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他不是挨了一水火棍么,或许是打出幻觉来了。否则他怎么会看到一条龙在带着他飞呢。
对着龙身上如手掌一般大的鳞片,他摸了一下,冰凉滑腻,触感真实。
高空飞行的气流让他眼睛疼得几乎睁不开,他艰难的眯着一条缝隙,向前方看去,就见白色的鬃毛飘逸,还有两根迎风飘动的细长胡须,太真实了太真实了,怎么看都不会是假的。
确定无误了,他正被一条白龙抓着在天上飞。
又飞了一阵,到了一处高山的断崖处,王瑞被轻轻的放在了地上,而白龙则在它头顶盘旋。
他终于看清这条白龙的模样,长得和图画中的一样,但身子足有二米宽,三十几米长,看起来十分巨大。王瑞的身子往后挪动,搞不清楚这条龙要做什么,不会是现在就要开餐吃了他吧。
他忽然记起在妖鬼集市的时候听到的关于龙的传说,龙喜欢吃燕子:“你、你别吃我……你放我回去……我准备红烧燕子给你吃。”
白龙听了将头扬了扬,发出一串震得人耳聋的响亮笑声,随即,白龙变成一道白光落在了地上,一个身穿白色锦服的俊美青年向王瑞走来,他生得凤眼琼鼻,姿容举世无双,气质华贵,如同出身于帝王家一般。
王瑞瞅着他,呆呆的问:“你是白龙?”一般人都有巨物恐惧症,面对硕大的龙,难免恐惧,但是幻化成人类的模样,他就不那么怕了。
白龙没有回答,而是上前扳住王瑞的肩膀,将他上下好好看了一番:“这些日子多谢你的招待。”见王瑞浑身僵直,一副拘谨的样子,他便笑着解释:“我是思白河的河神,多亏你的救济,我才没因为河水干涸而死去。”
想起来了,河水断流那次的白光!但王瑞还是不明白:“我救你?我怎么救的?”
白龙这才放开他,用手指在他右眼皮上点了下:“那日河水断流,我钻进你眼中,之后我一直住在这里。”说真的,住得很舒服,若不是今日碰到人间的恶吏要害王瑞,他还真不想出来。
原来打呼噜的就是你啊,害得我整日口渴想喝水的是不是也是你:“眼中能住一条龙?”
白龙换个姿势,拦着他的肩膀,耐心讲解道:“当然可以,这叫做蛰龙。”
王瑞斜睨搭在他肩膀上的白龙手臂,心想,你还真是自来熟,不过他在他眼中住了快一个月了,可能觉得跟他很熟悉了,才会这样自然而然的亲近的吧:“原来如此……”
“我叫白栖元,半年前才被分配到思白河做河神,本以为可以正常赴任,统治一方水域,不成想思白河中有一条巨鳖不服管束,一直和我为敌,我那天其实是想将河水抽干,将它困住,可惜它比我熟悉水域,我反而被困在泥地里,幸好碰到了你。”
王瑞想起那天的王八来了:“原来它追的是你……你是天庭任免的,那个王八也敢跟你作对?”
白栖元笑道:“在人间,外来的官员没有当地的富户豪绅支持,官就做不下去,换到别的地方也一样,那巨鳖在思白河中几百年了,本以为可以成为一方河神,可天庭却任免了我上任,他自然是不服气的。”
王瑞听了,忽然觉得做神仙也就那么回事,也免不了这些糟心事,感同身受替他叹气:“那可怎么办啊?”
“我想请何云一帮我这个忙,我会给他相应的报酬的。”
王瑞欣赏他的率直,打不过就找外援,不过何云一会掺和龙族和水族之间的争斗吗?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刚才白龙那一口水将知府府衙的后院冲毁了,若是徐知府死了还好,要是没死,他回去可就麻烦大了:“你想找何云一的话,得回客栈等他,但是我怕回客栈徐知府会来逮捕我。”
他头疼,徐知府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跟何子萧一样,突然对他感兴趣了,真是要命。果然鹿城是他的糟心地,来到这地方就没好事。
白栖元道:“不用担心,人或许已经淹死了。”
“……这、这行吗?随便把人淹死?还是知府。”
“所谓水火无情,只要一次不死百人以上,天庭不会怪罪的。”白栖元泰然自若的道:“如果看重每个凡人的性命,那雨就没法下了,但凡下雨天都要死几个人。龙行于天,打个喷嚏都是一场大雨,我们可没法保证不打喷嚏,不死人。”
听这意思,只要不成为重大安全事故,天庭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王瑞想起来了,上次何云一说河水断流淹死下河捞鱼的百姓,他眼睛剧烈的疼痛,原来白龙不是害怕淹死百姓,而是害怕淹死“太多”的百姓,只要控制在一定数量内,它就不怕。
所以地方的神仙中,权力最大最能折磨百姓的便是河神,遇到脾气大的,让当地百姓杀鸡宰羊,敲锣打鼓磕头祈愿才将将落下几滴雨水,百姓还拿它没办法。上天认定水火无情,给河神一定的执法弹性空间,而这些弹性的标准,滋生了各种腐败。
王瑞忽然懂了为什么那大鳖不放过白栖元了,河神真是个肥差,如果大鳖压制住白龙,将它架空,大鳖自己做了名义上的河神,好处都是它的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妖怪啊神龙啊何尝不是如此。
白栖元见他怅然若失,侧头关心的问:“怎么了?你不忍心那个徐知府死吗?”
怎么可能,他是担心他不死,但既然白栖元觉得能一口喷死徐知府,他就选择相信他吧:“……那咱们做些什么,回客栈吗?”
白栖元仰望头顶,转而看向王瑞,展颜笑道:“你想不想骑龙?”
王瑞言不由衷的客气道:“这多不好啊……”想啊想啊,试问天下人谁不想。
白栖元看出他的真实想法,微微一笑,王瑞就见白栖元摇身一变,成了一道白色的光束,而这光束中飞腾出一条白色的巨龙,蜿蜒盘升到了天际,再俯身冲下,来到了王瑞身边。
“哎呀,这多不好啊。”王瑞一边“假惺惺”的客套着,一边跨步迈到它脖子上,抓住两个龙角坐稳了身子。
它在他眼中寄居了那么多时日,每次靠他喝水滋润它,如今骑着它转一圈,就当是交房租了。
白栖元摇摆着身子,带着王瑞飞腾上了天空。他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下一颗星辰,置身于漫天璀璨的星辰中,王瑞感到从未有过的畅快。这一次,可能是考虑到王瑞的承受力,龙飞的并不快,在空中摆动着尾巴,速度适中的游弋着。
说出去肯定有人不信他会夜驭飞龙而行,这个世界虽然鬼神多,但也未必全是坏事嘛,就像现在,作为普通人今生体验一次骑龙的感觉,这辈子也值了。
白龙穿梭在云层中,偶尔会现身,防止有普通百姓看到它害怕,它现身的地方都是荒无人烟的土地,一看到人间的灯光便飞回云层上面去。
穿越山川,回到了鹿城他们所住客栈的上方,顷刻大风呼啸,飞沙走石,附近的灯笼全部被刮翻熄灭,确保四周一片漆黑,风将所有窗户都顶住,保证不会有人开窗窥探,白龙才将王瑞放下,继而它嗖的一下子钻进了他眼中。
不是吧,又钻进来了,又得我喝水养你,他内心是拒绝的,但这房子想不租都不行,不用他允许直接跳进来住。
王瑞脚底发飘,敲开客栈的门,他现在还感觉自己好像在飞。
这时候开门的小二一脸惊恐的上下打量他:“王、王公子,您是人是鬼啊?”
“说什么呢,我当然是人了。”王瑞道:“嘴巴这么晦气,别想有赏钱了。”
“不是啊,府衙突然发了大水,失踪了好几个人,您带来的人这会都去府衙捞您了,您怎么自己回来了?而且,身上连个水点子都没有。”
王瑞随手摸出一块碎银子:“给你,你去衙门将我的人都叫回来,说我平安无事,去吧,快去。”
小二拿了银子,一溜烟就去报平安了。
王瑞扶着楼梯往楼上走,心里埋怨自己,刚说完没赏钱就随手又打赏了。他推开自己的房门,躺在床上,可累死了,从昨天晚上折腾到现在,连天都上了,没一刻得闲,他摸了摸后脑,还疼着呢,真是倒霉,不过自己刚才体验了一次御龙,稍微弥补下身心上的伤害。
这么想着,他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等再睁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身上多了被子,文顺正趴在床沿上打瞌睡。
王瑞轻轻的坐起来,满意的想,你还算是个合格的贴身小厮,继续好好表现,回去给你加薪。
文顺感受到动静,揉了揉眼睛:“少爷,您醒了?”继而双眼噙满泪水,激动的道:“您不知道小的们多担心您。府衙突然间被大水给淹了,我们都以为您……”
“我遇不遇难不要紧,我问你,徐知府怎么样了?”
“据说从冲垮的屋梁下拖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也不知道是砸死的还是淹死的,这可是件大事,全城都在传呢。不仅是徐知府,捕快也死了好几个呢。”文顺一边透着毛巾,一边道:“少爷,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照昨天徐知府凶神恶煞的样子,他若是活着,回头还得整他,如今徐知府死了,王瑞可以安心了。他接过文顺递过来的热毛巾擦着脸:“你一会去问问店家,有没有烧燕子,若是有,有多少来多少。”
右眼皮跳动,王瑞弹了下,知道你高兴,但是请消停一点。
得到了王瑞的警告,眼皮安静了下来,文顺下楼去问店家,过了一会上来回话:“没有,但他可以派人去抓,保证晚上让您吃到烧燕子。”
“那就好,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王瑞重新躺下,双手垫在脑后,十分悠闲的道:“……这些烧燕子是感谢你救了我一命的谢礼。”虽然他不赞成白栖元的手段,但客观上,他的确获救了,所以感谢是要的。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到了晚餐的时候,等将桌子摆满了各种燕子做的菜肴,王瑞将负责布菜的小二和文顺打发出去,才将门关好,刚想说一句你出来吧,还没等开口,眼底飞出去的白光便直接落到了桌前,等王瑞再看时,白栖元已经在那里吃菜了。
王瑞对燕子没大兴趣,杵着下巴,懒洋洋的看着白栖元吃,不时喝一点酒,心想这玩意有什么好吃啊。不过口味有的时候就是如此,比如他喜欢吃玫瑰花饼和酥油泡螺,何云一就不喜欢吃。
看白栖元大快朵颐,王瑞想,应该把他喜欢吃燕子的消息透露给鹿城百姓,以后祈雨不用杀鸡宰羊,直接上燕子就行了。
白栖元突然想到了什么,含着筷子尖看向王瑞:“你这人真不错……”
瞧瞧,他做人的品质不仅人类认可,连龙族都认可,王瑞微微得意,正想客套几句,就听白栖元接下来说道:“不如咱们好一场吧。”
“扑——”一口酒没含住,全喷了出来:“你说什么?”
白栖元没半点害羞的意思,害羞是不存在的,龙族就是如此坦荡的种族:“我说,你这个人不错,前几天我就想好了,等咱们见面,你要是愿意,咱们就好一场。”
龙性至淫,无所不交,遇到谁都能来一段,但这不能怪它们啊,天生如此。
牛、蛇、鲸、狮子、犀牛、狼、熊、虎甚至狗龟猴象和鹰都没逃过它们的龙爪,分别生下了九个种类的后代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赑屃、狴犴、负屃和螭吻。
当然啦,人更不能放过,前一段日子,不就有条龙戏弄了一个姓温的姑娘,生下了一条黑龙,后来姑娘改嫁李家,这条黑龙被父亲砍断了尾巴,大家都叫它秃尾巴老李。
物种都不在乎,别说男女了,凤凰凤凰,不管是凤还是凰,来者不拒,不挑剔。吃饱了喝足了做点活动松松筋骨挺好的。
王瑞掏出帕子擦净嘴角的酒痕,移动身体,尽量远离白栖元:“……我不想和你好。”
白栖元挑挑眉,略显失望的叹气:“你不如再好好想想,我可是龙啊,你不觉得机会难得吗?”
“不需要再想了。”
“那算了,过几天,我去找凤凰姐弟玩吧。”
这轻描淡写的语气,就像是邀请吃饭被拒绝了一样寻常。王瑞记起在妖鬼集市听到的消息,说龙生性最淫,看来是真的,眼神怪怪的瞥白栖元,对你们来说,上床来一发,好像比吃顿饭还简单。不过好像聊斋里的精怪都是这样的,吃饭喝酒找人睡觉。
白栖元吃饱喝足,伸了个懒腰:“我要回去了。”
王瑞纳闷,你要回思白河找王八拼命?接着一道白光朝他眼睛飞来,椅子上的白栖元不见了。
敢情又是回到他眼睛里!怎么好像比起思白河,这里才是你的老家一样!王瑞止不住叹息,你住得还挺舒服,想要当常住户了怎么着。
他找来镜子,扒开右眼皮翻看,一切正常,没看到可疑的东西,也不知道白栖元是怎么操作的,或许使用了障眼法,让他扒开眼皮也看不到。
王瑞把镜子撂下,回到床上,成大字型躺着,长吁短叹:“唉——何云一啊何云一,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过了一会,就听窗外吵吵嚷嚷,王瑞推窗一看,街道上挤满了人,水泄不通。
东边的人群扛着一个白胚泥像,身后跟随着一众信徒,举的招牌写的是:五通神。
西边来的人,没有扛神像,但扛着一个大大的匾额,上写:思白河神。其余的人有抬猪头的,有抬全羊的。
王瑞摇头,不行啊,你们得准备烤燕子。
两拨信徒没有安排好路线,竟然都挤到了这条街道上,走了个对头碰,互不相让。其中信奉五通神的多是些泼皮无赖,见对方的人不相让,冲上去推翻了供奉的猪头,骂道:“什么狗屁河神,前段日子河水断流险些害死人!”
信奉河神的人也不甘示弱:“河神昨晚上显灵了,不供奉安抚他老人家,小心降下灾祸,咱们整城的人都活不了。你这后生怕是活腻歪了。”
“呸!不跟你废话,快给我们五通神让路!”
“你们才要给河神大人让路!”
眼见两拨人剑拔弩张就要开打,王瑞弹了弹额头:“白栖元你别睡了,你快来看看,你的信徒要为你打架了。”
白龙没现身,可见对这些不感兴趣。
也对,信奉是一回事,河神必须回应是另一码事,没道理信奉某个神仙,神仙就得对信徒完全负责,有的时候是人太想当然。王瑞不禁皱眉,既然如此,那百依百顺,一求就灵的五通神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时候下面的形式急剧恶化,两拨人开始互相推搡,叫骂声冲天,有人突然大喊一声:“砸,把河神砸了!”信奉五通神这波人便挽起袖子朝河神帮冲了过去,河神帮也不是好惹的,壮汉们挺起胸膛,回打了过去。
双方打成了一锅粥,期间还有看热闹的老百姓被冲击,哭喊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王瑞在楼上看得心惊胆颤,不管怎么说,河神和五通神还没正面交锋呢,两拨信徒先掐了起来。打群架打的是气势,谁信仰的坚定,谁得气势和力量便强大,尤其是在狭窄的街道相遇,勇者胜是也。
王瑞见打的难解难分,打开窗户喊道:“五通神是邪神,信奉他的人哪有得到好报的?你们自己想一想,身边信奉五通神的人是不是短时间享福,很快就遭报应了?”
这一嗓子喊下去,信奉五通神中的人群中有人愣住了,可能真的再思考,趁这个机会,河神一派一鼓作气,平推着打了过去,所到之处,哭爹喊娘,栽倒一片,最后他们将五通神的泥塑砸了个稀烂,然后抬着自己信奉的河神匾额,把猪头捡起来,吹了吹,敲锣打鼓往思白河去了,留下一地狼藉。
五通神的信奉者巷战失败,互相搀扶着,呲牙咧嘴的陆续的也走了。
街道上恢复了平静,王瑞忽然看到砸坏的五通神泥塑有点古怪,从高处看像个套娃,里面另有乾坤,他赶紧下楼,来到街上找到泥塑的残骸,扒开一看,果然被砸烂的外壳里面,还有个一臂长的小塑像,这个塑像就精致了,是个女人,眉眼鼻子嘴巴都做得栩栩如生,身穿五彩衣,臂上缠着帔帛,仙女一般。
王瑞拿着泥塑上下察看,突然就见泥塑猛地睁开了眼睛,露出狰狞的表情,然后在王瑞的注视下,皲裂、破碎,最后化成了一捧尘土。
“……”他被骇得后退了一步,刚才那是什么鬼东西?
这时他跌进了一个人的怀抱,他蓦然抬头正对上何云一的眼眸,清澈见底,仿佛能看到自己的倒影,他莫名慌了:“我可没乱跑。”
何云一见他一副“乖巧”的样子,忍不住微笑起来,因为找不到燕云光而产生的不悦消散了不少:“你乱跑也没关系,我这不是找到你了么。”
他找不到燕云光,不由得也担心起王瑞来,便返回来看他,幸好没事。
“这个五通神像很蹊跷,里面另外供奉了个神像。”
“我都知道。”
王瑞神神秘秘的道:“那你肯定不知道我昨天晚上遇到了什么?”
何云一犯晕,可见他一不在,王瑞身上又有事情发生:“快说吧。”
“别在街上了,咱们回客栈再说。”王瑞领着何云一回到了客房,一进门就大谈特谈起昨晚上的遭遇,尤其详细的表述了白龙。本以为何云一听完会吃惊,没想到他对龙的反应很平淡,倒是对徐知府非常在意:“姓徐的把你打晕,要做什么?”
王瑞总不能说他八成是想对自己不归,一个男人说另一个男人垂涎自己的美色,实在是说不出口:“……不知道,可能是看我不顺眼。我觉得比起他,我眼睛里的白龙更重要,他是城外思白河的河神。”
“河神的事情以后再说,我更关心徐知府对你又狠又毒不计后果,到底怀的什么鬼胎。”
“河神此刻就在我眼中,你不吃惊?”
“他愿意待就先待着吧,现在顾不上它,你就当长针眼了。”
王瑞才“啊?”了一声,就被何云一扯住肩膀,原地转了一圈,等原地站定的时候,就到了知府衙门的后院。
这里被白龙那口洪水冲成了一片废墟,房屋倒塌,倒处是断壁残垣。
而唯一保存完好的厢房挂起了挽联,不停有人进进出出,哭哭啼啼,可见是个灵棚。
人走茶凉,知府活着,生病了是大事,但死了,则是件小事了。
人居然死了,何云一不满意这样的结果,不过对他来说,人死了并不能算完:“去地府看看吧。”说罢,揪住王瑞的肩膀一提,便带着他往一道开辟在墙中的灰色通道中走。
王瑞看着通道内阴风呼啸,飞沙走石,能见度极低,想必里面全是阴气:“我、我还是不要进去了。”
何云一不跟他废话,把人往里一拽,王瑞便迈进了阴间,但进入后的感觉却没看起来那么糟,虽然四处灰蒙蒙的,像刮着风沙,却不难受,和平时的感觉一样。
王瑞低头一看,他衣袖里侧贴着一道符,原来如此。
他昨晚上天,现在入地,他这辈子更值了。
何云一问了一个鬼差,看到没看到鹿城知府的魂魄,那鬼差答道:“您来晚了,他差不多一个月前就来了,早判了。”王瑞纳闷:“不会啊,我昨天晚上还看到了他呢。”鬼差摆手:“那就不知道了,反正我记得是一个月前,最近大官死的少,我记得还是很清楚的。”
何云一道过谢,带着王瑞直接来到了阎罗殿,五殿阎罗王自打被罚去掏奈何桥,现在还在那边做苦工没有归殿,如今的实际掌控者是副判官。
说他日理万机不为过,原来阎罗王和正判官的活儿都压在了他身上。
他对着下面跪着的何子萧魂魄,不耐烦的道:“你说你是被狐狸害死的,可本官查了却不是这样,你分明是死于自己的绝食。而且你死后不来地府投胎,躲避阴差拘魂,藏在鹿城知府的体内又活了许多天,你这种行为,说严重了是公然扰乱地府,该重重判你才是。什么?你说你是被白龙淹死的?这种事,本官管不了,河神施雨,难免会有伤亡,这是天庭允许的,再说了,你原身本就已经死了,白龙淹死你也是白淹。”
这些话正好被进来的王瑞听了个清楚,一瞬间什么都懂了,敢情徐知府早死了,是何子萧借尸还魂找他麻烦。王瑞阵阵后怕,幸亏有白龙,否则不敢想象后果。
副判官说完,开始翻看生死薄,余光瞥见了何云一跟王瑞,心里不由得叫苦,何云一怎么又来了?拖他的福,阎罗王和陆判都完蛋了,活儿都压在自己身上,按照天庭的任免速度,一年内别想有帮手,快累死了。
他决定先把手头的审判结了,再跟何云一打招呼,翻到何子萧的生死薄:“你一共奸淫少年十八人,虽祖上有福报,不足以抵消你的罪孽,本官判你两世为娼,而那些被你奸淫的少年将会作为你的恩客,将这些孽债收回来。”
何子萧叫屈:“我很少强迫,许多是自愿的,不能算是十八人啊。”
“你已是翰林,他们还是秀才,地位不等,你已是成人,他们则还是少年,心智不等。怎么能说是自愿的?且你身死后却又另外找身体寄生,扰乱轮回,本官如此判你,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副判官吩咐左右:“将他押下去。”
何子萧哭着不从:“大人开恩啊,我不想做妓女啊——”
副判官一皱眉:“谁说要你做女人了,你来世还是男子,本官判你做的是男娼。”
何子萧浑身僵硬,可能是太过震惊,竟然连哭都不会了,被带了下去。
王瑞捂着心脏,心有余悸的想,幸亏没叫何子萧得逞,否则自己来生岂不是要去嫖他了?太恶心了!就是有这门债也不想要。
何云一也分析出了前因后果,低头问王瑞:“他利用知府的身体要对你不利?”
王瑞还能说什么,唯有呵呵干笑:“可能吧。”
何云一低眉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原来男人和男人之间还可以那样啊。
这时副判官走下高台,作揖道:“何真人,不知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啊?”
何云一才如梦初醒,他来地府有两件事,第一件便是找昨晚害王瑞的人,已经解决了,至于第二件便是燕云光:“你可看到我师弟了?”燕云光爱管闲事,少不了往地府跑,所以很多地府的官员和鬼差都认识他。
副判官问左右鬼差:“有没有看到何真人的师弟的?”
从暗处走出来一个鬼差,努力回忆着:“回大人,小的前天见过他,在恶狗岭那边,嘴里还念着一句诗,好像是什么一弦一柱思华年。”
这是李商隐的一首无题情诗,从燕赤霞一个出家人嘴里念出来,不免叫人觉得怪异。何云一皱眉:“然后呢?”
“小的与他不同路,没主意他往哪边去了。”
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一点有用的信息了,何云一道过谢,与王瑞离开了阎罗殿,到了殿外,他道:“走吧,只能去一趟恶狗岭了。”
王瑞觉得自己跟着去会碍手碍脚,主动提出离开:“那你送我回去吧。”
已经丢了一个,可别再没一个,况且他一离开自己就会遇到磨难,不说拴在裤腰上,但在燕赤霞失踪的情况下,至少确保王瑞别再出幺蛾子:“你跟我一起来。”说罢,揪住他的肩头就走。
“你别提溜我,我自己走。”王瑞挣开他的手,捋了捋肩头的衣料:“都揪皱了。”
何云一道:“那你跟住了。”
王瑞第一次来地府,新鲜劲儿过后只觉得恐怖,除了十王殿附近稍微繁华有点人间的影子,其他的地方,如同刚结束战争的战场,冒着狼烟,灰蒙蒙的,不时有鬼差押着一队队缺胳膊断腿的魂魄行尸走肉似的赶路,鬼差动辄打骂,哭喊声撕心裂肺。
还有等着投胎的游魂,或单独游荡,或三五成群,目光幽冷的盯着王瑞。
他紧紧挨着何云一走,不觉间扯住了他衣袖,怕和他走散了。
我揪你肩头不行,你扯我衣袖就行?何云一故意哼道:“都揪皱了。”
王瑞只顾着看周围的情况,没听清他的话:“什么?”
“……”看他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模样,何云一无奈的叹气:“我是说……让你攥紧了。”
唉,自己有的时候就是太好说话。
“哦,好的好的。”王瑞手劲加大,紧紧扯住他衣袖,一起往恶犬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