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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钩 正文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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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椿拿来药箱,挽救小男孩的手,妈妈的唠叨仍然不休,当着几十号人羞辱她:“磨磨蹭蹭的,等你把一件事办利索了,人家手都要截肢了!”

    引得一阵大笑。

    亲戚劝道:“哪有那么夸张,小伙子没小姑娘那么娇气。椿儿以后动作快点儿,省了你妈生气。”

    “我怕她没点眼力,赶明到了婆家,让人家嫌弃,到时候再说是我没教好,我可不背这个锅!”妈妈白一眼,又说:“学习中不溜,特长也不会一个,你堂哥博士又考的名牌大学,你这个师范大学能毕业吗?”

    “我记得椿小时候不是学过舞蹈?”有人问。

    妈妈哼道:“没学几天就偷懒不去了,学费花了我十万。”

    尤椿忍无可忍,“啪”的摔箱子,众人没料到,下意识安静下来。

    “怕截肢上医院,要什么药箱?小伙子没小姑娘娇气,自己拿啊!我要有什么眼力才能按你要求把一家老少伺候舒坦?你问过我想不想学舞吗?提前交学费,不去就是对不起你?我纳闷我天生贱命?生来不是伺候人,就是在各种年龄,拖你们后腿,丢你们人,现你们眼?”

    尤椿没有声嘶力竭,但字字如锥。

    妈妈缓过神来,眼泪滂沱,“你真是大了,养你那么多年,没养得你感恩,倒养出埋怨!谁家姑娘有你条件好,吃我的喝我的你还脾气不小!”

    一语双关,其他人殷勤地扶住这位财神,也把矛头对准尤椿:“咋说话呢椿,以前多乖,现在咋这样了,不是早恋了吧?”

    你一句我一句,都站在妈妈那头,尤椿在注定弱势的场合里再硬也还是被掰去刺,便不争执了。

    极少几个堂姐,帮着尤椿说话,觉得大庭广众下她的面子也是面子,却被长辈的声音掩盖。

    妈妈得到支持,得寸进尺,尤其听到有人说:“生女儿就是生情敌,丈夫、儿子都有了新的保护对象。”一瞬红眼,抬起巴掌,朝尤椿扇去。

    现场一片混乱,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逻辑,包括尤椿。当她挨下结实的巴掌,众人终于清醒。

    巴掌印显得快,尤椿较着劲,不掉一滴眼泪。

    男性们赶来时,尤椿爸爸看到尤椿妈妈在哭,怒目圆瞪,没问一句就朝尤椿扬手。

    “叔叔!”

    远处清脆一声,是尤醉的女朋友,她走进人群,把尤椿拉到身后,“叔叔咱今天够开心了,不用再给亲朋好友唱大戏了。”说完冲众人一笑,十分体面:“大伙说呢?”

    众人面面相觑,事情显而易见。

    爸爸反应过来,这么闹纯粹是在给别人当笑料,扬臂一挥道:“别凑在这儿了,没什么事!”

    嫂子扶起妈妈,边走边劝,期间悄悄地冲尤椿摆手,示意她先走。

    尤椿可以扭头就走,像以往每次那样被驱逐出场,作为搅乱家庭聚会的罪魁祸首。但今天,她偏要当众脱掉难看的裙子,只穿内衣,披上于丝买的羽绒服,迎着风走!

    *

    于丝顶着暴雪跑了两百米,那辆车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她的视线,没入林道的迷雾之中。

    她跑不动了,停下,双手拄大腿,用力喘息。

    赌输了,但不打紧,只要不把她抓回去,接下来便没顾虑了。京西只有一处水杉林,据她对该地的了解,她差不多走了一半。出去上高速,肯定能在两点前赶到帆县。

    她歇够了,继续走,雪越下越大,不跑起来冷死人。但没吃东西,已经跟不上体力了。她不能保证剩下一半能像前面一半那样高效。

    再次冲刺,估摸剩下路程已经所剩无几。突然,一阵低血糖和体力透支的眩晕感袭来,她摇晃一下,差点摔倒,随之视线逐渐模糊,林景在她眼前沦为六边形的光斑。

    但还是能确定,那辆车开回来了。

    越来越近……

    还行。

    没赌赢,但也没输。

    *

    许迦七走了空,尤椿去了野营地,他便改了目的地。

    刚到营地大门,尤椿从里走出来,看到他,皱下眉。他没等她说话,打开车窗道:“上车!”

    尤椿上车便问:“你怎么在这儿?”

    许迦七打开新闻,同时调转车头。

    尤椿听到乐乐妈离开的新闻,双眼睁大,同时失语,眼泪无声流下。

    “我找不到她了。”许迦七没头没尾没有指名道姓,尤椿却听懂了,但还是问道:“找谁?”

    许迦七自说自话:“但直觉她一定会去葬礼。”

    尤椿还沉浸在第一个讯息,“你说怎么找不到她了?她不是被……”

    说到一半,她恍然想起,于丝这次上山确实有点不合理。

    她立即打给于丝,关机,随即消息轰炸。没有回应,她逐渐不安,家庭聚会上的委屈再度来袭,使她无法抑制的眼泪狂涌而出。

    “都怪我……”如果不是把注意力放在跟家人较劲上,怎么会一点没发现于丝可能出事了。

    她又急道:“你确定她失联了吗?报警了吗?她家人都问了吗?”说完又拿手机,“不行,我给她妈打电话!”

    许迦七没回答,只说:“如果她没去葬礼,我可能需要你告诉我她跟那间LiveHouse的事。”

    尤椿恍然,想问他什么东西,拒绝于丝那么多年,这会管什么。但他态度认真,紧张的程度不低于她,那点意见便一声也没说出口。

    “好。”

    *

    于丝醒来在那辆低调的迈巴赫上,手边有一个小纸袋,往里一觑,云南白药和创可贴。

    旁边有人,抬头便是那张漂亮脸。

    秘书这时说道:“您要不要先上一下药呢?脸上的伤要处理,避免感染留疤。”

    于丝摸一下脸,疼得咧嘴,颧骨盘踞着一条深长的口子,估计是摔倒时刮的。

    “我要去帆县黄村。”她顾自道。

    秘书没有回应。

    于是于丝偷偷瞥向旁边人,气质超凡,但不像人。忽然想起跟他沟通时碰的壁,瞬失开口欲望,立马转向窗外,貌似正是帆县北路。

    她动作急,伤口再次扯开。麻木的痛使她察觉不到血流,直到滴在座位上,她才道歉,再拿袖子擦掉,继续像一只松鼠,两只手扒在窗框,盯看熟悉又陌生的景。

    就在这时,那人拿走纸袋。

    她闻声回头,他已经把蘸药的棉签伸向她的脸。

    她下意识躲开,却没躲掉。

    他的动作平静流畅,没有僵硬或温柔。他似乎并不关心她的伤口,只怕血流到他车上。

    漫长的一分钟后她再度扭向窗外,一点不谢。客观说她的伤都是他造成的,要不是惹不起,她都不想待在这。

    谢什么谢?

    *

    妈妈的遗像是证件照,说来惭愧,乐乐从没带妈妈照过一次相,明明家门口就是影楼。

    午后发丧,丧乐一响,雪就停了。

    乐乐三天没进一粒米,原先脸白,现在嘴也白,她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送殡结束,也没事,能跟妈妈一道走,她何其荣幸。

    吉时到了,灵前执事突然不见人,帮忙的人个个目光麻木,谁也不愿意替。

    村里没男丁的家庭总是艰难,况且举目无亲通常是不办的,要不是妈妈生前人善,帮忙的人都没几个。

    眼看吉时要过,站在灵前的乐乐突然大喊:“灵前焚纸——”

    为数不多几个看热闹的交头接耳,哪有孝子喊礼的,但看看这简陋的仪式,一个执事八用,还有什么不能的?

    “家亲祭奠——”

    “孝子致哀——”

    乐乐自己喊,自己拜,自己拿幡,自己捧遗像,什么礼仪规矩、风土人情,她通通摒弃,活着被束缚,死了还不自由一点。

    “孝子叩谢——”

    喊完最后一句,她已无力起身。几次都失败后,突然想这么长久地跪下去,但是入土为安,她可以不守规矩,但得把妈妈埋到土里去。

    她咬住牙,再次起身,腿打颤也不放弃,然而还是被一股无名力量卸掉腿劲,再跌回去。

    只是这次,有人架住她的胳膊、托住了她的手。

    随即,她手里的幡和遗像纷纷被夺走。就在她神情恍惚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喊——

    “妈!我来送您了!您一路走好!”

    是尤椿。

    乐乐眼泪如雨,视线完全被遮盖。

    “镇钉!棺起——”

    还有于丝。

    乐乐浑身开始颤抖。

    两个人都带着伤,硬是一人一边托起乐乐,撑不成小户人家的门面,但撑起了乐乐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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