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生死分别,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安宁,趁着用饭前的时间赖在一起腻歪。
俩人交颈而卧,王瑞揉着何云一发红的耳朵,小声笑道:“瞧这儿天冷的,耳朵都冻红了。”
何云一之前才盼到花开就被迫分开了,都没机会亲昵。
眼下突然有了这么好的待遇,何云一受宠若惊的同时,反倒不知该如何对待。
主要是怕自己太激动,又把人给吓跑了。
何云一拿开王瑞的手:“别乱摸,哼!”然后凑过去,在他耳朵上咬了下。
王瑞发痒,一边推他,一边咯咯笑了个不停。
正闹得欢的时候,就听门外有丫鬟道:“少爷,小姐递话过来,说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这丫鬟的声音王瑞认得,是青瑗跟前的大丫鬟,他应了一声:“知道了。”
不是刚分别么,又有什么事儿非得叫自己过去,他坐起来:“我先过去一趟,你在这里等我。”
“你快点回来。”何云一扯着他的衣袖,直到王瑞完全下地才放开,然后自己也坐了起来,跪在床上,搂过王瑞的肩膀,又亲了几下,才放手让他走了。
王瑞出了门,因为是赵家,他对屋舍布局不熟,出了回廊,竟然忘记自己是打哪儿来的。
就在这时,就听青瑗在他后面叫了他一声哥。
“你来的正好,带我去见娘,你知道她找我什么事儿吗?”
青瑗见四下无人,悄声道:“二舅家的凌哥说看到你跟……跟……”话到嘴边,脸皮太薄说不出。
“你干嘛支支吾吾的,他看到什么了?”
“看到你跟何云一亲嘴儿!”青瑗一跺脚,红着脸道:“我是不信的,还替你打圆场,但娘亲不是很信,把你叫过去是要质问你。”说完,挑眼看她哥。
怀疑的种子播下,看她哥还真有点可疑。
她心情很复杂,虽然龙阳之好并不少见,大家也接受,但名声并不好,总要受人诟病。
不过,如果她哥跟何真人在一起……似乎也很不错。
王瑞一听,背后出了一层冷汗,他虽然没见过凌哥,但现在很想抓过那个小崽子狠揍一顿。
“……好好好,我现在就去见她。”说完,愁云满面的道:“你带路吧。”
青瑗见他这样,心里就有数了,若是假的,早暴跳如雷的咒骂了,这么淡定,肯定是真的了。
她稍稍走在前面,不时瞟她哥一眼,就见他皱眉抿唇,一副要上刑场的表情。
王瑞的心情确实跟要上刑场差不多,万万没想到,自己隐藏了这么久,一到赵家就被戳破了。
不过,或许这也是个时机,一直隐瞒下去,也不是办法,总要有这么一天。
索性,利用这个机会摊牌罢,柜子里太闷了,说出去就出去,这次不含糊了。
青瑗把他领到母亲住的屋子跟亲,亲自推门让了哥哥进去,最后送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将门关上了。
王瑞进门,就见他娘冷眼瞪他,嘴角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冷笑。
他脊背发凉:“娘……您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臭小子别装傻,你妹妹在路上肯定和你说了缘由吧。”赵氏道:“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解释,说吧。”
她在心里想,不管了,只要儿子说没有这回事,她就信。
令人窒息的寂静在母子间蔓延,母子俩不时互相看上一眼,最终王瑞心里一横:“……不用解释了,是真的。”
赵氏提起一口气,继而拉长音调痛苦的叫道:“哎呦我的老天爷啊,竟然是真的——”摸出帕子擦眼泪:“预感竟然是真的,我的天啊——”
王瑞赶紧上前给他母亲顺背:“您冷静,千万别将自己气个好歹的。”
话音刚落,赵氏便怒视他,使劲在他胳膊上拧了几下:“我就是被你这不肖子气病的!养你这么大,你不走正路,去做这样的勾当,你以后的名声怎么办?怎么科举出仕?”
王瑞顺着胳膊,疼得逃离了几步:“这有什么的,翰林院的何子萧跟依川巡抚都和我一样,还不是该高中的高中,做大官的做大官。”虽然是两个人渣,但也证明断袖分桃其实不妨碍什么。
赵氏喘着气儿质问道:“先不论这些例子的真假,我且问你,你是上面的那个,还是下面的那个?”
“这、这有什么利害影响吗?”
“当然有!”赵氏拍桌急道:“你是上面那个,不过是类似玩男宠玩戏子那样的特殊癖好罢了,娶妻生子不耽误,你若是下面那个……”
王瑞心揪起:“下面的怎么了?”
“那就是让人玩了!”赵氏逼问道:“说,你是哪个?”
太尴尬了,被母亲被厉声质问这样的问题,王瑞含糊其辞:“这个……重要么……我觉得没那么重要……”
赵氏愈发悲痛,就冲何云一的气场,谁压谁一目了然,她双眼一闭,无力的道:“我早该明白的……真是多此一问……哎呦哎呦,我的头好疼。”
王瑞再次上前扶住母亲:“您千万保重身体,我扶您去休息。”
赵氏突然来了精神,挣脱儿子的手,恨道:“我还休息个什么劲儿,直接被你气死发送算了!你怎么这样不争气,偏要做下面那个!”
“就别纠结这个了……”
“你懂什么,辛苦养大的儿子,被男人睡,谁受得了?!”赵氏心酸的掉泪,埋怨起王瑞来:“我真是命苦,简直是个睁眼瞎,竟然没早发现你这个小王八蛋是个被人走后门的。”
王瑞受不了了:“注意您的语言。”
“注意个屁!老娘要疯了!”赵氏气得捶胸:“你小子不是挺能独当一面的吗,抓霍桓时候的能耐呢,怎么能屈于人下?!”
王瑞一言难尽,没法解释,苦着脸挨骂。
过了片刻,赵氏冷静了一点,揪着帕子问:“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他一个出家人怎么会喜欢男人?”说到这里,忽地又担心起来:“不是玩玩你吧?等过几天,抛下你回道观去了。”
王瑞很感动,您还真是关心我啊,害怕我遇到渣男。
他摇头:“绝对不会,您放心吧。”
赵氏听了,眨眨眼睛,回过味儿来了,自己不该担心这个,何云一过段日子回道观才好,没他勾搭了,儿子说不定就走上正道了。
她抱着肩膀气呼呼的道:“他神通广大,一定是他先动的这个歪心思,否则就凭你的怂样子,也不敢先对他有这份心。”
“您刚才不还说我有能耐呢么,怎么突然又说我怂样子。”
赵氏坚信自己的判断:“一定是何云一先拐带你的,真是的,也太过分了,虽然对咱们家有恩,也不能这样啊!”用手指戳儿子的脑门:“他是不是惯犯?专门走江湖诱骗像你这样傻了吧唧的小少爷?”
在母爱的护短面前,什么恩人都靠边站,她就怕儿子遇到坏人。
“哪能啊,他救了我少说也有六七八九十次了,为了我上天入地的,元阳都没泄呢,怎么可能有别人。”王瑞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这个不用怀疑,他对我绝对是真心的,我也是。”
赵氏心里既踏实又难过,听着意思,他俩是不可能分开了?
再次揉着太阳穴,带着哭腔道:“我怎么这样命苦,本来都打算抱孙子了,结果孙子没抱上,连儿子都被别的男人抱走了。”
王瑞想了想,安慰道:“那个……往好了想,至少不用担心婆媳矛盾了……您有两个儿子不好吗?还赚一个。”
赵氏恨不得捶死儿子:“啊呸,你说的也叫人话?!你是不是想气死你老娘?”用帕子拭泪:“小王八蛋,你老实说,你还能不能睡女人,给我生个孙子了?”
王瑞缓缓摇头。
于是赵氏心更碎了:“我早该发现一提娶妻纳妾,就跟要喂你毒药似的挣命,敢情你就不喜欢女人。”忽地想起了黄九郎:“对啊,还有那个跟你交好的黄九郎,你们是不是也有一腿?”
“嘘——”王瑞赶紧将指头竖到嘴前:“嘘——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被何云一听见,他又该生气了!我跟黄九郎什么事都没有,您别乱猜了。”
赵氏一愣:“怎么,姓何的还会拈酸吃醋为难你吗?”莫名担心起来:“他苛待你吗?”
眼瞅着某人的待遇,从何真人变成了何云一,最后沦落为姓何的。
“他就是爱吃闷醋而已。”王瑞道:“他对我可好了。”
赵氏松了一口气,但立即意识到,自己不该松气,儿子是个断袖,还被道士拐跑了!
她整个人都混乱了:“叫你爹知道,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这时就听门吱嘎一声,王永德走了进来:“打断谁的腿?诶,你怎么哭了?瑞儿,你惹你娘生气了,怎么刚回来就顽皮?”
王瑞腿有点隐隐发疼:“爹……”
赵氏埋怨的瞪了眼儿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替儿子隐瞒:“……没惹我生气,就是提起最近的事,我心疼他吃了这么苦……”但暗暗在袖子里拧了儿子一下。
“那要打断谁的腿?”
“我说他要是再这么不留个信儿就失踪许多天,非叫你打断他的腿不可。”赵氏有气无力的对王瑞道:“你先下去吧,找文顺给你换身衣裳,一会派人叫你,你就出来吃饭……”
王瑞被“释放”,赶紧告辞,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爹叫住他:“记得,让何真人也务必出席,他也是贵客。”
王瑞不敢看他母亲的脸色,一溜烟的跑了。
气喘吁吁的回到房内,才一进门就被何云一抱住了,笑着问他:“怎么了,慌成这样?我在这里没感到有邪祟。”
“咱俩亲近被人我二舅家的孩子看到了,我娘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如实说了。她就对我又掐又拧的。”说着挽起袖子,亮出被他娘拧的地方,不过肉皮子紧,只留下些红痕而已。
何云一帮着他抚了抚,王瑞立刻一丁点都不疼了。
“这不是很好么,以后咱们也不用避嫌了。”何云一反倒很高兴,比起之前遇到的危险,来自王瑞父母的压力不值一提,至少不会真要他的命。
“现在就我娘知道,我爹还不知情,咱们还是低调点慢慢来吧,我怕把他们气出病来,他们是凡人,不像你认识的那些人抗打击力强。”
何云一勾了勾嘴角,很不情愿的道:“反正早晚有光明正大的一天。”
王瑞才坐下呷了口茶水,就有丫鬟过来伺候他换了新袍子,领着他们去大堂用饭。
赵家的男丁出了几个在外面跑生意的,差不多都聚齐了,分了十来桌坐着。
王瑞跟何云一则和王永德一桌与几个舅舅坐着。
本朝崇道,权宦富商家结交道士做门客,是件很寻常的事情,所以何云一的出现,大家多看了几眼后,也就坦然对待了。
父亲和舅舅们聊天,王瑞作为小辈不方便插话,默默吃着自己的饭,盼着酒席赶紧结束。
这时,感到桌下有人碰他的手,他瞄了眼,见何云一表面上淡定如常,但右手却不老实的在桌下勾着他的坐手。
别被人看到!王瑞将手放到桌上,再看时,就见何云一表情略显失望,他于心不忍,心里想给你牵给你牵,将手重新塞进他手里。
这次,何云一有笑容了。
这种大酒席,少说也要吃一晚上,中途王瑞跟何云一出去透气,沿着回廊吹了会凉风,整个人清爽了不少。
两人说笑着,不知不觉又靠在一起腻歪。
突然,王瑞就听一声咳嗽,这不是普通的咳嗽,包含着不满和“杀意”。
他一回头,果然看到她母亲绷着脸站在不远处的廊柱下瞪他们。
王瑞“做贼心虚”的弹站起来,眼见她母亲满脸恨意的走到他跟前,一动不敢动。
赵氏看了看儿子,又瞧了瞧一脸风轻云淡的何云一,恨得直绞帕子:“你、你们两个能不能注意点,这就是被我看到了,万一被你爹看见了,非得打死你不可!”
何云一道:“放心,我不会让王瑞真挨打的,会用纸人代替他。”
赵氏欲哭无泪,手指伸出来对准何云一,半晌也没冒出半句话,一跺脚,转身走掉了。
说什么啊,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儿子压根不喜欢女人,没有何云一也得有别人,况且何云一怎么看都不错,换个人或许还不如就他呢。
不过,到底是揪心,这会不想看那糟心的小王八蛋。
王瑞被他娘这么一吓,外面也不能再待了,带着何云一往屋内走。
刚要迈进门坎,就听有少女脆生生的喊了他一句:“瑞表哥——”
他回头,不见人影,但能听到姑娘们的嬉笑声。
他莫名其妙,这时就觉得衣领一紧,被何云一提溜起来,往屋内拖。
“干什么啊,我自己走!”王瑞不满的挣脱开,步进了大堂。
何云一没好脸色的跟在后面。
才回到桌上,王永德就道:“你可回来了,险些错过了好节目,你二舅请了口技者来表演,咱们家那边可没有,快些坐下。”
这时有丫鬟进来,将灯罩都换成黑的,使得大堂内顷刻黑暗幽深了起来。
接着有两个丫鬟抬着一块黑色的密不透风的屏风到了前面撂下。
而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女子走了进来,先弯腰致谢,然后走进了帘子里。
同桌的二舅此时低声介绍:“这位原先可是在京城表演的,最近回家省亲才回到了咱们这地方,否则还真请不到。”
王永德不停的点头,很是期待。
王瑞则兴趣缺缺,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
何云一借着周围光线黯淡,再次捉过王瑞的手握住,没什么理由,就是一刻都不想松开。
王瑞笑着看了他一眼,没有反抗,由着他了。
此时就听屏风后面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接着一个浑厚的男音道:“你家夫人来了吗?”
刚才进去的是个女子,如今却是个男音,众人爆发出了惊叹声。
“来了,还抱了个猫儿。”一个稚嫩的女童音色回道。
很快有成熟女子的声音在猫叫的背景音中道:“抱歉,我来晚了,因为有人割了我儿子的耳朵,我在家照顾儿子了。”
男子道:“为什么割了你儿子的耳朵?”
“我儿子路上遇到个姑娘,以为没婆家,便想娶回家中去,没成想那姑娘有夫君,来了二话不说,就将我儿子的耳朵割去了。”
稚嫩的女童帮腔:“哎呀,真真惨,现在少爷都不能出门了,遇到同族的人就要被嘲笑。”
男子道:“这可如何是好,你有主意要回来吗?”
女子道:“没什么好主意,愁死我了。那人厉害,打也打不过,赔礼道歉又怕不收。”
女童道:“夫人准备了好些礼物呢,牛眼大的珍珠五百颗,珊瑚树一百株。”
说完,屏风后竟然传出阵阵海浪声音,情境之逼真,在场的人,竟然以为发海啸了,好几个都紧张的站了起来。
王瑞听到这里,有不好的预感,瞅向何云一,压低声音道:“这可不是个简单的口技者。”
何云一冷笑:“继续看戏。”
屏风后的海浪声继续响着,女童忽然道:“我看到一条大鱼被一条红龙压着,两个都搁浅在了一个荒岛上,都快干涸而死了,哎呀,都有淡淡的臭味了。”
男子道:“都这个样子了还要缠斗,真是不知说什么好。”
女子道:“按照道理,该帮亲不帮理,将那红龙救了,杀了那大鱼,不过那大鱼认得割我儿子耳朵的人,咱们就都救了吧。”
女童道:“好啊,好啊,我觉得这下少爷有救了。”
屏风后传来庞大身躯翻滚落地的声响,还伴随着巨兽的嘶鸣声,惊得众人心脏都悬了起来。
突然,声音嘎然而至,表演口技的女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琉璃鱼缸,里面飘着一条蓝色的鱼。
王瑞咧嘴,压低声音道:“是于子游。”
在座的其他人,没料到口技表演突然结束,愣怔了一下,但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虽然听不懂在表演什么,但太真了,真的太真实了。
女子托着鱼缸,再次鞠躬后,退了下去,由管家领着去拿赏钱了。
王瑞则跟何云一借口解手,再次离开了桌席,追着那女子来到了院外。
此时她已经领了赏钱,由丫鬟带着出府,王瑞叫那丫鬟下去了,原地就剩他们三个。
何云一冷声道:“把于子游还来。”
女子微笑着转身:“将我儿子的龙角还来。”
刚说完,两个柴火棒似的枝杈就扔到了她怀里,女子忙放进袖中,如释重负,然后把装有于子游的琉璃缸递给何云一:“珍珠和珊瑚树在它口中,我们不想与你交恶,此事就此作罢吧。”
说完,一道紫色的闪电划过夜空。
而眼前的女子则身子一瘫,栽倒在了地上。
她醒来后,茫然四顾:“我……我这是在哪里?”
王瑞忙叫来赵家的丫鬟:“不好了,她被雷电吓失忆了,快扶她下去休息。”
然后跟何云一抱着装有于子游的鱼缸,往大堂回了。
“就会复原的吧?”否则这体型也太迷你了。
何云一点头,敲了敲鱼缸:“明天就把你放回大海,先忍忍。”
就见于子游在鱼缸内转了几圈身子。
两人回到大堂内,酒席还在继续,这一次,王瑞一现身,他爹就摁住他的胳膊,气道:“你怎么跟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你给我老实点,你这么不庄重,你舅舅们怎么看你?”
王瑞点头:“我之后一定老实。”
王永德低声道:“你舅舅的女儿们加起来足有十几个,其中嫡出的也有七八个,我看你三舅舅很中意你,我看他家的两个嫡女也都很不错。”
“……爹……”王瑞语重心长的劝道:“婚配这种事儿还是娘来操心吧,您就别管了。”
“什么谁来管?我是你爹,什么都能管。”王永德对何云一道:“何真人,你一会给我儿子算算,她与赵家三房的三小姐没有没有姻缘?”
话音刚落,一声脆响,鱼缸落地,于子游在水渍中跳了跳,何云一,干什么啊你,倒是拿稳啊。
王瑞一扭脸,醋缸打翻了鱼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