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舒杳怎么也没有想过,沉野奶奶的养老地,是在国外的海岛。
海风扑面而来,空气里带着些微咸味,环路外,碧蓝大海仿佛和无云的天空相接,阳光让路边不知名的花草,都充满了勃勃生机。
由于工作的不确定性,舒杳都快不记得,自己已经多久没有离开过辅川,更多久没有享受过这种不用担心突发新闻、不用面对领导催稿的日子了。
但因为带着见家长的压力,舒杳总归还是有点紧张。
她装作不经意地扫了眼前排华人模样的司机,欲言又止。
好像猜到了她犹豫的原因,沉野淡淡道:“问吧,他听不懂中文。”
舒杳这才放心:“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你奶奶在国外啊。”
“有影响吗?”
舒杳抿了抿唇,很坦诚:“对我的余额有影响,很大影响。”
虽然机票是沉野定的,但出门在外衣食住行都要钱,她总不可能处处用他的。
她本来觉得从最南到最北,最贵也就十六块地铁票钱,现在要翻不知道多少倍。
早知道就不为了显诚意,主动提出把两个月改成半个月了。
果然没良心的人活该赚不到钱。
有良心,亏更多了。
沉野正闭目养神,闻言笑了一声:“开玩笑的,真半个月来一趟,奶奶估计也嫌烦。”
“哦。”舒杳松了口气。
车内安静了会儿,舒杳想起什么,右手在包里悄悄地掏来掏去,最后拿出一个戒指,套在了右手无名指上。
沉野听到动静,掀起眼皮瞟了眼:“这是?”
舒杳温声解释:“和恬恬去吃饭的时候餐厅送的对戒,我想着,既然都结婚了,手上光秃秃的会不会有点奇怪?所以拿来临时应付一下。”
她特意强调:“不是欧巴送的。”
“对戒?”沉野精准地抓住关键词,理所当然地问,“那另一个呢?”
“在我包里。”舒杳隐约品出了他话里的潜台词,“额,你也要戴吗?”
沉野微微带着笑意的眼眸,仿佛在说:哦,你还有其他老公?
“……行吧。”
舒杳掏出盒子的功夫,沉野的左手已经伸到了跟前。
五指微微张开,更显修长。
得了,他清高,还得她帮他戴。
舒杳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照做,嘴里还念叨着:“尺寸不一定合适。”
素戒箍住他的无名指,不说正正好好,但也还算契合。
舒杳:“……这个很便宜,其实不太符合你的身份。”
沉野幽幽擡眼,语调懒洋洋的:“我什么身份?”
“追求者从辅川排到卢浮宫的身份?”
“但我一般都倒贴。”
舒杳:“……”
你还挺自豪。
沉野收回手,左看右看之后下了个结论:“确实劣质了点。”
“没事,反正也就戴这几天。”
他偏过头,看起来心情不错:“嗯,那你继续努力。”
舒杳:?她努力什么?
舒杳气笑了,过了会儿才想起正经事:“对了,你和你奶奶说过我们领证的事情吗?”
“说了。”
“她怎么说?没有觉得奇怪吗?”
“没有,她很开心。”
舒杳忍不住暗自感慨,果然催婚的长辈,心思都是差不多的。
不问过程,只要最后结了就行。
“那我等会儿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你奶奶脾气怎么样?”
“注意——”沉野把戴着戒指的左手插进休闲裤口袋,窗户缝隙里,海风呼啸而过,吹得额前碎发微微摆动,低沉的嗓音,却没有被揉散在风里,显得十分笃定。
“称呼。”
舒杳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以俩人现在的关系,确实不该再“你奶奶”“你奶奶”地叫。
她迅速改口:“奶奶是个什么样的老人啊?”
“你觉得呢?”
“嗯……”舒杳想了想,“能和你相处得这么好,我觉得应该是个很温柔、很懂得包容的人。”
“……”沉野冷笑,“你这是在骂我,还是在夸自己?”
“我没夸自己。”
“……”
哦,那就是在骂他。
“你说说嘛。”舒杳催促。
沉野看着车顶沉思片刻:“你说的挺对的。”
“那奶奶喜欢什么?按我以往的经验,绝大多数老人都喜嘴甜乖巧的。”所以她今天特意选了一条小雏菊碎花长裙,头发也柔顺过,温温柔柔地披散在肩膀。
但不知道这话是哪里戳中了沉野的笑点。
右手食指骨节抵着鼻尖,他突然溢出一声闷笑。
“你笑什么啊?”
“没什么,你到了就知道了。”
正好车也缓缓驶入铁门,一幢小巧的欧式别墅映入眼帘。
花园里种着各式各样的花草,泛起淡淡清香,看起来,老人家平日里有养花弄草的习惯。
但与之格格不入的是,远处好像有高亢的歌声传来,不是原唱,而是一道更显沧桑的女声——
乌蒙山连着山外山
月光洒下了响水滩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
可是苍天对你……
这歌,舒杳熟悉得不行。
因为赵恬恬在家里总听。
差一点,舒杳就要脱口而出一句掷地有声的“在呼唤!!!”
“你……额,奶奶还挺接地气的。”这让舒杳放松了不少。
“不要觉得吵就好。”
沉野推开门,歌声越发清晰。
沉奶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边唱还边跳,也不知道做的什么手术,恢复得这么快。
反而是旁边配合鼓掌的气氛组保姆先一步看到了俩人。
“少爷。”
沉奶奶回过头,面露惊喜:“杳杳?!”
舒杳第一次遇到这么自来熟的长辈,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反应,不过看这架势,沉野应该把什么都和沉奶奶说过了吧。
垂在身侧的手背被人点了点。
她回过神来,微笑道:“奶奶好。”
这一声,精准地喊在了老人的心坎上。
“哎!好好好。”沉奶奶关掉麦克风,完全无视了旁边的孙子,拉着她的手招呼,“路上辛苦吧?”
“还好的,不辛苦。”
“那就好,我听小野说你们前些天领证了?”
“对。”以为沉奶奶会有所介意,舒杳赶紧解释,“本来想提前和您说的,但是,我们……决定得也比较突然。”
“无所谓。”沉奶奶一挥手,笑容和蔼,“你们年轻人的事儿,你们自己决定就好,我们老了,跟不上你们的节奏。”
旁边的沉野架着腿靠在沙发上,右手把玩着一个橙子。
“我看您节奏感挺好的,下次岛上篝火舞会,您不站C位我都得去投诉黑幕。”
沉奶奶瞪他一眼,把桌上一个芒果砸了过去:“都结婚了,还坐没坐相,给杳杳切个芒果去。”
“不用……”
舒杳正想婉拒,沉野却已经听话地站了起来。
保姆也赶紧去厨房帮忙。
幸好舒杳这两年做记者,习惯了和陌生人交流,沉奶奶也热情和善,即便客厅里只有俩人,也丝毫不显尴尬。
沉奶奶看了眼厨房,神秘兮兮地说:“以前让他去切个水果,要催半天,今天喊一声就动了。”
舒杳尴尬地抿了抿唇,心想,人生如戏,果真都是演技。
“他一直对我挺好的。”
“那就好,我们小野啊,其实最嘴硬心软了。”
这话如果放在一个月前,舒杳会满头问号,但现在,她却觉得,有几分道理。
俩人说了会儿话,奶奶去了洗手间,客厅里突然安静下来,舒杳探头朝厨房看,没看到沉野的人影,倒是听到门外传来些许动静。
她转头看向落地窗外,但角度问题,并没有看清来人,直到大门被推开。
男人西装革履,看起来比沉野大个几岁,体型也胖一些,虽然五官有相似,但或许是舒杳对沉野太熟悉了,所以感觉不到两个人整体有任何相像。
对方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存在,但态度很冷漠:“奶奶呢?”
舒杳瞬间明白过来,这应该就是沉野的哥哥沉炀。
她礼貌地起身,笑了笑:“奶奶去洗手间了。”
不知道是因为听到声音还是凑巧,沉野端着切好的芒果走出了厨房。
“哟。”沉炀的视线落到沉野身上,毫不客气地冷嘲热讽,“我这弟弟,什么时候这么贤惠啦?”
沉野视若无睹地把瓷碟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坐在她身边,低头用纸巾擦着手指,没理他。
舒杳不免又想起之前赵恬恬说,沉家父母偏心,沉野和他哥哥关系不好的事情。
现在看来,好像确实不大好。
尴尬的场面,让舒杳心里泛起阵阵奇怪的不适。
眼前突然有人俯身,舒杳的余光瞟到沉炀伸手,似乎是想拿她面前的芒果。
大脑还没想法,手就自己有了动作。
她先一步把瓷碟拿过来,躲开沉炀的手,递到了沉野面前。
沉野疑惑擡头,就看到她双眸弯弯,像没有旁人在场似的,霸道地说:
“你吃。”
*
沉炀的突然到来,让傍晚的晚餐显得有些安静。
两兄弟之间的氛围也很奇怪,没有战火喧嚣,但就是跟冰冻着似的,谁也不搭理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奶奶在场,所以彼此都给了对方一点面子。
饭后,沉炀独自回了房间,舒杳陪沉奶奶看了会儿电视,也在保姆的带领下,和沉野一前一后上了楼。
保姆把俩人带到了靠南的一间卧室,把门关上才抱歉道:“少爷少夫人,本来老夫人是把另一个大主卧安排给你们的,但是大少爷突然来了,所以就只能……”
舒杳平静的内心仿佛突然被投下了一个炸弹,炸得湖面水珠四溅。
倒不是因为住不住主卧的问题,而是因为保姆说的那句“安排给你们”。
她怎么忘了!
既然已经和沉野领证,那到他家,肯定是要住一间房间的啊。
可是以俩人现在的关系,别说睡一张床,就算是一东一西两张单人床,也总觉得不适应。
她偷偷看向沉野,寻求帮助。
沉野倒是淡定,和保姆道谢后,就关了门。
“我们……”
舒杳欲言又止,被沉野打断。
“奶奶睡得早,我在这儿待到十点。”
“好。”舒杳松懈下来,没有丝毫怀疑。
她环顾一圈,房间看上去平时没什么人住,虽然设施齐全,但规规整整得像样板间,连个椅子都没有。
第一次共处一室,还是有些拘束,舒杳突然很想小饼干。
起码有它在,俩人就不会缺少共同话题。
为了显得热闹点,舒杳把电视机打开了,里面正在播放一部她没看过的欧美电影,看氛围像是悬疑片。
舒杳刚想放下遥控器,就听到沉野说:“不然换一部?”
以为是觉得她害怕,舒杳不甚在意:“没事儿。”
反正她也没想看,就是找点背景音罢了。
舒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拍拍床铺:“要不然我们玩会儿游戏?”
沉野盯着她看了两秒,走到她身边的床沿坐下,右手撑在身后的床上,神色懒懒。
舒杳的手机里只有两个游戏。
一个是宝物记,但这不是双人游戏,而且她今天的日常任务,在来的路上已经打完了。
第二个,就是围棋小游戏。
这是舒杳刚入职那会儿为了打发采访等待时间、缓解紧张情绪而下载的,但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打开过了。
舒杳把手机放在俩人中间,刚准备点开,又顿住:“你会玩儿吗?”
虽说不是什么高难度的游戏,但围棋毕竟不像五子棋那么普及。
“会。”沉野顺手点开了app。
电视机里的悬疑片播到了最紧张刺激的部分,反派与警方的对峙,将整个故事拉向高潮。
黑白子在棋盘上的战争,也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棋逢对手,胜负难料。
舒杳甚至完全没有意识到,由于手机屏幕比较小,为了看清局势,面对面的俩人不可避免地越凑越近。
心思全部聚焦在棋盘上。她低头的一瞬间,拢在耳后的一缕长发突然坠下。
发尾轻轻扫过他撑在床上的左手手背。
舒杳显然没有注意到,把碍事的头发拢回耳后,指尖轻轻一点,白子落下。
沉野直起身子,左手拇指转了转无名指上的素戒。
换来不明所以的一眼。
他随意落下一子,舒杳的眼神变得更疑惑了,似乎在问:你确定下这儿?
“嗯。”沉野说。
如此一来,沉野突然就落了下风。
“你……没有在让着我吧?”舒杳迟疑地说,“下棋,要棋逢对手才有趣。”
沉野轻笑了声,说:“不到最后,怎么知道不是棋逢对手?”
舒杳便又把全部注意力移到了棋盘上。
但渐渐的,她发现了不对劲。
本来落在下风的沉野,渐渐就拉回了局势,随着他又一黑子落下,一出妙手绝处逢生,刚才看似退让的一步,却让他逆转了整个局势。
她就这么以微弱的差距,输了这场棋局。
舒杳整个人都愣住了,倒没有觉得遗憾,反而有些热血沸腾。
她不自觉地往前凑了凑,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在脑子里复盘他刚才的棋路。
突然间,额头像是触碰到了什么。
她猛地一擡头,才发现俩人之间的距离居然如此之近,而刚才她的额头碰到的,好像是他的下巴。
四目相对,舒杳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难免泛起波澜。
她往后退开了一些距离,左手借着身子的遮挡,抠了抠床沿。
“嗯啊……”
空气里突然传来一阵暧昧的声响。
舒杳闻声看去,电视屏幕上一片昏暗,但借着月光,隐约可以看到空荡的卧室中,放着一张双人大床。
床上纯白的被子,高低起伏。
随着动作,被子缓缓滑下,露出了男人有力的后背肌肉,线条被月光勾勒得越发清晰。
毫无克制的低喘和娇吟在安静的卧室里不断回响。
舒杳终于明白,他刚才问她要不要换一部,或许并不是担心她害怕,而是担心她尴尬。
遥控器在三步开外的书桌上。
舒杳瞟了眼,心里思索着,跑过去拿、再关掉,会不会显得太小题大做了些?都是成年人了,有什么不能带着欣赏的心去看的?
她挺直腰板,纹丝不动,表情管理十分严谨,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只是在进行一场严肃而学术的电影赏析。
而一旁的沉野,也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
漫长的三十秒终于过去。
电影里的月光转变为了朝阳,卧室里的俩人相拥而眠,甜蜜而平静。
舒杳波澜起伏的内心,也慢慢平和,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表情淡定地给出评价:“就这呀,尺度还挺小的。”
沉野在一旁幽幽提醒:“醒了之后还有一场,你再看看。”
“……”舒杳还是起身拿了遥控器,把画面切掉了,“倒也不必。”
沉野的双手反撑在身后,垂着头看不出神情,却可以听到他的闷笑声,并且越来越明显,肩膀微微抖动。
他的情绪,大多时候都很收着。
就像刚才在楼下看到他哥哥,面对哥哥的冷嘲热讽,他也没表现出任何的排斥或不悦,始终只是淡淡的,就像置身事外的陌生人。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舒杳看到他无所掩饰的笑。
她握着遥控器,轻轻踢了下他的鞋子:“有这么好笑吗?”
沉野站起身来,单手插兜,俯身和她平视。
舒杳不明所以:“你看什么?”
沉野没有回答,歪着脑袋,像是在打量她的耳垂。
即便刚发生了一些尴尬的事情,舒杳依旧面不改色,只是有些不明白他的举动,她张了张嘴,正想再开口,就听到沉野轻啧一声。
“还挺好奇——”他眼神里带着笑意,语调慢悠悠的。
“什么情况下,你的耳朵才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