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前,赵长卿与夏文去朱庆的宅子里吃了暖宅酒,梨果也去了,还有事托给赵长卿,“翰林院有位老翰林给我说亲。”
赵长卿忙问,“是哪家?”
梨果笑,“樱桃胡同王家,我跟王翰林一道修书的,一来二去就熟了,他家一子一女,给我说的是王姑娘。卿姐姐,你有空帮我去相看相看。”
赵长卿笑,“你喜欢什么样的,先跟我说说,到时我去相看,才能知道王姑娘是不是合你心。”
梨果挠挠头,道,“相貌不用太好看,也不要难看,中等就成。关键是性子好,得明理。其他也没啥,王家家境一般,这我知道。我也不是啥富户,要不是我哥赚钱,现在还穷着呢。只要是个一心一意的人就成。”梨果不是那等心高的,他虽然做了翰林,家里的情况却比较复杂。能娶个一心一意过日子的明理的姑娘,梨果就高兴。
赵长卿笑,“放心吧,我回去就给王家送帖子,看人家什么时候有空,我过去拜访。”
梨果笑,“有了信儿,叫阿文哥跟我说一声。”
“放心吧。”
赵长卿回家跟夏文打听王翰林如何,夏文笑,“怪道总瞧着王翰林同梨果诗啊画的聊的投机,梨果这家伙,不声不响的竟干成这么一桩大事。王翰林官职不高,是从六品,但在翰林院人缘儿不差,是个老实人。”
赵长卿道,“那我这就吩咐人去送帖子。”
夏文笑,“正好八月半,带些东西去,是这么个意思。”
“哦,对了,我把中秋的节礼都备出来了,你瞧瞧可还妥当。”说着话,赵长卿找出礼单递给夏文,“就是咱们相熟的几家,庆表兄家的今天已经顺道送去了,还有先生那里,族伯家,大舅爷家、宋家、郑姐姐家、梨果、腾表兄、方公子……还有没有要添的?嗯,还有李翰林那里,比拟哪家呢?”
李翰林是夏文的顶头上官,夏文想了想,道,“比着郑大人家就是。”
赵长卿笑,“听说这位李大人是酿酒高手。”
夏文笑,“是啊,只是等闲人喝不到李大人的酒,得每年李大人过寿时,家里摆酒,那会儿整个翰林院,甭管是掌院学士,还是我们这样的小翰林,都要厚着脸皮上门的。”
赵长卿笑,“以前见过李大人家的长公子。”
夏文微讶,“就是那位带着船队出海的鸿胪寺少卿吗?听说他出海几年了。”
赵长卿道,“那会儿李公子还不是少卿,西蛮尚与我朝交好,他去边城做生意,找到郑家。郑大人还是七品御史,我同郑姐姐交好,为他引荐过西蛮的商人,后来许多年未曾见过,不过也算认得。这点渊源,你心里有数就成。别让其他人知道。”
“放心,难道我还会到处乱嚷嚷,倒叫别人笑话。”夏文笑,“真是想不到李少卿竟还去过边城。”
“别小看我们边城。”赵长卿笑,“自从与西蛮开战,两国不再贸易,许多商家都离开了。你要是早些年去边城,繁华不让江南,比起成都府也毫不逊色的。”
夏文笑,“这倒是真的。”就是他初次到边城,也给边城的繁华吓一跳。
两人说了会儿话,赵长卿道,“还有,二弟的生辰就要到了。要我说,二弟生的实在巧,正赶上中秋节,连节一并过了。我命人做了两身新衣,你做兄长的给二弟准备些东西,到正日子,我差人一并给二弟送去。”
夏文道,“已经定好了,到时我拿回来就行。”
“别忘了。”
两人说着话,半夏进来回禀:黄先生有事找大奶奶。
夏文道,“你去吧,我到父亲那里瞧瞧。”
赵长卿送了夏文出去,黄先生也就进来了。黄先生被聘为夏府女先生,待遇不错,这家人也和气,起先只教夏玉,后来又加个赵莲,亦不繁重,在夏家呆得挺满意。这次来是因为中秋,想回家几日,假期是初时来夏家任教时便谈好的。
赵长卿笑,“这是应当的,黄先生什么时候回家,我命人给你预备好车马。”
黄先生道,“我家在城外,呆一日就回,我想着,八月十四走,十六回来。”
“好。正好节日也给玉姐儿、莲姐儿放两日假。”赵长卿问,“她们功课如何?”
黄先生道,“两位姑娘都是惠质兰心,莲姑娘在针线上更用功,玉姑娘年纪小些,心性活泼,偏爱画画。”
赵长卿点头,打发了丫环后道,“说一说不足之处。”
黄先生这种出来任教的,最知端谁的碗,服谁的管,她是赵长卿请来的,在赵长卿面前不敢加以隐瞒,温声道,“要依我私心见识,莲姑娘的心不在念书学问上,姑娘家年纪大了,想的便多。玉姑娘棋下的不错,但她在画画上很用功,听说大奶奶画画也很出色。”
赵长卿温声道,“孩子年纪小时,总是喜欢模仿长辈的。”
黄先生笑,“是。”
赵长卿道,“待节后,循序渐近的教她们一些理账上头的事。”
黄先生道,“是。”
赵长卿笑,“好,十四那天我差人送先生回家,十六上午,先生只管在家等着,家里的马车去接您。”
黄先生连忙道谢,说几句话便告辞了。
黄先生走后,赵长卿吩咐永福,“给黄先生备一份节礼,再支一月月银,跟黄先生说,中秋多发一月月银,算是过节的银钱。”
永福应了,问,“奶奶,比照哪家份例来拟黄先生的节礼。”
赵长卿道,“哪家也不用比,就备两爿羊肉,两爿猪肉,两坛酒,还有寻常的厚料子放上六匹,再把庄子上送来的上等大米装两升就是。”
永福笑,“最实惠不过了。”
赵长卿笑,“记着办了,让黄先生热热闹闹的回家才好。”
永福连忙应了。
两人正在说话,红儿嘟着嘴巴进来,神秘兮兮的,“大奶奶,那位杨表姑娘又着人送东西来了。”
赵长卿不以为怪,道,“眼瞅着就是中秋,送节礼来了吧?”
“节礼也就那三五样,只是有一事奇怪。”不待赵长卿问,红儿已道,”杨表姑娘又给太太送了双鞋。她是不是很喜欢做鞋啊?”
赵长卿问,“太太穿杨姑娘送的鞋了吗?”
“那倒没有。”
赵长卿道,“以后杨姑娘再往家里送东西,记着跟我说一声。”
红儿道,“您就放心吧。这我一准儿记着。”
赵长卿道,“明儿去樱桃胡同王家送帖子,跟王太太好生说,就说我是梨果的姐姐,看王太太哪天有空,我过去拜访。”
红儿道,“是。”
赵长卿吩咐永福,“先把先生家的节礼预备好,明儿我去找先生说话,一并带过去。”
永福道,“是。”
节前家家都忙,苏家无甚亲戚,朋友却是有几个的,苏先生照样得一家家节礼备好,吩咐苏白各家送去。人情便是如此了,有来有往。
赵长卿到苏家时,正赶上苏白出门,赵长卿问,“阿白,你没去衙门?”
苏白笑,“大过节的,同僚们也没心思修书,我去晃了一圈,没啥事就先回来了。”
赵长卿看好几车东西,问,“莫不是给戚家送节礼去?”
苏白嘿嘿一笑,“我前儿得了几坛好酒,姐姐陪我娘好生喝几盏,我今天就不能陪姐姐了。”
赵长卿瞅他腰间荷包一眼,不似先生的针线,心中便有数,笑道,“去吧,别耽搁了你,叫老丈人打你板子。”
苏白窘,“姐姐也学会说这些怪话了。”请赵长卿进了门,苏白才走了。
赵长卿与苏先生道,“阿白这喜上眉梢的模样,真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苏先生道,“理解阿白吧,一把年纪才说上媳妇,老光棍儿都这样。”
赵长卿一阵笑,将礼单奉上,“都是庄子上的土产,我在家没事,找个由头正好过来与先生说说话。”
苏先生瞧过,放在手畔,笑,“我以为你前两天就会过来。”
“瞒不过先生。”赵长卿打发颜儿和永福下去,她与苏先生师徒多年,彼此之间的了解更胜常人,赵长卿道,“我想了又想,还有许多没想透的地方。”
赵长卿不算太敏捷的人,她的优点是耐心。赵长卿道,“先生怎么知道我那支是真的呢?”
苏先生温声道,“你第一次给我瞧时我就知道,记不记得,我提醒过你要好生保管。当然,你一直有很好的存放东西的习惯,但,我提醒你只有那一次,对不对?”
赵长卿道,“别茬开话题,我想知道的是,先生为什么知道我那支是真的。”
苏先生笑,“这有什么奇怪,我本就精于赏鉴。这世上,有很多紫玉青云的仿制品,其实很好判断,那上面尾端刻的字是凤武皇帝亲书,只要能鉴定凤武皇帝的笔迹,就能鉴别真假。凤武皇帝距今有千把年,他的笔迹已经很罕见,却也不是没有。海外杜若国有一处风景名胜,那上面有凤武皇帝亲笔题的字,所以,我能分辨的出。”
“先生还出过海?”
苏先生一笑,不欲多谈,“小时候的事。”
“我是见过五公主的笛子才知道的。先生以前曾跟我说,想分辨一件赝品,看一看真品,立刻便知。”赵长卿道,“以前,我只以为这是一支普通的玉笛。后来,我知道紫玉青云是一件宝物,也只以为我手里的这件是一支比较好的仿制品。其实,它是真是假,于我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我不明白的是,永安侯府的那支如果是赝品,他怎么敢献上?”
苏先生道,“也许永安侯并不知道那是一支是赝品,不然,他应该不敢冒这样的危险。”
赵长卿道,“我也这样想,只是一直想不明白真品为什么会到楚哥哥手里。起码,楚将军夫妇并不知道这支玉笛是真品,想来肯定不是楚家祖传的。”
苏先生道,“你想问我一些关于永安侯府的事?”
赵长卿道,“我去买了一份永安侯的消息。”
苏先生微惊,继而笑了,“别让永安侯知道。”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敢干这一行,信誉上就不会太差,何况我买到的只是一些寻常的事,白花了一笔钱,其实没什么大用。”赵长卿道,“所以还是得来问先生。”
“我知道的也只是一些陈年旧事,还有新近的事。”苏先生并未卖关子,她坦诚道,“即使你手里的这支是真品,暂时也不要拿出来。永安侯自身才干不差,当年未袭爵前就是传胪出身,先永安侯就是看他才干好,方过继了他袭爵。前些天永安侯府的闹剧你肯定也听说了,永安侯从来不缺决断,他擅长的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但是,到利害当头时,他比谁都有决断。他在朝中算不上一流人物,却也不差,本人精明的过了头,其长女刚刚说给鲁安侯家的三子,鲁安侯的次女嫁的是彭相的嫡长孙彭彦容。鲁安侯的长女是先太子妃,当年东宫出事,先太子一家都过逝了。”
赵长卿道,“我想做的事与永安侯府没什么直接关系。”
“现在看来是这样。”苏先生道,“你要再等一等。”
赵长卿轻叹,“不知要等到何时。”
“等到机会来了,一击而中。有许多事,没有第二次机会。”
赵长卿似是自言自语,“是啊,那么久都等了,不差现在。”
师徒两个说了些话,中午尝了苏白说的好酒。苏先生笑,“今年我酿了一些桃酒,放在窑里,待年下给你尝尝。”
赵长卿将烫好的酒倒了两盏,递一盏予苏先生,“这酒也不差,闻着就这样香醇了,清湛若此,定是好酒。”
苏先生笑,“上次去戚家,苏白连赢戚侍郎三盘棋,赢来的酒。”
赵长卿与苏先生碰了一杯,慢慢的尝了一口,果然入口清湛,回味甘醇,笑,“酒是好酒。就是阿白干的这事比较讨打。”媳妇还没到手,先把老丈人得罪了。
“不必管他。”苏先生笑,“一会儿你搬一坛回去慢慢喝。”
赵长卿说起梨果的亲事,苏先生笑,“梨果总能不声不响的把事办好。主要看王家姑娘的品性,人明理,会过日子就好。”
“是啊。”赵长卿笑,“我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苏先生道,“阿宁的亲事什么时候办?有准信儿没?”
“上回母亲来信说算了好几个日子,还没定下来。”
“年下往边城送年礼时跟我说一声,我有些东西给阿宁,他成亲的贺礼。”苏先生笑,“闲来刻了几枚印章,一会儿给你瞧瞧。”
赵长卿自苏家告辞时已近傍晚,都没见苏白回来,赵长卿真是服了,与苏先生道,“阿白不会住在丈人家吧。”
苏先生笑,“他倒是想,人家也不要他。”
赵长卿笑,“先生别忙着用晚饭,我去开泰坊买焖羊肉,一会儿叫红儿给先生送过来。”苏先生也爱这一口。
苏先生笑,“那我就等着吃了。”
赵长卿在车上道,“日子穷富都过得,就是这口味儿难改。”
永福笑,“不单奶奶如此,就是我们几个,也是念着边城的吃食。”
红儿道,“我也觉着咱们边城的吃食最好。”
马车绕路月河街,不想正在开泰坊门前遇着苏白。苏白旁边还有个锦衣中年男子,瞧着面生。赵长卿见苏白脸上微红,道,“喝了酒别站风地里,当心着了风。”
苏白道,“在车里闷得慌,我在外头站一站。姐姐放心,没喝多少。”他就天生的,喝半盏酒脸也是这样红。
“还是小心些。”赵长卿给他将披风的帽子扣上,苏白忙介绍,“这是永安侯爷。”
好生个巧!
赵长卿行一礼,不着痕迹的打量永安侯一眼。赵长卿对永安侯的印象并不好,尤其是永安侯的生母,一听便令人厌恶,却未料得永安侯生得这般儒雅形容,当真是人不可貌相。苏白同永安侯道,“我姐姐。”
永安侯颇是和气,连忙道,“不必多礼。”没听说苏探花有姐妹哪。
苏白笑,“姐姐也来买焖羊肉。”
赵长卿笑,“我能掐会算,等着你请客。”
苏白笑,“自然算我的。”命小厮多买几份。
永安侯在一畔,赵长卿不便多说,道,“一会儿你着人给我送家去。”
苏白笑应,“晚上风凉,姐姐先回吧。”送赵长卿上车,让她先走了。苏白回身,其实他也是凑巧遇着永安侯,没话找话,“侯爷也喜欢吃这家的羊肉。”
永安侯笑,“开泰坊算是帝都最正宗的羊肉馆子,他家的羊都是自西北运来的,没什么膻味儿。”
苏白道,“掌柜就是我们西北人。”
永安侯笑,“进来说话吧。”挡在门口实在有些不雅观。
帝都贵人多,永安侯是熟客,就是苏白,也是常来的,店家连忙请到包厢好茶好水的伺候。永安侯吩咐店家道,“上一盏醒酒汤。”
苏白忙道,“多谢侯爷,我已经喝过了。”
永安侯笑,“看你这样子,真不像喝过醒酒汤的。才刚当差,就会偷懒撒滑了。”
苏白放下披风的帽子,一幅狡黠模样,“早上去过才回来的。”
永安侯道,“恐怕是轮番的出来偷懒。”节下事多,官员亦不例外,轮番早退之类的事常有。
苏白大为佩服,“侯爷是过来人哪。”
永安侯笑出声来,他原是有招苏白为婿的意思,奈何戚家快了一步,不过,永安侯对苏白的印象依旧不差。两人说起话,倒也有趣,最后连苏白买的羊肉都是永安侯付的钱,永安侯笑,“这里的烤羊肉也不错,烤熟当即吃最好,带回去会有些凉,让厨下稍微再烤一下是一样的。”
苏白当然不能说还钱的话,只得道了谢,笑,“下次侯爷一定要给我机会,让我请客。”
苏白先请永安侯上车,看永安侯走了,吩咐小厮将一份羊肉送到夏家,自己方上车回家,苏先生笑,“你遇着长卿了?”
“在开泰坊门口碰见姐姐,我没叫她等,让她先回去了。”苏白道,“还遇着永安侯了。”
苏先生笑,“这可真是巧。”
苏白道,“说了几句话,买的焖羊肉和烤羊肉都是永安侯付的钱。他说话挺和气的,真不像个糊涂人。”
苏先生道,“说这话的人才糊涂。”
苏白笑,“我知道,看人不能太狭隘。娘,其实别人都说永安侯内宅不清,我倒觉着礼虽有违,情且可恕。”
“怎么这样说?”
“你想想,那李老太太虽可恶,到底是亲娘啊。搁谁,谁能忘了呢。”
“嗯,要搁你身上,说不定还不如永安侯呢。”
苏白挑眉,“要搁我,我根本不会过继。富贵当然好,咱们也不是没过过穷日子。其实再富贵的日子能如何,无非也是一日三餐,还得去给别人叫爹叫娘,多难受啊。永安侯自己也是传胪出身,又不是没才学,要自己熬前程,可能做不了侯爷,但想来也不会太差。只看郑大人这铁骨铮铮,一辈子粗茶淡饭,也一样过日子。就是可惜永安侯既舍不得生身父母,当初还对爵位动了心。世上的好事,总不能被一个人全占了,我觉着他不是那种太次的人。”
苏先生笑,“学着自己判断吧。”
苏白道,“我叫颜儿吩咐厨下升了炭炉,娘,咱们烤些东西吃。茄子、豆角、山菇的,咱们烤来吃吧。”
苏先生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