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来的要晚一点,却不容忽视,它带着冷空气,竖起所有没把它当回事的人的汗毛。
距离赵尤今到糖果找周烟麻烦已经过去一个月,糖果就像失忆一样,对这段事实再未提起。当然,司闻和赵尤今也不允许它记得。
司闻一个『滚』字把周烟赶出门,就再没找过她。她日子过得还算平静。
脖子上淤青消了,脸上伤也淡了,打上底就看不见了。接客时她又变成那个我冲你笑,我为你脱衣裳,但我不带一点感情,全无半点性冲动的模样。
可说来奇怪,即便她这样,还是有那么多男人点她。
虹姐以前说过,大部分男人都是这样,就算是花钱,也不想他一个眼神对方就扒光了自己。他们喜欢那种眼里无光的,这样能勾起他们征服的欲望。
糖果里坐台的、出台的,都知道这个道理,可她们学不会,当男人把钱码在桌上后,她们就没骨气地伏在他们裤裆下,眼巴巴地求欢了。
在她们眼里,跟钱比起来,逼跟脸又算什么东西?
周烟晚上坐台,对方是个4S店的销售经理,他撕开她上衣,几度对着她的奶跃跃欲试,都被虹姐挡了下来,无数次告诉他:「老板不好意思,她只坐台。」
经理不爽,可第二天太阳升起,他还得用这副道貌岸然去挣钱,所以即便是喝了酒,他也不会发火。万一被捅出去,他的客户知道他是个伪君子,那就得跟他的饭碗说再见了。
他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只会遗憾地看着周烟穿好胸衣。
周烟把坐台两个小时混完,到更衣间把撕坏的衣裳换了。
她常用的更衣间十来个小姐共用,有时候进门都能看到哪个经理把哪个鶏压在化妆台干,交合处对着镜子,他们对着骂些个淫词秽语。
这种时候,她都当看不到,进小间,把帘子拉上。
破了的衣裳脱掉,扔进垃圾桶,她下班了。
虹姐在更衣间门口,烟已经抽到一半。
周烟理理头发,问得随意:「有什么事吗?」
虹姐没答,往外走。
周烟跟上去。
虹姐领周烟去了对面台球厅,旁观糖果,真的只能看到它有个光鲜亮丽的躯壳。
周烟没烟抽,不想跟她说太多话:「说吧。」
虹姐把烟盒递给她,还有火机。
周烟没接:「我着急回家。」
虹姐把烟放围挡的台子上,抽一口烟,吐出去:「我没逼你卖身,也不会逼你从良,只是你看到了,糖果这样扎实的根基、稳当的建筑,在司闻面前也摇摇欲坠。」
周烟听着。
「他把赵尤今踩在脚底下,在那么多人眼前,可从他抱着你离开,整个城市好像都不记得了。他太有本事了,糖果太小了。」
虹姐每一句话都在赶人。她以前觉得周烟留在糖果,无可厚非,周烟怕司闻,无可厚非。
而站在她的角度,好多客人陪酒愿意点周烟,于她来说也有好处。
可今时不同往日,司闻带来的后遗症太强烈了,虽然无人敢提,可没免去人心惶惶。
姑娘们暗自较劲,觉得司闻对周烟偏爱,哪怕她是个妓女,也为了她不惜跟有权有势的赵尤今翻脸。也觉得糖果不公平,单方面给周烟开放特权,她公然顶撞赵尤今,给糖果造成这么大影响也没有任何处罚。而不久前对方娜娜、奶茶却一点余地不留。
心里有怨气,就不够专心,不专心,接到的投诉越多,投诉越多,怨气就越深。
这是一个循环,她们把自己困在这个圈里,长此以往,必定日暮途穷。
到时候,局面不好控制,锅还是得她这个老鸨背,次数多了,谁知道黄总会不会让她滚蛋?
这是她吃饭的家伙,她不想丢。
周烟听懂了:「你觉得糖果给司闻留下过多少好的回忆?」
虹姐偏头看她。
「几乎没有。」
「你认为我对他算是重要,那我要是走了,糖果还能活?」
虹姐抿抿嘴,这个话题没法继续了。
她眼看向远处,突然想问她:「你是他愿意花时间、花钱的人,既然他这么看重你,为什么还允许你在这里?在这里,哪怕你只是个服务员,也免不了被占便宜。」
司闻对周烟,从来是独权专政,也不说为什么。
前几年,周烟有不明白的地方,都会问他,他总是明确不会答,次数多了,她也问得少了。
她也会有这样那样令人匪夷所思的决定,也被无数人质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不那么做?你要是怎么做一定可以怎么样……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她会这么做,都因为她是周烟,只有她是周烟。
同理,司闻怎么想怎么做都是他的事,她周烟只需要做好她自己,不干预他任何,在他们这段关系里,也足够了。
实在忍不住了,问问他,他不答便罢了。
这样挺好,她满足于这样。
虹姐没等到周烟回答,不问了。
只是:「你让我骂一回行不行?当着她们的面。这么多人我总不能不管,让她们觉得你待遇太好,真的不好控制。你就当做做慈善,行不行。」
周烟可以听出她的迫切。
可是凭什么呢?以前虹姐误导那些人,让她们诋毁她,她们乐此不疲,那时候怎么不觉得自己过分呢?现在只是司闻抱着她离开、糖果没处置她,她们就嫉妒成这样了?
那怎么没看见当时她在司闻怀里奄奄一息呢?
她用命换来这一点点特殊对待,她们却只看到了这一点点特殊对待。
「不行。」
虹姐眉头耸起,手指颤抖着去拿烟,却不小心把它拂下去了,她往下看一眼,咬紧牙。
周烟这回答,她早猜到了,上一次她治方娜娜时对她的警告,还言犹在耳,可她真的没别的办法了,那帮姑娘这种不平衡心理多一天,糖果就多一分隐患,她就离万丈深渊又近一点。
她转过身来,祈求:「一定要闹出人命?那样才是你想要看到的?伤害你的不是我们啊。」
周烟笑得悲凉:「可我命悬一线的时候,你们谁对我伸出援手了呢?」
到头来,还是司闻。
伤是他给的,药也是他给的。
他或许不值得感激,但那些冷眼旁观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要她帮衬一把?她惹不起赵尤今在歧州的势力,她还惹不起糖果这群鶏?
周烟多自私啊,多势力啊,唯一的例外也已经许出去了,旁的,还是算了。
虹姐攥紧拳头,指甲都楔进掌心:「我给你钱。」
周烟瞥过去:「那要看你给多少。」
虹姐压着后槽牙:「两万。」
周烟扭头就走,时间也浪费差不多了。
虹姐喊住她:「十万!」
周烟没停下,不过却举了举手:「钱什么时候到账,我什么时候陪你演戏。」
虹姐靠在围挡,整个人都虚了。
她错了。周烟一点也不像沈玉蝶,沈玉蝶从来不会像她这样,算那么清楚。也不会像她那样,看起来一百张面孔,可皮下却只有一副灵魂。
*
回到家,周思源还没睡,在看电影,很乖。
他最近喜欢看悬疑电影,周烟起初觉得这类型电影不适合他这个年龄,给他下载了很多动画片,可除了几部暗黑系的他看过一遍,其他都不知道被放在什么地方了。
周思源冲周烟甜甜一笑:「姐姐。」
周烟换了鞋,走过去摸摸他脑袋:「还不睡。」
周思源指指电视:「马上就看完了。」
周烟倒了杯水喝,又给周思源倒一杯。镜头正好闪过男主角抽烟,烟被他半叼着,目光向下,眼睑也垂下一些,看起来很厌世,却也很撩人。
她突然想到司闻,他抽烟时,就是这样攻击人腺上素。
也是他教会她,烟和酒是这世上对自己最忠诚的东西。
周思源渐渐兴奋起来,把遐思无限的周烟拽回现实:「凶手马上就要出现了!」
周烟看过这电影,有意问他:「你知道谁是凶手吗?」
「白衣服那个。」
周烟挑眉:「为什么?」
「因为只有他,没有杀人动机。」
他猜对了。确实是白衣服那个。
周思源又说:「天才犯罪大多没有理由,他们只是享受犯罪的快感,所以当一部电影宣传时着重介绍他天才的背景,那这部电影,就不会是讲恩怨情仇的。」
「那那些有杀人动机的,必定不是凶手。」
周烟幷不惊讶于周思源这番话,熟能生巧,他总看这类型东西,照葫芦也能画瓢了,只是她不想他认为这样很酷。「思源觉得他帅吗?」
周思源摇摇头:「坏人都不能用帅、不帅这样的词,他多帅,也是坏人。」
周烟笑,把他搂进怀里:「越是好看的东西,越危险。既然是危险的东西,就离远一点。」
周思源在周烟怀里小声说了一句:「姐姐可以做到吗?」
周烟皱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