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那位湖中溺水的女子登门道谢。
容玉将她迎入长廊,亲自煮茶相候,趁着水汽弥漫之刻,寒暄道谢的客气话已说完,才问道:“不知可否多嘴问一句,姑娘这样的日子是过了多久?”
那女子端起茶盏,黑瓷的茶盏更衬得她手指苍白:“不怕仙子见笑,从君上即位开始,我便再没有过过安生的日子。”
容玉掀开茶壶盖,茶香扑鼻,第二碗茶水想来已到火候,便换了一套茶具,沏了第二杯茶。她的动作轻快,洗茶换杯一气呵成,看得对方眼花缭乱,不由出言赞叹:“仙子的茶艺真是出众呢。”
容玉擡起眼,凝视着她:“不必一直叫我仙子,这样显得太过生分,不如直接叫我的名字。”
“那……也好,仙……不,容玉,你也可以叫我未央。”
“未央未央,真是好名字。我看你如此品貌,何必非要在这云天宫里禁锢终生?”容玉牵起她的手,她的衣袖微微滑下,又露出了那个繁复的古文字。未央感觉她的视线,便收回了手,用衣袖将它遮住。
容玉不以为意:“这个花纹很好看。”
未央拘谨地笑笑:“这是小时候顽皮,随便刻着玩的。”
“未央——”她念着这两个字,字尾微微上扬,“其实我想不出你非要留在这里的理由,除非……因为玄襄。”
她像被针扎了一下,刚被热茶熏得粉红的脸蛋又变得苍白。
“汝心悦君兮,而君不知矣。”容玉一边说,一边看着她的表情,“人心是最复杂的东西,再通透的人也不可能看透所有的人心,何况是——”
未央眨了眨眼,细细密密的睫毛簌簌落落地颤抖:“失、失礼了,我突然觉得身体抱恙,先回去休息……”
容玉微微一笑:“请便。若你无聊之时,可以再来找我消磨时间。”
看着未央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她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描绘出那个复杂弯曲的古文字,只是风一吹,字迹很快便干涸:“怎么可能……”
容玉原以为最近几日都不会再有机会接近玄襄,谁知未央走后的那个黄昏,他突然来到灵犀宫。她在九重天庭离群索居,鲜有客人拜访,一直都是自己同自己消磨时光。
玄襄走近她身后,看了一眼她摆在面前的黑白纵横的棋局,笑道:“容玉真是好修养,自己同自己下棋也能心无旁骛。”
容玉被打断思考,撚着黑子半晌找不到可落子的位置,遂站起身道:“不知殿下是否有雅兴陪我对弈?”
玄襄欣然答应,一撩衣摆便坐下来陪她摆棋谱。
两人有来有往瞬间下了十几手。容玉撚着棋子道:“我已经想不起上一回有人陪我下棋是何时了。”
玄襄含笑瞧着她:“难怪。”
“殿下事务繁忙,怎么今日有空闲过来?”
“五日后便是我的加冕大典,我是特来邀请你前去观礼。”
“可惜来得匆忙,未曾准备薄礼。”
“如你肯来,那便足矣。”玄襄撚着白子敲了敲棋盘,踌躇着该放在何处。容玉等了又等,始终不见他落子,便道:“殿下久不落子,可是在想什么?”
玄襄擡起眼笑着看她:“无他,只是在想,究竟放在哪里,才好让仙子输得体面一些。”
容玉收拾了棋局:“再陪我走一局,我就答应你去观礼。”
其实不管开多少局都一样,玄襄含笑撚着棋子,她那一手臭棋,害得他苦思冥想、竭尽全力才能让她少输几手。大约是他在灵犀殿里待得太久,无命悄无声息地在长廊外静立着。玄襄招了招手:“有事?”
无命闻言往前走了几步:“重舜大人说……想见容玉仙子。”
容玉正沉浸在棋局中,闻言便道:“我正陪殿下对弈,请那位大人稍等。”
玄襄被逗笑了:“原来是你在陪我下棋,可否请求你不要再陪我下了?”
容玉擡起头,朝着他微微一笑。玄襄道:“无命,你就告诉重舜大人,容玉仙子是本君的座上贵客,如果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不如直接来找本君。”
无命离开,容玉收了棋盘,不再强撑着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玄襄长身站起,同她在长廊中并肩而行:“原来只是一局棋,便可换来仙子的应允,实在是想不到。”
容玉漫不经心地撚下肩头落下的杨花:“我之前便已经说过,只要可以,我自然会去做殿下希望我去做的事。”
玄襄脚步一顿,侧身去看她的表情,可依然看不出一丝破绽,明明是最为惊世骇俗的话,她却说得理所当然。他找不出她的破绽,自然无法反驳,却也不信,因为根本没有理由相信。
容玉自顾自向前走了几步,回首认真地问:“五日后,将是殿下的加冕大典,可否冒昧问一句,可预备了羞辱人的消遣?”
“……什么?”玄襄被问得一怔。
她微微一笑:“殿下莫非忘记我刚进楮墨城的场面?那种场合,本来就是魔气最盛之处,魔气盛则仙气弱。殿下邀我观礼,可是为了羞辱于我?”
邪神一族容貌出众的本来就多,洛月人更是以美貌闻名,玄襄自是见过美人无数,眼见容玉一颦一笑,确实找不出同她一般的,说是琉璃美人,也毫不夸张,任是铁石心肠的人看见她示弱都会心软。
玄襄含笑道:“你想多了,我虽不是君子,却也没有卑鄙到那种地步。”
离开灵犀宫,无命随侍在他身后,几番欲言又止却又没说出口。
玄襄看了他一眼,问道:“无命,你想说什么?”
“其实——”无命只说了两个字,忽然又停住,隔了一会儿方才摇头道,“不,属下没有什么想说的。”
玄襄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无命是他的影,这么多年下来早已有了十足的默契,他自然能猜得到他想说什么,只是他也不想就此多说。
只因五日后是玄襄的加冕大典,整个云天宫都忙碌许多,本来就几乎无人搭理于容玉,眼下她更是犹如空气一般。待过了两日,容玉收到了一张请柬,她打开素纸洒金便笺,只见上面用簪花小楷写道:未央沐浴焚香恭请仙子于瞻宁舍下一叙。
容玉将便笺看了两遍,问送信的侍女:“未央姑娘,她是什么人?”
侍女低眉垂目:“她是君上身边的女官。”
她擡指在桌上轻叩两下:“那么就帮我带话给未央姑娘,就说,承蒙相邀,我傍晚时分便过去。”未央既是玄襄身边的女官,身为重臣侄女的琏钰居然能毫不客气地欺凌于她,还有她手腕上纹刻着的上古文字,这些实在不能不让她在意。
带着这些疑问,她准时去瞻宁殿拜访。
未央正跪坐在锦缎上,前面的矮几上铺着长长的锦缎,正一针一针地在上面绣上花样。她垂着头,一缕发丝垂于嘴角,便无意识地咬住了。她听见侍女通报,方才擡起头来,微微笑道:“容玉,你来了。”
容玉踏前几步,也在矮几前跪坐下来:“这刺绣真美。”这句赞叹全然真心,在九重天庭里,她只认得一个缝伤口跟缝袍子似的凌华元君,自然没见过如此精美的绣功。
未央在刺绣背面挑了个结,用力打住,然后将线头剪去,将那件锦缎华服比在容玉身上:“来,让我看看还有什么要改的。”
“这是给我的?”
“当然,马上便是君上的加冕大典,容玉你贵为上神,总是要有一件华服。”
容玉默然不语,她冷清惯了,对这些并未有所讲究。未央将锦缎的衣裳在她身上比了比,:“我之前也是依照感觉裁的,多少还是会有不合身的地方,不过……”她这句话还未说话,突然被女侍通报的声音打断:“玄襄君上到——”
容玉缓缓回转身,只见玄襄一袭黑色金丝龙纹袍,金冠束发,踏门而入,气度矜贵。他瞧见容玉,微微一怔,随即颔首道:“原来仙子也在。”
未央忙放下手上的锦缎衣裳,敛衽行礼:“未央见过君上。”
玄襄擡手轻轻一托:“请起。”
未央垂目道:“君上大典上要穿的衣裳我已经赶完,君上可要一试?”
玄襄道:“不必,未央的手艺我自然放心。”
“加冕大典事关重大,君上还是试穿一下,若有哪里不妥,未央还好趁早改过来。”
玄襄颔首:“那便依你。”
未央转过身去屏风后拿衣袍,容玉方才开口:“殿下这几日想来有些劳累,看上去清减了些。”
玄襄看着她笑了一笑:“仙子倒是神采斐然,想来在楮墨城里住得还算习惯。”
“不过是表面风光,凡间有句话叫不思乡却思人。”
“哦?原来仙子心中还有思念之人?不知是哪位仙君有此福缘?”
容玉碰了个软钉子,叹了口气,皱眉不语。
这时未央抱着衣袍从里间转出,铺展开衣裳伺候着。玄襄擡起手臂,由着她替他将外袍穿上,然后慢慢抚平每一处细小的褶皱。
未央站远了看了看,便道:“看来衣袖下面还要稍微修改一下。”她拿起缝衣针想要把衣袖别起来做为记号,正好和玄襄擡手的动作相碰,那缝衣针正好扎到他。她吓了一跳,作势要跪:“君上!”
玄襄忙擡手扶住她:“无碍。”他脱下外袍递还过去:“这女红的功夫,怕是再不出一人可同未央媲美。”
容玉只是冷眼旁观。
未央见她受到了冷落,便拿起尚未绣完花样的衣裳给容玉试穿。容玉原本本颜色如玉,穿上华服更增艳色,未央仔仔细细地检查每一片衣角,一边拿出缝衣针来做记号。突然,容玉按住她的手:“小心针。”然后她顺手接过对方手中的缝衣针,将不合身之处的衣料别上。
未央脸上一红:“看我粗手粗脚的。”
容玉擡眼,一直看到了她的眼睛深处:“怎么会?未央再是手巧不过。”她有意无意地抚过先前用针做过记号的地方,未央下意识道:“这里也有针。”可还是慢了一步,容玉一下蜷起手指,然后又摊开看,只见指尖被一根缝衣针扎入半分。
原本正端起茶盏的玄襄手一抖,茶盏落地。
他擡起手看了看,眼中微有阴霾。隔了片刻,他站起身来告辞。未央相送到门口,敛衽行礼:“君上曾答应过未央一件事……虽然殿下这几日太过繁忙,未央还是希望殿下能够履约。”
玄襄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未央那句话虽轻,但还是很容易就落到时时留心的容玉耳中。
她回到灵犀殿,招来侍女问:“无命大人平日里可有何消遣?”那女侍被问得一愣,眼中微有鄙夷之色,但还是如实回答:“无命大人只爱习武,常去千宁殿后的竹林练剑。”
容玉一看她的神情便明白她有所误会。她想也不用想,就知道那女侍定是以为她勾引玄襄未果,又退而求其次,看上了无命,也只有邪神和洛月人会把他们的君上看做天上没有地下难寻。
容玉依照时分去了千宁殿的竹林,右手的中指和食指按在左手的手腕,默念咒文,唰的抽出了一把剑,但见剑光一闪,剑身又归于无形。这剑名叫虚无,当年还在混沌时期,她曾为师父女娲上神养剑,后来女娲归于冥宫,这剑便属于她了。
她一振剑身,但见竹影飘摇,竹叶纷纷落下。她瞧准其中那片半绿半黄的,剑尖倏然从竹叶之中划过,那竹叶静静躺在剑刃上不动,只剩下虚无剑光明灭,时隐时现。
她轻轻收剑,只见那竹叶忽然飘落,化为两半,正是从那青黄交接之处裂开。
只听身后有人道了一声:“好剑,好剑法。”
容玉头也没回,轻声道:“能得无命大人一句称赞,实属难得。”
无命一身青衣,面无表情:“仙子能找到这里,想必也不是偶然罢?”
容玉侧过脸看着他:“那是自然,只是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想请无命大人指点一二。”她这样说了,无命却不接话,只等着她继续往下说。她也不以为意:“玄襄殿下让我也一道同行。”
容玉留心着他的神情,见他没有反应,便又继续试探着套话:“未央姑娘相邀,本来也没我什么事,若是那两位有何要事相商,我在场亦是不便,是以我不太明白殿下此举用意。”
“君上的心思,自然不是你能随意臆测的。”
容玉立刻便知,她开始猜测着的未央同玄襄似乎有过约定出行,是确有其事。玄襄自然不可能邀她一道前去,但是从她今日所见看来,他同未央之间的关系,实在是比他所表现出来的要亲厚得多:“既然这不是我可随意猜测之事,那么我只想请无命大人指点,我该是去还是不去?”
无命皱了皱眉,似乎也有点迟疑:“如果君上当真让你同行,那便明日辰时准点在宁和殿外的西门相候,其余的就不是仙子该思虑的了。”
容玉套到了话,微微一笑:“多谢无命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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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辰时未到。
容玉换了男装,掩去起身上的仙气,执着描金折扇,俨然一介清雅的翩翩公子。辰时一过,她在未央吃惊的眼神下微微一笑:“未央姑娘。”
未央擡手掩唇,脸上的震惊之色渐渐淡去:“容玉仙子,你这是……”
容玉坦言相告:“我并非想要破坏未央你和玄襄殿下的约定,只是我也有要去做的事,如果一直被困在云天宫里,就只剩寸步难行。是以此番得罪,希望未央不要放在心上。”
未央凝视了她片刻,点点头:“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
未央淡淡笑道:“容玉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安于被软禁?邪神憎你惧你,你依然安然度日,我有时候真羡慕你。”
容玉看着她的眼睛,一直看到深处,看出对方无半分言不由衷之意,柔声道:“不必羡慕,我亦有过生不如死的时候。”
未央正要说话,忽然望向她身后,敛衽行礼:“君上。”
容玉转过身,只见玄襄今日着了紫色竹纹便袍,玉簪束发,气度清华。他瞧见容玉,连表情都未变化一下,淡淡颔首道:“仙子这番装扮,不知是为何解?”
容玉微笑:“我原本以为我是殿下所请贵客,想要四处走走都无妨碍,如今看来,却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话音刚落,便遭了无命的一记眼刀。她这番话等于承认玄襄并未邀请她出行,那么昨日她只是满口胡话只为向无命套话的事实便暴露得彻底。
玄襄轻笑:“仙子说是什么,那便是什么。”他既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只是当先往西门外走去,无命和未央立刻跟上。容玉落在最后,同他们保持了五步之遥。忽听玄襄揶揄道:“仙子怕是忘记入得楮墨城那日,洛月人几乎想要把仙子给撕碎的场景了罢?”
容玉本想讽刺回去,想了想又摇头道:“在殿下的风采之下,洛月族人又如何会注意到我?”事实上,出了西门外便有马车相候,不至于在大街上抛头露面。容玉在无命几乎恨意刻骨的眼神下,施施然坐进马车中。
虽然玄襄不曾出言责怪,无命也觉得自己就这样轻易被容玉套出话来,这点根本说不过去。他几次想开口,最终还是默然无语。玄襄看了他一眼,擡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按:“不必在意,容玉仙子当年上封神台的时候,你都还没化人。”
无命抿着嘴角点点头。
倒是容玉用折扇掩住半边面孔,嘴角带笑:“殿下真是体贴。”
玄襄闻言看着她:“只要是我的人,我自然会体贴。容玉你也一样。”
容玉想,本来第一回她在那片梅花林边初诉衷情,要多柔顺便有多柔顺,结果他事后就以一句近日事多易忘敷衍过去,而她之后又再三诉说衷情,全都石沉大海毫无回应。今日倒是放得开了。忽然马车一晃,出了云天宫,那一瞬间,她犹如被万剑穿心,痛得脸色都白了。
玄襄见她脸色发白,笑道:“仙子,你的脸色看上去似乎不太好。”
这一面克制仙法的阵法似乎尤为凌厉,如果将来要走,必定不能从这边闯过。容玉几番克制,终于将那阵剧痛压住,宛然一笑:“楮墨城底下的阵法果真名不虚传。”
“那日仙子初到楮墨城,怕是还来不及领略这里的阵法,今日既然得空,不如细细看上一遍?”他虽是笑着,却是不浅不深的三分笑意,根本到不了眼底。
容玉知道他是要给她一次教训,让她以后不敢再有出格的举动,却又不在明面上说出来,倒是一手恩威并施的好手段。只是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有朝一日她要离开这里回到九重天庭,必定要提前找好一条损伤最小的路。
玄襄见她不说话,便望向了无命:“那便往西去。”
无命点点头,指点车夫将马车拐上一条宽敞的主街。
容玉擡手按着太阳穴,额间微微泛起冷汗。她擡起眼,凝视玄襄:“殿下盛意拳拳,我怎好就此辜负?”这阵法只是令她痛苦难受,实质上却造不成任何损伤,是以玄襄也不会被波及。马车行走的路都是阵法最强之处,她忍着不适,紧紧攥着手指,指关节微微泛白。就连未央都不忍去看,将头转向一边。
“仙子,无谓的逞强和嘴硬,还是要不得……”玄襄擡手在她肩上轻轻一拂,那重压顿时消去大半,“这个道理你该不会不明白罢?”
容玉缓过一口气,脸色发白:“殿下说的是。”
马车出了内城,终于在外城停了下来。
玄襄先撩起衣摆下了马车,在车下相候。未央伸手在他的手臂上轻轻一扶,落在实地。容玉自觉不需要扶持,便往边上一让,想避开他。谁知玄襄托住她的手肋,不容分说地将她扶下车。
她身上的不适已经缓解大半,只是脚步还有虚浮,她回首望向内城,虽然她不想再尝试一遍刚才被阵法压制的痛苦,可还是有些不确定的地方。忽听玄襄道:“无命,仙子身子不适,你便多上心些。”
刚才施过威,现在又来撒恩,顺带又有堂而皇之的理由来看住她。容玉凝目看着玄襄,这样的对手,得之她幸。既然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她得偿所愿,那么对手越是强大,她赢得会更有趣味,那又有何不可?
玄襄同未央走在前,她刻意放慢了步子,渐渐同他们来开一段距离。无命跟在她左右,有些不耐烦:“你又要做甚?”
容玉转身,又往内城方向走去:“既然楮墨城下的阵法如此绝妙,我愿再领教一回。”
无命拿看疯子一般眼神看她:“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的事有很多,”容玉微微一笑,“无命大人是否少见多怪了一些?”
无命冷笑,说出了一句捅坏马蜂窝的话:“我倒不知道九重天庭的仙君是否个个如同仙子一般,装扮得不男不女,还喜欢主动凑上来求君上垂怜。”
无命咬牙切齿如困兽般愤恨欲绝。
那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他不过是讽刺了一句,她就还报了他十倍。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是上神的身份?
容玉的男装扮得极好,就算是有破绽之处,都用障眼法一一修正了。她一袭白衣,翩翩公子如玉,随着轿撵缓步而行,还时不时停下来同路边的洛月人寒暄。无命被定身的术法定住身子,僵硬地坐在轿子里,一身女子衫裙,薄施脂粉,金簪横陈,接受街边人的指指点点。他恨得快把牙咬碎。
容玉不紧不慢地走了一条街,又让擡轿的人停下来,走向路边的卖花人。
卖花的是位洛月族妇人,瞧见容玉走来,笑容明朗:“这位公子可是送花给心上人?”
容玉挑出一支牡丹,花枝绕在指间,教人想不好究竟是花朵更艳丽还是那白皙的纤指更惊艳。她将花枝朝轿子上的人一指:“是送给美貌的小姐。”
妇人两相对比,有点为难地皱了皱眉,若是论美貌,似乎还是这位买花的公子更甚,只是这公子好像很喜欢听人夸赞他的心上人容貌,便笑道:“公子的心上人自然是有沉鱼落雁之貌,两位看上去相配极了。”
无命几乎红了眼,如果不是他一时之间破解不开她的定身术法,他一定要亲手扭断她的脖子。
容玉买了花回来,扶着外袍的宽袖,微微倾身,将那牡丹簪在无命的发髻上,在他耳边低声道:“一直听闻,邪神之中美貌者甚多,无命大人果真是其中的上上之选。”
无命咬紧牙关,发不出声音就只能做嘴型:“你到底想怎么样?”
容玉瞥了他一眼:“其实我也没想好……”
她也是很为难的,无命是玄襄的左右手,肯定不能随便杀了,可是不玩弄他似乎于情于理都对不起玄襄殿下的一片心意。那么只好让无命男扮女装,一路让人观赏,反正看上去也是赏心悦目。
容玉掸了掸衣袖,指点轿夫往城东方向走。那卖花的妇人忽然瞥见那轿子上的女子在裙摆中若隐若现的一双大脚,不由吃了一惊,喃喃道:“这个身形倒是挺健壮……”
容玉绕了一圈来,也大约摸清了楮墨城下所埋的阵法强弱。阵法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今日吃过一次苦头,自然不会白白浪费,至少她已经想出一条离开楮墨城的绝佳路线。
无命开始还熊熊燃烧着愤恨之情,后来则开始担心会不会有谁认出他的身份——一旦认出,他不觉得以容玉这种低劣的人品会为他遮掩,他定然名声扫地。
所幸最后也无人认出他来。
他不知道该庆幸是容玉的障眼法巧妙还是她化的妆容几可以假乱真。
终于,他们又回到之前同玄襄和未央走散的地方,无命突然觉得身上的定身术法一松,指间一道火光便奔着容玉而去。
容玉反应极快,往边上微微一闪,便见身后的细细树干轰得一下燃烧起来。
若不是她躲得快,就是直接被烧到脸了。她一直知道自己有副好容貌,虽然不至于能勾引到玄襄却也足以引起他的兴致,如果被毁了,那便功亏一篑:“美人心毒如蛇蝎,便是说你这样的,无命大人。”
无命压住汹涌的怒气,低声道:“衣服!还有我的剑!”
容玉也不跟他纠缠,干脆地将手上的包裹扔给他。
无命飞快地剥下身上那衣裙,换上了自己的外袍,抽剑出鞘,直刺向她。他虽然愤怒,却还没有到失去理智的地步,他知道君上同容玉之间在传闻中有某种契约关系,虽然不能完全确定,却也不敢乱来,这一剑还是手下留情了。
容玉看准剑锋的来势,微微往后一避,忽见远处有两人并肩而来,这么轻忽的一眼当真觉得是一对璧人。她极快地思虑之后,闪避的速度便慢了一分,那剑锋正好划过她的手臂,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
无命的下一剑立刻就到,容玉这回不避不闪,只见有人挡在她之前,用食指中指轻轻夹住剑锋:“够了!”
无命一个激灵,撤剑而立:“君上!”
容玉抚起衣袖,露出手腕上那一道伤痕,虽然极浅,红色的血痕映衬着白皙的手臂,却是有些触目惊心,当下恶人先告状:“殿下,你的人若是一言不合便要分出个死活,云天宫里可得血流成河了。”
玄襄微微眯着眼,下意识地按了一下手臂,不用看也知道,他的右臂上也同样出现了一道一模一样的伤口——璇玑族当年的预言不假,他的确是在不可知的时刻,和容玉缔结下了同命的契约。她受到的任何损伤,都会还报在他的身上。
他简直是被牵制得死死的。
若非他行事谨慎,以休战换得容玉来到楮墨城,一旦这预言传到九重天庭,他定然已经受制于人。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衣袖拉回,遮住手臂。他又看了无命一眼,阻止了他要说的话。无需多问,玄襄便知道这事端是谁挑起的,无命醉心于武道,谋略不足,被撩拨几下便怒气直冲。倒是容玉,她总是有办法在他以示警告后再次作出挑衅之举。
玄襄笑了一笑:“你们若是闹完了,可以回去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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