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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酒绿 正文 第四章 风驻进海的眼睛2

所属书籍: 红酒绿

    一夜无恙。

    她知道游风是绅士,但他们已经差不多同床共枕了两个月……绅士到这种程度……

    她也不是很想做那种事情,但是自从上次之后就再没有过类似讨论,会亲但不会更近一步……

    这应该……正常……吧?

    昨天她昏了头想安慰他,他拒绝,那也应该……是正常的吧?

    可能是做梦做了太久,她冒出一些从前没有过的奇怪想法,还在手机上搜了男朋友拒绝女朋友更近一步的十种原因。

    刚打出来她就又关上了。

    没别的事干了?瞎搜什么?

    想着赶紧清理掉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游风买早餐回来见夏灯起床了,拿起手机,看下午的天气。爬山是没时间了,但或许可以去赛车俱乐部玩一会儿。刚打开手机,购物软件推送了一条消息……

    他突然就没心情去玩儿赛车了,沉着脸走到桌前,拿夏灯手机,打开搜索引擎。果然……

    他登时上了火,摆着一张臭脸,摔门走了。再回来时,夏灯还没洗完澡,他直接拉开门进去了。

    夏灯看到他时,眼睁到最大,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游风胳膊向上,脱了短袖,把她逼到角落。

    三面是玻璃,面前是游风,夏灯跑都没处跑,就伸手推他。虽然她知道推不开一个大男人……

    他拉住她的手,放到他的腹肌上:“我拒绝你?”

    夏灯知道了,扭头骂他:“你!怎么看别人手机!”

    游风在她扭头时,堵住她的嘴,一手锢着她的脑袋,夏灯疼,但被吻住了嘴,说不出话,只有断断续续的嘤咛。

    “嗯——”

    她只是睡蒙了,脑子不清醒了,随便搜的,他就对她这样……而且他不看她手机,能知道这件事吗?除非他们由于共用这套间的网络,大数据推送给他一条奇怪的广告,他才……

    想到这里,夏灯明白了。

    游风见夏灯有点撑不住了,俯身吻她,轻轻浅浅地吻。

    ……

    游风给她盖上被子,转身到阳台上抽了一根烟,回来漱了口,躺到**搂他的女朋友。

    他女朋友不理他。

    他亲吻她的脖子,声音很低:“对不起。”

    夏灯拿开他的手,抓起枕头,忍着疼下床,到别的房间睡觉了。

    游风追过去,夏灯“砰——”的一声把门用力带上了。

    他想跟她解释,但也没什么可以解释的,刚才确实没控制住自己,就在她门口坐了下来,靠门守着。

    说好等她爱上自己,等她甘愿……他知道自己冲动了,坚持了那么久的原则一下子变得可笑起来,可怎么能忍住?其实昨天她坐在他腿上说不要吃消夜时,他就差点没忍住。

    是想到在她的观念里,这种事是正常的情侣会做的事,她要正常,那这样也很正常。她是基于这个逻辑而接受的,但不是因为喜欢他。

    也正常吧,毕竟爱了八年。而他笃定这一生不会再爱谁能超过爱她。就像他少年时塞到她柜子里的那个奖杯,他在底座上偷偷刻下的那一句“我因夏灯而存在”。

    回望过去数年,他根本就没有除夏灯以外的梦想,尽管她早把他忘了,尽管他的事她从来不放在心上。

    游风不知不觉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夏灯把门打开了,而她人却不见了。他还诧异怎么会睡着,转眼看到她放在门口地上的助眠香。

    他环顾房间,找到了一张字条。

    拿起来,上边就写了三个字:

    我走了。

    好,一夜回到解放前。

    “……

    没关系你也不用给我机会

    反正我还有一生可以浪费

    ……”

    音响随机播放到这一首,夏灯抬起手,关了。

    扶着方向盘自以为专注地开车,然而《浪费》的旋律还在脑海中像卡带的磁带,不断重复这一句。

    断断续续。

    她逃了,在跟游风有更进一步的交流之后。没有很复杂的情绪,就是因为疼,有点生气。

    本来洗澡洗到一半的时候,她还觉得自己乱揣测乱搜索,很不礼貌,现在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问题,游风的行为反而让她原谅了自己。

    她没回涂州,游风一定会回去的,她想躲躲。

    不知不觉,她又像刚学会开车那会儿,开到了高中校门。没办法,那个时期,她最熟悉的路都在学区。

    车停到对面街边,看着熟悉的校服和他们逃避生活主任时的眼神,她一下想起那时。

    以前这边高中只有他们学校能走读,但也要申请,签走读生规范。现在看着自动伸缩门内外挤满人,应该是不开放走读了。

    门外的人,眼神闪躲,不敢跟值班的生活主任对视的样子,大概是这附近饭店的员工,冒充家长送外卖。

    他们那时候也这样,不想吃学校的东西,又正值不能出校的日子,就点外卖,然后偷偷去后门栏杆处拿。运气不好被值班老师逮住,要被罚在主操场主席台监操。

    初中大家可能还觉得监操是一种荣耀,高中好像谁都不愿去,觉得站在高处看大家晨跑又傻又呆。也是他们太喜欢起哄了,谁站上去都要接受众人的挤眉弄眼和打趣。

    夏灯有次被罚,他们就喊“周末”。

    周末是比夏灯小两届的男生,夏灯高三时,他才高一,每天想方设法跟在她身后,一到长课间就去她们班门口,找“夏学姐”。

    小男生就跟有用不完的活力似的,笑起来甜,露着白牙,眼睛也亮亮的,可是夏灯觉得没意思。

    现在也是。

    有时打开一个记忆匣子,很多根本没在脑海中停留过的记忆也开始蹦跶了。

    夏灯慢悠悠扫视街边,全是新店,只有一家手打冰激凌店是她那时就在的。她下了车,走到红绿灯前,等绿灯亮了,来到街对面。

    手打冰激凌店的老板没变,还是从前那个温柔的姐姐,她的店却不如以前那样幽静有情调了,楼上楼下,每张桌前都坐着人。

    夏灯转了一圈,发现没位子,准备走了,老板看见了她,意想不到似的,叫了她名字:“夏灯吗?”

    夏灯闻声看过去,点了下头。

    “不是都高中毕业好几年了?今天怎么又到这边来了?”

    夏灯说:“回来转转。”

    老板点头:“没位子了吧楼上?你赶上我一年当中生意最好的时候了。”说着话,她从工作间出来,引着夏灯上楼,“我给你找个地方。”

    夏灯随她上楼,被带到一个年轻的女孩跟前,听她小声说那个女孩:“你们什么时候去生态园啊?还不走啊?”

    那女孩不耐烦:“他们要是出发不就给我打电话了?”

    老板扭头看夏灯,有些不好意思:“我妹妹,刚高考完,跟同学约着去生态园玩儿呢。”

    那女孩听她说话,看了夏灯一眼,愣了一下。

    老板太熟悉这种眼神了:“好看吧?这是比你们大两届的学姐,你们学校当年最好看的女生。那时候她一来,我生意就好做。”

    “不是,”那女孩抢说了一句,又咂嘴,“是,是好看,但我惊讶的是我见过。”

    本来没反应的夏灯,突然看过去。老板也挑眉,想说她怎么可能,又顿住了,想了想:“对啊,她那时候高三,你高一……嗐,你那时候住校,我以为还是初中呢。”

    那女孩没说话,也没再看夏灯,边收拾东西边说:“我走了,晚上可能晚点回来。”

    女孩一走,老板请夏灯坐下:“还要老口味?”

    “嗯。”

    老板又笑:“好咧。”下楼时,又扭头,“那帅哥,你们还有联系吗?”

    “没有。”

    老板一愣,随即笑了:“好。”

    夏灯昨天从酒店出来就开了飞行模式,所有通信软件全部退出,支付软件也没幸免。不想理他就得消失得彻底一点,不然嘴上说“我走了”,结果一打电话就接,多没劲。

    帅哥。

    他帅吗?

    夏灯托住下巴,看向窗外,天阴下来了,好像要下雨。天色一沉,她心里也更闷了。

    夏灯回到家被阿姨照顾了半天,心情相对于昨天的又委屈又气,好多了。开车出来,看着从前的一切发生变化,觉得新奇,心情好像又改善了些。

    天一阴,她就被打回原形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他只考虑自己,这就是男人吗?乱想着,有人坐到了她对面,看过去,是刚惹她生气的那个男人的妹妹,名义上那个。

    她又把脸扭向窗外,不想理。

    “我怎么会在这儿看见你呢?”

    夏灯没有回答。

    这时,走过来一个二十来岁的男生,也坐到夏灯对面,眼睛看着夏灯,话却是问他旁边的人:“这你朋友吗,恩惠?”

    夏灯想起来了,那个男人名义上的妹妹叫张恩惠。

    “我怎么可能那么荣幸认识夏大姐?”张恩惠嘲讽她。

    男生胳膊叠着,胳膊肘搭在桌沿,笑起来眼都没了:“我们朋友聚会,在这边会合,等下去吃饭。既然是恩惠的朋友,那一起呗?认识认识。”他说着朝长木桌那边看了眼,那边七八个人都看过来。

    夏灯低头看手机,理都没理。

    男生得不到回应,扭头看向张恩惠,眼神有那么点求助的意思。张恩惠嘴角往一边勾,神情轻蔑,看起来像是幸灾乐祸。

    男生觉得面子扫地,笑容蒸发,也阴阳怪气起来:“这一片儿的小姐姐我都见过了,没听说过有姓夏的,哪个沟里来的?”

    张恩惠觉得好笑,直接笑出声:“笑死我了。”

    老板来给夏灯送冰激凌,见到她被为难,帮她解围:“换个位子吧,楼下有空位了。昨天高一高二放暑假,这两天稍微忙了点。”

    夏灯不太爱跟陌生人纠缠,准备换位子。

    刚站起来,那男生把手伸向她手腕:“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那么没礼貌?”

    老板也去拉夏灯胳膊,想护一下,但夏灯已经躲开了,根本没让那个男生碰到。老板本能地挡在夏灯前边,就怕那男生不服气还想动手。

    夏灯从老板身后走出来,面对那男生,指指监控。意思是有监控,闹大了对他不好。

    那男生真被老板猜准了,很不服气,在夏灯这个动作之后,一下子站起来:“你谁啊?有什么了不起的?只是跟你交个朋友,给谁摆脸子呢?指监控?威胁谁呢?哪个学校哪个班的?”

    张恩惠看热闹不嫌事大,也不解释。

    夏灯不想搭理,转了身,还没走两步,身后传来骂声:“给你脸了?”

    那男生往前冲,老板拦住了,但哪有他力气大,被抡到了一边,胳膊磕在木头扶手上,被扶手下边的铁管边缘划了,没出血,但也破了一点皮,她吸一口气,又去拦他。

    夏灯从来不从别人身上找安全感,那男生一张口骂她,她就已经抄起了椅子,预备先发制人。

    她虽然不会打架,但也不会等着挨打。

    这时,一只手从夏灯耳边擦过,带着一股风,拂动她头发。这感觉让她熟悉,一看那手,又觉得陌生了。

    被人搭讪找碴都不见波澜的心,因为那一点熟悉的感觉跳快了,倏然间的陌生又让她迅速恢复平静。

    来人是周末,以前总在夏灯面前晃悠的那个学弟。

    周末伸手挡在那男生胸前:“报警了啊!青天白日的喝蒙了?这是卖冰激凌的地方,你当是夜店呢!”

    那男生脸面掉没了,火气正大,轻易熄不了:“你又是谁啊!”

    “你祖宗。”

    那男生扬拳要打他,嘴上也骂开了。

    张恩惠看情况不妙,赶忙拦下那男生,小声说:“别作死了!”

    那男生的气焰已经收不回来了,这么多人看着,突然软下来就是要了他的命,就要甩开张恩惠继续。

    张恩惠这才咬住前牙,咕哝一句:“别作了!她是夏灯!”

    “我管他……”骂到一半,那男生神情骤变,嚣张蛮横全都埋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夏灯,家里特有钱,前几天还有人说,她是游风对象。

    游风……怎么偏偏是游风呢……

    他跟张恩惠是同一届的,只不过他高三才转来,对这边不算熟。这次出来,没想到会遇到一个这么漂亮的,还以为能认识下……结果这么寸,碰了壁不说,她居然是游风对象。

    他是对这边不太熟,但他听过游风这个人的事。他白着脸,丢人也不硬撑了,指着周末色厉内荏地放了句话:“你给我等着!”说完跟阵风似的下了楼。

    老板肯定不能让他走,这椅子、杯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何况还吓到了她的顾客,嚷嚷着追上去。

    周末终于有时间关心夏灯了,扭头问:“你还好吗,夏学姐?”

    张恩惠听到这句,才知道这男的不是见义勇为,是为了夏灯来逞英雄的,白眼翻了一圈,回了长桌,找她朋友们去了。

    夏灯始终冷眼,这样的事她以前司空见惯,但再目睹,却觉得出奇的幼稚。周末又问,她才回神,但没理,准备下楼跟老板道谢回家。

    周末是老板的妹妹带来的,他们是朋友,约着一起去生态园,她看见他以前的“夏学姐”,自然要告诉他。他一听,当下就要放几人鸽子,说什么也不去生态园了,要来店里。

    她作为破坏这场集体活动的始作俑者,也没好意思去,跟周末一道回来了,然后就碰上了这场热闹。她本来只当热闹看的,学校门口开店根本避免不了发生这种事。

    但现在她不爽了。

    夏灯让别人为她出头屁都不放就算了,也没说店里东西弄坏怎么解决,这属于没素质了。她姐开个店也不容易,这不欺负人吗?想着,她就要冲下楼去理论。也是巧,她刚下楼就听到夏灯在跟她姐道谢,这让她更气了。

    道谢是什么意思?她走过去,话是横着出来的:“会不会说话?因为你店里弄成这样你道谢?”

    老板皱起眉,伸手拉她胳膊:“说什么呢你!”

    她甩开,还跟夏灯说:“跟你说话呢。”

    夏灯情绪低落,但也还是回了她:“道谢是为了老板的解围,道歉的应该是砸东西的那两个人。”

    妹妹听傻了眼:“他们不是因为你吗?”

    “因为我,责任就在我?”

    “你……”妹妹卡了下才说,“要不是你拒绝别人搭讪,会有后边这些事?”

    夏灯面对她不加掩饰的道德绑架,不想说了,要离开。妹妹不让她走,不顾老板阻拦,上前拽住她胳膊:“知道自己容易招惹是非就少在男人面前晃悠!”

    夏灯抽回手来:“如果我半夜三更没有原因去深山老林找狼窝,被狼撕了,你可以说我自找的。但青天白日,我坐在满是人的冰激凌店,拒绝陌生人的搭讪,对方丢了面子要动手,凭什么责任要我来承担?”

    妹妹这回彻底卡壳,半天没言语一句。夏灯不是在问她,所以不要回答,说完走了。

    回到车上不到一分钟,外头下起了雨。她心里也有一场雨,正下着。

    从国家队退出来,她都没有这么烦闷。虽然不喜欢比赛,但毕竟喜欢游泳,为什么不难受呢?

    坐进被高温烘成蒸笼的车里,看着窗外静止、行动的一切在两种密度的对流下,像用了滚动特效,弯曲、颤抖,雨水浇在地上还冒起烟……

    她真烦了。

    要她说她也说不上来,只是烦闷的感受很真实,一阵一阵呼吸困难心被堵塞的感受,也很真实。她的世界磁极颠倒,正不知道要怎么从这场“灾难”里逃出来,倒霉的运气又跟她开了一个小玩笑——

    她就坐在车里,停在路边,都能被人撞上来。被追尾带给她的小晃**,叫她下了车。

    原本停在她车后的黑色越野开走了,来了一辆白色轿车,司机是一个戴着眼镜、脸形四四方方的青年。他一直心虚流汗,看到她时,眼神有了变化。

    夏灯不想纠缠,把现场和两个人车的情况拍了几张照片。

    眼镜男把名片递过来,还没开口,被刚到他们跟前的周末拿走,他越俎代庖地说:“来跟我说。”

    “你?”眼镜男上下打量他。

    周末偏头靠近夏灯,做出熟络的样子,甚至不经允许点亮她手机屏幕,袖子擦擦落在上边的小雨点,看了几眼事故照片,对眼镜男说:“她停在可泊车的路边,你撞上来是全责知道吧?叫保险吧,别递名片了,没人想知道你是哪位。”

    眼镜男看他岁数不大:“你说了算吗?”

    “我说了不算,流程就不走了?”周末说,“算不算你也得赔吧,大哥?你以为递个名片交个朋友就一劳永逸了啊?”

    眼镜男不说话了,雨也越下越大,就没再妄想有的没的,给保险公司打了电话。

    夏灯回到车上,周末走到副驾驶门前,敲敲车窗,夏灯打开窗,周末委屈的脸伸进来:“学姐,雨越来越大……”

    “你可以去店里。”

    周末给她看短袖上的雨点:“你看我都湿透了,肯定会感冒。”

    夏灯关上车窗,周末再怎么敲也没开。

    很快周末不敲了,她以为他放弃了,双手扶住方向盘下端,额头抵在上端,缓解头疼。

    也就几分钟的样子,周末折回,站在她车前,面对着驾驶位,淋着雨,晃了晃用手心护住的冰激凌,大喊:“学姐你刚才点了没吃!我问了问老板,给你买了你想要的那种口味!”

    无聊。

    夏灯又趴下来,准备缓一会儿就离开,突然外头传来动静,她再抬起头,心脏收紧了。

    游风。

    那个浑蛋东西。

    游风面无表情地把周末的冰激凌摔进垃圾桶,周末的五官和面部肌肉变得扭曲,有些狼狈。

    周末看清了游风,没有说话。

    游风本也不想跟他说话的,但还是要问:“没记性?”

    周末也不是很害怕,打不过就是打不过,也不逞能,平静地回复:“不是,我不知道哥你跟夏学姐现在还有联系。”

    游风:“滚。”

    “好的。”周末点下头,也没再回冰激凌店,冲街对面的冰激凌店门口的老板妹妹抬了抬下巴,打声招呼走了。

    老板收拾完楼上的残局,下了楼,走到门口,跟她妹妹说:“你刚刚对夏灯说的那两句,觉得合适吗?”

    妹妹没答。

    老板看着游风站在夏灯车前的这一幕,又说:“你是喜欢你这个叫周末的同学吗?”

    “我?喜欢他?得了吧。”妹妹哼笑,“我高考分数六百九,他才二百六,配得上我吗?”

    “那你说那些。”

    “我对夏灯也没有敌意,顶多是事情太突然,我又对周末喜欢夏灯的点滴了如指掌,有一点为他不值,就下意识说了难听话。”

    “嗯,为他不值,那你刚才冲下来,让夏灯道歉那个架势,好像是为我店里被弄坏的东西不值的样子,装出来的吗?”

    “也为你的店不值,不冲突。”

    “你现在冷静了吗?还觉得是夏灯的责任吗?”

    “当一个错误观念被视为正确的存在了很多年,是不能被轻易纠正过来的。”妹妹说,“两个男人为一个女人打架,历来不管原因,罪魁祸首都是女人。我即便知道这很没道理,但因思想被禁锢,很多认知根深蒂固,还是会下意识认为确实是女人的错。”

    妹妹说完很久老板都沉默不语,只是看着夏灯车前的游风。

    张恩惠这时从楼上下来,白着一张脸出了门。老板才又说:“你那个朋友,你让他放弃吧。夏灯来的时候,我问她跟那帅哥还有联系吗,我都没说帅哥是谁,她直接说没有,就是说‘帅哥’这两个字在她心里已经有代表了。”她停顿一下,又接着说,“游风在这边上学的时候,曾在我店门口教训过你那同学,让他别在夏灯跟前晃悠。”

    妹妹愣了一下:“竟有这么件往事?我说怎么那时候周末蔫了几天。”

    老板下巴点点夏灯车的方向:“看架势应该是跟游风好了。”

    妹妹不说话了,本来也是跟她无关的事,她就是闲的,告诉周末她看见夏灯了,又赶上夏灯被人骚扰,闹出了这一连串破事。

    雨小了,张恩惠已经走到了夏灯车前。老板和她妹妹却没再看热闹了,转身回到了店里。

    游风一直站在夏灯车前,但没个反应,也没看她。夏灯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正常生气应该是不理他,直接走,但她没有,就在车里看着他淋雨。

    她听见了游风对周末说的话,那时候他找了周末?难怪高三还没上一半,她就没再见过周末了。

    他除了以她为中心公转,真的没别的事可做了吗?她是太阳吗?那他又是哪一颗星星呢?还有,他是抽什么时间来学习的?半夜三更的时候?

    她本来就烦闷,想到这些事,更不想看着他在车前站岗了,就要锁车门开车离开,但张恩惠走了过来。

    游风直接说:“打电话。”

    张恩惠肠子都悔青了,不想看他。

    为什么要拍一张夏灯被其他男人保护的照片给游风?游风知道夏灯被别人保护,除了怒火中烧、醋性大发,还能有什么效果吗?她挑拨人的手段怎么会那么低级……

    雨越来越小了,街上的人也都收起了伞。

    “别磨叽。”游风又说。

    张恩惠的声音很小:“哥……别这样,他喝了含酒精的饮料,也不是故意的,而且也没怎么着她……他家是从外地到平城来做生意的,做得也不小,你要是把他怎么着了,他爸肯……”

    “打!”游风打断。

    吓得张恩惠肩膀**一下,慢吞吞地掏出手机,给刚才骚扰夏灯那男生打去。电话接通,她没敢提游风,只叫他到这边来聚齐,说好晚上去台球俱乐部,他可不能缺席。

    那男生犹豫了,觉得有点背,想回家避避霉气,考虑拒绝。张恩惠在这时说:“你不来,女同学都不想去了。”

    这一句话,让那男生的虚荣心得到空前满足,霉气的事全抛到天边海外去了:“你们还在冰激凌店?那女的走了?”

    张恩惠看了一眼夏灯,说了谎:“走了已经,赶紧过来吧。”

    “嗯,正好还没进地铁。”

    电话挂了,张恩惠也不敢走,傻站着。

    游风看起来一宿没睡,本来恰到好处的双眼皮褶深了好多,眼睛下边一层不太明显的黑眼圈看得人汗毛直立。张恩惠太知道这样的游风代表什么了,代表他百分之一万要把这股怒火发泄出来……

    夏灯大概猜到游风要干什么,立刻阻止,但太慢了,地铁站离这里很近,那男生已经出来了,远远看到游风,撒腿就跑。游风速度快,立马追上去,一脚把他踹进了胡同。

    夏灯下了车,被张恩惠拦住,被放狠话:“到时候我哥把人打坏了,人家要追究,你别想着糊弄过去!”

    她不想跟张恩惠说废话:“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张恩惠不言,眼神闪躲。

    “你也心里有点数,在店里你就拱火,现在又把游风叫来,你先想想怎么负这个责,再说把锅甩到我头上吧。”夏灯说完跑向胡同。

    游风正拿着随手捡起的半块板砖,摁住那男生,预备向他砸去。那男生害怕得叫喊,一声高过一声,一声比一声凄厉,他手边是通着的电话,打给的人备注是“父亲”。

    夏灯快步上前,拉游风胳膊:“住手!”

    雨又下起来,游风没停,也没说话,只像着了魔一样打人。

    她第一次见他动手,他没骂街,也没放狠话,以前也是这样吗?

    不知道,但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是爱胡来,但也算是有分寸的,他的那些分寸呢?

    她不害怕,但心也突突地跳。

    夏灯见自己拦不住,想报警,手机没电了。想捡那男生的手机,结果刚弯下腰就被那男生拽住了胳膊。想抽手,那男生却扒得更死,像抓住救命稻草。

    游风一巴掌甩过去,那男生被扇蒙了,松了夏灯的胳膊,眼珠子乱转,腿和脚面绷得笔直,张着的嘴就只剩痛到界点的呻吟。

    夏灯不能看着事态继续照这个方向发展,胳膊上沾了点血,又跑出胡同。她看起来很镇定,但就是晃悠悠撞上了凑到胡同口看热闹的人。

    张恩惠这时候还过来拦她:“你要干什么!你要去哪儿?!”

    夏灯要赶紧去报警,没工夫搭理她,就甩开了她的胳膊。

    张恩惠很不满,又拦住她:“我哥因为你打架,你居然想要走!他怎么会喜欢你这种人!”

    夏灯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

    张恩惠不说话了,直愣愣地看着夏灯。

    夏灯比她高很多,薅住她衣领,素日平淡的眼神难得有些凶光,语气能听出强烈的情绪的起伏:“你要么去报警,要么在这看着!”

    张恩惠眼睛睁到最大,没吭声。

    夏灯攥着她领子,把她拽到了胡同口:“给我堵在这儿!要是那男生家长过来,就找附近店里的人帮忙,不能让人碰到游风一下!”

    她交代完,甩开张恩惠,跑去冰激凌店,借老板的手机报了警。由于不确定警察什么时候过来,她又上车,开往最近的派出所。

    她的头还是很疼,但不能因为委屈就停下,毕竟生命还是在继续的。不然该解决的问题越堆越多,像疮一样黏在一起,那就恶心了。

    爸妈教过,在所有人都疯的时候一定要保持清醒,必要时候做出判断、选择……很多事不一定要她收尾,但要具备善后的能力。

    她到了派出所,正好赶上他们出警,也正好是解决她报警的事。她没耽搁,边往外走,边又简单描述了下情况,说完上车返程。

    再回到那条路,胡同口扎堆的人让她心下一沉,所有不好的预感蜂拥而至,向来浅淡的态度开始收紧,脸也越来越白。

    她下了车,周围开始慢动作般在她眼帘呈现,他们张着嘴,但她听不见他们说什么,那些奇形怪状的眼神叫她脚下失重。

    跑到胡同口,景象终于恢复了倍速。她透过间隙,看到靠着墙根的游风,一条腿直着,一条腿曲着,目光无神地看着正前方。

    那男生已经不见了,围在游风周围的是附近的好心人,她听到他们在商量要不要送他去医院……她想穿过人群,但突然没有力气了,几下没有扒开,开始求助:“麻烦让让……让一下……”

    声音太小,没人听见。

    她的怨气姗姗来迟,突然使劲地推:“让一下!”一下子劲儿大了,把分量轻的人推了个趔趄,她也没道歉,径直跑向游风。

    她蹲下来,没敢伸手碰他,她看起来甚至没有心疼的时间,只是冷静地叫了救护车。边上站着的好心人们开始关切地问她是谁,她说“我是他女朋友”的时候,更冷静了,那些本应该出现在“女朋友”脸上的悲痛神情,始终没在她脸上看到。

    “赶紧把你男朋友送医院吧!刚才来了一辆商务车,下来五六个人,看样子是跟他打架那男孩一拨的。”

    “他们架着他,打完就跑了,我们听见动静赶过来,就看见他这样了。”

    “是啊,我们也不敢动,不知道他被打到哪儿了,就先报了警。警察应该马上就到。”

    ……

    他们跟夏灯说完,又互相聊了起来。

    “打架这种事哪儿管控得了?我们在这一带看多了不受管束的小年轻,打打闹闹磕磕碰碰不可避免的。”

    “嗯,打成这样是不常见,毕竟惩罚力度大,尤其能吓唬人,不是特别胆儿大的都不敢明目张胆地闹事。但来几个壮汉,掺和孩子间的打架算怎么回事?”

    “谁家孩子也不该受人欺负,要你家孩子被人摁在地上打你也着急。”

    “但为什么那男孩会被这孩子摁在地上打呢?你就算到法院也得有个责任大小的划分吧?”

    “这倒也是,咱们也都是瞎说八道,还是得派出所和法院的管。”

    ……

    游风还醒着,只是身上有伤,活动变得艰难,机械地扭头,看着赶来的他的女朋友。昨天他看到字条就给她打了电话,只是无法接通,微信也不回。她有心躲他,那就不会出现在他可能找到的地方,自然也不会回涂州。

    只是他不能因为她躲,就放任她躲下去。

    他连夜去了她家,尽管知道她也不见得回来,但就是去了。站在铁栏杆外,他看着可能是她房间的每一扇熄灯的窗户,想着她睡了没有。最后靠在墙上点了一根烟、两根烟,一根接一根,就这么干等到第二天早上,被人告诉他这家人很久没来这边了。

    他又打听她家其他房子的地址,找了两天。他们都说她躲他,说他找不到了,可他找到了。

    他微微张嘴,脸上不知道是不是他哪个伤口的血迹干巴了,洁白的牙露出一点,在已经看不清五官的脸上尤其突兀。

    夏灯挂了电话,扭过头来。她一直在躲,不想看他的眼睛,但他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她,她怎么躲啊?明明从她再赶过来也就过了两分钟,可是怎么觉得那么漫长呢?

    游风手指微动,夏灯轻轻牵住两根。游风小幅度地拉了拉她的手指,她懂了,靠近一些。游风的喉咙发不出声音了,只通过气息模仿声音的方式表达着,可也有一口没一口。

    夏灯嗓子干涩,干吞了一口,使劲压下差点就要从眼睛、鼻尖泄露出去的酸涩。她不知道那一年他是不是也是这样躺在血泊里。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吗?一定要她亲眼看到他为了她浑身是伤的样子?

    她真想怪他,可是她怎么能怪他。

    他艰难地表达:“我买了药……在我口袋……”

    夏灯以为是他事先准备处理伤口的,赶紧翻开他裤子口袋,有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她一拉开,一支拆掉了外包装的缓释药膏掉了出来。

    竟然是这个。

    怎么是这个。

    为什么会是给她买的药啊……

    她好不容易咽下去的那口气还是冲上了鼻尖,一阵强烈的酸意逼得她双眼发热,胃开始跟脑袋比着翻江倒海。

    警察比夏灯来得晚,紧接着是救护车。

    游风要立刻被送往医院,不能接受询问,夏灯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就请警察先询问现场的路人,她跟着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上急救的医生快速检查了游风身体表面,镊子夹着酒精球擦掉重要部位的血迹,没找到大的伤口,让夏灯放心。

    他本就声音不大,还带着医用口罩,夏灯没听清楚:“什么?”

    “我说别害怕,没事儿,没有出血很大的口子,就脑门和大腿根内侧这两块剌得深一点,但也没碰到动脉。他这身上的血啊,不见得是他的。”

    另一个医生也说:“脚腕子骨头裂了,胳膊肘子这块可能也有一点。具体的得到医院拍片儿,至于身体内部有没有问题,这个脑袋有没有脑震**,做了检查就知道了。”

    夏灯听得认真,一直在点头:“嗯,好。”

    游风被抬上担架就闭上了眼,一动不动,呼吸有些微弱。夏灯握着他的手,他身上的血她沾走了快一半,脸上也都是,但她顾不上清理。

    看着医护人员抬游风上救护车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他那些不太正常的家人,除了爷爷,谁会管他呢?可爷爷的年纪大了,她再不在,他不就只剩下自己了吗?这个想法叫她全程没有松开游风的手。

    她知道,她再能成为后盾,也补不好家人在他身上留下的创伤。但或许可以帮他转移,他放在那些伤口上面的注意力。

    检查完,医生把单子递给她:“把这签了,扫这个码付款。”

    “好。”

    “你还挺冷静,是经常发生这种事吗?”

    “没有。”夏灯停顿了一下,又说,“我不冷静,他被丢在那里要怎么办。”

    医生不说话了。

    很快到了医院,夏灯随着担架进急诊室,瞥了一眼大厅墙上的挂表。从他出事到这会儿就半个多小时,就算是身体内部受了伤,也应该来得及救治吧?

    她在心里祈祷,值班医生皱着眉赶来,头发和白大褂衣摆飞起。一个医生一个护士紧急检查,开了单子,分好轻重缓急,一摞递给她:“窗口缴费,一项一项检查。”

    “马上。”夏灯跑着去交了钱,拿着就诊卡返回,带他做检查。

    一检查就到了晚上,游风身上有几处骨折、骨裂,轻微脑震**,还有一些外伤。

    十点多了,夏灯还没吃饭,一直在出汗,头发和脸都油了,倦容明显,但她有一张漂亮的脸,她就坐在隔断帘里,都有人专门装作不经意地过来看她。她只会看着已经躺在病**、伤口处理好、血迹都清理干净、仍然昏迷着的男朋友。

    可能是出血过多,他显得苍白,嘴唇破了皮,不见一丁点血色。

    她从包里翻唇膏,看到游风给她买的那管缓释药膏,停顿了下。当时情况紧急,她就把它放在包里了,不然检查伤口的时候被人发现他口袋有这个东西,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她先拿了无色的唇膏,靠过去给他涂了一点,再用手指肚抹匀。坐回凳子时,拿上枕边的手机。他手机有密码,但她知道他密码多少。

    她的生日。

    打开他手机,她点进电话,想给贺仲生、沈佑打电话,跟他们说一下情况,让他们有些心理准备,她随时有可能需要他们帮忙——她还没有轻松搬运一个大男人的能力。

    她打了两个电话,听到两种不同反应的紧张,但紧张程度是不分伯仲的,他们好在乎游风。那一定是游风平时对他们很好吧?虽然他可能会嘴犯贱。但如果他这么欠的嘴他们都这么在乎他,一定是他很好很好了。

    打完电话,她就要锁屏,把他手机放回去,无意间看到他最近的通话记录,都是没有备注的,但间隔时间太密集了,从昨天到今天,几乎是每隔十来分钟一通电话,全是拨出。

    昨天。

    这个时间点很敏感,他是在找她吗?从昨天醒来发现她不在,就一直打电话找了一宿加半天多?

    她的心脏再一次收紧,为了缓解这种情况,她把他手机放回去,不再想关于他的任何事。可是很难,刚放空自己两分钟,扭头看到一身伤的苍白的少年,她又想到那个问题。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从还算有分寸,变成了理智全无?找不到她能让他发这么大疯吗?

    过去那么多直白**心意的机会,他都放弃了,只是她不告而别了一次,能让他一改性格?

    突然的来电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是打到游风手机上的,但游风没有备注,她接了就听见张恩惠高分贝的叫喊:“哥,你怎么样了!你现在在哪儿?!我接到了警察的电话,他们让我去派出所,我应该怎么说啊!”

    夏灯很平静:“实话实说,怎么添的柴,怎么拱的火。”

    张恩惠愣了愣,再说话已经没有慌张害怕的语气了:“你跟我哥在一块儿?他人呢?”

    “不是应该我问你吗?你人呢?我让你看着他,你人呢!”

    张恩惠又愣了,她跟夏灯不熟,但也算知道这人什么秉性,从下午那一巴掌,到现在激动的口吻,夏灯不要太反常了。

    夏灯激动,她反而悠闲起来了:“你都要报警了,我还要在那儿等着被警察训啊?我哥又不是头一回打架,谁打得过他啊。就你小题大做摆女朋友的谱,好像就你担心他似的。我肯定要用事实告诉你,我那些同学根本就打不过我哥,我就是比你了解他!我就是比……”

    夏灯给她挂了。

    神经病。

    就为了怄气,证明她的认知是对的,不假思索地把她哥的安危当儿戏,好得很啊,她的脑袋真的跟正常人的构造是一样的吗?

    夏灯挪动凳子,靠近了病床,趴在床边,轻轻钩住游风的手指。

    这个男人……

    还真是有点惨。

    她换了一边脸枕着胳膊,看着**这朵濒临凋零的花,疲惫让她慢慢地闭上了眼。

    不知道多久,电话响了,夏灯被吵醒了,迷糊着接通,是阿姨,问她晚上还回不回去。她迷糊着看了眼时间,十二点多点。再看向病床,躺在上边的人不见了,皱起眉,匆匆说了一句“不回了”,挂断。随即站起来,满大厅找,好多疲惫委屈的脸,但没一张是她要找的。

    她去护士台问护士,护士说没看见。她跑到走廊,想去卫生间看看,一拐弯,看到游风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提起的心落了下来。

    他绑好的那条腿曲着,好着的那只手撑着一台小推车。车上的用品被他推到一角,棉签盒和工具桶倒了,头很尖的镊子就在手腕,似乎在等着刺破他的血管。

    她走过去,拿走镊子,扶起工具桶。

    游风没回头,但好像知道身后是谁似的:“饿吗?”

    夏灯说:“不饿。”

    “涂了吗?”他在说那支缓释药膏。

    “我早上涂过了。”

    她没有埋怨他关心晚了的意思,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绪平复后,再想起昨天的委屈,突然觉得微不足道,也不是很重要。

    游风艰难转身,身子侧开时,窗台一张卫生纸上,堆满了烟蒂。

    夏灯看到了,没说话。

    走廊的灯灭了,游风背着月光,夏灯看不清他的脸,但能感觉到他气压低。呼吸稳定了,但情绪好像没有。他确实有点反常,从白天见到他那刻起。

    “去阳台抽烟是年轻气盛,你不行了,我还可以。”

    他在解释。

    “……”

    “我不是玩具,上了发条就工作,关了就停,我控制不了你不满意的那些。”

    黑暗中,夏灯的耳朵微微泛红。她知道他说的是她不满意的那些东西。她当时的委屈生气,就是因为她兼容不了,也承接不住。

    他解释了这两件事,她现在冷静了,也想起他那时是有温柔对待她的,认为这个解释她可以接受。正要说就此翻篇,游风又说:“但我可以不开始。”

    夏灯抬起头。

    “以后在你想之前,我不会再有想法。”

    夏灯皱起眉。

    “我给我朋友打电话了,他们明天就过来了。我给你打车,你回去吧。车钥匙留下,明天让他们给你开回去。”

    游风说完这句,等都没等夏灯,扶着小推车一瘸一拐走回大厅。他的话没有问题,讲理,也礼貌,只是客气得像陌生人,跟过去耍坏的他判若两人。夏灯感觉心被提起,用力摔下,不知道哪里不对,但就是不对。

    她随后回到大厅,在游风病床前,拿上了包和手机。

    大厅灯很亮,夏灯的动作缓慢,这个时间足够一个人说好多话,挽留、谈心。但游风只是靠着升起的床头,看着夏灯拿完东西。

    夏灯攥着包带,笔直地站在游风面前:“那我走了。”

    “好。”

    夏灯心里刺痛,不知道被什么碾得狠了,她快不能呼吸了。她没有过这种感受,她得找个更安静的地方好好想想,但转身还没走两步,就又转回来:“我容不了你,我不能疼?疼可以,但不能一个人待会儿?是你欺负人,为什么好像错的是我?”

    “没,我反思过了,确实不男人,不会为难你了。”

    夏灯的心更疼了,尤其看着游风那张脸,听着他这些没有语气、没有情绪的话。

    “你哪里不满意,你直接说,别这个态度。”她忍不住说。

    游风麻药劲儿过了,输液的药劲儿上来了,眼皮发沉:“没有。”

    也许在以前,这些话对夏灯来说是正常的,有礼貌有距离。但现在她就是觉得难听,句句难听。她认为她退了一步,他们会像这件事之前那样,继续像情侣一般相处,她也可以在他累的时候给他抱……

    但他需要吗?

    看起来并不。

    她突然又气又委屈,脑子全乱:“你明知道我是这样,你还是要跟我在一起。我们最早一次说开,我告诉你我可能永远这样,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你接受了。我刚决定试一试像别的情侣那样,虽然不熟练,但也在努力。酒店那件事我不开心,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没有放狠话,还给你留了字条。你或许因为找了我一个晚上,委屈、难受。那我呢?”夏灯的指甲划破了包,“如果你嘴上说不要我有负担,心里却埋怨我像木头,无视你的付出,那你别做,反正对我来说也多余。”

    “多余”两个字战胜药力,撑起了游风沉重的眼皮。他缓慢抬头,看着一嘴刀子的夏灯,半夜的急诊也不安静,但她这话却像被丢进一个空**的房间,回声在他的心里、脑子里。

    “我多余,你这么想?”

    夏灯攥着包带的手更用力,她没这么想,但确实这么说了,话说出口不好收回,何况她现在怪异,情绪也收不住了,就没回复这句:“如果张恩惠没说那男生家里情况,你手上有分寸,打也就打了。赔偿还是负责,我都想好了陪你。虽然不认可,但我能理解你不想我被欺负。”夏灯声音有些微颤抖,她自己没发现,“但她说了,你仍然没控制住自己,他家来人把你弄成这样,要不是有附近的好心人赶过去,你被打死了,我怎么办?你想过吗?你不是小孩子,还跟小痞子一样,你告诉我不是多余是什么?”

    “小痞子,多余。这样吗?”游风又重复了一遍,带伤的脸在白光灯泡的投射下,更显惨白。

    “是!”

    夏灯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从白天到现在她一口东西都没吃,水也没喝,她不累,不委屈,她想翻篇,但游风那些语气平淡的话,太难听了。但就在那一瞬,“平淡”这两个字让她的心突地一跳。

    游风一直是平淡的,他出国很久,他们联系很少,她都不在意,怎么突然接受不了了?而且这难道不是她擅长的态度?他只是更像她那样说话,她竟然这么接受不了……

    “好,以后不会了。”游风说。

    夏灯的心那么疼,包带的皮都被她抠掉了好几块:“那我回去了。”

    “我给你叫了车。”

    “我不累,可以自己开车。”

    “好。”

    他们很平静地说话,没有一丝喧哗,但比扯着脖子大喊大叫的争吵扎心得多,他们好像很懂说什么可以让对方很难过。

    他们俩多聪明啊,不带一点脏字就把人伤死了。

    夏灯从医院离开,上了车,攥着方向盘,手疼,她摊开手,食指指甲边缘长了一根小刺。她捏住,撕开,血冒出来,血珠子越滚越大,她却畅快了一点。

    以前都不会因为这些没什么意义的事折磨自己,现在怎么了?他是什么态度能影响什么?有什么可争论的?

    她闭上眼,靠在靠背很久才驱车离开。

    回到家,阿姨披着毯子、觑着双眼出来迎接:“不是不回来了?饿不饿?想吃什么消夜?”

    夏灯没说话,放下包,脱了鞋,走到落地窗前的地台,坐到按摩摇椅上,看着窗外那一片漆黑。

    他客客气气,就像跟她不熟,醒来一直那样,导致她的窒息感也一直持续到现在,还在蔓延。她本以为他醒来会想抱她的,毕竟他总这么干。

    但他没有。

    可她真的有等他来抱,或者她去抱住他……

    其实如果可以恢复到以前那样相安无事、相敬如宾地相处,应该是她盼望的吧?比起两个人每天黏糊在一起,她不是一直很想要一个人吗?怎么事情变成这样了?

    她居然不盼望了。

    阿姨端着南瓜饼和甜粥过来:“吃点东西,我刚放了水,温度也调好了,泡个澡好睡觉。”

    夏灯声音疲惫:“嗯。”

    阿姨说:“白天的时候,有一个男生来找过你。”

    夏灯抬起头来,直直盯住她。

    “我先是接到了电话,对方问了些奇怪的问题,关于你的,我就没敢说,一直暗示他你不在。”

    说她不在,就是说她是住在了这边,也等于是透露了她的位置。但要是游风的话,他那么多心眼,阿姨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套了话也怪不得。

    阿姨接着就说:“没多会儿就来了一个小伙子,长得可俊俏了,那眼睛和鼻梁。”

    那应该是游风了。夏灯判断。

    “我说他找错人了,他也不走,我一出来就问我,买菜也跟着。但没走两步停了,那个脸色儿,一下变得特别难看,拳头也攥着,胳膊上的筋都鼓出来了。”

    夏灯坐直了,眉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皱起来的:“突然变了脸?”

    “很突然。”

    有可能吗?夏灯又问:“您当时说了什么话吗?”

    阿姨也坐下来,摩挲着沟壑纵横的脑门,回想:“就一直说不认识不知道之类的。”

    “只是这样他就反应很大吗?”

    “嗯。”

    夏灯的大脑疯狂地转,她觉得她知道游风反常的原因了,他是因为找她没找到,所以像变了个人?

    可这没有道理。

    阿姨说他是突然脸色难看,可阿姨从始至终都在拒绝听他说话,也不是突然拒绝,那他突然变脸肯定不是因为这点。

    她又问:“他有没有接电话?”

    “没有。”阿姨补充了一个她觉得无关紧要的细节,“倒是有帮我捡了下钥匙。”

    “钥匙?”

    阿姨站起来走向保姆房:“我去给你拿。”

    夏灯不以为这是激化游风情绪的罪魁祸首,想说不用了,但阿姨已经去了,就没说,又靠回椅背。

    阿姨把钥匙拿过来,递给夏灯:“就是我那个买菜开的电动小汽车的钥匙。”

    夏灯拎起钥匙左右看了两眼,回忆她跟游风有没有因为钥匙吵过架。

    好像没有。

    她把钥匙还给阿姨:“没事,您不用多想了,可能是他想到了自己的事,跟我们无关。”

    “嗯。”阿姨接过来,摆弄着,“我这钥匙是新换的,不可能跟他有关系。钥匙坠子倒是久了,但那时候他才几岁啊,我也没见过他。”

    钥匙坠子。

    夏灯又看过去:“您能再给我看一下吗?”

    阿姨又递给她。

    夏灯这才注意到阿姨这把钥匙有一个圆环,圆环上缠着皮绳,皮绳的末端绑着一个船锚样式的坠子。

    这个东西……她突然有些呼吸急促。

    “我从前在咱们家捡到的,问过你妈妈,她说不是她的首饰,可能是哪件衣服吊牌上的,说我要是喜欢就留着套钥匙。”

    夏灯猛地站起来,攥着这串钥匙,穿上鞋,抓上车钥匙,又跑出了门。阿姨在身后喊她也听不见,只管往外跑。

    她的脑海开始疯狂掉落一些声音,那些声音让她的眼睛一点一点蓄满了水。

    ……

    “我体内缺一点东西,不能造血。”

    “影响大吗?”

    “没觉得。”

    “那疼吗?一些部位。”

    “没感觉。”

    “嗯。”

    “你嗯什么?”

    “我的血可能有遗传病,不然输给你一点好了。”

    ……

    “我们是朋友吗?”

    “不是,是病友。”

    ……

    “你刚去哪儿了?”

    “你一直不动,我以为你死了,我去找人了,但没找到。”

    “我只是在憋气,我可以憋很久,我很厉害的。”

    “但也太吓人了,你要再这样,我不让你用我家泳池了!”

    “我知道了——小气鬼——”

    ……

    “你刚才拿什么捞我的?”

    “船锚。”

    “你们家泳池为什么有船锚啊?”

    “以前边上有艘海盗船,装饰品,我爸觉得碍事拆了,这船锚被丢下了,一直扔在那儿。”

    “你也不游泳,放着也不碍事,拆什么?”

    “我的东西他们都拆了。”

    “没关系,我以后不能比赛了,要去上学了,等我把几年学混完,就买一艘船,让你当船长。”

    ……

    “你好笨,这都戴不上。”

    “是你手腕太细。”

    “就不能做一条有扣子的牢固的手链?这船锚两边尖尖的,皮绳这头也没洞,勾不住,绕上就滑下来。”

    “白拿你还挑剔。”

    “可是这样很容易弄丢的啊,弄丢了我就把你忘了。”

    “无所谓,我记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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