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长五爷既然出面,人是别想买了。就是陈二老爷,也只是推托着收了五百两的身契银子,最后还是房长五爷摆了桌酒,有赵勇相陪,大家喝了一席酒,算是将此事面儿上揭了过去。
至于赵大,关在祠堂里打了一顿棍子,两条腿都打折了,被梨子雇了辆牛车拉回了家。
凌氏与丈夫私下说起话来,对陈家很是不满,道,“这还是亲戚呢,竟干出这种事来。若是小儿女彼此有意,这谁都没话讲,明明人家梨花儿不乐意,竟做出这买人的勾当!真当有几两臭钱就了不起了!”
赵勇倚在大引枕上,揉着眉心,“说这个做什么,我看陈二爷面儿上也怪不好意思的。”
白婆子端来醒酒汤,凌氏服侍着赵勇喝了,也懒得再说陈家,拉起床薄被给丈夫盖好,温声道,“你快躺一会儿吧。”
赵勇阖着眼睛,凌氏拿起件做了一半的衣裳接着做,过一时,她以为丈夫睡着了,忽听丈夫道,“赵大的两条腿都给打断了。”
凌氏微惊,“那可打得够重的。”
赵勇叹口气,低声道,“梨子使了银子,叫打棍子的人使出力气打,我看赵大是废了。”
凌氏也是为人父母的,闻此言想说什么,又抿一抿嘴,半晌沉沉的叹了口气,道,“咱们是守着杏嫂子她们母子几个的,这些年,因赵大犯浑,小梨花儿他们吃了多少辛苦。如今好容易孩子争气,赵大五百两就能把梨花儿卖了,梨花儿一年也不只赚这个数呢。能怎么办呢?这些年,赵大一分钱没往家里使过,亏得孩子们能干才没饿死。就是如今,梨花儿赚了银子都不敢叫他知道,反要一个月给他三两银子,他才能消停。原本我想着,赵大总归是做老子的,小梨花儿姐弟也能干,只当是养着他了。谁晓得他竟能五百两银子把梨花儿卖与人做奴婢?这日子再这样下去是过不成的。倒是现在,只要他在家里好生安分着,杏嫂子是个心软的,孩子们总不会叫他饿着,起码日子能太平些。”
赵勇恨声道,“天生的混账行子!怎么就不知道做个人呢!”他与赵大是同族,两家相邻,赵大虽年长他一些,小时候是一起玩儿过的。如今赵大落得这种下场,说是咎由自取,却是父不父、子不子,到底令人叹息。
夫妻两个说一回赵大家的事,就听白婆子回禀,杏嫂子带着儿女们来谢恩了。
赵勇刚还为赵梨子使银子把赵大的腿打断有些唏嘘,如今见这娘儿几个形容枯槁,泪眼模糊的过来磕头,凌氏连忙一把扶住杏嫂子,道,“嫂子这是做什么,快别这样了。”请她在一畔的椅中坐了。
杏嫂子拭泪道,“我是上辈子做了孽,嫁予了这样的畜牲。咱们两家挨着这些年,妹妹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要不是为了我这几个孩子,我早一根绳子吊死,也省得受这些罪。今天勇兄弟救了我的梨花儿,就是救了我一家子的命。”又叫梨子梨果给赵勇和凌氏磕头。
凌氏忙叫孩子们起来,温声劝慰道,“嫂子何须这样客气,咱们两家本就挨着,这些年过下来,孩子们倒似一家似的。难道嫂子不说,咱们就能眼睁睁的看着梨花儿受人欺负么?嫂子就放心吧,孩子们都这样懂事,谁不说他们出息呢?从今以后只管好生过日子,迈过这个坎儿,以后都是好日子了。”又问,“梨花儿怎么样了?”
杏嫂子道,“梨花儿身上不大舒坦,吃了药刚睡下,我没叫她过来。”
凌氏叹道,“受了这样的惊吓,难免的。嫂子好生宽宽孩子的心,叫她好生养一养身子,莫心里存了委屈才好。”
杏嫂子同凌氏说了几句话,又去了老太太院里道谢。只看杏嫂子的形容,便没人再同情赵大了。小梨花儿在家里闷了几日,过来瞧了一回苏先生和赵长卿,给赵老太太、凌氏请了安后,就又去铺子里忙生意了。
用小梨花儿的话说,“为着个畜牲哪里还值得我病上一病,先前不露面,无非是不好露面。”叫苏先生赵长卿只管安心,小梨花儿对生意也更加尽心了。
连带梨果念书也比以前用功许多。
至于赵大,有谁会再提起他吗?
陈二老爷回家后骂了老婆一通,陈二太太颇觉冤枉,无理搅三分道,“这又碍着赵大姑娘什么事了?我不过是想买个丫环服侍,怎么还要先经过她同意不成?管事管到咱们陈家,她这手也伸得太长了吧!”
陈二老爷怒道,“你要买人,去牙婆那里,多少人买不得?为何偏要去算计人家的大掌柜?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不要说是亲戚家,哪怕寻常人家,有点气性的也不能叫你这么暗地里盘算的把人家大掌柜买走!”
“什么大掌柜,不过是个毛丫头罢了。”陈二太太气不过,啐一口道,“生意不知正经做,就知道勾引男人!”
陈二老爷抄起个茶盅“咣啷”砸在了地上,陈二太太骇的脸色一白,终于不说话了,半晌抹着眼睛道,“我难道不知道这样得罪人,可咱们二郎跟中了邪似的就瞧着那个梨花儿了,能怎么着呢?咱们都这个年纪,就这一条根,难不成要为个女人逼死儿子么?”
“再说了,正经生意,哪里有叫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出面打点的,不是我说赵大姑娘,她这意气也太足了些,好歹还是亲戚,为这么个梨花儿就这样折咱家的面子,待以后做了将军府的少奶奶,她眼里还能有谁?”陈二太太抽抽嗒嗒,儿子为个女人要生要死已经够郁闷了。她好容易想法子把梨花儿买到手,偏生叫人截和打了脸,也不知怎就这般时运不济,平日里没少给观世音菩萨烧香啊。
陈二老爷阴沉沉道,“你少说这没脸没皮的话!这些吃食铺子与寻常生意不一样,端看自己的秘料配方是好是赖!我看你真是油蒙了心,你有没有脑子,知道的说你是为了二郎做出这等糊涂事,不知道的还得以为你图谋赵姑娘的生意!我看你真是疯了!”
“我,我,我好端端的用得着去图谋她个点心铺子!”陈二太太辩白道,“我岂是那等眼皮子浅的人!”
陈二老爷冷声道,“总之,你给我老实些,真看中人家姑娘,索性名媒正娶了来又如何?弄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叫我在外头也跟着丢人!原本好端端的亲戚,你先把人得罪光了!”
陈二太太一心挂着儿子,泣道,“亲戚不亲戚的,你也想想儿子,二郎为着那个什么梨花儿,又要魔障了!”
陈二老爷冷笑,“那个孽障自有我处置,你管好自己就行!”
陈二太太闷了半晌,心里也知这事做得不大地道,嚅嚅道,“我是想着,悄不声的把事做成,再送赵姑娘份重礼,她怎么也不会为着个毛丫头同咱们计较。这,我也没料到,怎么赵姑娘就未卜先知的知道了呢?要不,我备份礼,老爷送过去,别真得罪她,倒叫她心里记恨咱们。”身为商人妇,陈二太太哪怕不甚精明,趋利避害也是本能。
看老婆总算说了句明白话,都一把年纪,多年夫妻,陈二老爷也稍平复了怒火,叹口气道,“这没买来,才是幸事,不然咱们就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了。我告诉你,赵姑娘无非是做些吃食的小本生意,说赚银子,不过是些脂粉钱罢了。我自知道,你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人。可是,现在她那包子铺点心铺生意十分红火,点心铺还好,南香园到底是老字号。还有她家那包子铺的包子不知是用了什么秘料配方,你也是吃过的,味儿很是不错。这城里,最有名的包子铺原是朱家的包子铺,如今,赵姑娘铺子里的生意起来了,跟朱家的包子铺就有一番争斗的。你想一想,那个梨花儿毕竟是赵姑娘的大掌柜,保不准梨花儿就知道这里头的秘料配方。你要这时候把梨花儿买到咱家来,得不得罪人?”
“哪怕你打点重礼过去,难道人家就能看得上你的重礼?”陈二老爷道,“做生意,和气生财。眼瞅着赵姑娘就要发达了,咱家与她是拐着弯儿的亲戚,且又行商贾事。说句老实话,咱家也不过是些小生意,若能与将军府搞好关系,将军府一句话,咱家就能再进一步。何必为着个毛丫头去得罪她?你也用心想一想,将军府的公子大赵姑娘五六岁,赵家原也不过是个百户门第,这边城多少闺秀千金想嫁到将军府去,却让赵姑娘得了手!你还只当她是寻常小女孩儿,想弄些‘重礼’搪塞她,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陈二太太寻思一时,发愁道,“就算得罪了赵姑娘,大不了我亲去赔礼道赚,有大嫂的面子,她不见得怎么样。可是,儿子可怎么办?他这些日子吃不下喝不下的。”
陈二老爷面上一冷,恨声道,“二郎的事你不必理,我自有法子料理他!”
陈二太太刚想为儿子说两句好话,陈二老爷又道,“按着五百两银子,备两份礼,一份送到梨花儿姑娘家去,一份送到赵家去,这事就算平了。”
“干嘛还要给那个梨花儿送?”陈二太太想到素未谋面的梨花儿就是一肚子的火。
陈二老爷冷声道,“要不是你把人得罪个精光,就是三媒六聘的聘了梨花姑娘来给二郎做媳妇,也是那畜牲的运道!”不待老婆张嘴,陈二老爷继续道,“赵姑娘的铺子,不过四五年生意就这般红火,都是梨花姑娘在打理!只要想想就知道这是多精明能干的姑娘,二郎文不成武不就,合该娶个厉害的来支撑门户。你不管不顾的——”指了指陈二太太,陈二老爷没将话说完,拂袖出了门。
这位梨花儿掌柜非但精明,同赵姑娘的关系也好,真能娶回家来,非但日后能为家里打理生意,说不得还能搭上将军府,同军中做些买卖,那可就是一本万利了!
可是,都给这没头脑的婆娘搞砸了!
陈二老爷颇有风度,一肚子火也不去打老婆,他气哄哄的去教子了!
其实,陈二郎的病也好治,他可没有楚渝的骨气,陈二老爷一顿狠揍就把陈二郎揍服,叫往东不敢往西,叫打狗不敢骂鸡。
至于梨花儿是谁,陈二郎在他爹的板子下讨生活,自己凄凄惨惨戚戚尚且不及,哪里还记得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风花雪月少男情怀。倒是陈二老爷,看儿子一打就服,暗地里叹了几口气,若的确真心,儿子挨上几回打,再闹几次非梨花姑娘不可的情种模样出来,他便可以厚着脸皮去梨花儿家说个亲事什么的。不是做丫头,不是做妾,不是二房,是正经的正室!只要儿子心诚,烈女还怕缠郎呢。何况,陈二老爷对自家的家境还是有些底气的。
结果,这小子骨头怎么就这么软呢!真是该着命里无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