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让的事让人猝不及防,便是宋荣也没料到小纪氏能在这个时候捅他这么狠的一刀。
小纪氏早被关到了庄子上,等闲宋荣不会叫她见人。当然,看在宋嘉诺的面子上,虽没有在家时的锦衣玉食、主母排场,起码衣食供应充足,也没虐待她。唯一就是小纪氏身子不大妥当,宋嘉诺带着李云鹤去瞧了小纪氏一回,熬汤熬药的,也没眼睁睁看她去死。
宋荣对小纪氏,实在是仁至义尽。
宋嘉诺毕竟是小纪氏的亲生子,看到母亲落到这步田地,没有不伤心难过外加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宋嘉诺虽然不能将小纪氏自庄子上放出来,但,亲生母亲,背着宋荣稍微改善一下母亲的待遇条件,并非不能做到。
毕竟,宋荣就这么两个儿子,宋嘉诺以往还帮着打理过田庄家产,跟家中管事庄头儿啥的,都熟。宋嘉诺又是个天生会做人的,这事儿做的,他做的密不透风。
小纪氏在庄子上,并不愁吃少喝,但,以往她做惯了威风八面的子爵夫人,一府主母。乍一落到这步田地,小纪氏得此大病,待遇下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闷哪。
病好医,闷却不好治。
要给小纪氏解闷儿,调节心情,说书唱戏那些是不要想。宋荣还没死呢,再者,就算宋荣突然死了,宋家也轮不到宋嘉诺当家作主。
想找个人陪母亲说话儿,开解一下母亲心中的郁气,就得是个与母亲感情好且相熟的人。
而且,小纪氏以前交往的太太奶奶们,那些人真不是瞧着小纪氏跟她交好的,大都是为了跟宋大太太、子爵夫人交好。小纪氏一朝被关在田庄不能见人,这些人精子一思量便知小纪氏这是犯了大错,上流圈子悄悄议论一阵,也便默契的不再提及这个人了,更不会念及旧日交情去庄子上看望小纪氏啥的,绝对不可能啊。
最后,还真给宋嘉诺想起了一个人——小纪氏的乳母朱嬷嬷。
其实,宋嘉诺也不大喜欢这人。但,在这种情况下,除了朱嬷嬷,宋嘉诺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人来帮他开解母亲了。宋嘉诺背着宋荣出去活动一番,给朱嬷嬷的儿子升了半个品级,朱嬷嬷便乐不叠的到庄子上来陪着小纪氏解解闷儿了。
宋嘉诺亦料不到,变故就出在朱嬷嬷身上。
朱嬷嬷不仅仅会给小纪氏解闷儿,她还带来了帝都最新鲜最劲暴的八卦。如今帝都八卦,十句中有八句与宋嘉言相关。朱嬷嬷连带宋嘉言与方家和离,近而吞风有孕的事都一一与小纪氏说了。
朱嬷嬷还煞的介事地,“说是吞风有孕,咱谁见过吞风有孕的?都说是皇上的孩子哪!”那一脸的惊叹,啧啧道,“大姑娘也太不讲究了,刚成亲的新媳妇,三朝回门就一个人住到西山别院。听说根本没跟方家二爷圆房,在西山别院住着,无中生有的就有了身子。原本太后娘娘赐的好亲事,说和离就和离,都说是皇帝老子特批准的,说不定,大姑娘肚子里这个,就是龙种……”
小纪氏的智商,绝对不比朱嬷嬷低。她毕竟是侯府出身,见识啥的不缺,一听到这事儿,险些厥过去。她设计了宋嘉言的亲事,便被宋荣关到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来。当初宋荣没一刀宰了她,绝对是看在在宫为妃的宋嘉语的面子上啊。若是宋嘉言怀了皇上的孩子……宋嘉言的本事,小纪氏早便一清二楚,实在是,自来她便没能从宋嘉言的手里讨得半分便宜,不说她,便是宋嘉语,也不是宋嘉言的对手啊。
万一宋嘉言进宫,宋嘉语绝对讨不得好儿去啊。
一朝宋嘉言得势,宋嘉语怎么办?就是自己的儿子宋嘉诺,也有危险啊!
原本,小纪氏是这么计划的,她闺女已经产下皇子了,将来少着有个太妃做。若真有大造化,女儿做了太后,她就是太后的娘。凭这个身份,宋荣再不敢为难于她。就是宋荣脑袋上的爵位,一样得是她的儿子的!绝对落不到宋嘉让的头上!
结果,宋嘉言横插一杠,勾搭了皇上。男人的脾性,小纪氏自认为了解甚深,那绝对是吃不到嘴的永远是最好的。
若坐视宋嘉言坐大,后患无穷!
小纪氏思量多日,就思量了这么个法子,先干掉宋嘉让。
自宋嘉让入手,也有小纪氏的道理。
毕竟一起生活多年,小纪氏对宋嘉让宋嘉言兄妹也有所了解,这对兄妹向来感情深厚。按朱嬷嬷说的话,宋嘉言现在有了身子,毕竟还没生下来。干掉宋嘉让,把这消息透给宋嘉言,宋嘉言纵使能保住一条命,就是能伤到孩子也是好的。
无他,宋嘉言一旦失去孩子,纵使日后进宫,宋嘉语的孩子就是与宋嘉言血缘关系最密切的皇子了。宋嘉言有才干,如果她进宫一心一意帮着宋嘉语的皇子争夺皇位,将来,不亏待她就是。
哪怕宋嘉言与腹中皇子无所损伤,干掉宋嘉让也是必要的!
戚氏自生了福姐儿,身子尚未调理好,一直未能有身孕。宋嘉让对妻子情深,还未纳小,宋家的嫡子嫡孙,影子都不见。只要宋嘉让一死,将来宋荣头上的爵位,就是宋嘉诺的!
只要儿子袭爵,不论是她,还是宋嘉语,都吃不了亏!
不论从哪方面看,小纪氏这计策都是一本万利、一箭多雕!
小纪氏连带如何算计宋嘉让的事都想好了,章侧妃被赐死后,章家一败涂地,被承恩公府收为仆下。后来,章家女被方二公子青眼,收为侍妾,自此一家子跟了方二,很为方二倚重。
方二被宋嘉言戴了这么一顶绿帽子,是个男人就忍不下!
而且,朱嬷嬷是她的乳母,与章家先时都是子爵府纪家的世仆,彼此认识。小纪氏再三对朱嬷嬷道,“嬷嬷待我如同亲娘,嬷嬷的儿子,就是我的奶哥哥,就是诺哥儿的亲舅舅。若将来事成,诺哥儿总不会亏待了咱们。如今我走投无路,这事,却不好叫诺哥儿亲沾的。只看嬷嬷是否疼我罢了。”
小纪氏与朱嬷嬷相处多年,自然是有感情的。
朱嬷嬷在侯府呆过,心也是个大的。而且,有一个道理,朱嬷嬷是明白的,宋嘉让有个万一,宋嘉诺就是爵位继承人。宋嘉诺一旦继承爵位,不但小纪氏能立刻脱离庄子的软禁,就是对她,酬其功劳时,也有数不清的好处。先时儿子升了半级,就是宋嘉诺给走的门子。
朱嬷嬷将牙一咬,就干了!
方二不是什么有出息的人,但,对于现在自身境况,方二是无比的憋屈的。
不仅是方二,整个承恩公府都是憋屈至极!
皇帝亲自把承恩公府的匾额染了个绿色儿,承恩公府已是帝都城的大笑料。就是出去喝花酒,方二也没少被人不阴不阳的笑话,最后无非是打一架了事。
章家人也的确在方二身边做事。
章家人对于宋嘉言的恨意,就更不必提了。章侧妃好端端的生下两位皇孙,深得二皇子宠爱,连带章家也眼着鸡犬升天,脱了奴籍,成了良民,有了官职。尽管在帝都城不是什么显眼的人家儿,毕竟是正经人家儿。
章侧妃的倒霉,皆由宋嘉言而起。
章侧妃被鸩杀后,章家一落千丈,被承恩公府弄进去重新为奴。种种滋味儿,只自己知道罢了。
如今朱家人联系章家人,说了小纪氏的盘算。
章家人尝过皇子爷侧舅爷的滋味儿,哪里愿意一辈子跟着方二这么混下去,就鼓动了方二,言道,“不好明面儿出头儿,总要叫宋家人知道咱们公府不是好欺负的。
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的。
有人有心盘算,宋嘉让中招也是再所难免。
不论与父亲宋荣相比,还是与宋嘉诺相比,宋嘉让不算太出色的人。不过,宋嘉让一路长大,年轻人,有情有义,自有其高傲的自尊。
宋嘉让未等到处置小纪氏,就悄悄的带着戚氏与福姐儿离开了帝都城。他不想看到那些异样的眼睛,或是幸灾乐祸,或是沉痛惋惜,都让宋嘉让恨不能立刻逃离这座权与势的城池。
宋嘉让走的悄无声息。
但,宋荣不可能让人白白的害了自己的儿子,连带着戚家人,那也不是好惹的啊。
凡事,只要做下,就并不难查。
朱家人与章家人是不必活了,就是方二藏在承恩公府死活不出来。
此事,既宣扬的帝都城无人不知,宋家与戚家必然要向承恩公府讨个公道!
方太后于后宫对昭文帝哭诉,“说来说去,都是宋嘉言惹出来的祸端。若非她勾引皇帝,怎会有这些事出来!皇帝夺了方谅的妻子,莫不是还要要了他的命不成!当年,你舅舅为了救你,一条胳膊都废了。如今就为了星点儿小事儿,你就要逼死你舅舅的亲孙子,你的侄子!皇帝干脆连我一并除了,宋家才算痛快!”
昭文帝咬牙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是儿子的底限,求母后莫要再逼迫儿子!儿子是天下之主,这些年,方家的荣华富贵,太子之事,朕并未一究到底,舅舅的恩情,朕也算报答了!”
话罢,昭文帝拂袖而去。
方太后悄悄的松了口气。
宋嘉让性命无碍,方二最终也捡回了一条小命儿,但,八十板子后,向北流放三千里为奴,无赦无赎,无谕永不许回帝都。
解决了方二,宋荣请来了岳父岳母,亲家戚国公、戚夫人,再有宋嘉诺,小纪氏也被从庄子上接了回来。至于宋老太太,早有宋嘉让出事的时候,就被宋荣糊弄着连夜去了福州,看望小儿子宋耀。
宋荣一早令人将章家人与朱家人弄到庄子上在小纪氏面前活活杖毙,小纪氏被押回宋家时,早已是惊弓之鸟。其实,她如今不过三十几岁,却已经苍老的仿若五、六旬的妇人。
小纪氏被带进祠堂,惶恐不安扑到父亲纪轩的面前,跪泣道,“父亲父亲,真的不是我,父亲,我是被冤枉的……”
纪轩皱眉斥道,“当初允你嫁过来,我千万叮嘱,必要好生照看嘉让与言姐儿!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如今,你竟做出这样心如蛇蝎的事来!我纪轩全当没有你这等不孝子孙!”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要说章老姨娘早已失宠被连带纪文与小章姨娘、两个庶子送到乡下老家,宋嘉让宋嘉言兄妹一样是纪轩嫡嫡亲的外孙、外孙女。平日里没有半分不好儿,却被小纪氏一步步算计到这种地步!尤其如今立后诏书已下,皇后之位,已稳稳妥妥的就是宋嘉言的囊中之物!小纪氏还敢向宋嘉让伸手,简直是自寻死路!
小纪氏哭的双眼酸涩疼痛,眼泪依旧是止不住的往下掉,一径不肯认,哀婉泣道,“真的与我无关,父亲,你再相信女儿一次,好不好?好不好!”
嫡母冯氏冷冷道,“以为让哥儿走了,诺哥儿就能袭爵了吗?有你这样不名誉的母亲,诺哥儿不要说袭爵,就是做人都要受人指点!你还想妄图他能做官袭爵,我看你真是白日发梦!”
“不——”小纪氏一声惨叫,喊道,“这与诺哥儿没有任何关系!他,他完全不知道啊!”
宋嘉诺别开脸,不忍再看此情此境的母亲,深深的吸了口气,轻声道,“父亲,给母亲一个痛快吧。”事已至此,小纪氏敢伸手谋害宋嘉让,再有前头算计宋嘉言的事,不要说宋荣,就是纪家、戚家也不能罢休。
一定要死,死个痛快,也是好的。
但,这句话,从宋嘉诺嘴里说出来,便格外的令人沉重。
小纪氏也未料到,儿子一开口,就是这样的话。
小纪氏呆呆的望向宋嘉诺,满面的不可置信,甚至忘了质问宋嘉诺为何不为她求情。宋嘉诺轻声道,“我知道,母亲一心一意都是为了我。母亲一直盼着我能比大哥出色,自从父亲被赐爵,母亲早动了夺爵之心。母亲知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我从未想要那个爵位,我只想着凭自己的本事挣来前程。将来分家,我便可将母亲自庄子上接出来过日子。母亲怎么就不明白?”
“我没有劝住母亲,至使母亲犯下大过。”宋嘉诺道,“这都是我的错。母亲安心的去吧,再有来世,不要再见面了。”
不同于小纪氏,宋嘉诺从没动过夺爵之心。
宋荣在兄弟两个心中,从来都是正面教材。宋嘉诺自问才华不输任何人,何况,宋嘉让宋嘉诺感情一直不错。尽管小纪氏被送至庄子上后,有些生疏,但,要说兄弟感情一丝全无,那是假话。
后来,宋嘉言闹的沸沸扬扬,宋嘉诺虽然有些担心宋嘉语。不过,宋嘉言能荣登后位,对于整个上宋家,并非没有好处。
宋嘉让是嫡长子,将来袭爵,外戚之爵不宜参政担任要职。宋嘉诺有才干,又是嫡次子,将来分家,他照样在朝中打拼。只要兄弟团结,有宋荣这样的父亲,宋嘉诺前程是妥妥的。甚至,宋嘉言在朝中也需要一个兄弟倚仗,只要他足够出息,宋嘉言对宋嘉语总会留三分面子情。
宋家,依旧蒸蒸日上。
宋嘉诺实未料得,小纪氏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扪心自问,宋嘉诺甚至希望小纪氏从来不要这样为他着想。他甚至宁愿,他的母亲如同祖母那样粗笨刁钻,也不愿小纪氏自作主张的行至此处。
到如今,多说无益。
多年夫妻,又有了宋嘉语宋嘉诺这一双儿女,宋荣也不愿小纪氏这般,直接命人端来鸩酒,灌下去了事。
小纪氏趴伏于地上,慢慢的爬蹭到宋荣跟前,一双枯瘦的手紧紧的拽住宋荣的袍角,气息渐浅,张张嘴,微声道,“当初,我实不该……不该对着老爷隔窗一笑……”
一声叹息之后,皱纹横生、年华老去的妇人眼角滚出一滴浊泪,小纪氏抽搐两下,就此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