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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刀 正文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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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挂断电话,林羌转身靠在角几。门外没有声音了,但以她对简宋的了解,他不会走。可以不找律师,但一定要带她看病。

    她把手拄在角几边沿,曹荭的话回到脑海。

    车行小痞子进了局子,为什么?

    她没想通,也没多想,反正买卖结束了钱到手了,那么对靳凡及与他相关一切就不用再赔笑脸、扮知心人了。

    至于靳凡为什么突然改了赶她走的路子,她也不想知道了。随便吧,办事的目的是钱,不是考察她服务目标的行为是否合理。

    她站了会,又去次卧烧了炷香。

    次卧采光不好,窗户年久不清,入目厚厚一层碳酸钙。她懒得洗,只剩下中间一小块干净地能让光照进来,烟和尘在那道光里苟存。

    她搬了把椅子坐下,理都不理那一对夫妻,只给林捷看了一眼靳凡的转账消息:“你觉得我救不了他们,救不了你,说是医生,其实跟废物没区别。但就算你找来最一流的医生,治不了的病也治不了。”

    林羌的弟弟叫林捷,早年氰\化钾中毒,抢救成功却落下了后遗症,流连病榻多年,直至二次中毒,死于呼吸麻痹。

    他怨恨林羌作为医生,却救不了他,却不怨恨发了疯给他下毒的亲妈。

    当然不怨,亲妈下完毒,搂着他痛哭流涕,说她身不由己,而亲姐在外面死都不愿回。十五岁是除了爱就是恨的年纪,他精神被控制,哪还能想通他亲姐才是家里唯一的正常人?

    为什么林羌死都不愿回家?因为她也被下过毒。

    氰\化钾中毒导致的帕金森综合征几乎把持了她整个青春期。服药可以控制病情,但有副作用,长期服用后也容易失去效用。近年她就开始频繁震颤,偶尔步态异常、认知障碍。做了几次全身检查也都不太乐观,她就想做手术。

    但她没钱。

    这些年的收入都在各种助学贷款的到日期被划走了,她原本计划到二甲医院混吃等死,边干边想辙搞钱,然后把手术做了,续个几年命。天可怜见,杨柳突然出现,给了她一个赚钱的机会。

    她现在有钱了,够做手术了,还能买车买房,改善生活。哪怕手术预后不佳,这么好过的日子,能过十年也不错。

    她又对林捷说:“咱俩都中过毒,都被她举高了摔过,都溺过水,我能活到今天,你不能,原因就是你相信她对你的控制是出于爱,在我还有良心要带你走时,你不愿意。

    “她有什么爱?她只爱男人,就算她男人出轨成瘾又家暴,她也只爱他,把你摔死了,男人能回来看她一眼,摔死你又怎么了?”

    林羌说完,眼睑垂下来,声音也渐渐平和,改口,也像是对自己说:“怪你干什么,你才几岁?”

    她站起来,扣放她爸妈的遗照,只留着林捷的,伸手摩挲了一下他浓密的眉:“看好我是怎么活下去的,下辈子记得长记性。”

    她从次卧出来去洗了澡。洗完天见黑了,突然有人敲门,说是外卖。她放下吹风机,打开门,确实是外卖,订的是她喜欢的千层蛋糕。

    她接过来,关门,把蛋糕放在桌上,坐到沙发,麻木地看着。

    只有简宋知道她喜欢吃什么。

    她坐了一会儿,穿好衣服下了楼。

    一如她想,简宋的车还在楼下。她上了车,关上车门,也不看驾驶座的简宋,只是漠然平视前方。

    简宋也没说话,把她手拉过去,用双手包住,掌心摩挲,试图把温度渡给她一些。

    林羌没抽回手,让他握了一下。

    她从小手脚凉,简宋是第一个关注到这点并在意的人。

    在那时候,他也是唯一的一个。

    初见简宋,她以为他条件这么好还没对象,肯定是玩咖,尤其医院里就有不少优质的单身女同事喜欢他,动不动仰慕他多年。要不是他给过那些人暗示,就这年头,怎么会有人一直吊在一棵树上?

    她忍不住观察了一阵,简宋确实迷人,好像能理解同事了,就有了后来追求他的事。

    他开始很烦恼,看到她就皱眉,别人拿他们起哄他也摆手不让闹。本以为他嫌弃,谁知他说这么闹对她不好。

    林羌没见过这样的大好人,想知道他父母何许人也,怎么能养出来找不到瑕疵的孩子?

    后面她围追堵截时就加了个借口,想拜访一下他的父母。

    那段时间,她张口闭口教授好,要不蹲在他车前装小狗狗,要不端着一盘菜说自己穷得吃不起肉。反正只要能赖上教授,在他车里补个觉,她就会摇尾巴。

    终于,简宋在一天问她,要不要跟他父母一起吃个饭。

    她傻了眼,愣半天才明白过来,她得手了。

    她跟简宋谈的是神仙恋爱,好像从小到大没感受到的温暖都通过他的手补了回来。那样会让人沉溺的关怀,让她这座被雾笼罩的山第一次露出山脊,第一次开出花。

    如果不是病情加重,她无比清晰地知道她接下来要面对什么,她不会舍得离开简宋的。

    谁能离开他呢?

    只是在这段感情中她一直索取,不能再给他埋这么大个雷,那他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吗?

    所以她离开了阜定,也提了分手。

    现在她有钱做手术了,还能给自己准备一份可观的嫁妆,却也不会再跟他和好了。

    她不能让他承受亲眼看她发病,再在多年后看她离去的痛。

    这世界上简宋对她最好,她要下地狱,只会自己下,绝不拖着他。

    简宋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我不想听你说,你最近不爱说实话。”

    林羌回神,扭过头,显得冷漠:“我大概还有十年可活。”

    简宋抚摸林羌的动作倏然停滞。

    “这还是最好的情况。”林羌说,“不要跟我说你愿意立马娶我,然后带我治病,还不离不弃。我不愿意。”

    简宋抬起头来,看向她,眼波全是碎片,载着厚重的心事,一下撞疼了她,她差点没勇气再跟他对视了。

    她把手抽回来:“看着你辛苦,我也辛苦,我不觉得那会是一种良性的感情。你就当我是块不识好歹的贱骨头,受不了人对我太好,让我滚出你的生活。”

    简宋又去拉她的手:“不就是心疼我,不想让我承受太多。”

    林羌神情微动,无情地抽回手,下车走了。

    走到楼门的阴影中,她停下来,久久未动。

    昨晚上下了一半的雪又复了工,不大,不汹涌。一片雪花要飘上半天才落下来,一沾到地面就消失不见。但对林羌轻薄的背影来说,就格外应景。

    她知道瞒不了简宋,但是这些话非说不可。

    以简宋的为人,他接下来就会考虑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一定会带给她精神压力,使她更愧疚。

    他在意她,所以他会稍微远离,改为在暗处关注她。

    对林羌来说,只要他回去好好生活就够了,让他不再爱她,太难办到了。他又不是她这种人,生来情浅。

    北关派出所询问室。

    长会议桌前,小脏辫几人歪七扭八地坐着,跷着二郎腿玩手机,抠指甲,摆弄口罩的挂耳绳,对这个严肃的地方一点不严肃。

    治安队长范森把笔录本往桌上一拍:“瞅瞅你们那样!打架斗殴,威胁人身,给侯勇弄一轻伤二级,还非法飙车,连环车祸都搞出来!”

    “我当是什么事,都多长时间了?车祸受伤的都出院了,您才开始管?怎么,通知刚下来?”脱索问。

    “谁的通知啊。”蒜头很好奇。

    小脏辫抖着腿:“别说屁话了,范森大哥,我就想知道谁把你那条脊梁骨捋直了?原先你看见我们老直不起腰,我以为有什么麻痹症呢。”

    蒜头笑着接了一句:“你要是有需要,我们可以给你介绍医生。”

    小莺搔耳朵:“有事就说,别摆架子。”

    这时刑警队长走了进来。

    范森看了他一眼,他偏头跟几个警员对视。警员会意,转身锁门,拉上窗帘。

    脱索是几人里最机敏的,感觉不对,挺直了腰,刚要提醒同伴,两个队长和警员已经挥拳过来,以身体素质优势把他们摁在地上一顿揍。

    前几秒他们没搞清状况,挨了几下,后面反应过来,翻身跟他们厮打在一起。

    询问室内顿时混乱,骂骂咧咧,叮当咣啷,椅子都干废了两把。

    最后车行小浑蛋被摁在地上,起都起不来。

    范森一口唾沫把嘴里的血吐出去,喘着粗气把椅子腿扔到桌上,给他们几个的狼狈样拍了几张照片,把手机扔给刑警大队队长刘广杰:“给靳凡打电话。”

    小脏辫听见这句,顾不上一脸伤,咬着牙要起来:“你们冲我老大来的,是吧?!”

    刘广杰走过去,蹲下来,薅起他那头脏辫,逼他抬头:“混出感情来了?怎么,知道老四当时要卖车行,最后却被靳凡拦下来了?”

    小脏辫僵住,其余几人也开始躁动。

    “没用,告诉你。你怎么供着他,他都得走,他就不是这儿的人。”刘广杰啪啪两巴掌拍在小脏辫脸上,“考虑下改供你老爹吧!不过我实话实说,以我们现在的执法权力,你老爹来也没用!”

    小脏辫咬牙抿嘴瞪着眼,想吃了他似的。

    刘广杰站起来,打开门,走到一边,点根烟,发照片之前先给靳凡打了电话。

    电话接通得快,他也痛快:“老弟,得到信儿了吧?把你几个小兄弟请来坐了坐。”

    靳凡此刻正在车行他那间破办公室里,坐着那把破椅子,脚跷在那张破桌子上,闭着眼听刘广杰废话。

    仲川站在桌子另一边,背对着靳凡,靠在桌沿,抛火机玩儿。

    刘广杰得不到回应,也不恼。他刚把那几个小痞子打一顿,打得通体舒畅,现在特别有耐心地说:“几个孩子的问题关一晚上,批评教育就行。说完公事,说点私事,能不能卖个面子去一趟柏泉饭店1213号房?。”

    “撕票吧。”

    刘广杰皱起眉:“什么?”

    “你意思有点兼职绑架。我能让你如愿吗?你撕票吧。”

    仲川听见这话,“噗”一声笑出来,真够损的。

    刘广杰的语气变了,突然变得敢怒不敢言:“你想怎么样?”

    “把人毫发无损送回来,我再考虑。注意,少一根头发,都不叫毫发无损。”靳凡睁开眼。

    刘广杰不吭声。

    “不会是掉了吧?那得养养了,把那根头发养回去再来聊吧。”

    刘广杰的槽牙吱吱响。

    靳凡在癸县横行那么久,惹上事儿总有理由逃脱,好不容易有人点名找他。刘广杰以为他得罪了谁,趁机动了那几个小子,想着借势给他个下马威,结果反被他威胁了。

    现在跟那边交代的任务拧住了,他不能不低下头:“是这样的,有点小误会,晚点,晚点我把他们几个送过去。你先过去,行不行?”

    靳凡挂了电话。

    仲川转过身来,双手撑在桌面,抬头看向他:“你要去吗?”

    靳凡可不着急:“等他们把人送回来,再说。”

    仲川点头,“等他们回来,让我媳妇儿炖肉哄一哄吧。”

    靳凡捏着手机,什么话都没说。

    仲川坐在桌上,扭着上半身,面朝他:“话说回来,要是刘广杰跟他们说了这事儿。他们觉得这是你的软肋,不仅不放人了,还拿这几个小浑蛋威胁你,怎么办?”

    “我说了撕票。”

    仲川了解。

    这就表达了他们不是他的软肋,不用在他们身上动心思。

    “还有个事儿。”仲川又想起一件事,“你昨晚上回家了?”他知道昨天是戈彦生日。靳凡还搞了身西服,怎么看怎么像是回去了,只不过应该不是去给戈彦庆祝。

    “是去了她家,不是回家。”靳凡说。

    仲川听到这句,扯了扯嘴角:“是,她家。”后面不问了,识相走了。

    靳凡闭上眼。

    昨天三个多小时飞机,他到达稳州,燕赵山的山顶别墅。

    戈彦就住在那里。

    她都退休了,生日还能办那么大,设在隐蔽的地方,还有里三层、外三层的保安。他忍着恶心,以她儿子之名进门,却没忍到底,在晚宴前掀了桌子翻了脸。

    只不过戈彦早知道他没安好心,餐桌摆在三楼正厅,而宾客都在楼下,所以他的一番狂妄只发挥在戈彦和她现任老公眼里。

    他也没想大闹,他有他的目的。

    戈彦顶着那张僵硬得早没了表情的脸:“你快要把我对你的耐性磨完了。”

    靳凡拿着沉甸甸的纯金筷子,一根接一根使劲摔在古董盘子上,啪啪砸碎了好几张。

    戈彦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动静根本吓不住她,坐得稳如山。

    靳凡眼神从桌上的酌金馔玉移动到书画馥郁的厅堂,四面墙上名家名作挂得满当,再回到戈彦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多余说了一句废话:“你别再让那个姓林的说服我去治病。”

    戈彦闻言拍了桌子:“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也警告你别老作死,不是什么事我都可以给你擦屁股!你妈的手已经伸不了那么长了!你以为你横行霸道还没人管是你有能耐?是你妈在市级打了招呼!”

    “你是为我吗?你是怕我死了。”靳凡都要懒得拆穿她了,“我也告诉你,我不会再回战区,死了你那条通过我搭上司令员的心!”

    戈彦气得脸颊粉白,双眼圆瞪,出狱后专门修炼的从容在当晚首次迎来崩盘。

    她总是很从容的,也擅长应对各种人,但靳凡总是出乎她的意料。

    靳凡发泄完,最后再警告一遍:“我不想再看见那女的。”

    他说完离开,戈彦现任那姓靳的的电话立刻追来。不同于戈彦那副死到临头还嘴硬的态度,这个老头温声软语,只劝他别冲动,还承诺他不会再雇用林羌,希望他能保重身体,也别明目张胆地在法律边缘试探。

    最后他替戈彦说了一番好话,扯了半天一个母亲的隐忍伟大。

    靳凡不知道戈彦给这老头下了什么药,却也无所谓,他只在乎他的目的达成了——老头是会办事的,无论戈彦为什么想找司令员,只要他态度强硬,老头就会为了稳住他而更改计划。这老头一贯行事体面,跟林羌结束合作时一定不会让她退钱。

    他再把她转给他的那些钱退回,那她不仅可以做手术,还可以让未来的日子更舒坦一点。

    第一次见面,因为她身手不凡,他就搜罗来她的简历,想知道是谁。看到她曾参与法亚大撤离,他是有点意外的,就托关系找寻她更多信息。

    也许就是因为这点意外,他不愿意把她拉进他的是非,就一直强硬待她,但好像就因为强硬,她更有瘾了。

    你来我往的游戏玩了一段时间,他几乎忘了他是谁,直到昨晚,消息传来,原来她不是震颤症,是中毒性帕金森综合征。

    她急着要钱,大概是因为病变?或者是病情严重了。

    他不懂,但这点信息也足够了,够他推开她。

    他命悬一线,还有很多事没做,实在没多少精力能浪费在她的身上,而她也一样。

    既是钱的事,就把钱给她,她省了虚情假意地演戏,他也不用再看蹩脚的演技。

    捋了一遍这些事,靳凡睁开眼,把双肘缓慢搭上桌面,忽然想起跟林羌那一场欢愉。

    他原本想她治好病,跟她前男友双宿双飞,换言之,难得想做个人,结果高估了自己的人品,跟她发生了关系,就好像他不愿让她跟那男的双宿双飞。

    只是即便如此,也得算了。

    他一身残破,实在要不起。

    *

    林羌休息了,晚上不上班,看了会儿书就十一点了。她走到窗边,看窗外的雪。

    以后她就买一座大房子,要装落地窗,窗前摆一个假火的小火炉,再搭一个鸟笼秋千。她躺在上边,看着外头的雪下个不停。

    这是她最喜欢的生活了,有这样的生活不用过十年,两年也知足。

    或许还可以养只狗,多好。

    一阵铃声把她拉回现实中,她找了半天手机,才发现是门铃。之前外卖小哥一直敲门,她都要忘了她家是有门铃的。

    她去开了门,又是别人给她点的外卖。

    小哥把外卖递给她时不小心掉了单子,立刻弯腰捡,再起身,她已经关了门。他也就没坚持给她,走了。

    林羌吃过了,就把外卖原封不动放在了餐桌。走开还没两步,她突然好奇是什么吃的,又折回去,解开塑料袋,牛舌饼和热牛奶骤然闯进眼帘。

    靳凡?

    她转身走向门口,打开门,一股强冷风吹得她摇晃。

    哦,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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