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房里,突然陷入一片安静。
许久,顾朝朝艰难开口:“侯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吓着了?”永昌侯这会儿慈眉善目,“别怕,这是每个女人都要经历的事。”
顾朝朝:“……”我经历你大爷。
她无言三秒,露出一个假笑,“侯爷还未痊愈,不如再等些时日?”
“等不了了,我近来一直靠参汤吊命,身子已是强弩之末,若不好好珍惜眼前人,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永昌侯叹了声气,说着话就要去抓她的手,顾朝朝眼疾手快躲开了。
永昌侯扑了个空,顿了顿后强忍着没有皱眉,“我若死了,你年纪轻轻,怕也是难熬,所以我想临死之前,给你留一个孩子,省得你将来在我过世后寂寞。”
“侯爷真是思虑周全。”顾朝朝继续假笑。身体都这样了还觉得能跟女人生孩子,还真不是一般的自信。
永昌侯见她嘴上说着周全,实际上却不为所动,最后一点耐心也即将消耗殆尽,再开口便有些冷淡了:“我虽然病着,可到底还是侯府的主子,府中大小事,都绝不可能瞒过我的眼睛,你心里那点小九九,我清楚得很,只是念你年幼无知,不想同你计较罢了。”
顾朝朝顿了顿:“侯爷想说什么,明说就是。”
永昌侯冷笑一声:“你真当我不知道,你与沈暮深那些个龌龊事?”
顾朝朝一怔。
“你以为他与你暧昧不清,当真是因为看上你了?笑话!”提起此事,永昌侯终于不能再伪装镇定,“他不过是为了早日气死我,取代我的爵位,才会与你纠缠不清罢了,待将来他成功了,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你灭口!”
顾朝朝定定看着他,一时间没有说话。
永昌侯只当她是怕了,旋即放缓了语气,“你是我的女人,即便没有拜堂成婚,在天下人的眼中,你也是我的女人,是他的继母,即便将来他不杀你,也绝不会娶你,你难道甘心一辈子做他见不得光的姘头?”
顾朝朝蹙眉。
“你听话,乖乖伺候我些时日,往日的事我便不同你计较了,”永昌侯继续诱哄,“朝朝,我是将你放在心尖上疼的,你不要惹我生气。”
说完,他一脸贪婪地起身,伸手就要抓顾朝朝的肩膀。
顾朝朝心里一惊,猛地退了两步躲开。
永昌侯再次被拒绝,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顾朝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侯爷累了,该回去歇息了。”顾朝朝表情也不太好了。
永昌侯冷笑一声:“你真以为有沈暮深撑腰,我便奈何不了你了?”
“恭送侯爷。”顾朝朝沉下脸。
永昌侯气得不轻,怒骂一声后摔了手边杯子:“来人!”
顾朝朝一愣,扭头就看到四五个粗使婆子走了进来,她暗道一声不好,扭头就往外跑,却被其中一个婆子一把拦下,直接控制了手脚。
不管是现实中还是小说里,她的体力都是一般,这几个婆子又是常年干粗活的,任何一个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制住她。
顾朝朝挣扎几下没挣开,不由得张嘴就骂:“死老头子你要不要脸,临死还想糟蹋人,也不怕死了之后下十八层地狱!”
永昌侯虽然动不动说自己要死了,可不代表允许别人也这么说说,闻言登时大怒:“给我将她衣裳扒了,绑床上去!”
“是!”
几个婆子直接上手撕扯,顾朝朝气疯了,一边挣扎一边对着门外喊红婵。
永昌侯眯起眼睛:“别喊了,我留了人在外头,你那丫鬟进不来。”
顾朝朝愣了愣,这才隐约听到外面有打斗声,应该是红婵被困住了。
外衣已经被扒下,婆子还想去拽她的里衣,顾朝朝气急,张嘴咬了制住她的婆子。婆子惨叫一声松手,她趁机赶紧往外跑。
永昌侯怒气冲冲:“给我追……”
顾朝朝心里一惊,脚下一绊摔了出去。她下意识闭眼,却撞进一个结实的怀抱。
下一秒银光闪过,一柄剑刺进最先追出来的婆子心脏,下一瞬漫天的红雨喷洒,溅到了顾朝朝的脸上。
院子里空气凝结一瞬,接着响起了其他婆子的尖叫声,顾朝朝怔怔看着地上婆子被剑刺穿的身体,还未来得及仔细看,眼睛就被捂住了。
“别看,”熟悉的声音响起,“没事了。”
顾朝朝嘴唇颤了颤,一瞬间安分下来。
“沈暮深!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侯府随意杀人!”被搅了好事的永昌侯冲出来,气得眼前发黑。
沈暮深淡漠地看他一眼,院门外传来下属的声音:“大人,那些刁奴已被全部处置。”
“请侯爷下去歇息。”沈暮深说完,解下披风直接将顾朝朝遮了个严实。
“是!”
下属应了一声,便进门强行带着永昌侯往外走。
“放开我!放开我!”
永昌侯浑身发颤,嘴上骂个不停,然而却无人理会,只是粗暴地带他离开。红婵一身狼狈地进门,看到沈暮深怀里发颤的人后当即下跪:“没有护住夫人,奴婢该死。”
沈暮深看了眼她身上的伤,抱起顾朝朝往外走去。
红婵眼底愧色更重,扭头看到几个瑟瑟发抖的婆子,眼神一冷拔出了死人身上的剑。
沈暮深抱着顾朝朝往自己寝房走,一路上遇到家仆无数,却无一人敢正眼直视。顾朝朝安静地枕着他的肩膀,静静听着他因强忍怒气而变得沉重的呼吸,慌乱的心突然前所未有的平静。
沈暮深将她放到床上时,披风滑落在地上,两个人四目相对,房间倏然静了下来。
许久,沈暮深哑声开口:“别怕,我回来了。”
顾朝朝垂眸:“我想回家。”
她就是个普通人,没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也没有天生的金手指,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读者意志选中,成为拯救男主的贵人……她甚至连自己都拯救不了,刚才如果不是沈暮深及时出现,她很难想象自己会发生什么。
她大学还没毕业,再有一个月就该期末考了,她真的好想回家。
沈暮深闻言,以为她想回顾家,擡手将她的衣衫系好:“今日太晚了,我明天送你回去好吗?”
顾朝朝鼻尖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看着沈暮深沉静的眼眸,突然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沈暮深也看出她累了,扶她躺下后为她掖好被子,转头点了一盏熏香放在床头:“睡吧。”
“这是什么东西?”她低声问。
“安神香,助眠的。”沈暮深回答。
他话音刚落,顾朝朝便感觉到一阵突袭的睡意,她此刻万念俱灰,没有挣扎就睡了过去。
沈暮深盯着她愁苦的眉眼看了许久,直到均匀的呼吸声响起,他才转身往外走。
门外,月光如水,将整个院子都撒上银辉。
红婵浑身浴血,如暗夜修罗一般立在院中,看到他出现后立刻跪下。
“都解决了?”沈暮深淡漠地问。
红婵低头:“不留活口。”
沈暮深扫她一眼:“去沐浴,别叫她闻见血腥味。”
“是。”
红婵应了一声转身离开,沈暮深也直接去了主院,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头永昌侯有气无力的骂声,他眼底一冷,淡漠地走进房中。
永昌侯一看到他,骂得愈发凶狠,嘴里像是咔了痰一般含糊不清:“娼妇养的,不知羞耻,和继母通奸你不得好死!别以为我只你一个儿子,你世子之位就稳了,我、我这就上奏皇上,杀了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再从宗族过继……”
沈暮深冷淡地看着他:“想上奏,也得能出这间屋子才行,你可以吗?”
“你……这个畜生!”永昌侯气结,又开始咳嗽,可惜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咳得脸都紫了也没人帮忙拍背。
然而沈暮深不为所动:“已经这副样子了,竟也色心不死,当真是厉害。”
“救、救……”永昌侯嘴唇泛着不自然的青,胸口也开始剧烈起伏。对生的渴望迫使他放下尊严,挣扎着朝沈暮深伸出手。
沈暮深却只是盯着他看,直到他眼底流露出一丝怨毒,才垂着眼眸转身离开。
一夜无话,转眼就是天亮。
天边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驱散了侯府所有阴暗。
顾朝朝醒来后,就听到了永昌侯去世的消息。
她失神许久,直到沈暮深进门,才回过神来:“你杀了他?”
“他是病死的。”沈暮深缓声道。
顾朝朝蹙起眉头盯着他看,只觉一夜过去,他似乎更加深不可测。
沈暮深在床边坐下,擡眸与她对视:“睡得好吗?”
“……嗯。”顾朝朝低头。
沈暮深专注地看着她,许久才不紧不慢道:“本来打算今日送你回周家一趟,可他死得不是时候,未免旁人非议,只能再等几日送你归家。”
顾朝朝扯了一下唇角:“不着急。”周家那对父母,是为了攀附荣华可以牺牲女儿的小人,她也不想见他们。
沈暮深微微颔首,又道:“那便好好歇着,丧事我会处理,你不必担心。”
顾朝朝应了一声。
沈暮深看着她无意间流露的颓丧,心里隐隐不安,忍不住又唤她一声:“朝朝。”
“嗯?”顾朝朝看向她。
“从今往后,就只有你我了,”沈暮深认真地看着她,“你若不喜欢这里,我们换一座宅子住如何?”
顾朝朝微微一怔,好半天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他现在真的很喜欢她。
“怎么样?”见她不说话,沈暮深又问了一遍。
顾朝朝无声地看着他,许久勉强笑笑:“这里也挺好,不搬了吧。”
“也好,我都听你的。”沈暮深眼底一片温柔。
顾朝朝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低下头含糊地应了一声。
沈暮深如释重负,笑了笑后便去忙丧事了。
他出门这几日,为了能提前回来,每日里只睡两三个时辰,现在一回来又开始忙府中事务,片刻不得休息,短短几日就清瘦了许多。
不过虽然很疲累,心情却是极好,尤其是想到顾朝朝还在他房中住着,便有种拨云见日的畅快感。
“待事情结束,我便带你去城外游玩,好好放松几日再回来。”他噙着笑道。
顾朝朝正在考虑新的出路,闻言若有所思地看一眼他清瘦的脸颊,没有回应他的话。
然而对于沈暮深来说,不开口拒绝便是一种进步,他笑了笑,转头便叫人安排了出城的事宜,只等着永昌侯一下葬,就带她离开。
然而没等出城的事安排好,红婵便送来了一封书信。
“是从夫人枕下发现的。”红婵没敢擡头。
沈暮深打开,是顾朝朝的字迹。
一封求圣上赐她出家修行的陈情书。
沈暮深倏然静了下来,这几日生出的愉悦如潮水一般褪去,只剩下无尽的阴郁与孤寂。
夜幕降临,侯府陷入一片寂静。
屋里没有点灯,沈暮深整个人都融于黑暗之中。
许久,他淡声问:“她呢?”
“……在灵堂。”红婵低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