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原路返回找到了何云一时,他正盘腿打坐,因为两人都是元神出窍,又在别人的梦境中,王瑞走回来又没脚步声,何云一竟然没有察觉。
王瑞见他没察觉,便蹲在他不远处,托着下巴瞅他,且看他什么时候能发现。
他鼻梁挺直,薄唇轻抿,入定的面庞有种说不出种的禁欲感,王瑞托着下巴,心里不由得想,可惜出家了。
他们在霍老爷的梦中,也没有实体,能不能碰到彼此呢?他好奇的伸出食指,心里一横,朝何云一脸颊戳了一下。
没想到,竟然戳中了。
何云一猛地睁开眼睛瞪他,眼神中不解、愤怒还有提防:“你想干什么?”
不解和愤怒,王瑞可以理解,提防他就想不通了,他难道害怕他不成吗:“我不干什么,就是有点好奇,看在梦中不能不能碰到彼此。”
果然摸不清王瑞的底细,叫他对他有点担心,刚才他碰他那下,还以为这小子露出“真面目”了,原来只不过是他纯苯的好奇心而已。何云一站起来:“当然碰得到了,要不然那么多梦交是从哪儿来的?修炼之人破戒,未必是在现实中,极有可能是在梦中,否则那么多一辈子苦修的人,到头来却都成不了仙,周围的人都替他们抱不平,觉得修仙难,其实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比如梦中,破了戒。”
“真难啊,我肯定是不行了。”他现实中都管不住自己呢,何况做梦。
何云一又打量他一番,点头同意。
“现在事情办完了,咱们现在干点什么?”
“能干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四处逛逛?”他这话是嘲讽。
“好啊!”王瑞瞬间听成了提议,附和道:“好啊,难道还能四处逛吗?”
“……”何云一犹豫了一下:“就带你转转。”
说着揪住王瑞的肩膀,让他闭上眼睛,过了一会,他道:“睁开眼吧。”
王瑞睁开眼睛,就看到他正身处自家的大院中,四处张灯结彩,客人川流不息,大管家和二管家在大门口迎客,而他爹站在二门拱手和人道喜。
“哈哈哈,王员外恭喜啊恭喜,您真是多子多福啊,又添了大胖孙子,这一次流水席怎么也要办上七天,像上次一样办三天是绝对不够的!”一个富商朝他爹贺喜,这人王瑞认得,是他爹生意上的合伙人之一,他一般叫他张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爹王永德发出一连串得意的笑声:“那是肯定的喽,其实我打算来半个月的流水席,城里的人只要愿意都可以来吃,哈哈哈——”
王瑞懵了,惊讶的微微张嘴,他是怎么个情况?
这时候他爹突然看到了他:“瑞儿,你不是去后院看孩子了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孩子?”王瑞继续懵。
这时就听他娘赵氏在廊下笑道:“他能看什么孩子,孩子得儿媳妇和乳母们照看。”说着朝伸手招手:“出来啦,见见你爷爷。”
话音刚落,就从赵氏身后涌出来一堆孩子,有七八岁的、有五六岁、两三岁的,还有在乳母怀中抱着的,粗略一数,足有二十来个,踢蹴鞠肯定是够了。
这群孩子抱住王永德的腰和大腿,口中叫着:“爷爷——爷爷——”
王永德得意的哈哈笑,挨个摸这群孩子的脑袋:“好啊好啊,多好的孙子们啊。”
王瑞目瞪口呆。
这时候何云一道:“不用说,你也知道了吧,这是你爹的梦境。去不去看看你母亲的?”
王瑞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不用了,我回去睡觉了。”
何云一见他无心再闲逛了,便将他带回了他的卧房,让他元神归位了。王瑞作为一个普通人,元神出去溜达了一圈,别提多累了,刚一回归身体就沉沉的睡去了。
而何云一见他睡着了,若有所思,生死薄中没有记载王瑞这个人,着实是件亘古未有的奇事,但只要王瑞还是个人,他就会做梦。
从一个人的梦中能够一窥他的品行或者他的想法,比如刚才王永德的梦境,就很直接的表达了他的内心,希望子孙繁盛。
而王瑞呢?何云一十分有兴趣一窥究竟。
他飞进了王瑞的梦境,隐身观察。这是一处非常奇怪的课堂,陈设十分奢侈,因为地面是皇宫才会铺的光滑如镜的金砖,窗户全都是透明的琉璃。桌椅倒是普普通通,但也有奇怪的地方,四个腿是铁的。
王瑞坐在课堂最中央,正捂着脑袋做痛苦状。
这时候何云一突然听到棚顶传来一声巨大的声音:“请考生做好准备,听力考试马上开始……”
“什么考试?”何云一愣住,他好像从没听过这样的考试,别说凡间仙人考试也不是这样的。就在他发懵的时候,头顶传来一连串奇怪的语言,他更吃惊了,这是什么语言,鬼语仙语都不是。
而王瑞这会一脸痛苦的在仔细听,好像能得懂一般,不时拿笔在记着什么:“我知道,选西全选西!”
就在何云一以为他会继续作答的时候,就听他大声道:“这不对啊,什么乱七八糟的,用毛笔怎么涂答题卡,对了对了,我不考这玩意了,我是要考八股的!哈哈!”说着将手中的毛笔一甩,走出了课堂,何云一赶紧跟着他,就听他念叨着:“这些都不对,我要去书院学八股才对。”
果然,随着他心境的变化,周围的情景也变成何云一熟悉的街道和建筑,而王瑞则漫步在人群中,很快他来到抓画皮鬼的书院,王瑞开门走了进去,径直走到书房在书柜上找着什么,就见他拿了几本书塞进袖中,然后往外走。
突然间何云一便觉得周围的天色猛地阴暗下来,时间从正午变成了傍晚,但这是王瑞的梦境,本来就没逻辑,想怎么发展就怎么发展。
不禁天色暗下来了,连阴风都吹起来了,风打着旋儿,像是鬼哭一般。
王瑞肝颤,警惕的瞅瞅房屋的窗户又瞅瞅茂密的竹林,仿佛随时有吓人的妖怪钻出来,忽然,他听到了扑扑声,就像是裁缝用水喷衣服。
他循声望去,就见书房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打开了,里面站着个脸色煞白形容枯槁的老太太,老太太花白的头发足有二尺长,两个黑洞洞的眼睛正盯着他,就在此时,她猛地张开嘴,喷出一口清水来。
王瑞转身要逃。
那老太太破窗而出,狰狞的朝王瑞扑来,口中发出一声怪叫,像是猫被宰杀前的惨叫。
何云一见状,朝老太太扔出一个符咒,可符咒落在老太太身上,什么作用都不起,她继续向王瑞追去。
这里是王瑞的梦境,一切都是以他为转移的,他一个外人破除不了他想象出来的妖物。
但何云一撇出的符咒却吸引了王瑞的注意力,他顺势看到了何云一,他仿佛看到了救星一下,扑到他身边。
说来奇怪,在王瑞看到他的瞬间,那妖怪老太太突然间仿佛被人抽去了筋骨,瘫软在地,那符咒也开始起作用了,熊熊燃烧起来,老太太的皮肤被火一烧,鼓出一颗颗晶亮的水泡,水泡破了,流了满地的脓水。
他的梦境他说了算,他觉得何云一厉害能除妖,那么则一切好办。
王瑞擦了把额头的汗水:“吓死我了。”
何云一叹气,看来王瑞平时没少担心鬼神之事,否则不会这般就容易引发噩梦。他果然是个普通人,普通到连鬼都怕,之前受过的惊吓一直担惊受怕到现在。
他是不是经常做噩梦?何云一叹气,真是挺可怜的。
这个时候场景渐渐虚化,可能王瑞本人要起夜或者翻身,这段梦境要结束了,何云一见状飞身出了他的梦境,回到了自己房内。
第二天早晨,两人相见,王瑞根本不记得昨晚上做了什么梦了,起夜的时候只觉得刚才做的梦很恐怖,回到床上继续睡后,便去别的梦了。
但何云一却记得清清楚楚,递给王瑞一个手指大的小口袋:“你以后枕着这个符睡,安神,能睡得好得多。”
安神,简而言之就是吃得好睡得香,王瑞道谢着接过口袋,心里纳闷,干嘛给我这个?
何云一将东西抢回来:“算了!”
王瑞赶紧道:“哪有给人家的东西又要回去的!”当机立断又抢了回来。
何云一怕暴露昨天偷窥王瑞梦境事暴露,什么都没说,转身回了屋内。
——
清晨,各家各户开始生火做饭,一个妇人捂着肚子脚步匆匆的来到自家的后院,进入了角落中的茅厕,就在撩开裙子准备蹲下解手的时候,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她皱眉回头察看,就见茅厕的后墙上有一只眼睛正在偷窥她,她吓得发出一声尖叫。
她男人听到动静赶来,她指了指外面:“有、有人——”
可是等男人追出去,胡同里一个人都没有,四处空空荡荡。
而就在这妇人家的隔了一条胡同的住户,这时候打开了后门,走出来一个娇俏的丫鬟,她向卖豆腐的人买了三块豆腐,正准备关门的时候,她也感受到一股异样专注的目光,叫她凭空打了个哆嗦,她探头四下看了看,没有看到可疑的人。
“锦霞,你在干什么啊?快过来帮我个忙。”
这时候院内有人在叫她了,她就赶紧关门回去了。
躲在暗处的黑影发出了嗤嗤两声淫笑,原来她叫锦霞啊。
——
王瑞在书院又没看到黄九郎,他就忍不了了,这都好几天了,他外出探亲也太久了点,正好山长多日不见黄九郎,也在询问他,王瑞便毛遂自荐等放学去趟黄家,山长让他敦促黄九郎来上学,旷课是不对的,在这样下去就将他除名。
临上课前,霍柯来找他座位跟前,拿手肘撞了他一下:“以后咱们两家就是亲戚了,我爹昨天晚上又做了梦,说是那判官又改决定了,让我弟弟娶你妹妹了。我爹将我弟弟放出来了,正筹划这两日去你家提亲呢。”
王瑞早就料到了,但装作欣喜的样子:“这好啊,我就说姻缘天注定吧,他们的婚事这不就成了么。”
霍柯提议去下学喝一杯,王瑞忙道:“不行,我得去黄家,看看黄九郎为什么一直没来学院,这件事耽误不得。”
“……那我陪你去吧。”
多个人也好,王瑞刚要答应,就看到黄九郎走了进来,他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没半点病容,依旧是神采奕奕的。
王瑞见了高兴的道:“你来了,我们刚才还商量去找你复学呢。”
黄九郎笑道:“我出门办点事,耽误了几天,才赶回来。”
这时候山长走进来,批评了黄九郎的旷课行为,念在他上次犯病差点没气儿,山长也不敢说得太过分,加之黄九郎看着就是个乖顺的好学生,又诚恳的道歉,山长心里也原谅他了,简答说了几句就让他回座位了。
黄九郎来到座位上,回头朝王瑞微微一笑,坐正身子听课了。他今日出现在课堂上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何云一的确法力高强,而且就住在王瑞家,但只要他不去王家,何云一应该没必要找他的麻烦。
他已经习惯和王瑞接触,冷不丁让他抛弃现在的一切,回到以前冷清生活,他受不了。
再说了,他得到封正,获得人身了,天庭和地府都不认为他是妖了,除非他害了人,否则何云一没道理捉拿他。
黄九郎这样想,心里重重的哼了一声,反正你就是没道理抓我!
山长讲解文章的时候,又想起朱尔旦那篇成为他绝笔的绝妙文章,不由得可惜,果然自古反常必有妖,朱尔旦文采变好了也早亡了。但子不语怪力乱神,有些话他不方便在课堂上讲。
他瞧着下面听课的学生们,不时投去关爱的目光,希望在他的鼓励下,学生们尽快走出朱尔旦死亡的阴霾,抓紧投入到学习中去。
忽然他注意到了马萧,他似乎从昨天开始就紧锁眉头,仿佛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山长注意到了,等下课了,便问马萧:“你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马萧见山长过问自己了,赶紧虚笑道:“没事儿,我最近牙疼,牙疼。”
山长放心了,他也不希望再出个朱尔旦事件,见马萧没事,劝他牙疼也要用功,便走了。
等他走了,马萧迅速向韦兴贤靠拢:“我的表现真的那么明显吗?”
“当然了,就差写着‘担忧’两个字了。”韦兴贤摸着下巴道:“你跟我说的事情,我琢磨了两天也没结果,应该跟王瑞说说,他胆子大,不行的话就拽上他跟黄九郎,蹲点守着,一准能摸出个虚实来。”
这时候王瑞、黄九郎和霍柯正谋划着去哪里喝一杯,小小庆祝王霍两家联姻的事情,看到韦兴贤和马萧,便招呼道:“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韦兴贤和马萧立即举手:“去!去!去!”
“……”王瑞心说,蹭酒不至于这么激动吧。
一路到了玉满楼,黄九郎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他嗅觉比人灵敏,闻着浓烈的粉脂气儿,脸色不由得有点难看,不时憋气不时长出一口气。最要命的是,他十分讨伎女的欢心,陪酒的都往他这边凑,身上的胭脂水粉味儿熏得他脑仁疼。
黄九郎出现之前,一般最受欢迎的是王瑞,如今他来了,倒是把王瑞给解脱了。
这时一个伎女娇滴滴的嗔怪道:“公子都不看奴家呢。”
这时候马萧受不了了,他有一肚子话要说一直憋着,这个伎女却唠唠叨叨的烦人,见大家吃的差不多了,霍王两家联姻的事情已经庆祝了,便对伎女们道:“你们都下去吧。”从兜里摸出点碎银子往桌上一撂:“都下去。”
等伎女们走了,霍柯道:“怎么了?”
“我有重要的事情想跟你们商量一下。”
大家一看马萧有话要说,都洗耳恭听。韦兴贤在一旁帮腔:“看看你们谁都能帮上忙。”
马萧清了清嗓子:“我最近遇到了一件特别头疼的事情,不过事主不是我,是我屋里头的人锦霞,她这两天患上了梦行症,一到天黑睡觉就会做着梦离开家里,不过天亮之前就会自己回来。我试了各种方法将她捆上锁着,她都能挣脱,然后跑出去……”
王瑞心想这不是就是典型的梦游症么,患者为了阻扰自己梦游用尽各种方法,但都无法阻止自己梦游。所谓屋里头的人就是通房丫鬟,小妾预备役,身边的人出现这样的情况的确难捱。
可他们不是大夫,为什么跟他们说呢。
马萧声音低沉的道:“她要是简单的梦行症,也就算了,我昨天发现她早上回来的时候,衣裳发生过变化,一看就被脱下过。我认为她在外面受到了欺负,特意吩咐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埋伏着,等锦霞出门跟着她,结果还是没追上。那俩家丁说锦霞出了我家,七转八转,凭空就不见了……”
王瑞一愣,的确邪门。
这时候马萧愁眉不展的看向王瑞:“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只能……”他突然站起来,握住王瑞的手:“只能靠王兄你了,你战过尸魔,敢在十王殿睡觉,生擒过使用幻术的骗子,就算遇到妖狐也能独善其身!除了你,没别的人选了,请帮我这个忙罢。”
王瑞一口酒还含在嘴里,艰涩的咽了下去:“这个……”
做个名人真辛苦。
黄九郎见王瑞犯难,心想若是他不应承下来,以后恐怕朋友会觉得他不够仗义,若是应承,他说不定会回去求何云一。九郎不想何云一掺和进来,便自告奋勇的道:“马兄,这件事你放心,我和他一起帮你。”
韦兴贤则在一旁摩拳擦掌:“放心吧,我也会帮忙的。”一定一雪之前画壁遇到狐狸被蒙蔽之耻,且看看这次是什么妖魔。
王瑞是相信黄九郎的,既然他说肯帮忙,那八成没问题,所以他也没拒绝的理由了:“……好吧,这件事包在我们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