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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血 正文 第二十四章(二)

所属书籍: 坏血

    束睿的大舅出了事,后半夜酒驾撞死一个老光棍,报警,叫救护车,帮忙送到医院,出医药费,但老光棍不治而亡。

    因为有少量饮酒,又承认酒后驾驶撞人,现在就看老光棍家属愿不愿意私了,同意接受赔偿的话他后续刑罚会轻点。

    找了一周,得到的消息都是老光棍没有家属,尸体放在停尸间,无人认领,私了没戏,大舅要按法律法规接受处罚。

    束睿一家乱了套,妈妈打给却望的电话无一不是石沉大海,却望态度明确,事情办不了,一切依法照章。

    大舅年轻时为了妹妹弟弟的前途,甘愿退学,帮助当时患有脑瘫的姥爷照顾一家老小,束睿妈妈一直感怀,今日出现这样的事,他也不是说要逃脱制裁,就是想着能不能轻判。居然走投无路。

    她在沙发哭得涕泗滂沱:“我根本没想指望你们,但为什么你们一点忙都帮不上呢?”

    束青骅一声不吭,站在一处发愣。

    束睿不懂:“大舅犯法,接受惩处有什么不对吗?他情况无奈,但也是犯法了。难道托关系找人让他免予处罚才对?那我们还是个法治国家吗?”

    妈妈站起来,指着他,激动地说:“你大舅以前对你不好吗?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白养你了!你爸当年能被人指引一条正道,能搭上李崇这条船,都是你大舅跟宋雅至公司有合作,他们的运输线都是你大舅他们车队承包的,你爸现在好了,平步青云,咱家又买车又买房,但这不是踩着你大舅才得来的吗?”

    “我没有否认过大舅的功劳辛苦,但有些事不能跟这些抵消,犯法就要承担啊。”束睿不解道。

    “你的意思是就看着他进监狱吗?”

    “我不是,我只是……”他还没说完,被束青骅打断,束青骅安慰妈妈道:“我想办法,你不要太着急,总有办法。不行就舍老脸去求求李崇,我们之间那么多次合作,我给他创造不少价值,他不至于这个面子都不卖。”

    妈妈的情绪这才被安抚。

    出了房间,束青骅安慰束睿,“妈妈能有今天,大舅付出很多,她不能看着他进局子。道理很对,但这种时候就像风凉话,不要再说了,以后能担起家庭重任时,你就知道漂亮道理对我们的生活没用。”

    束睿听进去了,束青骅这时又说:“咱们家又失去一笔生意,不知道你妈妈后面买的房子贷款能不能按时交,我看看转手吧,先应急。你也不用想太多,你还是该花花。”

    “卖房……那我妈一定会崩溃……”

    束青骅不敢大声说话就是碍于束睿妈妈的情绪。她过于要强,从上学时就是,别人说她不会经商,她就报班,有成绩也不满足,拿李芈当标杆。

    但人的精力有限,忙生意,研究就被落下了,她不愿意,两头抓,导致身体和精神都崩溃。

    后来痴迷购房,房本越摞越高,她好像好多了。

    卖房和眼睁睁看着大舅蹲监狱,任何一件事都会让她崩溃,所以这件事必须解决,不然她扛不过去,他们一家也会分崩离析。

    *

    李崇正在看宣传手册,是厅里的。

    李暮近进门瞥了一眼跪在地上擦地的穿着旗袍、丝袜的女人,屁股冲着李崇,他看都没看,裙底下一定没穿。

    李崇不爽他不打招呼就过来,抄起桌上的红酒瓶砸过去:“滚出去!”

    李暮近躲开,开门见山,“却契撞人那个事儿你能解决,对吧?”

    李崇本来不拿他当回事,闻言放下手册,把女人轰出去,点根雪茄,歪头看过去,眼神不屑:“你跟谁说话?”

    “束青骅找你几次,你闭门不见,都说帮不了。”李暮近又说。

    李暮近神情松弛,语气平淡,李崇看不出他的底牌。李芈确实把他教得善于盘算,喜怒不形于色,但这不妨碍李崇觉得他不成气候。儿子长多少能耐都斗不了老子。李崇从不怀疑这点。

    “你个混账东西,这是你能问的?”

    “却契那天晚上跑的是宋雅至一个公司的急单,我刚从她那儿回来,她说正常业务,她不管。”

    李崇神色不变,“你妈那么多公司,这种小事都管,雇那么多人是做慈善呢?”

    “却契是被临时通知加急的,车队别人都放假了,他喝酒也硬上了。那条路是那单必经路。”李暮近懒得跟他磨蹭:“那老头天天半夜去路上,附近人都知道,为什么没提醒却契?因为他必须出事故,你好牵制束青骅。”

    李崇讥笑一声:“你是什么东西,过来跟我一二三,妈的儿子给老子编故事,你真让你爹开了眼了。”

    李暮近站得累了,坐下来,稳重老道,少年天资,此刻还愿意好好跟他说话:“我小时候你信佛信耶稣,带我除了寺庙就是教堂,那天有野猫挡了你的道,你一脚踩死,眼珠都爆出来。扭头赖给路过的车,一边抹眼泪一边把它埋了,神父前祷告、开解,再给教堂捐点钱,第二天新闻报道,好有慈悲心的领导,少找。”

    李崇不起波澜,他不用任何人告诉他,他是什么样的人。

    “这只是小猫,还有小狗,还有人吧?李警官?”李暮近撑住脑袋,做出回忆架势:“你全责撞车,为了逃脱责任,人家没死,你去补刀,手摁着胸口凿死,打火机爆车,伪造现场。这你熟啊,你那么强的反侦察能力。回到车上,你扇蒙我,再装死,直到第二天被过路人发现。事后在医院住半个月,揽下事故身亡的两人后事,听说人家没家人,你高兴地夸他们懂事。出了门,面对媒体开始哭,接着捐钱,接着上新闻,好大一个慈善家。”

    李崇眼一眯,眼神上挑,看向他,像威胁一个敌人那般:“你个小贱崽子想干什么?”

    “你的丰功伟绩我能说一天,可以跟你说,也可以找个话筒说。”

    李崇脸涨得酱紫,脖子筋乱跳,站起来,上去就是一脚,“玩儿大义灭亲那一套,你也先看看你自己几斤几两,吃我喝我还告发我,我怎么不知道我生了个这么能耐的儿子?”

    李暮近靠在椅子靠背,闭着眼,激烈挨打让他心跳异常、胸脯起伏,他却淡淡一笑,白牙上都是血,满不在乎:“总问我是什么东西,我是什么东西您不清楚?我不照着你长,那不是长歪了?李警官考虑一下,或者在我出这个门之前就弄死我,明天就说我暴毙,媒体面前再演一出戏。”

    李崇坐回去,也闭上眼,“滚吧。”

    不再辱骂施暴,就是依了李暮近。

    李暮近也不多留,把他动作间弄掉的宣传手册捡起来,放好在桌上,夸了一句:“拍得不错,就是笑得假了。”

    李崇没睁眼,不想看这个不孝子。

    他当然不会被李暮近拿捏,老子跟儿子就不能低头,他是考虑用这种方式牵制束青骅是不是不妥。

    束青骅也不是蠢货,有些伪善,万一表面听话,他没察觉,还透露不少秘密,就自掘坟墓了。

    本来还在犹豫,现在看确实不妥。

    心眼都动到他儿子头上了。

    说到这个儿子,自己这么养,李芈这么惯,仍被他长正了,可能吗?

    不。

    绝无可能,他刚在国外给他惹事,长正就不会抢劫了。他这番谈判大概是为了束睿。他们俩挺要好的。

    就这样,李崇找到被撞老人家属,家属提供了老人精神不正常、总在半夜横穿马路的证明。案子性质变了,重新定性后,量刑幅度会有所减少,束青骅问题也就解决了。

    解决问题,但要别无所图。

    束青骅这人脑子灵活,利用他也不能把自己的问题暴露出来,很有可能被他反利用,那就只谈正义之事,他装他也装。

    至于这个混账东西,李崇倒不觉得他真敢告发,给他摆平了多少事,又给他多少资源,那么滋润,他舍得吗?

    就算长正也不怕,他们家就没儿子忤逆老子的传统,他如此,他的儿子也应当如此。

    *

    篮球场。

    林张、江好、李洋,三剑客搭一个束睿约打球,还有鸠大附中两个女生观战。三剑客资产阶级不愁出路。女生一个早通过考试拿到保送资格,一个艺术生,家里已经安排好出国。

    下一年就要各奔东西,他们本着多聚一回是一回的心理,生怕以后在留学圈迷了眼,跟老朋友生疏了。

    束睿兴致不佳,打了会儿出身汗,拿上毛巾坐到观众席。

    两个女生互戳肩膀,使眼色,一个女生勇敢走过去,递给他瓶水,“今天状态不好,没睡好?”

    “谢谢。”束睿接过:“歇一会。”

    女生看向场上打球也要咋咋呼呼的三人,觉得他们吵闹,“好动,嗓门还大,真该换个地方磨磨性子。”

    “没人管,估计更撒欢了。”

    他刚说完,江好大声嚷一句:“怎么回事啊睿,说我们坏话呢啊?家里出这么大事,还有闲心玩笑呢?”

    束睿神色微变。

    女生啧嘴,骂江好:“说什么呢!不是你们在群里嚷嚷缺人,死乞白赖叫上束睿的?别以为我没看群,要不是束睿,我都不来。人来陪你们还要被戳痛点?你礼貌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就你长嘴了。”李洋也杵了下江好。

    江好挨几人批,不吭声了,脖子一缩:“打球打球,阿睿快过来!”

    束睿性子极好,本着答应出来玩儿不要扫兴的原则,不仅没脾气,也没管目前体力不支的状态,上了。

    结果就是江好虚晃一招他也上了当,下意识闪避,重心不稳,摔倒在地,衣服都扯坏了。

    打球的人停住,回头,观众席的女生也立即站起来。

    “没事吧?”林张伸出手。

    江好也蒙了:“怎么突然反应这么慢了,家里那事儿真那么难办?”

    束睿大力喘息,脑子不由得垂进曲起的膝盖里,摆手拒绝了林张拉他起来,说:“我缓一会儿,你们打吧。”好几天不睡,真撑不住。

    女生跑过来:“到观众席吧。来我俩扶你。”

    束睿正想再拒绝,一道强有力的手劲拉拽他起来,回头就看到挂彩的李暮近。又挂彩了。

    李暮近拉起束睿第一句是:“要修仙?”

    束睿低头,不知道说什么。

    李暮近把外套脱给他,平静地说:“睡一觉,也许醒来就解决了。”

    束睿没有信心:“我爸妈都没辙的事。”

    李暮近过来这趟仿佛就是要他去睡觉,说完就走了,火急火燎的。林张和李洋在身后喊他打会儿球,他头也不回。

    束睿以为李暮近只是一个小插曲,但不得不说,他来这一趟,江好嘴不贱了,也不撺掇他赶紧上场了。

    倒也正常,他们向来怕他,他真下手,也真狠。

    *

    飞机抵达鸠州,欧洲夏令营圆满结束。

    薛诗与和丁珂、陈享他们先出来,薛诗与挽着丁珂去转盘提取行李,拿上行李,热情地帮丁珂推着箱子,扭头笑:“病号待遇,你呀,牢牢跟着我就好了。等会儿让我司机先把你送回家。”

    “不用,机场出租很方便。”

    陈享在她们身后,薛诗与音量不小的话他一字不差听了进去,快走到他们前头:“两位小姐姐要是有空,我请你们吃饭?”

    薛诗与拒绝了:“哎呀坐那么久飞机,腰都疼死啦,就不去了吧?”

    陈享问珂珂:“丁珂你呢?我知道一家很好吃……”

    “珂珂还病着呢!安的什么心啊陈享哥哥,珂珂也不爱在外吃饭,她觉得外边的饭不卫生。”薛诗与替丁珂发言。

    丁珂不想去,由着薛诗与胡说八道了。

    三人出了国际抵达的通道,薛诗与扬起漂亮的脖子,墨镜下的眼睛如鹰一般快速锁定司机,回头打个响指,对两人说:“我的车到了,走吧。”

    丁珂也叫了车,“网约车。”

    薛诗与撇嘴:“你动作是真快啊,那好吧,回家洗个澡,舒舒服服睡一觉,我们开学见!”

    陈享的车还没到,薛诗与也不着急走:“我陪你们等会吧,反正我也不着急。”

    “没事,我车马上也来了。”陈享说:“你不是累了,赶紧回吧。”

    薛诗与牵动唇角:“赶我,伤心了啊。”

    “没有没有。”

    他们各怀鬼胎,互相试探,丁珂听得清楚,但没有反应,只专心等她的网约车,终于,车到了,不速之客也到了。

    李暮近戴着棒球帽,穿着背心,两条胳膊肌肉有些明显,一只手戴着手套,绑带一直绑到小臂。其实很帅,四周看过来的眼神就能说明这点,就是有点像小说那种痞里痞气、一拳八个小朋友的二流子男主角。

    他走到三人跟前时,丁珂没反应过来,被他从她手里拿走了箱子,他还从她肩膀摘下了一个很重的旅行包,背到自己肩膀,整套动作利索得理之当然。

    薛诗与和陈享虚伪的聊天戛然而止。

    李暮近拿好行李,头也不回地牵住她的手,自然又精准。

    他手凉丝丝,丁珂被他牵到时像触电,抖了一下,人也清醒过来,告诉他:“我叫车了。”

    “取消。”李暮近很果断。

    “不要。”

    李暮近回过头,明明脸上有伤,压迫感仍叫人不能忽视:“我送你不好吗?”

    丁珂头低下去,摩着衣角有点闹气,声音很小:“不好。”

    “忍着。”

    薛诗与咬紧槽牙,下眼睑抽搐,心里不爽。

    陈享跟她一样,李暮近和丁珂旁若无人的样子,他觉得那么刺眼。

    机场往来的人只以为这是一对男帅女美的小情侣,好像闹了别扭,女孩子沉默不语,男孩子也是,然而男孩子牵着女孩子的手没有一丝松懈。

    *

    束睿回到家,听李暮近的话洗个澡,好好睡了一觉,突然来电打断他的自然醒计划,他迷迷糊糊接通,就听到束青骅激动道:“阿睿,那老头家人现身了,你大舅可以轻判了,应该也就几个月!”

    “啊……跟我妈说了吗?”

    “你妈去拘留所看你大舅了。”束青骅说:“你现在不用担心了,可以把心思都放学习上了。”

    束睿心里高兴,但还是想知道:“怎么突然就出现了呢?”

    束青骅也不瞒他:“你李崇叔叔帮忙找的。”

    “但他不是一直闭门不见吗?他这样私下帮我们不算违反纪律吗?”

    束青骅说:“我也以为他会有要求,但他什么也没说,就说你大舅这情况要判,也要贴合实情来判。”

    束睿一下想到李暮近:“爸,今天阿暮跟我说,也许睡一觉就会有好消息,你说是不是他找李叔了?而且他脸上有伤,他只有回家时才受伤,但他最近也没犯错……”

    束睿越说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一定是阿暮!”

    束青骅停顿片刻,问道:“你是说我的面子还不如你的面子大吗?”

    束睿皱眉,他不是这个想法:“不是……”

    “我给李崇做了那么多事,找他帮个忙他不愿意,还要靠你跟他儿子关系不错?”

    “不是爸,我不是这个意思,是下午阿暮……”

    “好了,爸爸不是怪你。是以后想问题不要那么表面,大人的事小孩子能起到什么作用?不过阿暮确实是个聪明孩子,他们父子之间也许比我跟李崇的朋友关系好沟通。也许还真是你说的那样。”束青骅把话翻过来倒过去地说,既说好又说坏。

    “嗯。”

    “说到阿暮这孩子,倒真是比你本事不少,他父母是没有爸爸妈妈学历高的,按理说不应该。”

    束睿抿抿嘴,没有说话。

    “让你跟他保持距离,你不听,那你跟他一起玩儿,就要多学学他的思维啊。你在咱们家资质最差我接受了,但要连一个纨绔少爷都比不上……”

    “阿暮不是纨绔……”

    “没有说你的朋友不好,就是你要学习他的优点,然后再超过他。我跟妈妈已经老了,咱们家就靠你来撑了,你要是顶不起来,你妈妈的承受能力你也知道。那就完了。”

    “我知道了。”

    束睿没再辩一句,用顺从的态度结束了这通电话。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觉得父母跟他小时候印象中不同了,他们变得说话矛盾,漏洞百出,既要,又要,而且好像并不爱他。

    也许他们从没变过,只是他越长大越发现那些道理非道理,只是一种利己的精神绑架。

    可是怎么办?

    即便他逐渐知道父母是困住他的牢笼,可他怎么能背弃他的父母?

    大舅的事也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这个家里诸多问题。束睿以后大概不会灿烂地笑了,那可能会让爸妈觉得他笨,也会觉得他没努力学习。

    *

    李暮近的司机没有问地址,丁珂就知道回不了了。

    司机把车停在超市,李暮近下车,绕到丁珂那一侧车门,打开,没有说话,意思明确。

    丁珂下了车。

    李暮近问:“自己走还是我牵着你走。”

    丁珂想磨磨蹭蹭距离他三米远的心思被他看穿了,她赌气:“你牵着我走。”

    李暮近本来都回头了,闻声转过来,像是没想到她这话,倒也没有很惊讶,把手伸过去。

    丁珂看着他递过来的手,手心向上,等待她,她又打起了退堂鼓:“要不……”

    李暮近拉来她的手牵住,不让她反悔。

    进入超市,丁珂以推车为由松开了他的手,但还是被李暮近一只手夺过了推车把手,另一只手倒没有继续牵住她。要在购物车里装东西了。

    丁珂像一个自主行走但走得慢的挂件,全程只是跟着他,转了一圈,他什么也没买,她就知道他在等她往车里装。

    她才不要,万一被他戗,她宁可当一个喘气挂件。

    “想吃什么拿什么,回去做。”李暮近终于放弃等她自觉。

    “我没钱。”

    李暮近把手机放她手里:“现在有了。”

    丁珂敢怒不敢言,鸠州平原,不会出现高反情况,她却不如在马特洪峰时声音大了。

    就这样,李暮近推车,她负责拿东西。

    蔬菜拿了满满一车,李暮近说她:“你是只羊吗,只吃草。”

    “我就爱吃。”

    李暮近听不了她的,开始放和牛,三文鱼,螃蟹,羊排拿了两份,烧鸡两只,水果更是看见什么装什么,他逛超市好像从不用考虑预算多少。

    最后两个购物车都险些不够装,四个大号购物袋。

    付款时,丁珂还在装东西,服务员说了两遍:“您好,一共4650。”

    李暮近叫她:“给钱。”

    丁珂反应过来,李暮近手机在她那里,赶紧扫码。

    四个袋子,两个人一个两个,这是最合理的安排,但李暮近根本没等丁珂分配,一手拎两个,胳膊一用劲,筋和肌肉线条都变得瞩目。

    丁珂两手空空跟上去。

    后面排队的妇女看着这一幕微微一笑。

    到车前,司机下车帮李暮近提进后备箱,李暮近回头看丁珂在车门处罚站,过去开门,说:“以后我不给你开你都不上车了?”

    他说话太气人,司机没忍住笑出了声,然后道歉:“对不起,我……”

    李暮近没理他,看着丁珂:“请上车。”

    丁珂仰头看了他一眼,怎么能这么损这个人?她没好气地上了车,坐到最靠边,贴着另一侧车门。

    李暮近也上了车,关车门,仰头靠在头枕,闭眼假寐一会。

    半途,丁珂想起还拿着他手机,要还给他,突然反应过来,刚才怎么解锁的?又试了一遍,发现她能面部识别打开他的手机。

    她一时失神,忘了还给他。

    扭头悄悄看他,鼻梁高挺,鼻基底优越,唇也长得好,整体侧脸十分好看。下巴和喉结也是,额头到胸中线的弧度几近完美。

    眼神向下,最后落到他戴的那副手套,绑到小臂的黑色绑带没完全遮住他的伤口,绑绳处露出了血迹。

    是又回家了吗?

    丁珂转回来,也靠在头枕,闭上了眼。

    回到家,李暮近先给丁珂开车门,再从后备箱拿了购物袋,他跟司机一人两个,他再拉一个行李箱,背一个背包,行李放在进门不远,食物拎到西厨,司机离开。

    阿姨第一时间出来迎接,也被李暮近挥手拒绝了。

    房间只剩下二人,李暮近说做饭真做饭,取出食物,一一摆上操作台,随后去洗澡,换了短袖长裤,出来看到傻站着的丁珂:“出去一趟,认生了?”

    丁珂以前经常过来住,这里就像宿舍,放假会回家,上学期间都是被李暮近的司机强制性一同接回来。

    李暮近这套房子是一个复式平层,她在这房子里有一间套房,一室一厅一卫,宽敞露台,视野极佳。站在玻璃围挡,可以看到海平线。

    她不是认生,是李暮近专门去了一趟瑞士,让她心里很怪。

    虽然他以前也经常不打招呼出现在她身边。

    不管了,她先去洗澡,换衣服,站在露台边缘看太阳西沉。这次去瑞士没看到日照金山,还有点遗憾。

    她磨蹭够久,不能再拖了,还是下楼,准备看看厨房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

    李暮近拿着平板,皱眉研究菜谱,手边是已经切好的蔬菜和牛肉。

    她看他实在笨,挽起袖子,洗手,接过他手里的工具,也不说话,准备起晚餐。

    李暮近也不走开,看她用什么,要干什么,他帮忙打下手。

    六菜一汤,还有刺身,调料是丁珂自配的。

    丁珂做完饭,却不想吃,坐在椅子,闷闷不乐。

    李暮近也不吃,胳膊搭在桌边,看着她,等着她,等她心情好点。

    丁珂抬起头,“你吃你的。”

    “不饿。”

    “那为什么要做?”

    “我以前出去回来最想吃中国菜。”他是吃得下各类西餐的,也能品出好赖,只是中国胃还是更爱吃中国菜。

    “那去外边吃不就好了。”丁珂知道原因了,仍然装作不知地说。

    李暮近很坦诚:“那就没有买菜、洗菜、做菜这个过程了。”

    他想跟她一起做这件事,再为她做一顿饭,只是高估了自己,什么都上手快也分情况,做菜就不是速成的事。

    丁珂又低头,揪着她那一块餐布的一角,“你知道我故意接近你,还让我得逞,为什么?”

    李暮近说:“你得逞了吗?”

    “我不自作多情,但你给我报名夏令营,因为我有高反和慢性支气管炎去瑞士,回国后接我,怎么解释?这还只是近来发生的事,不算以前那些看似欺负其实给我方便的事。总得有个原因吧?”

    “你觉得为什么?”

    “我不知道。”丁珂抬起头,十分坦诚。

    李暮近给丁珂夹了菜,语气忽而像是自嘲,“我也不知道。”

    丁珂不解,“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李暮近后面的话似乎是在问自己:“我不可能看上你,你想的那些画面都不存在。”

    “你想多了,我要是觉得你看上我了就不好奇你行为这么离谱了。”丁珂当即驳回去。

    李暮近自顾自地说:“我只是想看你难受,你难受,我就开心。”但是有一天,又不太开心了。后来,你难受,我也难受,我开始避免这种情况,所有让你难受的根源,我都规避。

    渐渐,我发现初衷没了,明明是要折磨你才把你绑到身边,怎么开始在意你的感受了?

    我也开始怀疑自己,难道躲不开李崇的基因,终究被他恶心的癖好影响了?

    我把你关在琴房,绑住你的手脚,要证明我没有,我是正常的。可是药物影响我的认知后,我最深的执念居然是,想听你喊我一声,阿暮。

    我正常吗?

    我问自己。

    到今天,我已经不去想原因,正不正常,就这样吧,只要坚定我不喜欢你,我对你的所有行为就都可以说成是游戏。

    既然游戏,当然要投入,扮演一个被你傍的角色,我从你那里获取情绪价值,你从我这里得到这些方便。

    自然而然。

    也很公平。

    丁珂不知道他心里一番想法,满脑子他那句,看她难受,他就开心,忽然有些憋闷,心一横直言说道:“但我不开心,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李暮近不动声色给她切肉,夹菜,也不说话,看上去没放在心上。

    丁珂干脆站起来:“我说我不想玩儿了。”

    李暮近抬起头来,“周霁让你接近我,你很反感。”

    “是。”

    “但又不想失去在国际学校上学的机会,所以答应她,但不照做,也不能不做,就敷衍地做。”

    丁珂攥拳:“是。”

    “反正已经这样不主动不拒绝了那么久,我知道你的心思也没拿这个要挟你,你不开心什么?”

    丁珂也愣住了,是啊,都过了那么久了,为什么突然说不开心了?

    因为期待他说点别的,结果他说看她难受很开心?还是因为他说“我不可能看上你”时的表情太羞辱人?

    她不知道。

    反正她不开心了。

    她跑回房间,把家里的钥匙拿下来,放在他面前:“结束吧我们,无论是什么关系。”

    李暮近看都没看那把钥匙:“坐下吃饭。”

    “今天我就搬走。”

    李暮近放下筷子,“为什么?”

    丁珂编了个理由:“想到琴房就怕。”

    李暮近眼睫微动,不再问了,“我送你。”

    丁珂拳头攥了松,松了攥,提最后一个要求:“你拍的我的照片,能不能给我。”

    “那是我的。”

    “那就传我一份。”丁珂停顿片刻,说:“周霁从没给我拍过照。”

    李暮近手指翕动,答应了。

    “今天天太晚了,明天再走。”

    也没多晚,但丁珂没拒绝。

    这一晚是丁珂住在李暮近家最后一晚了,他们以后会在学校碰到,会在校外碰到,但不会在一个家门同出、同进了。

    疏远的首枪打响,终有一天,他们形同陌路。

    *

    晚上,束青骅上了床,把却韵手里的书拿走,“这么晚了还要看。”

    却韵皱起眉:“就看完了。”

    束青骅摘掉她的眼镜,说:“阿睿说大哥的事是阿暮找李崇说的。你觉得呢?”

    却韵咂摸一遍这话,觉得她没理解错:“什么意思?是说李崇没卖你的面子,听了他儿子的,才帮了我们一把?”

    “我本来觉得不可能,没道理以我跟李崇的关系,他能帮却不帮。我真以为他是帮不了才拒接我电话。后面帮忙,我也以为是他觉得于我有愧,又花心思找了一番关系,这才把那家人找到。”束青骅说完停顿片刻:“如果真是阿暮去跟李崇说的,那我就知道我们一家在李崇眼里是什么了。”

    却韵也觉出这种意思,手搭在束青骅小臂上:“仔细想想,李崇对你的提携都在底线内。但他是一个有底线的人吗?若不踩线,他能积累那么多财富吗?却望不可能无缘无故提起心术不正的问题。说到底就是不信任,又想享受我们的忠诚,于是给我们仨瓜俩枣。”

    束青骅闭眼,越想越心烦。

    “那他最好把狐狸尾巴藏好了,别让我发现他任何把柄。”束青骅幽幽说道:“他对我不信任,那我也得对他设防了。”

    “谨慎点,总有好处。”

    束青骅握住她的手:“他这个人滴水不漏,要是对手就有得斗了。”

    “是人都有软肋,他也没什么独特,顶多是家里老爷子给他坐镇。细水长流,迟早会露出短处的。”

    “嗯。睡吧,这么些日子,为大哥着急上火,还没睡一个安稳觉。”

    *

    九月开学,开学典礼。

    李暮近和丁珂在校门口遇到却别过,薛诗与看李暮近没有上前把丁珂带走,以为她们闹掰了,立即问:“你们吵架了啊?”

    丁珂没答。

    以为他们之间从此无瓜葛,她做好以后就当这个人不存在的准备。

    薛诗与心情格外好,哼起了歌,笑得灿烂,像太阳。

    走出一段路,李暮近问束睿:“她回头没有?”

    束睿扭头,回头:“没有。”

    李暮近神情微变,“合适。”

    “放心吧,她不仅没回头,而且走得更快了。”

    李暮近扭头看他。

    束睿觉得他眼神有一点凶:“你不说合适吗?”

    李暮近没搭理他。

    *

    国际学校是有霸凌现象的,不动手,是一种精神霸凌,言语攻击。他们霸凌路数有一定规律,首先一定是一个小团体,其次要有一个带头的,有钱有势,然后他们出发点都是觉得对方“该被修理”。

    被修理的理由多样,长得丑啊,邋遢啊,家里穷啊,耳朵有耳屎啊,衣服破了洞啊,学习太好了啊,学习太差了啊。

    丁珂跟这些人是没交集的,也不想招惹,他们比李暮近还要可怕。他们是打着趋利避害的旗号煽动更多人一起抵制他们霸凌的人,每每闹大,仍能振振有词。

    但点背就是什么都能碰到。

    因为VCE课程的严娜逃课被处分,主任只好临时安排丁珂进人文周成为策划之一。严娜就是一个小团体的头。

    *

    中午,自助食堂。

    薛诗与这两天心情特别好,自助食堂走一圈人均四百,她请了客。

    丁珂去买了两杯咖啡,到隔壁甜品坊拿了几块小蛋糕。

    回到座位,严娜已经坐在薛诗与的对面,还有她两个朋友,把四人位的餐位占去了三个位置,丁珂没地方坐。

    严娜吃着变色棒棒糖,舌头都是绿色的,她笑起来还能看到舌钉。

    她看看座位,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就想坐在这里。”

    丁珂很平静:“随意。”说完拿起餐盘,准备换一个位置,还不忘叫上薛诗与:“走了。”

    薛诗与起身就被摁回去,皱眉问:“干什么!”

    丁珂看她们不放人,就搬把椅子过来,放在过道,坐下,从左到右,把她们三人看一遍,说:“那就一起。”

    严娜托住下巴,笑着问:“你用了什么方法让主任把我撤下来了?”

    丁珂吃一口蔬菜,眼都不抬:“主任说救场。”

    “有录音吗?没有录音就是你用手段让主任把我换下来了。连续两年都是我,为什么今年不是了,我说出去大家都会觉得奇怪吧?”

    丁珂咀嚼着食物,说:“没有录音,你可以去问主任,他办公室也不会长腿。”

    严娜和两个同伴对视一眼,造谣张嘴就来,“你也没钱,不会是出卖了点别的东西吧,看着纯情,其实不是吗?”

    黄谣在学校里是最猖獗的,丁珂早习惯了,不痛不痒:“你连续两年都是策划,你出卖了什么呢?”

    严娜眼神一陡,像是习惯这种对峙,丝毫不慌,随即又说:“我被撤下来,换成你,我只是问问原因,你这么咄咄逼人是心虚吧?”

    “你问了,我说不是,是你不信,还要怎样,剖腹取粉?你咬定我用手段,那应该你拿出证据来,没有就散吧,我们要吃饭了,或者你们要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吃?”

    丁珂看眼手机,时间不早了,但不觉得她们会就此罢休。

    果然,严娜又说:“我很好奇你家里是干什么的?学费一年六十万,你家有钱供你吗?”

    丁珂不回答这种问题。

    薛诗与忍够久了,拿开她们的手:“不光学费六十万,入学还要面试,品行不佳一律不收,你这德行是怎么进来的?”忽而反应过来一般,又点头:“哦,原来是这样,难怪你能连续两年当策划,主任都下得去嘴,你口味很重啊。”

    都是少爷小姐,谁又惯着谁?

    严娜一句话就挑拨了薛诗与目前和丁珂的紧密联系:“你还是别说话了吧?没她长得好看,又没她会说。”

    “你说什么呢!”薛诗与站起来,“你眼瞎吧?”

    严娜缓缓摇头:“我看得清楚呢,我要不是审美好,怎么能蝉联两年人文周策划人呢。”

    薛诗与杵丁珂的胳膊:“我都替你说话了,你怎么不帮我说话啊?”

    她刚说完,李暮近端着餐盘走来,放在丁珂餐盘旁边,也搬来一把椅子,硬挤在她旁边。

    严娜不慌不急,“哟,这是谁啊。”

    李暮近把海蟹夹到丁珂餐盘,抬头对三人说:“滚。”

    “凭什么?”严娜可不怕他。

    李暮近说:“人文周策划是我推荐的丁珂。”

    丁珂皱眉。

    严娜皱眉。

    薛诗与咬住牙。

    “现在你的仇恨目标换人了,至于你想怎么讨回去,回去慢慢想,我都有空。”李暮近一边吃饭一边说。

    严娜站在原地,眼眯了又眯。

    李暮近吃几口,抬头:“你不最讲理吗,说了是我,回去想辙吧。”

    严娜走了。

    薛诗与坐下来,没给李暮近好气:“你要不要再晚一点啊,你没看见她们怎么欺负珂珂的,我都骂不过来了,你可欠我个人情。”

    李暮近没理她。

    薛诗与讨没趣,拉着丁珂要走了:“走不走啊丁珂,没心情吃了。”

    “我等下。”

    薛诗与翻白眼:“你们悠着点吧,学校不让谈恋爱。”负气离开。

    这一处餐位只剩下丁珂和李暮近。

    李暮近压根儿不饿,阴阳怪气:“不是说结束吗?无论什么关系。”说完拿出手机,把她刚发的微信给她看。

    丁珂低头,正好看到她刚才在看表间隙,给李暮近发的微信,两个字“救救”,加一个定位。

    “结束了还让我救你,什么意思,不想跟我有什么关系,但又不想失去我这么好使的功用。”

    丁珂解释:“她们做的不对,但纠错的代价太大了,而且耗时间,找你以暴制暴不是良策,但事实证明管用。用了你我很抱歉,但下次说不好我还用,你嫌烦就拉黑。”

    她叭叭说一堆,李暮近真嫌烦了,拿起手机,点两下,扔在一边。

    丁珂以为他拉黑她了,但在他放下手机那刻,她手机响了,拿起就看到他的消息:“收到。”

    她偏头,藏起一个不易察觉的笑。

    如此,李暮近又被丁珂“傍”上了,又成了她的方便。只不过李暮近阴晴不定,她也不总是顺从,就免不了吵架,赌气。

    *

    体育课测验八百米,丁珂生理期差点晕倒,被李暮近小题大做带到了医院。

    正好周五放假,薛诗与帮丁珂送了一趟书包。

    她家老破小很难找,楼下有棵大树,楼门都是破烂,快到她家那两层楼梯都是酒瓶。薛诗与过关一般,好不容易进了门,进门就被躺在地上醉醺醺的周霁吓了一跳,惊叫一声。听到周霁嘴里喃喃有词,她才恢复,试探着走过去,叫声阿姨,说给丁珂送东西。

    周霁眼都没睁,指向一个杂物间。

    薛诗与疑惑那就是丁珂的房间吗?犹豫着走去,推开门,窄小、潮湿,窗户上油漆厚厚一层,下午三点这么大的太阳,哪怕一缕都不施舍一点。

    但丁珂把小小房间打理得很干净,洗褪色的床单是潮乎乎的,但铺得整洁,枕头上有一架相机。

    这牌子,显然不是她的。

    薛诗与下意识拿起,打开照片,都是丁珂,背景都是她去不起的地方,用不起的东西。

    李暮近带她回家住过?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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