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疼——”罗惠卿捂着脑袋,挣扎着坐了起来,他最后的记忆是自己被一群奇怪的人抓了起来,然后便是突然而至的爆炸,接着他便眼前一黑。
在漆黑中,他好像听到了王瑞的说话声,至于说什么,他听的模模糊糊,像隔着一层窗,听不真切。
好像有兄弟,移魂,重生之类的话。
他这会坐起来,脑袋像是要炸裂了一般,他眯着眼睛打量周围的景物,见是这一个富奢的屋舍。
但他已经不是当年的罗惠卿,在皇宫见识过市面的他,没有什么能够让他惊奇了。
“少爷,您醒了——”丫鬟端着汤药进来,惊呼道:“老爷,夫人,少爷醒了——”
接着罗惠卿便看到两个上了年纪的夫妻冲了进来,抱住他一阵痛苦:“楠儿,你可醒了。”
罗惠卿莫名其妙,这些人是谁?这时,他猛地从穿衣镜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被一对夫妇抱在了怀里,一脸茫然的看着镜中。
他眨了眨眼睛,镜中的少年也眨了眨眼睛。
他大惊失色,那是他吗?
经过几日的探听,他知道他现在所在身体的主人叫做俞楠,是当地富户俞家的独子,前几日落水不甚淹死了,停尸等待出殡期间,被人发现胸膛有微弱的起伏,就给救了下来,没多久,他就醒来了。
只有他知道,俞楠真的死了,现在的他,本该叫做罗惠卿。
他不敢轻易泄露自己真正的身份,过了一个月,有消息传来,皇帝的男宠罗惠卿被国师所杀,成为了街头巷尾的谈资。
他有片刻的错愕,但很快就释然一笑,或许原本就该这样。
被招进宫内,得宠之后,他就有这样的预感,这一切的荣华富贵,其实都不属于他。
他享受到的富贵和温情,都像隔着一层纱,不真切。
皇帝宠爱他,他也做到了合格的男宠该做的一切,他和皇帝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做好了结束这样日子的打算。
皇帝或许爱他,但他对皇帝,更多的是臣民对君主的敬畏与服从。
只是没想到,这个日子到来的如此之快,如此的猝不及防。
他虽然舍不得罗惠卿的身份,但他更爱现在这个俞楠所有的一切。
他有疼爱的父母,最重要的是,他是堂堂正正的少爷,干干净净的书生。
再不用卖弄姿色,而是可以做一个真正的人。
罗惠卿养好身体,废寝忘食的投入到了读书中去,能够做一个不受人白眼的读书人,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
他心底有股暗流在翻涌,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尝试过叫自己放弃。
但他却做不到,他无法否认,他如此刻苦的读书,除了做一个清清白白的人,他更想以此为契机,入朝为官,打听到韦兴贤的下落。
韦兴贤中了会试,殿试不出意外,他便被会授官,他现在在哪里呢?
正月十五闹花灯,罗惠卿新生后,不仅与俞楠原本的朋友交好,还另外结交了好几个友人,众书生一起看了花灯,待返家的时候偶,忽然一阵风吹掉了其中一人的帽子,大家眼瞧着帽子长了翅膀似的飘进了墙内,挂在了墙边的果树枝上。
罗惠卿个子最高,见这人家院墙很矮,便自告奋勇的,攀登上去,伸手去摘那帽子。
就在此时,他忽然看到树下站着一个身穿翠袄的年轻女子,呆怔怔的立着,脚下连鞋子都没穿。
而她对面也站着一个女子,容貌俏丽,手里拉着一条白色的带子,笑盈盈的递给赤脚的女子。
赤脚的女子推了几次,推不脱,便接过白色的绸带,悬挂在树上,将脑袋伸了进去。
“啊!”罗惠卿大叫一声,掉下了院墙:“有、有人上吊自杀!”
其他人一听,赶紧攀上院墙,可哪里有所谓自杀,树下空荡荡的,没半个人影。
罗惠卿不信,探头瞅了一眼,竟然真的没看到人,他捂着脑袋道:“……我眼花了……”
众人哈哈一笑:“可能是被风吹着了,回家好好休息罢。”
罗惠卿苦笑,返家休息了。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但过了几日,他听到消息,周老五家的媳妇上吊了,娘家人说是被害死的,要她男人偿命,已经告到衙门去了。
新来的县太爷说没证据不立案,媳妇的娘家人就摆着尸体在衙门口哭哭啼啼的不走。
罗惠卿仔细打听这周老五的媳妇长什么样子,果然和他那日见到的上吊的女子吻合。
他赶紧跑到了县衙,击鼓鸣冤,要求见县太爷说明情况。
当他被领进大堂看到知县的时候,他整个人愣在了原地:“韦兴贤?”
韦兴贤一拍惊堂木:“大胆!竟然敢直呼本官名讳!”
而这时有衙役认得他,在一旁说好话:“他是俞家的大少爷,年前落水淹得傻呆呆的,大人息怒,不值得跟他一般计较。”
韦兴贤眉头动了动,决定揭过去:“本官的耐心有限,你要说什么,赶快说来。”
罗惠卿嘴角翘起,低头笑着,强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才将那日所见到的情景说了。
韦兴贤道:“叫那妇人的丈夫和娘家人带来!”
不一会,一个男人被带了上来,韦兴贤便叫罗惠卿将看到的情景复述了一遍,男人听了,浑身颤抖:“那个递白绫的女人,听你描述,像是我的前妻,可她两年前就死了啊。”
韦兴贤威严的道:“看来这是恶鬼索命了。此恶妇妇人,虽然已死,但难逃本官惩罚,来人,将这妇人的尸骨挖掘出来暴尸荒野!”
罗惠卿心中甜蜜:“你……不,大人……您相信我的话?”
韦兴贤冷着脸:“本官之所以会相信你的话,是出于本官自己的判断。”经历过太多诡异的事情,他对怪力乱神,是信的。
他一拍惊堂木:“退堂!”
罗惠卿一路笑着往家里走,不经意路过一座兔儿神的小庙,他便往功德箱里扔了碎银子。
双手合十祈祷道:“神仙保佑我与韦兴贤这一次,可以在一起。”
话音刚落,碎银子竟然从功德箱里飞了出来,落到了他脚边。
他纳闷的弯腰去拾,再抬头,就看到眼前站了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他吓了一跳:“你、你是……”
“我是兔儿神!我告诉你,你与韦兴贤绝对不可以在一起!”
罗惠卿委屈的道:“为什么?”
兔儿神抱着肩膀哼道:“我可不是王瑞,还要照顾你们的心情,为了避免你重蹈覆辙,我明确告诉你吧,你罗惠卿的生父是阳信县的韦知县!”
罗惠卿只觉得脑袋嗡一声,周围的声音一瞬间都消失了,他像被溺在水中,无法呼吸,也无法听清任何声音。
许久,他才吐出一句话:“骗人。”
“没骗你。”兔儿神道:“何云一跟王瑞为了帮你们,特意帮你换了身体,结果,唉,你们竟然又相遇了,真是孽缘!”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罗惠卿咬唇,眼泪滚滚而下,他强忍哽咽,重复着:“不可能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
“不信的话,你就去靠近他好了,然后下辈子一起投胎做畜生。”兔儿神啧嘴:“本来,如果你俩不相遇,他好好做造福一方的父母官,你也孝敬父母,好好读书,修桥积德,阎罗王考虑你们之前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犯错,可能也不会惩罚你们。
但是现在,你已经知情了,你们还要继续吗?
你愿意做畜生,那你愿意拽上韦兴贤吗?”
罗惠卿眼睛通红,紧咬嘴唇,直到尝到了血腥味。
兔儿神咧嘴:“这就是看在王瑞的面子上,否则我一个神仙,也不会跟你废话了。”说完见罗惠卿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溃的样子,不由得动了点恻隐之心:“行了,别哭了,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罗惠卿只是抹泪。
“你哭也没用啊,这是你们那个爹做的孽,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说真的,现在,我们已经尽很大努力的在帮你们了。”
命中注定?一切都是命运吗?
他已经被命运折磨了这么多年了,难道还要服从命运吗?
不,不!
罗惠卿缓缓抬头,用红肿的眼睛看兔儿神:“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兔儿神搔了搔脸颊:“那得看是什么忙?”
罗惠卿哽咽道:“真的只是一个小忙。”
“韦兴贤,韦兴贤……”
呼唤他名字的声音很耳熟,待他反应过来,猛地睁开了眼睛:“罗惠卿?!”
果然,罗惠卿笑眯眯的弯腰站在他跟前,他伸手将他揽进怀中,紧紧抱住:“我不是做梦吧?”
罗惠卿忍住眼泪,他答应过兔儿神,若是能将他的魂魄抽出来与韦兴贤见一面,他绝对不会再哭啼啼的了。
“你不是做梦,我求了神明,让我回来见你一面。”罗惠卿推开他,含泪笑道:“我真的很想你。”
“我也想你。”韦兴贤说着就要亲吻他,被罗惠卿强力的推开了:“不要这样,我只是与你说说话。”
韦兴贤也觉得自己太过唐突,怔怔的道:“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那日分别的时候,因为周围有宫里的人在,我无法与你说话,其实我想说,我从没忘过你,我心里一直都在想你。”罗惠卿吸了吸鼻水,长出一口气:“终于可以对你说出这句话了。”
韦兴贤拉住他的手:“你是怎么死的?真是那个国师杀了你吗?你既然回来了,就不要走了,我不怕你是鬼,我可以用我自己的阳气养你。”
罗惠卿已经从兔儿神那里听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女宿的事情:“过去的事情,没有追问的必要了。不过,我,罗惠卿确实已经死了,今日来是与你告别的。”
韦兴贤噌地站起来:“你别走。”
“要走的。”罗惠卿眼睛酸胀:“你答应我一件事,要做个好官,多做善事,这样等来世投胎,我们或许真的可以在一起。”
“我不想要来世,就今世,就现在!”
罗惠卿摇头:“不行,只有来世,今世没可能的,你我永远不可能在今世相聚。”
“我去求何云一,他神通广大,一定可以将你复活!”
“我已经在地府挂名了,没可能复活了。”罗惠卿手指落在他唇上,泪珠在眼眶中涌着:“答应我,做个好官,谋来世。”
韦兴贤鼻子一酸,默默点头。
而这时罗惠卿踮脚,轻轻吻了下他,这是他们这一世最后一个吻:“……我爱你。”
韦兴贤展臂去抱他,却只抱住了一把空气,怀中的罗惠卿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惠卿!”他大喊一声,腾地从睡梦中醒来,擦掉眼泪,目光哀然的喃道:“……惠卿……”
而这时,在屋外,罗惠卿蹲靠在墙角,捂着嘴巴,肩膀不停的抽搐。
兔儿神低声叹气:“看着你们这样,我心情都变差了,我真得成全几对甜蜜情侣,缓一缓。”将罗惠卿从地上拽起来:“告完别了,走吧。”
罗惠卿紧咬嘴唇,不住的点头:“我不能输给命运,今世绝不再见。”
第二天,罗惠卿就跟父母说了去外地读书的念头,父母对他百依百顺,爽快的答应了。
离开家乡的时候,韦兴贤正在护城河边指挥清淤,脸上沾了泥巴,浑然无觉。
罗惠卿从马车中探出头,隔空轻抚他的面庞,仿佛给他揩拭脸上的泥巴,又哭又笑的。
他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乡,哪怕之后读书小有成绩,中了举人。
他害怕见到韦兴贤,怕自己再见他的时候,没有那么坚强,向命运屈服。
在等待补官的许多年,他一直都在修桥补路,尽可能的施舍穷人。
他终身未娶,撒手人寰的时候,身边被他曾救济过的人环绕。
他忽然觉得这样很满足,别人帮助过他,他也帮助过别人。
他进入了一殿秦广王的那里受审,他等待着审判,不过这审判是什么,他都只能认命。
他生前所做的善事有了回报,他没有被投入畜生道,而是被判转世为一个女子。
被押往奈何桥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了韦兴贤,他眼睛一酸,不管不顾的扑到他怀里。
“你们两个,别搂搂抱抱的了,都终身不娶,做善事积阴德,不就为了再续前缘么,现在你们两个要投胎做夫妻了,还不快点?下界的两个妇人就要生了。”这时朱尔旦走来,笑道:“韦兴贤,就让我这个老朋友送你们去投胎吧。”
韦兴贤死去后,一直被告知等待,还不到投胎的时候,没想到原来等待的是与罗惠卿一起转世。
“真的?”他声音颤抖的道:“秦广王殿下只说要我转世为一个平民的男子,不入畜生道。”
朱尔旦笑道:“我不会骗你们,反正告诉你们也没关系,你们喝了孟婆汤都会忘记。那么听好了,你们这一世,一个做李家的儿子,一个做章家的女儿,指腹为婚,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后,顺理成章的成婚。很普通,很幸福的一生。”
而此时,轮到他们喝孟婆汤了,汤到嘴边,彼此看了眼,满满的笑意。
一天一夜后,婴儿的啼哭声先后在邻居两院响起。
等出了月子,李家的妇人抱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去隔壁章家做客。
两家人,将两个孩子并排放在炕上,笑着聊天。
“姐姐,当初咱们一同怀胎,约定一个生男一个生女就结成亲家,结果你看,老天爷多顺咱们的意思,真的前后脚生了一男一女。”
“是啊。”
期间李家妇人瞧了眼,见儿子正伸出小手在够章家女儿的襁褓,不由得笑得直仰头:“出息,就知道要媳妇。”
其他人也都跟着笑:“这就是天生一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