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沈暮深的话,顾朝朝猛然睁大了眼睛:“你疯了……”
沈暮深眼神一暗,扣住她的脖颈,以不由拒绝的力道拉向自己,唇齿碰撞的瞬间,传出一阵难言的疼痛,顾朝朝连忙挣扎推拒,却换来更凶狠的攻击,纠缠反抗之间,不知是谁的唇先破了,血腥味在舌尖弥漫,痛意也逐渐散开。
衣带不知何时散开,身前一股凉意,当他咬在她的脖颈时,顾朝朝痛哼一声,哽咽着唤他的名字:“沈暮深……”
沈暮深猛地清醒,下一瞬擡头时,就看到了她唇角的细小伤痕。
渗着血的伤口微微裂开,刺得他眼睛生疼,顾朝朝眼角的泪,更像一块沉默的大石落在心口,砸得他血肉模糊。
许久,他怔怔松开她,声音疲惫中透着沙哑:“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顾朝朝赶紧从他身上滚下来,拢着衣裳跌跌撞撞地往自己的小院跑。
夜已深,寝房没有点灯,她进门后在桌边坐下,双眼无神地揪着桌布。
尽管已经离开灵堂,但沈暮深依然占据了她全部思绪,她的脑子像得了强迫症,一遍一遍重复播放刚才发生的一幕幕,每当想起沈暮深那句‘为何不肯喜欢我’,她心尖就是一阵钝钝的酸涩。
许久,听到动静的红婵走了过来,在她门口问候:“夫人回来啦?”
顾朝朝回神,冷静之后应了一声。
“今日玩得高兴吗?奴婢虽未出门,可也听说今年的庙会十分热闹。”今日过节,红婵也吃了些酒,说话比平日少了些遮拦。
顾朝朝一阵苦笑:“高兴。”
“那就好,”红婵笑了,“夫人高兴了,才不枉主子从晌午就开始的细心准备。”
顾朝朝一愣:“从晌午开始准备是什么意思?”
红婵应声:“您还不知道吧,主子听到您的邀约后,心里特别高兴,不仅叫人满京城找好看的衣裳,还特意请了几位老师傅量身,紧赶慢赶才改出那身行头”
“对了,他加派了兵士去庙会看守,生怕您出了什么问题,若是换了往年,顶多是派些捕快盯着不让闹事,哪会有今日的阵仗。”
“主子当真是疼您,您日后,也要多疼疼他才好。”
红婵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突然发现顾朝朝从刚才就一直沉默,这才酒醒三分,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夫人……”她再开口,已经透着几分小心。
顾朝朝口舌发干,心跳也杂乱无章,静了许久后才开口:“你退下吧。”
“……是。”红婵赶紧低着头离开了。
黑暗中,顾朝朝独坐许久,这才站起身,朝着灵堂的方向走去。
她走得本来就不快,快到灵堂时更加缓慢,直到走到门口,看到了沈暮深颓丧的背影,她才停下脚步。
沈暮深没有回头,却知道她来了:“又来做什么,不怕我继续?”
顾朝朝咬着唇到他身边的蒲团坐下。
两个人依然沉默无言,心境却大有不同。
“怎么还没回去歇息?”顾朝朝轻声问。
沈暮深看着上方的棺木,眼底一片黑沉:“停灵的最后一夜,不守到天亮,家门会倒霉三年。”
顾朝朝勉强笑笑:“你还信这个?”
“我不信,”沈暮深神色冷淡,“但我怕。”
顾朝朝顿了一下,扭头看向他。
沈暮深看向她,眼底是一抹不易发现的温柔:“万一是真的,对你不好怎么办?”
顾朝朝怔住。
许久,她低声问:“就这么喜欢我吗?”
沈暮深笑笑,没有回答。
顾朝朝颤颤地深呼吸,半晌小声道:“我对你好,不肯与你在一起,为你和轻语保媒拉纤……都只是因为,想让你这辈子少受些苦。”
沈暮深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嘲弄:“可我如今所有的苦,都是你给的。”
顾朝朝苦涩一笑:“所以我搞砸了。”
沈暮深平静看向她,等到她和自己对视时才道:“将来若有机会,也该叫你尝尝爱而不得的滋味。”
顾朝朝心头一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他又道,“罢了,这种滋味,我一个人尝就够了。”
不知何时吹来一阵小风,白幔晃动两下,烛台发出哔剥一声轻响,愈发衬得此刻静谧无声。
顾朝朝跪坐在蒲团上,许久靠近他那边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然后一点一点,慢慢吞吞,朝着他的蒲团挪动,直到碰触到他的指尖才停下。
沈暮深手指轻颤一下,面上却一片淡漠。
顾朝朝在碰触到他的手指时,后背已经出汗,理智叫嚣着一旦继续,面对的就是任务失败刷新重来,到时候难度不知道又要高出多少,所以赶紧放弃这个想法。
快点放弃……连顾朝朝自己都这么警告自己,可最后做出的行动,却是一寸一寸地握住他的手指。
沈暮深喉结动了一下,难得生出一分僵硬。
顾朝朝握着他的手指许久,直到掌心都开始出汗,才艰难开口:“既然这么喜欢我,那就试试吧。”
这句话一说出口,所有的挣扎和犹豫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沈暮深擡眸:“试什么?”
“在一起,”顾朝朝认真看着他,“我们在一起吧,沈暮深。”
沈暮深看着她弯弯的眼睛沉默许久,脸色渐渐沉了下来:“顾朝朝,别跟我开这种玩笑。”
“没开玩笑,”顾朝朝咬唇,“我是认真的。”
既然爱意像洪水,往往越堵就会越汹涌,那么不管她怎么躲,都只能让他变本加厉。
更何况这场洪水的来源,也未必只有他自己。
既然堵不住,那不如来得更猛烈一点,至于任务失败后,第三次穿越会增加什么难度……顾朝朝此刻已经豁出去了,也不愿意去想所谓的后果。
她轻呼一口气,看着还在愣神的沈暮深:“但我有条件,我们明面上还维持现在的关系,私下如何,不能叫人知道,你平日在外头也不准乱说。”
京城民风保守,如果传出风言风语,沈暮深晋升无望,任务就会直接判定失败,只有隐瞒这段感情,才能延缓任务失败的时间。
才能延长在一起的时间。
沈暮深定定看着她,再开口声音已有些沙哑:“顾朝朝,你究竟又想耍什么花招,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可能放你走。”
顾朝朝看着他眼底的不信任,不由得叹了声气:“我没有耍花招,也不会再想着离开,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证明……”
话没说完,她又一次被沈暮深拽到了怀里。
还是刚才的姿势,还是熟悉的吻。
他的吻依然侵略性十足,带着摧枯拉朽毁天灭地的攻击力,却又偷偷藏着温柔与克制,情至浓时,他甚至还能避开她唇角的伤口。
顾朝朝的手扣在他胸膛的瞬间,清楚地感觉到他在发抖。她的内心一片柔软,温顺地接受他所有的焦躁与不安、克制和凶猛。
“顾朝朝,别再骗我……”唇齿勾缠中,沈暮深死死盯着她,毫不遮掩自己的患得患失。
即便他有通天的本事,在顾朝朝面前,他依然只是弱者,生死皆在她一念之间,从未有过改变。
顾朝朝喉咙动了动,突然生出一分愧疚。但这点愧疚没有维持太久,便随着布帛撕裂的声音一瞬消失。
当肩上一凉,她心里一惊:“沈暮深……”
“想反悔?”沈暮深擡头看向她。
此刻的顾朝朝坐在他的腿上,因为高出一截,只能低下头才能与他对视。而当看到他泛红的眼角后,顾朝朝的心跳突然快了一秒。
“……可以反悔吗?”她眨了眨眼。
沈暮深听出她只是玩笑,却依然不喜欢:“晚了。”
说罢,就一口咬在了她的肩头。顾朝朝痛哼一声,下意识昂起脖颈,半晌等他松开时,就看到自己肩头红痣周围,此刻多了一圈深色的牙印。
“属狗的吗?”她又羞又恼。
虽然生气,沈暮深却未从她眼中看到厌恶,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反身将她按在了地上。
顾朝朝惊呼一声,下一秒后脑便枕在了松软的蒲团上。沈暮深眼神暗沉,单手抽开了腰带。
顾朝朝意识到他要做什么,顿时有些慌乱:“沈暮深你冷静一点,我们换个地方……”
话没说完,就再次被堵住了嘴。
沈暮深前后两世,掌控生杀大权多年,霸道已经刻入了骨髓,即便平日表现得再克制忍耐,骨子里却还是控制欲十足。
至少现在,当他不再忍下去,顾朝朝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只能一步步在他的掌控下不断沉沦。
远方传来轻微响动,顾朝朝勉强睁开眼睛,一擡头就看到棺椁上的白花在动。
“沈暮深,这里真不行……”她忍耐地抓住沈暮深作乱的手。
沈暮深擡眸看她一眼:“怕?”
“……就是觉得挺变态的。”她实话实说。怕倒是不怕,但这个地点有点太奇怪了。
沈暮深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扬起唇角:“那便不换,要守夜。”
顾朝朝:“……”你比灵堂更变态。
沈暮深见她不说话,又重新变得冷漠:“还是说你并非真心,只是糊弄我。”
顾朝朝:“……”
她算是看出来了,今日他若不能得偿所愿,以后还有得闹。顾朝朝认命地叹了声气,揽着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又一阵风穿堂过,厅内有几盏灯烛被吹熄了,屋子顿时暗了不少,门外守着的家仆见状,拿了火折子就往屋里走,结果还未迈进门中,就听到一声女子的轻哼,他顿时僵在原地。
正是震惊时,突然传来沈暮深不悦的声音:“滚。”
家仆猛地回神,屁滚尿流地离开了。
顾朝朝听到动静,下意识去拢衣衫,却被沈暮深扣住了手腕:“没事,不会再有人来。”
“……不是说好了,别叫旁人知道吗?”顾朝朝头疼。
沈暮深吻了吻她的唇角:“外人不知,府中人是瞒不了的。”
“可是……”
顾朝朝话没说完,沈暮深就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轰隆隆——
已经好几日没下雨的京城上空,突然炸起几道惊雷,接着是狂风涌动,穿过正厅将白幔吹得鼓鼓作响。
屋里的灯烛一瞬间熄灭,却无人敢再来点灯。
一夜大雨连绵,打得花圃泥泞一片,嫣红的花瓣浸着雨珠,落在泥地后烂成一片,一时分不清哪是花,哪是泥。
顾朝朝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去的,只知道醒来时身上一片清爽,躺的是沈暮深书房里的床,盖的是沈暮深的被子,而沈暮深却不见了。
远方隐隐传来吹吹打打的声响,她撑着床褥坐起来,一低头就看到手腕上泛青的指痕。
……这个禽兽。
她脸颊泛热,心里默默骂了一句后,突然听到一阵哭声。她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天好像是……永昌侯下葬的日子?
不等她反应过来,红婵便进屋了,顾朝朝轻咳一声,默默用被子遮住了身上的痕迹。
“夫人,可要用些清茶?”她面色如常,仿佛没看出顾朝朝的窘迫。
顾朝朝抿了抿唇,半晌应了一声。
红婵立刻倒了茶送到床边,顾朝朝接过来喝了一口,擡头看向她:“什么时辰了?”
“回夫人的话,快午时了。”红婵恭敬道。
京城的规矩,达官显贵一般都是午时下葬。顾朝朝闻言掀开被子就要起来:“我也过去……”
话没说完脚下一软,红婵及时扶住她,她才没有跪到地上。
顾朝朝:“……”
红婵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将她扶回床上后才缓缓道:“夫人别急,如今宾客皆知,夫人伤心过度昏厥过去,不能送侯爷最后一程了。”
“……这理由有人信吗?”顾朝朝哭笑不得。
红婵为她盖好被子:“主子会处理好了,夫人别担心。”
顾朝朝一想也是,她不让沈暮深保密两个人的关系,只是怕被有心人利用,又不是真的在意名声之类的,随便那些人说什么好了,她今天开始就什么都不理了,安心享受任务失败前的每一天就好。
红婵看着她眉间越来越舒缓,本想问问要不要吃些东西,就看到她又开始犯困,一时间有些好笑:“夫人再睡会儿吧。”
“嗯。”顾朝朝不好意思地缩进被子里。
她身体透支得厉害,手指尖都是累的,躺下之后很快就开始犯困,只是耳边时刻传来哭丧和哀乐,扰得她连梦里都不得安宁。
红婵在她身边守了片刻,待她睡着之后转身离开,径直去了灵堂。
灵堂之上,数不清的人在痛哭,沈暮深面无表情地站在最前方,像看戏一样看这些人伤心流泪,只有余光扫到红婵的身影时,眉眼才产生一丝波动。
“何事?”他垂眸问。
红婵走近,低声说了些什么,沈暮深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在场的都是人精,虽然明面上在哭丧,可心思全都放在沈暮深这个世子身上,看到他蹙眉后,顿时被勾起了好奇心,视线若有若无地飘了过去。
下一瞬,哀乐的音量突然小了许多,吹拉弹唱的家仆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了大动静,吹唢呐的伙计更是直接停下了。众人面面相觑,灵堂上出现短暂的安静。
静了静后,一个妇人最先反应过来,张着大嘴刚要哭喊,沈暮深冷冷地看了过来:“别吵。”
妇人:“?”
红婵立刻打圆场:“侯爷喜静,这最后一程,还是让他清净些吧。”
众人:“……”刚才费劲哭半天,怎么没听说侯爷喜静。
虽然觉得荒唐,可在场的大多都是侯府姻亲,平日里还要靠着侯府生活,谁也不敢真的得罪过几日就要袭爵的沈暮深,于是对视几眼后,就默契地收了音量。
远在书房的顾朝朝还睡着,原本吵闹的梦境突然安静,她总算舒坦了些,翻个身很快就睡熟了。
她一直到傍晚才迷迷糊糊醒来,睁开眼睛时,红婵正守着身边,听到动静立刻看向她:“夫人,您醒啦。”
“……天都快黑了。”
“是呀夫人,已经酉时了。”红婵上前扶她起来。
顾朝朝坐稳后,揉了揉发酸的腰:“你家主子呢?”
“刚出门不久,许是三皇子有请。”红婵回答完又问,“夫人睡一天了,不如现下起来用些吃食?”
顾朝朝点了点头。
红婵见她答应,便叫人送了些吃食来。
顾朝朝用过晚膳,天已经彻底黑了,她活动一下手脚,便独自一人出门散步,红婵原本想跟着,却被她制止了。
短短几日的功夫,侯府里的家仆少了大半,这才刚刚入夜,宅院里就没什么人了。顾朝朝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就穿过了庭院,来到了后门,正要转身折回时,背后突然传来沈暮深冷清的声音:“你去哪?”
顾朝朝愣了一下,扭头看到他时,脸颊有些热:“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问你去哪?”沈暮深盯着她,声音愈发森冷。
顾朝朝被他的语气弄得有些懵,再看他胸膛起伏,发丝也有些凌乱,显然是匆匆赶来……她无言片刻,问:“你不会以为,我要逃走吧?”
沈暮深抿起薄唇,沉默地与她对视。
顾朝朝哭笑不得地走到他面前,正要调侃他两句,便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不安,她顿时笑不出来了。
半晌,她轻轻叹了声气,红着脸撒娇一般小声道:“我腰还酸着呢,怎么逃?”
沈暮深微微一怔,反应过来后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嗯。”
顾朝朝笑了笑,朝他伸手。
沈暮深的表情再也绷不住,轻咳一声握住她的手。
“我不走。”她认真道,试图缓解他的不安。
沈暮深应了一声,牵着她慢悠悠地走,期间遇到几个家仆都十分眼生。
见顾朝朝多看了对方几眼,沈暮深主动解释:“原先那些,都被我换了,如今府中都是可信的人。”
“嗯。”顾朝朝点头。
沈暮深握着她的手收紧了些:“我今日已上书放弃爵位,三皇子也已经准许,再住在侯府便不合适了。”
顾朝朝顿了顿:“所以我们要搬去哪?”
沈暮深喜欢她的‘我们’,勾起唇角道:“你想住哪?”
“找个清净的地方吧,院子不必太大,安全就好,你在朝为官,少不了得罪人,定要仔细些才行,”顾朝朝想了想,“啊,还要离皇宫近些,这样你每日上朝就不必奔波了。”
沈暮深听到她每一句话都为自己考虑,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深。
两个人牵着手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不知不觉就经过了偏院门口,顾朝朝本来还想再走走,但注意到他眼底淡淡的青色后,便默默停下了脚步。
“累了?”他问。
顾朝朝点了点头。
沈暮深刚回来,还没跟她说上几句话,一时间不想同她分开,但顾及她的身体还是颔首:“那去歇着吧。”
顾朝朝应了一声,转身往院子里走,走了几步后才发现他没跟过来,于是不解回头:“你不来吗?”
沈暮深微微一愣,很快回过神:“……来。”
顾朝朝笑笑,朝他伸出手。
沈暮深的唇角也跟着浮起,牵住她的手后一同往里走。
一刻钟后,两个人肩并肩躺在同一张床上,安静地盯着床幔看。
许久,沈暮深缓缓开口:“我为何觉得不甚真实?”
明明她就躺在身边,明明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可他还是心里没底,甚至有些恍惚,以至于一整日自问许多次,昨晚的一切是否真实。
顾朝朝闻言扬了扬唇,藏在被子里的手悄悄勾住他的手指。
熟悉的体温从指间传来,沈暮深无声地笑了笑:“我若再问你一遍,是否心甘情愿,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啰嗦。”
“会,很啰嗦。”顾朝朝说完,翻身看向他。
沈暮深也侧过身,静静和她对视。
“我心甘情愿。”她认真道。
沈暮深闻言,脸上没有一丝波动,只是静了许久后说:“怎么办,想抱你。”
顾朝朝失笑,径直钻进他的怀抱:“睡吧。”
沈暮深不大想睡,可这几日一直没能好好休息,昨天到现在更是将近两日没睡,身子已经疲乏到了极致,此刻嗅着顾朝朝身上温柔的香味,眼皮很快沉重起来。
顾朝朝听着他的呼吸声逐渐均匀,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她睡了一整个白日,本来是一点都不困的,可这会儿也渐渐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她以为床上突然多了一个人,她会睡得不太好,可事实是枕着沈暮深的胳膊,反而让她睡得更香。
而睡得太香的后果是,翌日天不亮她就醒了。
沈暮深还在熟睡,顾朝朝等了片刻,见他始终没有要醒的意思,便偷偷从他怀中钻出来,披上外衣轻手轻脚地往外走。
红婵已经起来,此刻正在院子里打扫,看到她后目露惊讶:“夫人怎么醒得这么早?”
“睡太多了,有饭吗?”顾朝朝问。
红婵忙说有,放下扫帚便去端吃的了。
顾朝朝伸了伸懒腰,做了几个深呼吸后正要回屋,原本熟睡的某人便突然冲了出来。
还没穿鞋。
顾朝朝轻咳一声,忍住不笑。
沈暮深沉默片刻,才淡淡开口:“我以为地震了。”
“……”顾朝朝煞有介事地表示认同。
沈暮深扫了她一眼,转身便要回屋,只是走了两步后又折回来,牵着她一起往屋里走。顾朝朝笑笑,乖顺地跟他一起进屋,没问他为什么这么着急地跑出来。
信任的重建需要时间,他们可以慢慢来。
当天晚上,又是一场倾盆大雨。
雨过天晴,气候转热,不知不觉中盛夏来临。
这个夏天发生了四件大事,皇上驾崩,三皇子登基,沈暮深也一跃成为朝廷新贵,而赵轻语也觅得如意郎君。
当听到赵轻语说自己要定亲时,顾朝朝愣了好半天,才勉强从她的言语中拼凑出,定亲的对象是原文中的男二——
传说中本文最深情的男人,守着女主爱而不得一辈子的悲情人设。
没想到剧情已经崩得一塌糊涂,他们竟然还是相遇了。顾朝朝记得原文中,女主对男二不感兴趣,现下却要定亲了,一时间有些担忧:“你不是不喜欢书生气太重的男子吗?”
“你怎知我不喜欢?”赵轻语有些惊讶,说完不等她回答,一向清冷的脸上浮现一抹淡红,“原先是不喜欢的,现在喜欢了。”
“为什么?”顾朝朝不解。
赵轻语欲言又止,瞄她一眼后开口:“你先保证不生气。”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顾朝朝失笑。
赵轻语清了清嗓子:“见过沈暮深那样不讲理又霸道的人后,我才知晓温柔和善又讲理,是多难得的品性,再看舒公子,便喜欢了。”
顾朝朝:“……”行吧。
赵轻语再三确定她不会生气后,才说了定亲的时间,要她当日一定要来。顾朝朝欣然同意,日子一到,她一大早就去了。
沈暮深也受赵丞相相邀而去,只是两日一个在前厅,一个在后院,一直没有见面的机会,等到晚上一同回去时,沈暮深已经醉了,一上马车便抱着她不肯放。
“我也想成亲了,你打算何时嫁我?”他声音低沉地问。
顾朝朝无奈:“不是说好了,不提这事儿吗?”
“朝朝,你嫁我吧,”沈暮深浑身带着醉意,将脸埋进她的脖颈,“旁人都是夫妇一同参宴,我也想同夫人一起参宴。”
“我们不就是一起参宴了吗?”顾朝朝低声哄道。
沈暮深将她抱得更紧:“不一样,根本不一样。”
他喝了酒后相当执着,顾朝朝哄了一路都没用,最后有些头疼地说了句:“沈暮深,你不要无理取闹。”
话音未落,抱着她的手臂便僵了僵,顾朝朝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你说得对,是我无理取闹,”沈暮深说着,松开了她的腰,“如今你肯同我在一起,已是万幸之幸,我确实不该再得寸进尺。”
“暮深……”
“是我喝多了,你别介意。”沈暮深垂下眼眸,单方面结束了对话。
顾朝朝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时马车却停了下来。
沈暮深掀开车帘下了马车,扭头朝她伸出手。尽管又一次被拒绝,他的眼底依然只有温柔,仿佛只要她别离开,便一切都能妥协。
明明该是世上最霸道最冷漠的人,此刻却像一只被雨淋湿的狗狗。
顾朝朝心里软了一片,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两人一路沉默地回到寝房,沉默地沐浴更衣,一直到躺在同一张床上,都没有开口说话。
夜已经深了,窗外隐隐传来凉薄的风声,预示着今晚过后会全面降温。
黑暗中,顾朝朝盯着床幔看了许久,才小小声道:“你我成婚会惹人非议,对你的仕途不好。”
“我从来都不在意什么仕途。”沈暮深声音冷静,醉意已经淡了许多。
顾朝朝苦涩一笑,心想她在意啊。即便任务注定失败,她也希望能多停留一些时间,因为再次刷新重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变化。
屋里沉默继续蔓延,沈暮深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睡着,但顾朝朝知道此刻他比谁都清醒。
她叹了声气:“再等等好不好?”
沈暮深听出她话里的松动,心跳突然快了起来:“等多久?”
“等……等到你平步青云步步高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便是皇室贵族,也不敢非议你我时,我们再成亲。”顾朝朝说得心虚。
因为她清楚,没有了赵家相助的沈暮深,几乎不可能达到这样的成就,她给的承诺,不过是不可能实现的目标。
但对于沈暮深来说,也足够了。
他静了半晌,才低声答应:“你等着,我会做到的,总有一日,我要皇上亲自给你我赐婚,叫天下人不敢说半个不字。”
屋里没有点灯,床上更是漆黑一片,所以顾朝朝也没有看到,此刻他眼底的郑重。
这一晚之后,两人便没有再提这件事。沈暮深在朝堂之上一改平日中庸之态,变得比上一世刚入朝为官时还要凌厉。
春去秋来,暑来寒往,转眼就是三年。朝堂风起云涌变化万千,稍有不慎就是人头落地。沈暮深不是神,尽管有上一世的记忆,也几次险些出事,但好在次次都有惊无险。
这些事他从来没有跟顾朝朝提起过,也不想让她知道,仿佛不管在外面如何,只要踏进家里,他就只是沈暮深,顾朝朝的沈暮深。
只是他不说,不代表顾朝朝就毫不知情。
这三年里,他如何苦心经营,顾朝朝都看在眼里,起初只是心疼,因为觉得他不管多努力,也不可能仅凭自己就达到原文中的成就,可看着他的权势一步步壮大,短短三年就到达了上一世十年的高度,她又觉得一切皆有可能。
所以当他带着赐婚的圣旨回来时,顾朝朝竟然没有太惊讶。
此时的沈暮深官至副相,距离原文中的左丞只有一步之遥。
“顾朝朝,嫁我吗?”他在打开圣旨之前,先问她的意见。
顾朝朝扬眉:“我若说不嫁,你敢抗旨?”
“你若是不嫁,”沈暮深勾起唇角,眼底流露出一丝痞意,“我就做到你嫁。”
顾朝朝:“……”真是越来越混不吝了。
她无言片刻,学着他的样子勾唇:“嫁。”
在一起近四年,沈暮深早已知道她对自己有情,也知道她不会拒绝,但此刻亲耳听到她的答案,还是忍不住眼角泛热。
为了避免在她面前出丑,沈暮深将圣旨随意丢到一旁,扛起她就往床上走。
顾朝朝:“?”都说嫁了,怎么还耍流氓?!
两人胡闹了一个下午,傍晚时才聊婚事。
“我要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也要广邀宾客大摆宴席,你不准拒绝。”提要求的是沈暮深。
顾朝朝觉得有些麻烦,但见他眼神坚定,也只好点头答应。
“你想要什么?”他又问。
顾朝朝哭笑不得,想说女人喜欢的东西,他都准备齐全了,她还能提什么要求。但想也知道,如果不说点什么,他定然会觉得她不重视。
男人,当真是难哄。
顾朝朝仔细想了一下,道:“我不要从顾府出嫁。”
“这是自然,你是我的人,也要嫁给我,自然要在府里待嫁,”沈暮深藏在被子下的手,轻轻帮她揉着腰,“还有别的吗?”
顾朝朝趴在他心口上认真思考,沈暮深等了许久都没等到答案,正要安慰她不着急时,就听到她缓缓开口:“我要婚事定在端午那日。”
沈暮深一怔。
“我曾经毁了你一日的欢愉,自然要再补偿你一日。”顾朝朝笑道。
沈暮深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捏着她的下颌吻了上去。
顾朝朝:“……”就知道他肯定会有反应。
婚事的一应细节,在两人玩笑一样的聊天中定了下来。皇上赐婚的事也很快传遍了京城,原本上不得台面的关系,在圣旨的加持下突然镀了一层金光,百姓们自动脑补一出出缠绵悱恻的故事,无人不感慨一句有情人终成眷属。
转眼就是成婚那日。
赵轻语一早就来了,正在梳妆的顾朝朝忙起身迎接:“不是同你说了,大个肚子别来太早,今日人多,冲撞了你怎么办。”
“你成婚这样的日子,我怎能不早些来。”赵轻语嗔怪地看她一眼。
自从成婚后,她愈发温柔多情,和以前冷清的样子有了很大的区别。
顾朝朝无奈笑笑,这才坐下继续梳妆。
赵轻语坐在旁边与她闲聊:“你和沈暮深这几日没见面吧?”
“听你的,三日没见了。”顾朝朝无奈道。
她不信这些,可沈暮深却信得很,自从听了赵轻语说婚前见面不吉后,这几天一直躲着她,直到现在她都没见着人。
赵轻语闻言还算满意:“还算你们有分寸,我刚才本来想直接问沈暮深的,可他太忙了,我就没去打扰。”
顾朝朝眼睛一亮:“你见到他了?”
“嗯。”赵轻语点头。
“他今日如何?状态好吗?有没有消瘦?”顾朝朝连忙问。
赵轻语失笑:“才三日没见,值得这么担心?”
“自然值得,”顾朝朝轻哼一声,“都怪你,我都快得相思病了。”
赵轻语一脸无语,正要说什么,门外丫鬟就开始催了,她只能叹了声气:“我家那位来找了,自从我有身孕后,他便总是这样,时时刻刻都要缠着。”
“……当着一个三天没见夫君的怨妇,说这个合适吗?”顾朝朝无语。
赵轻语捂嘴笑了笑,拍了她一下转身离开了。
她跟着丫鬟一路去了前院,一进去就看到自家夫君正在跟沈暮深闲聊。沈暮深自然也看到她来了,等她一走近就问:“朝朝现下如何?”
“快得相思病了。”赵轻语随口道。
沈暮深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眼底溢满了笑意。
赵轻语这些年虽然看他顺眼了不少,但还是不能见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于是立刻拉着夫君走了。沈暮深独自一人站了片刻,到底还是忍不住朝后院走去。
寝房中,顾朝朝总算梳妆完毕,丫鬟婆子们收拾了东西鱼贯而出,房中很快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侧耳听了听外面热闹的声响,叹了声气后拿起盖头,正要盖上时,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闪了进来。
顾朝朝心跳漏了一拍,看到他后轻哼:“不是说不能见面?”
“我挡着呢,不算见面。”沈暮深指了指脸上的小老虎面具。
面具已经有些年份,上头的油彩都已经淡去,在正红色吉服的衬托下显得愈发暗淡。
“……这么多年了,还留着呢,”顾朝朝心里热流涌动,小声抱怨一句后又问,“前院那么忙,怎么有空来了?”
“听说有人得了相思病,我不放心,来看看。”沈暮深提起此事,忍不住勾起唇角。
顾朝朝被调侃得脸颊泛红,见他还敢笑,当即心一横揪住他的衣领,踮起脚尖吻了上去。沈暮深微微一顿,任由她在唇上亲了亲,才揽着她的腰加深这个吻。
半晌,沈暮深呼吸深沉地松开她:“再吻下去,今日这婚事怕是办不成了。”
顾朝朝顿时离他三步远。
沈暮深笑了笑,摸摸她的脸后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下,回头看向顾朝朝:“朝朝,喜欢我吗?”
门已经被他开了一条缝,阳光落在他半边脸上,为他镀一层佛光。
顾朝朝看着褪色面具下沉静的双眸,心跳越来越快:“喜欢。”
沈暮深心满意足,转身往外走去。
他离开后不久,丫鬟婆子们再次出现,顾朝朝认命地坐下,继续被她们涂涂抹抹。
“……都涂三层粉了,该好了吧。”外面的礼乐声越来越大,顾朝朝心痒痒,只想立刻出去。
可惜婆子们不肯,她只能百无聊赖地等着。
正当她终于盖上盖头要出门时,一道高亢的声音压过礼乐声隐隐传来:“圣旨到!”
一瞬间,礼乐声和鼎沸的人声都静了下来,过了片刻才再次响起,好像比起之前更热闹了。顾朝朝蹙了蹙眉头,刚要出门询问,便有婆子欢天喜地地赶来了:“给小姐贺喜,沈大人如今是左丞了!”
顾朝朝一怔,屋里顿时炸开一阵乱七八糟的道贺声——
“沈大人当真年少有为,如今不过二十余岁,便已经身居高位。”
“皇上也是厚爱,特意选了今日下旨,摆明是了给二位新人道贺。”
“顾小姐可真有福,想来封诰命也是指日可待。”
……
所有声音在耳边堆叠,顾朝朝却什么都听不见,满脑子只有‘左丞’二字——
原文中,这便是沈暮深最终的官职。
她心跳越来越快,僵站许久后突然扯掉盖头,想也不想地朝外冲去。
众人先是一愣,接着大呼小叫地去追。顾朝朝却远远将她们甩在身后,步摇碍事就拔步摇,外衣累赘便脱外衣,一路跑一路丢,只想在世界定格之前再见沈暮深一面。
然而她最终没能如愿。
在一只脚踏进前院的瞬间,她的身体逐渐透明,院中的沈暮深若有所觉地回头,却只看到院门口空空如也,一群丫鬟婆子满脸惊慌地往这边跑。
他的心漏了一拍,冥冥中仿佛失去了什么,没等他想明白,就和世界一起静止了。
顾朝朝看着眼前的一切逐渐虚无,沈暮深也化成一个金色的光点,身体里所有的不甘、心痛、难过也随之消散,等眼前的世界变成一片黑暗,她也重新变得平静。
穿越者从小说世界脱离的那一刻,所有因这个世界产生的情感也会消失,顾朝朝揉了揉心口,只觉得空空荡荡,再回忆沈暮深的脸,已经没什么情绪了。
眼前是望不到头的黑,耳边是无尽的静,她身处虚空,无喜无悲。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金色的光点突然出现,落在她的手腕上,变成一个小小的花瓣。
这是任务成功的标志?顾朝朝不解地眨了眨眼,下一秒就掉进了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