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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血 正文 第十三章

所属书籍: 坏血

    雨停了,雨水蓄积在门前遮阳棚,自下往上看,压沉的位置像一只被困的船。

    不久前,李暮近像其他顾客一样,从面包店自选区这一头到那一头,装了冒尖一托盘,到收银区,目不转睛看着丁珂结算。

    他的珂珂不爱笑,但有一双看起来就很会笑的眼。

    没有人在看到她听到她以后觉得她不温柔,但确实她一开口就锋利得像把刀。

    “四百三,扫码。这里。”她甚至不愿抬一下眼皮。

    李暮近付款,看着她打包,漂亮手指挣开纸袋,食品夹装袋,把封口处折成波浪,手持标签机,熟练摁一下按键,每袋都贴上印有名称的标签。

    李暮近拿上面包也没走,坐到场外休闲区,观察起丁珂工作。

    截至此时,他已观察超过半小时。

    丁珂在吧台看书,偶尔喝一口旁边的凉茶。

    许久,李暮近的声音传来:“这一袋主料是什么?”

    丁珂合上书,走过去,答得像AI:“面。”

    “配料。”

    “酵母、鸡蛋、黄油、鲜奶、奶油、水果、果干、榛仁、花生、瓜子、巧克力。”

    “……”

    他确实打算一个个问完,她完美预判了他。

    “这个包装,什么材料。”他又问。

    “纸,不建议食用。”

    他再不问了。

    正好下班了,丁珂交班、换衣服、抱着书、拎着面包和布包朝外走。

    李暮近也没多待,紧随其后。

    雨后还是热,闷热,却不影响行人出行,来往车辆兜风疾驰,碾得地面油煎一样滋滋响。门市的明堂很宽,距离人行道都还有一段,这会儿已经遍布路人。

    下午没课,丁珂计划去图书馆待到傍晚,去看个展,再去夜跑好了。

    她大脑大部分血液集中在处理记忆相关的内部体验区域,这让她更擅长动脑,喜静,但也让她对外部刺激无感。

    于是浪漫她觉得麻烦,活动她嫌累,哈哈大笑显笨。久而久之,身体发生变化,为了少走几步,她会想好几种切实可行的捷径。

    比如……

    比不下去了!

    她扭过头,看着李暮近。

    李暮近也停下,挂一脸彩,头也不低半寸。

    丁珂转移注意力也没能忽视他跟在身后这个事实,严肃说:“你再跟着我我就报警了。”

    李暮近不说话,意思是:你随意。

    “我不是她。”丁珂说。

    可以听出语气里的麻木。

    李暮近说:“我也没问,不用强调。”

    “我不当替身。”又是一句说到吐的话。

    “没说你是。不过你能是她的替身,也是你的荣幸。”

    好贱的话。

    丁珂不想理,扭头就走。

    李暮近跟上,两人距离明明说话就能听见,他偏发微信:朋友圈为什么打开了。

    丁珂看到他消息,无视。

    李暮近还问:加新人了?

    好烦。

    李暮近继续:给我看的。

    丁珂打开勿扰模式,铃声总算消失。

    但李暮近就在身后,她能屏蔽他的消息,却不能屏蔽他的声音,“你挺会拉扯。”

    丁珂又扭头:“你也挺会自作多情。”

    “我都能承认我就是要上你的当,你怎么不能承认?”

    丁珂失语。

    不久前噎李暮近的情景再现,只不过这次换她被噎。

    “又想撩又没诚意,一句实话没有。”

    丁珂无力道:“你是不太久没谈恋爱了?谁教你这么跟女生说话的?你身上哪点值得我对你拉扯?还有,谁撩你了,我警告你别败坏我,我看见你就讨厌。”

    “我没谈过。”李暮近说:“你不知道吗?我靠抢,不管也不用你愿不愿意。”

    丁珂能感受到他与生俱来的傲慢、病态残缺的认知,她甚至能通过他的发言确定他从没什么东西想到却没得到。

    她不再理他,逼自己忍一时。

    还没到路口,迎面走来两个膀大腰圆青年,不太熟练地拦住她的路,很熟练地调戏:“去哪儿?要不要我送?”

    “不用,谢谢。”丁珂绕开。

    两人不依不饶,又拦住她:“哪个学校的,这么有礼貌,我更心动了,加个微信呗?”他自以为幽默,又说:“加微信就是朋友,晚上一起吃饭不过分吧?”

    丁珂不想理这两个神经病,转身看李暮近,他毫无反应,气定神闲,她更确信她的猜测:“你有病吧?”

    李暮近还没说话,两人不高兴了,猥琐搭讪变成恐吓威胁:“跟你说话呢听不见?”顺着她眼神方向看到李暮近,并不在意,“你对象啊?你早说,我就爱有对象的。”

    丁珂不由皱眉。

    本以为他们是李暮近找来为难她的,还以为他闲得抽风要玩英雄救美,但听两人对他不甚在意的态度,不像受他指使。

    她见过李暮近身边人对他多么卑微,说他是土皇帝都不为过,又怎么敢有嚣张气焰。

    “等会还有雨呢,咱找个舒服的地方聊聊天。”男人边说边上手。

    丁珂躲开,径直走向旁边造型店。

    两个男人上前拉她,刚要碰到,被突兀的一声制止:“干吗呢你们!”

    丁珂到店门口才转身,就看着付知之指着两人鼻子喊:“干吗呢!欺负我妹妹是吗!是不是不要命了!”

    接下来他“绅士”地解决了骚扰丁珂的二人,那二人“狼狈”地逃窜无踪。

    他还演上瘾了,当众吆喝起来:“没什么事,放心,怎么能让这种流氓当街欺负女孩子呢!作为老爷们我一定出手!”

    准备走的丁珂却又回身,拨打报警电话,再扭头对付知之说:“遇到危险与其把希望寄托到过路人身上,不如自救。”

    付知之一听报警慌了神,那这俩人是他找来的事不就瞒不住了?赶紧求她撤销。

    丁珂皱眉,表现得无辜,“他们今天被你吓唬跑了,万一咽不下这种气又来堵我,我不还是要面对危险?还是报警。”

    付知之脸红脖子粗,赶紧说:“那什么,你,可以,你可以,找我兄弟贴身二十四小时保护!”他顺势指向李暮近:“我兄弟从小什么天上水里拳击房射击馆,就没不精的。那个,家里有钱,什么都培养,有他在,你怕什么呢是不是!”

    李暮近像置身事外,不搭茬,也没反驳。

    丁珂表现得很惊讶:“这么厉害!那为什么保护我?喜欢我?那他要是不再喜欢了呢?那我原本可以在这段时间去练防身术的,就因为没影的承诺不练了,他要是没兑现,我不仅失去了时间,还失去信念,那不是得不偿失?”

    付知之完全说不过丁珂,狼狈地求助李暮近。

    李暮近突然说:“我觉得你说得对。”目不转睛看着丁珂。

    付知之傻眼,眼神询问:干吗啊疯了?我这帮你呢,你可别卖我!真别报警,警察来了我怎么说?说那俩人是我找的?帮兄弟追人?

    李暮近神情冷漠、无动于衷:关我吊事。

    付知之看李暮近不管,咬牙走到丁珂跟前,小声说:“珂姐,这就是个误会,能不能不报警了?”

    丁珂微笑道:“要不就真的英雄救美,演出来骗人狗不狗?没两把刷子还要吹两桶漆的牛,男人怎么能这么无聊呢?”

    付知之卡壳。

    丁珂扭头离开。

    李暮近第一次以群众的视角看丁珂,她在人群中时其实比在他的枷锁下更为耀眼。

    他站在原地停顿片刻,还是追上去。

    那他就给她打造一副纯金枷锁、缅甸玉极料枷锁、钻石枷锁。

    他会用最贵的材料来匹配她。

    热闹散去,丁珂上了公交车,他随后。

    丁珂有市政电子卡,只用刷二维码,往里找到座位,坐下来。

    李暮近没卡,要按刷卡器旁的指示下载软件,绑定支付方式。

    丁珂落座后戴上耳机,不由自主地瞄向李暮近,公交车上信号不好,下载极慢,他又性急,不悦都在眉间,显得有点笨。

    一米八几,弓着腰背堵在前门,确实不聪明。

    即便这样,前排对坐的几个大娘也一直盯着他的脸。很新鲜的样子。

    雨突然继续,耳机突然响起——

    “……

    我多想雨下不停

    一直浪漫下去

    ……”

    她眉头一皱,匆匆切歌。

    下意识瞥向公交车前门,他还没下载好,侧身有些孤独,居然也有些温柔?

    再看报站屏,马上到站。

    不会到下车还没弄好吧?这个人有这么笨吗?

    刚切的歌这时唱到高潮——

    “……

    我看着你的侧脸

    希望时间慢一些

    ……”

    她皱起眉,摘掉耳机。

    莫名其妙的日推。

    她正要再切一首,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干什么呢?”

    抬起头,李暮近站在她座旁。

    “别管。”她说。

    李暮近拿走她的一只耳机,戴上,听到一句——

    “……

    我时刻在想你

    你是否能听清

    此时此刻的情绪

    我是否该逃离

    才不至于彻底

    ……”

    丁珂把耳机抢回去,脸也扭向一边,没想到坐在旁边的大哥也扭向她这边,两人莫名其妙的对视。

    公交车突发颠簸,丁珂不受控地靠向大哥,眼看要撞上,她惊慌失措。

    几乎毫秒之间,李暮近伸手握住她的肩膀,最后与大哥亲密接触的只是他的手背。

    丁珂偏头就能看到李暮近的手,她偏不看,任由被他握住的位置滚烫,像火灼烧。

    过了会儿,她拿开他的手,发微信:“滚开。”

    李暮近回复:“过河拆桥。”

    丁珂不理他了。

    李暮近却突然拿走她手机,搜索一首歌,帮她戴上耳机。

    前奏好听,她记住一句“如果雨之后”,还在猜测是不是歌名,就听到副歌——

    “……

    我只想说

    我认真地爱过

    两个相爱的人究竟犯什么错

    需要爱得如此折磨

    我

    是深深地爱过

    你在我的心中

    从没有离开过

    如果你要走也带我走

    ……”

    丁珂听得认真,忘了翻开手机看看歌名,但被震动惊醒,拿起看到李暮近的消息,他从音乐软件截取歌词,分享过来——

    “我们还没结束,我好不服输。”

    她手指甲刮了刮手机边缘,眼神向下挪一寸,歌词卡上有歌名,原来真是“如果雨之后”。

    她关了播放器,摘了耳机,放进耳机仓,却因为耳机仓的裂口,两次都没放好。但她似乎习惯了,甚至没觉得奇怪,眼也不看,盲装几次,总算对付。

    公交车到站,她推开堵在座位出口的李暮近,随着人流快速下车。

    李暮近透过车窗看着丁珂的粉耳,就像两朵小樱花。

    公交车门即将关闭,他下了车,一改悠闲的步子,追上她,牵住手,强行改变她的目的地,领去马路对面的商场。

    丁珂咬他的手,他也不放,带她到一家体验店,问店员要耳机。

    店员礼貌道:“您选吗?无线还是有线?”

    “给我女朋友。”

    “……”丁珂气完了。

    店员立刻为丁珂服务,问她更倾向哪种。

    体验店也有其他顾客,见状哼哈的觉得滑稽。什么时候体验店员工这么注重服务了?体验需要从旁协助?无非是看这男的气质非凡。

    丁珂要走,李暮近拉住她手腕,没跟她解释,只是对店员说:“入耳式骨传导。”

    店员去拿,李暮近回头说:“当我还你之前二十万取现的手续费,我不占你这便宜。”

    “你没数吗?我给的就是扣除两百手续费的数,你自己有病,凭什么手续费要我出?”

    “没数,我说是二十就是二十。”李暮近无赖道。

    丁珂无言以对。

    店员把耳机拿来,李暮近买单。

    这只耳机标价三万二,差不多是丁卯半年的押金、护工费,也是她两年的生活费。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联想到资本家恶臭的发家史、榨干普通人最后一分钱的全过程,莫名反胃。

    李暮近回来,把包装袋连带赠品递给她。

    她平静地接过。

    李暮近没问她为什么改变态度,接受了,反正这是他的目的,达到就好,不用非得知道丁珂说服自己的心路历程。

    他早说过,不是好来的钱,省着给李崇造更大的笼子给普通人?

    下午三点半,丁珂终于进入图书馆大门。

    图书馆冷气很足,丁珂遮不住膝盖的短裤就显得没什么功用了。

    在她不记得第几次摩挲膝盖时候,一件带着温热的外套盖到她腿上,操作者还把两只袖子系在一起,防止漏风。偏头就看到蹲下的李暮近,桌面正好跟他手肘齐平,他轻松搭在桌棱,仰头与她对视。

    她第一次低头看他,意识到俯拍为什么倍受青睐,大概因为这个角度会令人产生怜惜。

    她正发呆呢,李暮近突然说:“进门牌子写了,馆内不让谈情。”

    “……”

    她多余看他,真是吃饱撑的,瞥一眼凶巴巴道:“臆想是绝症。”

    李暮近也没想看她读书,没什么意思,就到她对面坐下,她看她的书,他看他的珂珂。

    她以前喜欢看书?

    忘记了。

    李暮近只记得她喜欢到南区一个豁牙漏风的老头店里买金丝饼,还写过一篇《母亲》,登上少年读库,后来收入中学语文的阅读理解选题。

    稿费三千多?反正买了辆电动车给她妈,新鲜两天被偷了,再来学校时,粉脸煞白。

    还记得丁珂是他们那学校唯一一个父母社会保险基数不达标的,母亲还有失信记录。

    似乎是验资报告超过标准,她平均学分绩点又高,才录取进来。

    他当时半道入学,正好跟丁珂一个班,那天阳光不是很灿烂,但风很温柔,雪落下的声音都有些浪漫。

    *

    两年前。

    老彭把李暮近送到国际学校,后视镜瞥到他毫无情绪地嚼着糖、玩手柄游戏,想说随他去吧,但李崇的嘱咐又不能不听,提一口气,对他说:“阿暮,这所学校教育全面,没那么多规矩,对你来说也更适合。你爸希望你在学校开心,当然最主要还是少跟同学发生矛盾,也不要对老师出言不逊,尽量低调,你其他的卡就会给你恢复了。”

    这是李暮近从美国回来后第一天上学,刚过完生日,隆冬的一场大雪挂住鸠州老街的国槐,树下车架停放的老式自行车也被覆盖,雪色让它们恍然没那么陈旧了。

    老彭得不到回应,耐心又重复一遍:“知道吗,阿暮。”

    “嗯,卡恢复了。”

    “……”

    他们学校高中部十多个课程体系,主要是IB(世界通用课程),AP(美国大学先修课程),A-Level(英国高中课程)。

    李暮近读IB课程,课程表满满当当,但全天课时也就三节基础课,非全天课时会有艺术、学术社团活动。

    主校区处于学校中部,进门要坐校车抵达教学楼,全程十分钟,经过林间雪、木栈桥,天然氧吧感受十分直观。

    再往里是天文馆、实验基地、运动馆、高尔夫练习场、足球练习场、击剑馆、歌剧馆等。

    生活区有鸠州所有学校面积最大、种类最丰富食堂,还有中西餐厅、咖啡厅,健身房、游泳馆等标配。

    李暮近被班主任带到教室时正上数学课,白板右上角标牌贴的是AAHL的课标。

    全班十五个人,多一半都看向他。

    他穿一身白,棒球帽也是白色,知道的以为他喜洁净,不知道的乍然联想到闹白事了。

    纯白配置都没有衬得他肤色稍暗,可想他的肤质有多清透。

    第二印象是五官,保送娱乐圈的水准。但气质过于阴郁,捧他估摸要承担不小风险,万一有劣迹,都不会是道德问题,直接送去法制频道。

    薛诗与扭头跟丁珂使眼色:这个感觉还不错啊!

    丁珂没接收到,她只看了一眼就又看回平板了。

    省去自我介绍环节,他坐到最后,发现除了游戏机什么也没带时,束睿把新电脑、iPad递到他桌上。

    束睿比李暮近早报道俩月。

    李暮近打开电脑看到屏幕的备忘录,上边写着:名单和照片弄好了,等下课我对号入座给你介绍。

    关闭备忘录,下一个窗口是一幅巨型思维导图,各种角度人脸偷拍图和相对应的介绍,密密麻麻让人厌烦,他一眼没看,移到废纸篓。

    束睿偷偷发消息:“别删啊,知己知彼,帮助我们快速掌握这边节奏,以便横行霸道。”

    “闲的。”李暮近回。

    “你快点看!”

    “不看,不想知道谁是谁。”

    “阿暮!你忘了我陪你来国际学校的艰辛了吗!我爸就不同意,是我软磨硬泡,说咱俩兄弟同生共死,娶媳妇都娶双胞胎,他这才同意的!”

    啧。

    李暮近烦他,又把那档案从废纸篓移出来,挂在桌面。

    束睿满意了,发个小猫表情包。

    他比李暮近明媚,若将来没什么创伤更改这份乐观心性,他大概会这样一副灿烂性格到生老病死。

    “我没这么牛弄这个,不知道是谁编入档案的,家里多少资产都估出来了。还有谁跟谁处过对象,他们内部消化太严重了,不比留学圈的料逊色多少。”束睿补充。

    李暮近没理。

    课后,薛诗与拉起丁珂打羽毛球,还有一小时四十分钟到午时,她们能打不少工夫。

    薛诗与是三正集团千金,入学第一天就跟丁珂成了好朋友。

    游泳馆不远,两人结伴步行,还没走出教学楼广场,陈享迎面走来,将手里的榴莲卷递给薛诗与:“趁热吃。”说完就走。

    薛诗与烦躁地拨开被风吹乱的发,啧嘴翻白眼,举起它问丁珂:“你吃吗?”

    “不吃。”丁珂没吃过榴莲,也不想尝试。

    薛诗与扭头看一眼,确定陈享没关注她们后,把盒子丢进垃圾桶,掸掸手。

    “他上次送东西你不是挺开心的?”

    “那是因为我以为给我的,打开看到‘麻烦你给下丁珂’,你知道我那两天都没吃饭,恶心坏了。”薛诗与鼻子哼一声。

    丁珂不知道这件事:“你没说。”

    薛诗与意识到表达有问题,解释:“对不起珂珂,他上次送了个花香味的胸针,写纸条说配我们这一季新校服,样子是挺好看,但你不用香,尤其花香,闻了就鼻子眼睛发胀。它要是木香我就给你留下了,我发现你身上有木质香的时候,你眼睛都不肿的。”

    说着说着话题发散,倒是薛诗与的性格,但没等丁珂提醒,她又回到轨道:“而且那时你请假好几天,我发微信都没回,我也就忘说了。”

    “嗯。”丁珂不在意。

    薛诗与挽住她的胳膊:“今天新来的那个李暮近你觉得怎么样?”

    “指哪方面。”

    “长相吧,别的也都还不知道呢。”

    “还可以。”

    薛诗与“嚯哟”一声:“不容易,有你觉得可以的。”

    “正好说明以前说不可以的就是不可以。”

    “哈,是这个理。这么说来你审美不错啊,这个新来的是有点牛的。”薛诗与说:“不知道是不是本地人,入学都俩月了还能插进来,背景也牛。”

    “新闻说是一位民族企业家的孙子,半年前在国外被校园霸凌,被胁迫游行、抢劫,受到惊吓精神崩溃,休养了半年。”

    薛诗与爱聊这种话题,一股精神劲,“然后呢?”

    “好像等检查报告晚了几天,就没跟我们一起开学。”

    薛诗与想起来,“那我知道了,那企业家是一巨有钱老太太吧,这两年记录退休生活又火了,推出新项目,推广企业文化,老牛了。她女儿李什么,李芈,那更有钱。”

    说到一半,恍然大悟,“啊!他爸和他爷爷当官的,难怪。不过也正常了,这事很少人提。他家要不出大事,这层身份估计不会被捅出来、面向大众。”

    薛诗与说了一个规律:“从商的无所谓高调,从政的都很低调。”

    没等丁珂说话,薛诗与又说:“不过这都是你接触不到的,你听听就行了。”

    丁珂嗯一声,没搭话。

    羽毛球馆人不多,有学妹在拍Vlog,男生帮忙拿包,不时纠正她的语法、发音。还有女孩在拍运动照,等大汗淋漓时拍汗珠挂在脸上的氛围。

    丁珂和薛诗与去储物柜拿网球服,再到更衣间换。

    丁珂换好出来,薛诗与在里边喊:“我又胖了吗!裙子都有点小了!”

    丁珂扭头,脚步没停,正要回话,听到一声提醒“看着点啊”,回头看到一个胸膛,第一反应向左躲,他也向左,马上转换,他也跟她转去一边,再换,他也换。

    于是意料之中地,她扑到他怀里。

    关键时刻反应能力没拖后腿,支配她双手及时向前推拒,保护她不与对方贴身的同时,阻止对方向她贴近。

    但失算了。

    两人贴得严实,她额头都撞上对方胸膛,双手挡了跟没挡一样。扑鼻一股木质香。

    那个声音又从侧面传来:“还抱啊?”

    丁珂清醒,退开两步,站稳之后才抬头向上看,是新同学。

    侧面的束睿歪头看他们班这个总是隐身的女生,穿得素,喜欢戴帽子也从不化妆,没听说她缺席什么场合,但就感觉没见过她的身影。明明开学时关于她的讨论度是最高的。

    因为漂亮。

    男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长得不错,也知道装酷就会让女孩喜欢,自然很客观地知道哪个女孩长得好看。就算扮丑,他们也能确定底子不错。

    丁珂就是扮丑也能让人一眼记住的人,但她好像不喜欢被记住,而且实在太无趣了,再漂亮的外壳搭一副索然无味的内驱也会让人难再分泌激素,渐渐就没人讨论了。

    可能她在束睿的记忆里缺席太久,以至于她一身羽毛球运动装,只露一点胳膊、腿,都叫他眼前一亮。

    他不想难为她,但突然想不起她说话声音,就问道:“不道歉?”

    丁珂低头看向地标,是他们往里走却走了出口通道,但还是说:“对不起。”

    甚至没有犹豫一下。

    束睿张口结舌,无意为难竟有为难意味。

    薛诗与出来了,看见门口俩男生,愣了一下才来到丁珂跟前,挽住她手臂,笑着问:“怎么了?”

    “没事。”丁珂说。

    薛诗与却扭头看向李暮近和束睿:“你们不要欺负我们珂珂啊,我们珂珂可不像我。她很内向,不喜欢开玩笑。”

    束睿只是笑,对她这话并不买账:“是她撞过来,谁欺负她了?”

    薛诗与摇头晃脑的,“哦哦哦,那我替她跟你们道歉,行了吧?”

    束睿鼻子一笑带着肩耸动一下,没搭话。

    丁珂觉得无聊,先行离开。

    薛诗与留下也没什么意思,哼一声,甩下一句“不跟你们说了”追上丁珂。

    进入场地,开始打球,薛诗与被丁珂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离着老远都能听到薛诗与娇娇地抱怨:“珂珂你不要欺负我感冒刚好!”

    丁珂没接她这一句,只是把护腕绑得更紧一些:“可以休息下。”

    束睿看着薛诗与,笑一声:“还拿过羽毛球奖,就这水平?一时不知道挑哪点来笑了。”

    始终默不作声的李暮近在这时突然问:“那是谁?”

    “哪个?”

    李暮近没答。

    束睿扭头一看,也不用答,李暮近目光直接,便告诉他:“丁珂。”

    丁珂。

    这是开始,平平无奇。

    很久以后他们才知道,李暮近和丁珂所有静好瞬间都集中在了相识那天。

    那天阳光不是很灿烂,但风很温柔,雪落下的声音都有些浪漫。

    *

    图书馆安静,中央空调扑簌声音于读者来说“震耳欲聋”,在雨声跟前却又细弱渺小。

    李暮近看着沉静的人,想起第一次见她。

    那是丁珂第一次对他说对不起,也是最后一次。

    他听过很多对不起,李崇在镜头面前声泪俱下地对不起,对不起人民和国家栽培,没教好儿子。对不起儿子,因为我的疏忽令你沦落至此。

    宋雅至的对不起,对不起儿子你就忍忍,你知道妈说起来有钱,但都因为你爸身份不允许他有,不然到不了我名下。

    欺辱过的人的对不起,发生冲突向来不用他出手,总有人为他扫清障碍,明明是他的错,身边人包括受害者都能说不是。

    只有丁珂那声对不起,很动听,很由衷。

    可惜,再没听到过了。

    丁珂的平板套着一个发旧的壳,但干净,毛边都被修理过了。她还戴着她的旧耳机,偶尔皱眉思考,头发掉下耳朵也没发现,遮住窗外雪色,也挡住光线。

    李暮近是有强迫症的,不严重,但有,于是撩起她那缕不乖顺的头发,别到耳后,手指碰到她凉丝丝的耳朵时,他们都有细小的颤。

    他很少这样轻微地触碰,这感觉,其实很陌生。

    丁珂先躲掉,流利地翻书、标记,好像根本没注意那一点触碰。

    没一会,头发又掉。

    李暮近没耐性,摘了脖子上的项链,来到她身后,撩起她头发,绑住了。

    不太牢固,他把它们捋到她左肩,效果好一点,暂时不乱跑了。

    可她要动的,要低头、抬头,他就在旁边坐下了。他没办法,他有强迫症,只能坐旁边,看着她的头发。

    丁珂看会书,他一个劲打扰,她扭头,不高兴道:“能不能安静?”

    李暮近没答,只是把她的椅子拉到跟前,两把椅子腿咔嗒一下轻轻撞上。

    丁珂惯力朝他扑去,双手堵住他胸膛靠近,忘记靠近的其实是她。

    但她是被迫的,力的作用她也无奈。

    就这样,他们仅有呼吸之隔,丁珂清楚听到自己陌生的心跳频率。

    李暮近无话,只缓慢地张合眼睛,看着窘促的人。

    许久,丁珂搬着椅子往边上挪挪,不再抗议了。算了,好人不跟狗斗。

    不知不觉,时间来到傍晚,雨后霞光绚烂绮丽,覆盖图书馆阅读区连排长桌前稀稀疏疏的读者,美如画。

    丁珂朝窗外看一眼,再看表,准备待到六点就走。青年艺术节夜间开放时间七点半,她打车过去来得及。

    听到旁边手机放到桌面的声音,她略一瞥,正好把这个人甩掉。

    这时,面前出现两个身影挡住光线,丁珂抬起头,背光让她看不清楚来人,只看到女生倒抽一口气,捂住嘴:“你……你怎么可能……”

    旁边男生搂住她肩膀,以免她受惊过度,倒下去。

    女生见丁珂没反应,绕到她旁边,瞪大眼睛仔细观察,又看看旁边的李暮近,再看丁珂,颤抖地问:“珂珂……你还活着!”

    女生是薛诗与,男生是陈享。

    他们闹出不小动静,不少人看过来,李暮近嫌烦,把“禁止喧哗”的标牌拿到跟前,不是沟通:“滚蛋!”

    薛诗与缓了缓,无视他,放低音量又问:“那场大火你活下来了?那为什么学校里人都说在火中找到了你的尸体……还有新闻也在说!网传李暮近也被审判了不是吗!”

    说到李暮近,她扭头又瞥他一眼,几乎咬牙切齿,“他居然没事,你怎么还在他身边!你忘了他对你做的事了?你说过不会为男人失去自我!你现在又在做什么?死里逃生也没让你清醒过来吗?”

    她好愤怒,也有好多话,不管旁边一直拉扯她的陈享,一股脑对丁珂输出激烈情绪。那种恨铁不成钢就像李崇在新闻里对李暮近表达的那样。

    陈享揽着她的肩膀,攥着她的手,“图书馆声音小一点,你要不先听听珂珂怎么说。”

    薛诗与甩开他,歪着头继续质问:“就因为我不小心把李暮近去你家的事说出去了,你就再也不跟我说话了?那我不是因为劝不了你,觉得大家一起劝或许会好一点……”

    她是不怕李暮近的,以前就不怕,她觉得李暮近家再只手遮天也不敢公然挑衅她这个三正集团大小姐。

    丁珂也想回应,但薛诗与根本不给她说话机会,“你都被他害成什么样了,而我只是不小心,你眼里只有男人吗!非得死在男人手里吗?”

    她压低声音的嘶吼让力量集中在太阳穴和脖子青筋。

    当她攥住丁珂肩膀,继续新一轮逼问时,李暮近一脚踹她腰侧,把她踹得撞到对面桌沿。

    陈享急得往前一步,对上李暮近眼神又往后退好几步,先把薛诗与扶起来。

    此时管理员已带保安过来,隔开几人,让他们有矛盾到办公室解决,别在馆内闹事。

    李暮近静静收拾起丁珂的东西,对丁珂说,也是说给薛诗与听,“她去找你那次,我把她吊起来,她之后说我□□。”他是会阴阳的:“我也觉得奇怪呢,这么恨我,反而造你的谣?”

    薛诗与脸色忽一下难看,被陈享紧握的手开始出汗震颤。

    丁珂始终反应平淡,到这时,薛诗与终于沉默,她才有机会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说的丁珂,也不知道你是谁。”

    薛诗与皱眉,不信,“那他为什么对你说我之前去找你?”

    “他有病。”丁珂说完,看眼表,六点多了,再不出发就迟到了,票挺贵的,不能浪费。

    她走她的,身后薛诗与又要拦她释放情绪,李暮近突然拉住她,没让薛诗与碰到,扭头,朝薛诗与走近两步。

    陈享往前又后退的动作重演,到底没挡在薛诗与前。

    薛诗与梗着脖子瞪李暮近,似乎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怕。

    李暮近一点威胁意思都没有呢,“杀人犯我能当一次,也能当二次。我脖子一抹无所谓,你也是吗。”

    薛诗与害怕了,肩膀一抖,缩起脖子。

    李暮近和丁珂走了,陈享和薛诗与还呆站在众人观察的视线里。

    陈享上前拉薛诗与的手,薛诗与甩开,扭头眼神变锋利:“你是在他面前跪习惯了?他那么对我,你连说一句都不敢!”

    陈享咬肌抽动,眼神向上,也有疑惑:“丁珂到底有没有被他□□?”

    薛诗与眼神飘忽,仿佛觉得这问题十分可笑,扭头就走。

    *

    丁珂出了图书馆,快速登上一辆出租车,对司机报地址后扭头一看,李暮近站在路边看着这边,好像无奈,却也没有无奈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唇角微挑,觉得好笑。

    他是好笑的,那种有病的好笑。

    她把他给她买的耳机拿出来戴上,随便播放,居然是“我走后”。

    旋律和歌词都是致郁的,她立刻切歌,司机也在这时说:“后面那辆保时捷一直跟车,要不要报警。”

    丁珂头也没回:“不管。”

    “好。”

    青年艺术节在詹城郊区,要穿过湛西河,河很长,不宽,就六十米,高架桥修到河边也没停,直接横穿过去。

    下午遇到的俩流氓倒没说错,果然不止一场雨,第一个红绿灯还没到,又下起雨来。

    她不由地扭头望了一眼,雨遮挡后挡风玻璃,她看不清。

    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告诉她:“还跟呢,没丢。”

    丁珂想说她没看那辆保时捷,但又欲盖弥彰,就没吭声。

    上桥后堵了车,停了十多分钟,司机下车探问一番,回来用力关门,骂骂咧咧,“中间有一辆重型半挂,装载好几轧钢卷,不知道咋不走了。这一堵,谁也别想过。”

    刚说完,车子严重颠簸一下,陡然向□□,丁珂和司机都砰一声摔到车内最右边。

    丁珂头磕到车门,额头瞬间流血。

    当两人意识到发生什么,桥面已经发生侧翻,桥上车辆纷纷侧滑到桥面护栏,又冲破护栏,掉进水里。

    砰——

    强烈的失重感后就是落水的冲击,车门在水的压力下无法打开,司机慌得瞪眼,一边用力撞门,一边急吼吼地喊:“最多五分钟车里就进水了!咱俩都得憋死!赶紧撞车窗!”

    丁珂已经抄起杯座的塑料杯,照着破窗点用力砸下去,不停砸下去。

    额头伤口血流得越来越多,但似乎大脑已经开启保护机制,她感觉不到疼,车里完全颠倒的姿势也不觉得累,手背的筋一直爆到手背,她几乎用尽力气,车窗就是完好无损。

    车底急速进水,没五分钟已经充满,将他们淹没。

    司机不会游泳,车底开始进水时就慌得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嘶吼都是颤抖的,一直嚷着不会游泳,哭喊快死了,马上没命了。

    丁珂要一只手攥着他,一只手继续砸车窗,可这个封闭的小盒子就是凿不开。

    这样的重大事故,救援一定很快,她坚信,只要坚持,只要坚持住!就一定有人来救他们!

    一定!

    可是她高估了她的肺活量,很快感到窒息。

    司机呛了好几口水后已被淹溺,丁珂扯着他的手开始剧烈地抖,她感觉不到无力,但身体已经承受不住。

    河底的水混浊,脏兮兮的什么也看不清,水压对她身体的挤压,对她器官的胁迫到达临界,她的自救意识一点点流失,生命意识也随着窒息感变得没那么清晰……

    她不知道为什么看展,可是看展有什么错……

    她不能把与她无关的天灾人祸强揽过来啊。出门会遇到危险就不出门了吗?女人受到迫害概率那么高就能选择不做女人了吗?

    什么狗屁。

    哦。

    李暮近呢。

    他获救了吗?他又要上新闻了吗?

    他……

    然后她就看到他从一片浑浊中游过来,手里拎着一把全钢猎枪模型,用力打手势,好像是让她靠边,可是她动不了了……

    李暮近挥了几下,丁珂人不动弹,他也没再执着,更不耽搁,用枪屁股照着车窗易碎点用力一下,玻璃碎了,一瞬间,大量河水伴着碎玻璃、石屑灌入车内,丁珂呛水,回光返照似的挣扎起来。

    热心群众此时也已经游到车旁边,帮忙把溺水的司机解救出来,往岸上带。

    李暮近把丁珂带上岸,心肺复苏,逼出她呛进肺里的那口水,先把她交给附近诊所赶来救援的医护人员,扭头又回到事故重灾区,协同热心群众对其他落水者实施救援。

    丁珂身上都是车窗破裂时被碎玻璃划伤的口子,在她死人白的皮肤上冒出鲜红的血,医生一边帮她消毒处理,一边安抚说:“没事了,不用怕。”

    她的一声让丁珂五感渐渐回归,救护车、警车鸣笛,群众救援声在她耳边清晰起来。

    有人在骂重型半挂车严重超载,造成桥梁承重系统崩溃,死伤暂时不能确定,能立马确定的是被毁桥梁、车辆的价值,已称得上是重大事故。

    丁珂渐渐感到抽痛,坐在树下,靠在树干,慢慢抱紧双腿,缓解疼痛,平复一颗心。

    她以为她要去见亲人了,她还在想,见到亲人,她要怎么交代,她许诺很多事,好像一件都还没有办到。

    幸好,阎王还不收她。

    可能是李暮近的极恶之态劝退了阎王?

    李暮近。

    是他救了她。

    是李暮近,那个坏东西。

    李暮近总算等到相关部门救援队伍赶来,回头跑到丁珂跟前,明明很狼狈,脸上新增的伤还在流血,仍熟练地蹲下,双手捧住她的脸,急躁地检查她的伤口:“脑袋磕到没有,身上还有哪里,手给我看看……”

    丁珂猝然抱住他。

    李暮近蒙了快一分钟:“你……”

    “别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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