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宁中午吃酒的时候才想起母亲生了小妹妹的事,直到傍晚酒醒方跑去与自家姐姐报喜,又有许多家里捎带给他姐的东西过去。赵长卿笑,“还敢等着你跟我说呢,先生早告诉我了。”
赵长宁喝口梅子茶,笑,“我一见到姐你来了,高兴的什么都忘了。”
赵长卿笑,“我听你姐夫说你喝的不多,怎么睡到这会儿了。”
“酒是没喝几盏,可我一喝酒就想睡觉,不似喝酒,好似喝了迷魂散一般。”赵长宁酒量也还成,不大不小,酒后也没啥闹酒疯的怪癖,就是喝酒便要睡觉。
赵长卿又问了一通家里的事,苏先生知道的毕竟只是个大概,赵长宁道,“家里挺好的,这两年也没什么事,祖母跟娘时常惦记你,你常来信,除了念叨你,现在就是念叨信了。就是阿蓉死不成亲,常把咱娘气个好歹,爹爹也拿她没办法,只得随她去了。”说着,赵长宁神神秘秘的同他姐说,“我听咱娘说,阿蓉是瞧上腾表兄了。”
赵长卿道,“这我知道。”
赵长宁瞪圆了眼,“姐你竟然知道?”
赵长卿点头,她上辈子就知道了。赵长宁想,这也正常,他是男孩子,一般这种事他娘不大同他说,不过,他娘少不得与长姐念叨过的。赵长宁叹口气,“小时候我不大喜欢阿蓉,现在看她这个样,心里也怪不得劲儿的。真似命中冤孽,我们比腾表兄小六岁,哪里就料到她看中腾表兄呢?若是腾表兄有意,年纪略差一些也无妨。可腾表兄是不愿意的,娘看阿蓉这样的牛心,跟外祖母、二舅妈都念叨过亲事的事,连二舅妈那死财迷都愿意了,腾表兄仍是不愿。还是我劝咱娘,强扭的瓜不甜,就算死求白赖的嫁了,如何过得日子呢?还不如让她在家里,起码自己家,没人刻薄她。凭她什么时候想通什么时候算吧。”
赵长卿淡然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是啊。”说了回赵蓉的事,赵长宁又说起赵长喜来,“软乎的很,我抱都不敢抱。咱爹现在没别的事了,回家就是抱闺女。很会哭,醒了都不在炕上躺着,非得人抱才不哭。娘说都是爹给惯出来的毛病,咱们小时候都不这样。”
赵长卿笑问,“长得像谁?”
赵长宁“扑哧”就乐了,“咱娘的水杏眼、鹅蛋脸,还有咱爹的高鼻梁、浓眉毛,一样都没遗传。眼睛跟爹爹一样,单眼皮,脸盘像祖母,圆圆的,别的还看不出来。如今爹天天自卫所回去就是抱长喜,一面抱还一面唠叨‘爹的丑闺女哟’,常把娘气得翻白眼。”
赵长卿听着也笑了,赵长宁笑,“本来想过等长喜满了月再往帝都来,娘想着叫我早些来,过了中秋,八月十六我们就启程了,骑的马,比你们要快两天。”
“早些来也无妨,家里有祖母、有爹爹,长宇也大了,有的是看长喜的时候。”赵长卿笑,“来帝都也见见天子气派,以往听别人说帝都气派,我只不信,来了才知道,光那条朱雀街,别的地方就比不了。”
“是啊,我刚来的时侯也吓了一跳,街面儿宽的吓人,八辆马车并行,真真了不得。”赵长宁也赞叹了一回,“就是帝都里的女孩儿们不似咱们边城活泼。”赵长宁道,“我昨儿出去,这么不冷不热的天,好些女孩子出门戴帷帽的。暑天怕晒黑带帷帽,这么秋高气爽的,戴哪门子帷帽啊。”
夏文正从书房出来,听到赵长宁的话不禁笑道,“我听人说,帝都内闱规矩严明,等闲不准女孩子出门的。”
赵长宁咋舌,“要天天在家里,那得多闷啊。”
夏文笑,“每年女儿节、上元节是可以出去。”
“一年两天放风的日子。”赵长宁非常同情帝都的女孩子,对于帝都这种风俗有些不大明白,在边城,女孩子出门根本不算什么稀罕事好不好。
夏文笑,“蜀中也不似帝都这般严苛,不过,听说近些年好一些了。”
好一些还这样……赵长宁无语,心说,看来以后出门不能随便看女娃娃们了,真是的,爹娘只记得为阿蓉的亲事发愁,也不说想一想他的亲事,他这么堂堂七尺男儿,光棍儿多少年啦!
夏文正巧问,“还没问宁弟,你的亲事,岳母可有提过?”
赵长宁酸溜溜地郁闷着,“功名未成,哪里有空说亲事啊。”
夏文赵长卿夫妻二人都听出来了,不禁都笑了,赵长卿笑,“这也不急,母亲肯定给阿宁相看着呢,先时还没考秀才时就与我说过,有两家不错的闺女,只是人家年纪还小,一时不便提。后来阿宁中了秀才,接着又中了举人,偏生赶上生了长喜,这才一时没顾得上。你现在的亲事,可是城里的热门儿,难道还愁没好媳妇?”
赵长宁有些害羞,却也竖着耳朵听完了,才死不承认,“切,我会愁没媳妇?姐你也忒小看你兄弟了。”
夏文又是笑,问妻子,“刚听你说话,难不成家里又有添丁之喜?”
“是啊,才跟阿宁说呢,八月初一生的,女孩儿,叫长喜。”
夏文笑,“双喜临门。”赵长宁也正是八月初中举。
傍晚,赵长宁跟着赵长卿他们一并用的饭,因中午吃过酒,晚上便未吃酒,用过饭,夏文赵长宁自去说话,赵长卿去听苏先生弹琴。
苏白虽然不能欣赏他娘的品味,如今胆子大了不少,起码不怕他娘用棺材板做的琴了。但是,苏白显然没啥音乐天分,用过饭就抱着书温习去了。
晚间,赵长卿同夏文说去郑家问安的事,道,“小时候我同郑姐姐是极好的,郑哥哥也照顾我。后来郑大人升了甘肃知府,再由知府任上升了左都御史。既来了帝都,我想着打发人去送帖子,也不知方不方便见面。”
“就是那位常与你通信的郑姑娘么?”
“嗯,郑姐姐嫁去江南,都十来年没见过面了,好在信件往来还算方便。”赵长卿道,“就是听说春闱讲究避讳之类的,先打发人送帖子,我写封短信,若是不方便,春闱后再见是一样的。”
夏文温声道,“也好。听说郑大人素来耿介,最是铁面无私,连皇后家的面子也不给。看郑家的意思。方便你就过去拜见,不方便也没什么。”
赵长卿笑应了。
一路船车,半月奔波,夫妻二人都乏了,说了几句话便相拥睡去。
第二天中午,梨子梨果方一瘸一拐的拜佛回来,梨果还是气咻咻的样子,梨子见着赵长卿很是欢喜,又与夏文打过招呼,笑,“我算着你们这几天就该到的。”接着自怀里摸出个香檀木观音挂件,送给夏文,“这是直隶府状元庙里求来的,最灵验不过。”
夏文笑接了,道,“如今状元庙香火定然极旺的。”
梨子将嘴一呶梨果,“这不识好歹的,亏我陪他一个庙一个庙的磕过来。”
梨果揉着膝盖,“有这工夫我多看两篇文章也比去庙里磕头强。孔老夫子都说,不以怪力乱神。”
“要不是我叫你和阿宁住在宝地,你们今年能中?”梨子不理梨果的臭脸,乐呵呵的跟赵长卿说,“今年他们头到去甘肃府,我让梨果跟阿宁住甜井胡同的院子去了。先时我叫阿旭哥一并去住的,阿旭哥不去,看吧,今年他们三个一并秋闱,阿旭哥不去,就他没中。我那院子最有福分不过的,如今多少人哭着喊着要买,给座金山也不能卖啊!还有人要租,咱也不租,就放着,叫它长福气!”
赵长卿直笑,夏文却是有几分信的,道,“别说,那院子的确是风水好。”
梨子得意,“还是阿文你有眼光。”
梨果受够了他哥,只管跟赵长卿说话,不理他哥了。
一时赵长宁过来,梨子又从怀里摸出个开光的香檀木的菩萨挂件送给赵长宁,赵长宁道谢接了。大家说了会儿话便各去念书,留下梨子同赵长卿说话,都知道他们定有生意上的事要说。梨子先道,“这几年,生意都挺顺遂,去年我捐了百户。”
赵长卿笑,“这也好。捐个官身做什么都方便。”
“可不是,来的时候我们也是走的官道住的驿站,一路真顺畅。”梨子道,“这几年,许老板那里的分红我都给你捐出去了,说来是想不到的,赵大叔兴许这就要升千户了。”
这事儿,赵长卿并没有听赵长宁说起,想来梨子别有消息途径。赵长卿道,“算是意外之喜了。”
梨子感叹,“是啊。以前许多想都不敢想的事,如今皆已是水到渠成。”小时候,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能每天吃个饱肚子。如果少时能知道自己将来手握家财万贯,知道自己将来能捐个六品官身,恐怕做梦都会笑醒吧?可是,真正得到这一切,其实也并没有多么的欢欣鼓舞。
“冯简已经死了。”梨子道。
“我知道。”先前信中,梨子就提过冯简狱中身死的事,赵长卿温声道,“梨子,你也放下吧。”那些所有的,懦弱的,后悔的,自责的,年轻的岁月,让我们一起放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