想到和之前没有半点不同,纵使成了冥域的君主,一遇到这些所谓的亲眷,能做的还是躲起来生闷气……真是没什么长进,可怜哦。
流景摇了摇头,起身走到他面前。
非寂察觉到阴影落在脸上,擡眸便看到流景笑嘻嘻的模样,他面无表情地问:“干什么?”
“帝君,你总这样不高兴怎么行,做点别的事放松一下吧。”流景朝他眨了眨眼睛。
非寂还是面无表情:“没兴趣,滚开。”
“我还没说什么事呢。”流景站在原地不动。
非寂懒倦烦躁,见她敢如此纠缠,眼神一冷就要呵斥,她却突然推了他一把。非寂如今识海空荡根基不稳,又是打坐盘腿的姿势,轻易便被她推进被褥里。
流景勾起唇角,一副无赖样拆了黑檀发簪,乌黑的长发顿时瀑布一样垂泄:“都说人间四大乐事之一,便是和有情人行快乐事,不如咱俩就干点快乐事,一来叫你不必再烦躁郁闷,二来也可以顺便减轻你的情毒……”
“你疯了么,滚下去!”非寂额角青筋暴起。
流景直接压坐在他身上,顺势把外衫一脱:“服侍帝君罢了,怎么能叫疯了?”
非寂见她来真的,当即扣着她的手反身相制,流景眼疾手快躲过他的桎梏,又要试图将他压下去。非寂自从做了冥域的帝君,还从未遇见过如此胆大包天的人,顿时火从心起,攻击的力道也从七分变成了十分。
寝房里噼里啪啦闹起动静,修炼之人耳聪目明,即便守在无妄阁三十米外,也能轻易听到这些响动。端着灵药回来的貍奴表情一僵,熟练地给无妄阁加了双层结界。
时隔三千年再打架,流景没想到非寂的身手竟然比当初好了不止一倍,刚过数招她便落于下风,最后只能借着灵力将非寂重新困在身下。
“流、景!”非寂被灵力束住手脚,僵直地躺在床上,盛怒之下额角青筋暴露,眼底的杀意也难以遮掩。
流景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俯身往他脸上凑,柔顺的头发落在他的脸上,又滑进他的脖子里,被情毒里应外合,带来阵阵痒意。非寂下意识别开脸,狼狈之余简直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流景无声地弯了弯唇角,在嘴唇离他的脸还有半寸之遥时,轻声说了句:“帝君,逗你玩的。”
非寂:“?”
流景解开他身上的束缚,灵活地从床上跳下去:“帝君别生气,我方才是为了转移你的注意力,才不得已如此,你现在应该不想尘忧尊者的事了吧?”
“是不想了,”非寂眼神阴鸷,“本座现在只想杀你。”
“……帝君冷静,这不过是个开胃菜,我们再做点别的,做完保证你就什么气都没了。”流景连忙安抚。
因为打斗变得乱糟糟的床上,非寂衣衫凌乱呼吸不畅,仍死死盯着她。
流景干笑:“我发誓,这回绝对不逗你……你到时候如果还生气,那我就当着你的面把神魂震碎。”
无意间引起的情毒躁动已经渐渐平复,非寂原本脸色阴沉一心只想杀她,逐渐冷静后眼眸微动,并未第一时间拒绝。
流景看出他的意动,当即补充:“但如果你不生气了,就别与我计较冒犯之罪了,如何?”@
非寂盯着她看了片刻,道:“本座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那多没意思,走吧。”流景拉着他就往外走。
非寂蹙着眉头若有所思,索性跟她去了。
半个时辰后,两人出现在非启的洞府外。
看着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洞府大门,流景感慨一句:“帝君,我怎么感觉他这住处,比你的不利台要奢华啊。”
“你带本座来这里干什么?”非寂冷淡询问。
流景回头看一眼来路:“帝君别急,我们先等个人。”
非寂蹙眉看她一眼,没有再问。
非启的洞府外有重兵把守,流景怕被发现,所以拉着非寂躲得远远的,蹲在地上也不敢乱动。非寂在最初的兴致之后,此刻和流景一起蹲在草丛里,只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跟她过来。
不过他也想知道,这女人想尽办法带自己来非启这里,究竟是要干什么。
是狐貍尾巴终于藏不住了吗?
“帝君,他来了。”流景小声道。
非寂擡眸,便看到舍迦甩着兔耳朵一蹦三跳跑了过来。
“仙……”
舍迦‘尊’字还没喊出口,便看到了流景身边的非寂,脚下一个急刹猛地停下:“帝君?!”
“嘘,小声点。”流景将他也拉到草丛里,“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全在乾坤袋里,我那乾坤袋装完那些玩意,算是彻底报废了。”舍迦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偷瞄非寂。
流景捏了一下他的兔耳朵:“等今日事成,我再送你一个乾坤袋,走吧。”
“去哪……你先等一下,”舍迦将要站起来的她又拉回来,还是鼓起勇气和非寂搭话,“帝君,您怎么在这儿?”
非寂扫了他一眼,淡淡道:“问她。”
舍迦立刻看向流景。
“宫里太闷,带帝君出来散散心。”流景一本正经。
十分了解她的舍迦一个字都不信:“散心散到非启阎君的洞府来了?姐姐,你不会要生什么事端吧?”
“怎么会,只是想让帝君高兴罢了,”流景说完不给他唠叨的机会,直接问非寂,“帝君,非启的洞府肯定下了不少禁制,咱们要想偷偷潜进去,就得找到这些禁制的空白处,您可知道都在哪?”
非寂反问:“为何不直接进去?”
“直接进去不太合适,对帝君名声不好。”流景颇为含蓄。
非寂盯着她看了片刻,慵懒指了指某个方向,流景立刻看向舍迦。
“……我?”舍迦一脸莫名。
“不是你是谁,这里只有你最擅长挖洞和闪躲了。”流景拍了他一巴掌。
舍迦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碍于非寂在旁边又不敢直接问,只能老老实实听命挖洞。
一个能容一人的洞很快挖了出来,舍迦第一个进去,流景第二个,两人在洞里殷切地看着非寂。非寂沉默片刻,也干脆跟了进去。
非启的洞穴外观奢华,内里更是夸张,亭台楼阁奇石珍宝如星点林立,所到之处皆点着千年檀香,灵气简直比天界还充裕。流景一路走来看得咋舌
,非寂倒是淡定,仿佛早已习惯。
“……这么一看,帝君的日子过得还不如阎君。”舍迦拉着流景小声嘟囔。
流景点头:“岂止是不如,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帝君真可怜。”
“可怜的崽啊!”
“本座听得到。”非寂冷漠打断。
舍迦赶紧闭嘴,流景也故作无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三人凭借舍迦高超的闪躲技巧,一路走到了非启的寝殿前,还没等进去便听到女子娇笑声。恰好有守卫经过,流景一手拉一个,直接跃上了屋顶,悄悄掀开了两片砖瓦,寝殿内的奏乐声顿时传了出来。
非寂看着流景专注的眉眼,藏在袖中的手指略微动了动,早已开始待命的貍奴当即带着鬼卒,悄无声息将洞府围住。
流景浑然不知,和舍迦一起看得专注。
“阎君,阎君您再饮一杯,”衣着暴露的魔女靠在非启怀里,娇俏地给他喂酒,“奴家还想听您当年对付帝君的英勇事迹。”
“若非他运气好,今日做帝君的不定是谁,”非启冷笑一声,“早知他有野狗登天的时候,当年在蓬莱岛时,本君就该听母后的,直接杀了他以绝后患。”
正趴着偷看的流景和舍迦同时擡头,看向旁边坐着的非寂。非寂神色淡淡,只是眼神冷了几分。
殿内非启还在口出狂言,从非寂到非寂的生母,都被他污言秽语贬得一无是处。舍迦在被骂的人旁边听墙角,听得汗都快下来了,也终于明白仙尊为何让他准备那些东西了。
短短片刻,非启一个人的骂骂咧咧,变成了男男女女之间的寻欢作乐。流景听得无趣,拉了拉非寂的袖子:“帝君可猜到我为何带您来这儿吗?”
非寂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道:“不知。”
流景勾起唇角:“尘忧尊者下您的面子,咱们就欺负她的儿子。”
说罢,又看一眼下面跟魔女混成一团的非启,“都阶下囚了,凭什么过得这么舒畅。”
“非启虽然废物,但拿下你和这只兔子还是绰绰有余,”非寂仍看着她的眼睛,“你凭什么欺负他?还是说借生事为由,故意暴露本座的存在?”
洞府之外,貍奴死死盯着半空中的千里追踪蛊,小虫子奋力扇动黑色的翅膀,震出的翅尘逐渐勾勒出一张简易的地图,图上标着流景所在。
“貍奴大人,现在进去吗?”鬼卒低声问。
貍奴面色凝重:“不急,再等等。”
“是!”
洞府寝殿的房顶上,非寂问得过于直白,舍迦直接愣住了。
流景倒是笑了笑,不太在意道:“帝君,我为了您把尘忧尊者都得罪了,您还没打消对我的怀疑啊?”
非寂勾唇,笑意不达眼底:“是不是真的得罪了,还得问你自己。”
“问我,我肯定说自己是无辜的,可你又不相信,”流景叹了声气,“暂时别纠结这个了,先办正事吧。”
她突然又冲着非寂笑了笑,“帝君,准备一下,我们要跑了。”
非寂眉头微蹙,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旁的舍迦突然拉开乾坤袋,恶臭的味道瞬间铺面而来。他微微一怔,便看到舍迦掏出两个大瓢扔给流景一个,两人从放大的乾坤袋里舀出黑中泛绿、绿里掺白的稀东西。
“什么东西?”非寂蹙眉掩鼻。
“百年大鹅拉的屎,还有鹅舍里用了几十年的烂泥。”舍迦小声解释。早在仙尊说要欺负非启开始,他便猜到准备这些东西要干什么了。
流景笑笑:“这可是上等的肥料,便宜他了。”
她示意舍迦,两人当即瞄准非启倒下去。
非寂:“……”
“啊——”
被泼了个满身的非启和魔女先是一愣,闻到恶臭味后顿时崩溃怒吼,流景和舍迦当即弃瓢,将乾坤袋整个砸了下去,一时间黑乎乎臭烘烘的稀粪倾泻而出,将非启浇个彻底。
“啊——谁!是!谁!”非启气得发疯,当即朝屋顶冲来。
流景一手拉着非寂,一手拉着舍迦,三人跳下房顶就往外跑。
非启转眼追了上来,舍迦吓得兔耳朵都支棱起来了,刹那间将狡兔三窟的本事发挥到极致,两三次跳跃猛然躲开非启和他部下的攻击,再用最后一丝力气用力一跃,三人顿时跳到洞府外。
未等落地,一只巨大的貍猫突然扑过来,三人结结实实落在他身上,转瞬便冲了出去,非启穿着亵裤还要再追,却被门口的重兵拦下。
“非寂!别以为你跑得够快,本君就不知道是你!”非启愤怒发疯,见守卫无动于衷,便气愤道,“今日之仇不报,本君誓不为人!”
守卫:“呕……”
非启:“……”
他怒气冲冲离开,一个相对年轻点的守卫才敢问:“阎君是什么意思?说刚才一闪而过的人影是帝君?”
“嗯,他说帝君专程从幽冥宫跑到这里往他身上泼屎。”
守卫:“……”疯了吧。
比狮子还大上三倍的貍猫继续朝幽冥宫的方向狂奔,流景努力克制,尽可能不看他蓬松的毛发。
“帝君,高兴了吗?”她尝试转移注意。
非寂额角青筋直跳:“放手。”
流景顿了顿,才发现自己还牵着他的手,立刻识趣放开,然后偷偷摸了几把猫背。
“貍奴。”非寂开口。
“卑职在。”大貍猫答应。
“清洁咒。”非寂咬牙道。
貍奴不明所以,但还是给他施了个清洁咒,然而非寂并不满足,还要他再来第二遍、第三遍……等到第十遍的时候,众人也到幽冥宫了,貍猫摇身一变又成了壮汉貍奴。
“帝君,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要用这么多遍清洁咒。”貍奴担忧地问。
流景和舍迦挤在角落无辜望天。
非寂面无表情许久,道:“什么事都没有。”
貍奴:“?”
流景赶紧上前:“真的什么事都没有,貍奴大人救我们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舍迦跟着附和:“帝君这边有我们呢,您只管歇着就行,剩下的都交给我们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轰貍奴走,貍奴疑心更重,但见非寂没有出言阻止,便只好转身离开了。
他一走,流景和舍迦立刻老实了,互相示意去跟非寂搭话,却没一个人肯动。
一片寂静中,非寂面无表情道:“今日之后,任何人不得提起此事,否则……”
“绝不会提,”舍迦忙道,“我等一定誓死扞卫秘密,绝不让任何人知道帝君给非启阎君泼屎的事。”
非寂:“……”
“胡说,帝君从头到尾都没动手,全是你我干的,与帝君何干?”流景呵斥。
舍迦连连点头:“姐姐说得是,是小的糊涂了。”
“帝君,我们绝不会泄密,”流景一脸真诚,说完顿了顿,“但非启阎君会不会告诉别人,我们就不能保证了……所以帝君,你现在消气了吗?”
非寂淡漠与她对视。
流景讨好一笑,伸手又要抓他的袖子,非寂脸色微变,猛地后退两步。
“……我刚才拿瓢舀的,没沾上。”流景无语。
非寂仍眉头紧皱:“离本座远点。”
流景只好跟他拉开距离:“帝君,今日事后,您难道还不信我?”
非寂不语。
“留着我吧,就当是养个宠儿解解闷了。”流景一脸真诚。
非寂仍在盯着她看,似在思忖有无必要留着她。
流景安静等着,见他一直不说话,便示意舍迦先行离开,长长的宫道上顿时只剩他们两人。
许久,非寂问:“他身上的味道多久能消?”
“百年大鹅的屎一旦沾上,味道至少十日绕梁不去,清洁咒都没用。”流景立刻回答。
非寂再次面露嫌弃:“你十日内不得踏进不利台。”┆┆
“都说我没沾上……”
非寂不肯再听,急匆匆转身离开,仿佛在迫不及待离开某个脏东西。
流景无言目送,一刻钟后踹开了小破院的大门,刚到家不久的舍迦立刻看过去:“被赶出来了?”
“你才被赶出来了,”流景翘起下颌,“你祖宗我的泼天富贵要来了!”
舍迦:“?”
流景又在小破院住了下来,不再踏足不利台,也没再被非寂召见,早上万人瞩目的执火,仿佛只是昙花一现,她与当初并无不同,只是没人敢再找她的麻烦,生怕哪天帝君又想起她,把人带回不利台。
貍奴相比幽冥宫里其他人的小心思,更好奇那天在非启洞府究竟发生过什么,可惜他不敢问非寂,舍迦和流景又死活不说,他只能暂时放弃。
转眼翌日傍晚,没了流景的帮忙,貍奴只能亲自端着汤药给非寂送去。
“帝君,该喝药了。”他讪讪开口。
非寂正在打坐,闻言扫了一眼汤药:“什么药?”
“就……就您平日喝的补药。”貍奴硬着头皮回答。
非寂:“本座何时喝过补药?”
貍奴:“?”
未听见回答,非寂擡眸,两人四目相对。
非寂:“……”
貍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