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奚卿尘说完‘我知道’三个字后,最后一缕阳光散尽,房间里的夜明珠自动亮起,将屋里照出盈盈亮光。
奚卿尘掩下心中欢喜,将手慢慢伸到盛意面前,盛意垂眸看去,只见一朵灵力变成浅蓝色水母,慢悠悠地漂浮在空气中。
盛意眨了眨眼睛,一个水母分化成千万个,四散在空中连夜明珠的光辉都遮住了。
她怔怔看着灿若星河的小生物们,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奚卿尘轻轻拉过她一只手,仿佛拿到了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双手合握拢在掌心,盛意迟缓地看向他,猝不及防撞进他漆黑的眼眸。
“我一直都知道,你没有忘记我。”他眉眼温顺地同她说。
似乎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对自己就满怀坦诚,好像最无瑕的白纸,包容她的一切涂抹乱画。他把最诚挚的感情摆在她面前,任由她取拿丢弃,而她却是从一开始就心不纯。
重逢以后,盛意一直觉得自己对他是愧疚,可如今才突然发现,她更多的是自惭形秽。
她就像留在他纯白世界的一抹污迹。
奚卿尘温和地看着她,如可以容纳一切的天地,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写在表情里。
盛意看着这样的他,喉咙有些发干:“我这么骗你,你就不生气吗?”
“盛姑娘是世上最善良的人,之所以骗我,定是因为有苦衷,”奚卿尘看着她的眼睛,“我也有错,不够让你信任,否则你又怎会选择独自面对。”
“……是我的问题,你为何要往自己身上揽错?”盛意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奚卿尘无声地笑了笑,转身去桌前倒茶,修长的手指握紧茶杯,杯子里的水顿时升温。
似乎又有些烫了,她不太喜欢喝热茶。奚卿尘犹豫一瞬,又尝试调凉。
盛意看着他为一杯茶反复斟酌,仅剩的那点良心突然受不住了。
“我并非什么善良的人,”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当初之所以救你,是将你误认成顾惊时了。”
奚卿尘握着杯子的手突然一停。
盛意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心下慌乱,却还是佯作镇定:“你和他……眉上都有一颗痣,我把你误当成他了,才会带你回家。”
说出来了,都说出来了,可良心却没有好受太多。
奚卿尘静静站在桌前,背影宁静悠远,仿佛已经停滞千年万年。
盛意的心脏缓缓下沉,她忍不住从床上起来,眼巴巴地看着他。
许久,奚卿尘僵硬地转过身来,脸色微微苍白:“我不信……”
“是真的,”盛意声音艰涩,“我那时找来源清宗,就是因为听说他受了伤,所以特来寻他,不料遇到了同样受伤的你,我以为你就是他……”
“可我明明告诉过你,我叫奚卿尘,而非什么顾惊时。”奚卿尘死死盯着她。
盛意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我以为你是怕源清宗找来,特意取的假名,之、之所以每次双修之后我会……并非是你不好,而是我知道……”
话说到一半又说不出来了。
盛意嘴唇动了动,换了种方式,“我知道我与他是命定之人,双修的成效应该远比那时高,所以心中疑虑罢了。”
过往细节一一浮现在眼前,又一一被推翻,奚卿尘看着她,内心重建又崩塌,翻天覆地,却又古井无波。
盛意死死掐着手心,通过疼痛保持清醒:“所以我不是什么好人,从一开始,我对你就别有用心,我想靠你活下去……只是活下去还不够,我想要强大的修为,要长长久久地活着,我自私又混蛋,发现你不是我要找的人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话音一落,屋里一片死寂,水母们一个一个炸成小小的烟花,留下一个个生命最绚丽的死亡,然后消失得一干二净。
最后一个小水母炸开,房间里无声的热闹也随之消失,重新变得冷清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奚卿尘轻声开口:“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盛意苦笑一声:“大概是因为你太好了。”
她自然可以一直瞒着他,可他太纯白,太无垢,爱与思都热烈又干净,让她只是看他一眼都觉得罪恶。
大概是做错了事总要接受审判,而她选择主动将审判提前,如果奚卿尘还肯原谅她……
盛意喉咙动了动,忍不住朝他走了一步。
然而奚卿尘却退后了。
盛意怔了怔,猛然停下脚步。
奚卿尘垂下眼眸,安静地看着手里的杯子,清浅的水面倒映出他的眼神。
晦暗、黑沉。
“你不怕我杀了你吗?”奚卿尘再开口,声音是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凉薄。
盛意默默咬紧下唇,没有说话。
“我真的会杀了你。”奚卿尘看向她。
“你不会。”盛意苦涩一笑,“君子端方,喜怒有度,纵然我骗过你,可救了你也是事实,你不会杀我。”
奚卿尘攥紧了拳头,没什么血色的唇却是弯了弯:“盛姑娘,你很了解我。”
平静的语气,却透着淡淡的嘲讽。盛意觉得自己是被他惯坏了,做了这么多对不起他的事,竟然还敢因为他语气上的些许变化偷偷委屈,可真是……娇气又没良心。
她抿了一下唇,可到底不想留有遗憾,于是鼓起勇气又朝他走一步:“仙士,若你还愿意……”
“你别过来。”奚卿尘眉眼终于有些冷了。
盛意愣了愣,干笑:“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说罢,低着头匆匆逃离,奚卿尘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心底的困兽几欲冲出牢笼,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追过去,只是萧索地看向窗外明月。
盛意一直到离开主峰才敢停下,休息片刻后逐渐冷静了些,顿时觉得自己疯了,刚才竟然生出放弃飞升的想法,要与奚卿尘短暂地相守十九年,若不是他后退了一步……
盛意心里发苦,胡乱抹了一把脸,难过却又不怎么后悔,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可以永久保存的秘密,却有推迟一天就累积多一点的罪过,她不确定今日的场合是否合适,但知道今天是未来每一天里,他恨得最浅的一天。
仙士那么好,有权知道一切真相,也有权在知道真相的基础上,决定继续还是放弃。
很显然,他已经有了答案。
盛意轻呼一口气,趁着月色往住处走,经过一处转角时,却被赵新新拦住了去路。
赵新新容光焕发皮肤红润,即便盛意不会使用灵力,无法感知到她如今的修为,也能看出她如今大有不同了。
是顾惊时的作用吧。盛意心下了然,不动声色地后退:“你又想做什么?”
“师叔,”赵新新盯着她的眼睛,“你这几日去哪了?”
盛意轻嗤一声:“还能去哪?你那燃情香如此厉害,我不得去求师祖解毒?”
她说得坦然,赵新新立即想到她是得了什么灵丹妙药,完全没想到会是最直接的解毒方法。
“我与你开的小玩笑,你告诉师祖了?”赵新新还在试探。
盛意心里烦躁,也懒得与她绕圈子:“你险些杀了我,还敢说是小玩笑?”
赵新新当即要解释,她立刻打断,“放心吧,我什么都没说,惊时既然喜欢你,我自不可能惹他伤心,还望你以后行事规矩正统些,否则我定不会手下留情。”
赵新新被折了脸面,心里顿时不愉,可碍于身份还是低声答应。
盛意扯了一下唇角便要离开,却又瞥见角落里的费折。费折显然没想到会被发现,顿了顿还是走上前来:“师叔,赵师妹。”
“师兄,你在这里做什么?”赵新新一脸不解。
费折笑笑:“月光正好,我出来走走。”
“原来如此,那我就不打扰师兄雅兴了。”赵新新说罢,便朝住处去了。
费折也找个理由往反方向离开。
盛意冷眼看着这俩货演戏,心想糊弄鬼呢,这人每个毛孔都散发着精神气,修为明显提了一层,定是在顾惊时之后和赵新新双修过。
记得她当初找到顾惊时的时候,也做了这样的打算,只可惜……盛意又想起自己离开时奚卿尘的眼神,面露讪讪。
再次回到住处,已经是三个多月了,顾惊时刚从屋里出来,看到她后先是惊喜,接着想到什么突然结巴:“你、你从主峰回来了?”
“怎么这个表情?”盛意扫了他一眼。
顾惊时心虚地别开脸:“没、没什么。”
三个多月没见,他似乎客气很多,一进门就殷勤地招待她,盛意看着摆了一桌子的瓜果蔬菜,疲惫地笑了笑:“谢谢。”
“我那天本来去接你了,只是被费折绊住脚晚了一步,后来听说你与赵师姐……”提到赵新新,他又结巴一下,“与赵师姐遇上了,聊了几句又回主峰了,我便没有再去等着。”
“她是这样跟你说的?”盛意看着他问。
“对啊,”顾惊时蹙眉,“难道不是吗?”
盛意笑笑:“没错,就是这样。”
顾惊时点了点头,又开始走神。盛意也心不在焉,两个人分开这么久,这会儿反而有些生疏。
“要不……睡吧?”顾惊时问。
盛意无言点头。
灯烛熄灭,盛意躺在床上,顾惊时也在门边睡下。
“晚安。”他说。
“晚安。”盛意回了一句。
然后两人睁着眼睛,半点睡意也没有。
房间里静悄悄的,后山虫鸣一阵一阵地传来,热闹吵扰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幽静。
盛意安静听着来自世间的声响,正漫无目的地发呆时,顾惊时突然开口:“小意……”
“嗯?”盛意回神。
顾惊时咳了一声:“没事……我就是想问问,如果、就如果说,我要是背叛了你,你会怎么样?”
盛意唇角无声扬起:“你说的是哪种背叛?”
“就……身体上的不忠什么的。”顾惊时含糊回答。
盛意惊讶:“您还在乎这个?”
“我在不在乎又不重要,但我感觉你挺在乎的,”顾惊时讪讪,“不知道为啥,我总觉得你不会喜欢有过太多女人的男人。”
那你还猜得还真准,盛意疲惫地闭上眼睛:“我无所谓。”
“真的?”顾惊时惊讶,“不生气?”
“嗯,不生气。”盛意翻个身,从窗户处望月亮。
顾惊时忍不住坐起来:“这可是你说的啊。”
他还没完了。盛意扯了一下唇角,也跟着坐起来:“那我问你,如果我背叛你的话,你会生气吗?”
顾惊时这下为难了:“你又不是男子……”
盛意冷笑一声,双标狗,合着就男的能出轨呗。
“……会有一点生气,但应该没那么生气,我们除了是夫妻,还是家人,总归是不同的。”顾惊时诚恳回答。
他俗世虽有家人父母,可却从未感受过一丝亲情的温暖,对亲情的理解也全凭想象。
既然是家人么,就该跟他那便宜后娘和便宜继妹一样,纵然彼此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会互相坑害,可到底打断骨头连着筋,怎么都分不开,比起夫妻更多一层血缘的羁绊。
他和盛意没有血缘关系,羁绊却应该更深。
“反正你最亲的人是我便好,我也一样,”顾惊时说,“就、就算我以后……反正我最亲最信任的还是你。”
盛意扯了一下唇角,翻个身便又一次看到月亮,月光倾泻而落,恰好将主峰笼罩。
主峰之巅,奚卿尘静坐在菩提树下,源源不断的月华灌入躯体,终于将心田上的燥郁之火扑灭。
他缓缓睁开眼睛,望向繁星满天的夜空,像在与天对视,黑沉的眼眸水波不兴。
一侧的水波镜中,褚非皱着眉头忧心忡忡:“你灵力损耗怎么这么大,可是又道心不稳了?”
奚卿尘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天空。
褚非叹了声气:“懒得管你,我已经拿到神农草,但被困在上古秘境里,少说也得半年才能出去,你得保证半年内好好活着,否则我拿了神农草又有什么意义。”
奚卿尘眼底大雾弥漫,黑瞳却依旧清澈:“一切顺其自然就是。”
“什么叫顺其自然?”褚非无语。
奚卿尘总算给了他一个正眼:“命数天定,道法自然,只管随心就是。”
“……少说这种屁话,不管干什么都说随心,你是为自己而活,还是为道心而活啊?”褚非吐槽。
奚卿尘垂眸:“没有不同。”
“可得了吧,旁人或许没有不同,你却未必,至少以你的性子,绝不会创什么修仙界第一仙门,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你那道心究竟是道心,还是旁人给你种的蛊了。”
褚非话音未落,天边一道惊雷,他急忙闪躲:“阵法又启动了,短时间内我只怕又要失联,你给我好好活着,若灵力流失太快,就去无忧山取几片龙脊骨稍作填补……”
说着话,水波镜颤动几下,直接碎裂化成烟尘。奚卿尘抿了抿唇,垂眸看向地上浅浅的水渍。
盛意这一日起,就没有再去主峰。
顾惊时起初以为她只是暂时放假,可随着一天天过去,她仍没有进主峰报道的意思,他就感觉到不太对了。
“你怎么不去上课了?”他忍不住问。
刚把被子抱到院子里的盛意一顿,故作平静道:“以后不会去了。”
顾惊时愣了愣:“什、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意思。”盛意耸耸肩。
顾惊时无言许久,清了清嗓子道:“反正也学不到什么,不去就不去了,在家待着也挺好。我如今修为突飞猛进,眼看就要突破元婴,是整个干峰进展最快的修者,地位早已今非昔比,即便你被师祖放弃,他们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欺负我们了。”
盛意擡眸,看到他眼底浅淡的野心与孤高,难得生出一分陌生感。
但她知道,这才是男主本性,不靠谱与盲目的乐观之下,是要撕碎一切阶级勇往直前的生命力。
“嗯,谢谢。”她笑道。
顾惊时有点不好意思:“嗐,你跟我客气什么。”
干峰的人渐渐发现盛意不再去主峰后,隐隐也察觉到了什么,对她的态度也不复从前的恭敬。但如顾惊时所说,他们的地位早已今非昔比,即便她不是师祖的徒弟了,也无人敢再排挤他们。
盛意一下子又回到了无聊的生活,每天闲着无事,索性旁观顾惊时和赵新新的爱情故事。
不得不说那种事对情侣关系的影响确实大,盛意看着赵新新对顾惊时越来越上心、费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就知道这三个的三角关系逐渐明了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转眼就到了无忧山开启的日子,每个没有灵宠的逢源宗弟子都摩拳擦掌,准备收获属于自己的伙伴。
“灵宠只能选成年灵兽,但每一只灵兽的成长都需要大量时间,之前成年的全是低阶灵兽,有点实力的弟子都看不上,所以一直没去过无忧山,但今年不一样了,有十几只高阶灵兽都成年了,费折他们都会进去。”
顾惊时说罢,轻嗤了一声,“他想要高阶灵兽,也得灵兽要他才行,选灵宠讲究的就是眼缘,不仅灵兽要合修者的眼缘,修者也要合灵兽的眼缘,他那么丑,说不定连低阶灵兽都不要他,最后要空手而归。”
盛意:“……”仙侠文里有几个丑人啊,你有色眼镜不要戴太多。
顾惊时攻击完费折,这才想起她:“你到时候就跟着我,我帮你套一只,太强的你估计也管不住,就挑个小兔子小鹿之类的,可以跟你作伴。”
逢源宗每个弟子都有一次进无忧山挑选灵宠的机会,可要是空手而归,是会被笑掉大牙的,他不愿她被取笑,所以打算到时候亲自帮她找。
“谢谢啊。”盛意心不在焉地说了句,心思却在另一件事上——
进无忧山之后,就是男女主第一次行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