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族长忽然道,“大好秋光,总说个死人做什么。我吹笛子给殿下听吧。”
荣烺颇意外,“你那笛子不是摆设啊。”
赵族长:我要不会吹笛子,我成天弄个笛子挂身上?
然后,估计是懒得理荣烺,赵族长取下笛子,站在秋光中吹了一曲。笛声轻快悠扬,风一样轻盈自由,只要听到这笛声的,都会露出笑容吧。
离公主主院不远正在商议事务的颜相方御史都陷入了沉思,方御史感叹,“有这功夫干点正事多好。”
颜相笑着给方御史添满茶,“赵珣笛子还是吹的这样好。”
“估计在老家这些年,闲着没事光吹笛子了。”方御史哼出一个气音,喝口茶继续看卷宗。
颜相笑而不语,方御史气闷,“我看他不缺胳膊不少腿大好青春年华,就在老家这么窝着,白瞎了一肚子圣贤书,竟不思为君父效力。”对于方御史这种自幼便有远志的严肃性情,他是绝对不可能与赵珣性情相投的。但方御史一向认为,齐家治国平天下,大丈夫当如是。而且,有才干的人更应为国效力。JS
颜相则道,“人各有志么。这也强求不得。”
“人才浪费,可是首辅失职。”
“如今朝中并不乏人才。”颜相将批好的卷宗垒至一畔,柔和笑道,“何况,玉石落于原野,也依旧是玉石。不一定非得镶嵌在君王的天子冠之上。”
“既不思为君父效力,当初为何科举?”方御史敏锐指出。
颜相,“这得去问赵珣,谁知他是如何想的。兴许就是想考个功名玩儿也说不定。”
方御史厥倒。
不过,这真是赵珣能干出的事!
两位阁臣正在闲话,河南巡抚匆匆赶来,昨日之事已审问清楚。颜相起身,“咱们这就去回禀公主吧。”
方御史一并去了。
赵族长郑澜就要退下,荣烺摆摆手,“无妨,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一并听听。”
方御史有些意外,虽非大事,却是政事。
既然公主这样说,方御史也未反对。
河南巡抚将审问结果递上,亲自做了回禀。
事情其实很简单,这几日公主不停歇的巡视开封城各处,已在城中传为佳话。赵尚书族人那边因这一场天灾,能帮他们签私契证明是投田的族人在地动中身亡了,而御史台又继续调查赵家田产一事。
赵姓族人中就有个爱张罗事有主意的,就想的这么个法子,往公主跟前喊冤去。
大概是前番围堵巡抚衙门给他们的自信。这位族人颇有些人脉,通过在将军府与巡抚衙门里的胥吏的亲戚旧友,还有街上帮派盯梢传信,竟然寻到荣烺的行程,他早带着一帮子族人在开封城侯着,一听信儿立刻就忽啦啦的一群人喊冤去了。
原是听闻公主年纪小,又是女孩子,定比之前的巡抚老爷好对付。
就这么一回事。
河南巡抚道,“相干私窃公主行程之人,臣已调谴兵马去抓了。”
荣烺颇长见识,“看来这些胥吏帮派也不能小瞧啊。”
荣烺虽然时常在外用餐,但她行程一向机密,都是当天才说要去哪里。而赵家一介寻常族人,就能通过一些不起眼的胥吏帮闲等人推敲追查出来。
荣烺对河南巡抚道,“这些人拘来后好好问一问。你跟河南将军也可趁此机会理一理手下这些人,前任留下的烂摊子,叫你们接了。你们多用心吧。不能总这么千疮百孔的,这不跟筛子似的。我的行程都能漏出去,以后巡抚衙门、将军府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河南巡抚深以为然,正色应是。
“臣也想,把这些目无君父的东西清理出去,另行考试招人。”
荣烺点头,“你所虑很是。”
至于此事判决,赵尚书家族人已经抓了一批,既然仍是不驯,将这些刺头下大狱,想来剩下的都是能听话的。
案件相关的胥吏兵丁俾将以及帮派人物,皆按私窥公主行程之罪同论,去官职后流放边关做苦力。
街上帮派都解散了好几个。
一下子,开封官吏由上至下皆战战兢兢当差,不敢再私下多打听一句。
荣烺继续她的巡视行程,让右院判先回帝都,俩院判都在开封城,荣烺觉着人才闲置了。她带着左院判以及惠民药局的大夫,到受灾严重的村镇走访巡视。
与惠民药局的大夫道,“这几处受灾最重,到明年这会儿,你们一个月过来一趟,给百姓诊一诊。诊金药费就记在巡抚衙门账上。”
及至每一次,荣烺都会问一问米价粮价,治下多少人口。
她还不白问,谁是真知道,谁是糊弄她,她一眼就能瞧出来。还有个县令为此丢了官,荣烺说他,“不知道就说不知道,还胡编乱造!我能叫你蒙了?!你可真有自信!”与方御史道,“好好查一查他!简直不知所谓!百姓们都什么样了,现在什么时候,还能这么一无所知!”
荣烺还挺生气的。
不过,她素来性情开阔,过上一会儿也就好了。
待将这些地方走访一遍,荣烺对颜相方御史说出自己的计划,“我要在开封城立一块碑。”
二人心下一动,有些意会,方御史问,“殿下可是要记述这次开封灾情,勒石以记。”
“对。颜相你写篇碑文,方御史你叫人整理这次救灾的名单,官员士绅大夫商贾,凡出钱出力的,都要在名单以内,到时刻在碑石上,让人们永远记住。”
方御史赞同,“这是个好法子。臣这就去办。就怕人数太多,一块碑可能写不开。”
“那就多立几块。”
方御史那张素来不茍言笑的脸上难得浮现真心笑容,“是。”
荣烺对颜方二人道,“你们忙去吧。”她召赵族长家的闺女过来说话,让赵家千金整理出一份名单给她。
赵姑娘有些羞涩又很欢喜,“我们也能刻上名字?”
“自然。帮忙救灾的都要刻上。”
赵姑娘又有为难事,“殿下,那像我是写赵氏,还是写我本名。我单名一个慧字。”
“都行。但肯定也有别的姑娘姓赵,要是你俩都写赵氏,可就分不清谁是谁了。”
赵姑娘立刻说,“那我就写自己名字。”
荣烺赞同,“嗯,的确比某某氏好。这样一看就知道是阿慧你。”
赵姑娘说,“我现在就回去办这事。不瞒殿下,当初那些姐妹、还有婶子大娘的名簿我都留着哪。只是许多人名字记得不详细,这次正好补全。待我办好,就拿来上呈殿下。”
“好,去吧。”
赵姑娘做事当真俐落。
官宦家姑娘自然同等视之,荣烺找了两个领头人,让她们整理去。
一听说公主殿下要将救灾诸人的名字勒石以记,不少人都心下欢喜,倒不全为出名儿,就是觉着心里挺高兴的。
大家各忙各的,荣烺就闲下来了,她先是写了有两本书厚的家书,就琢磨着找点事做。荣烺突发奇想,跟颜姑娘几人商议,“咱们去赵尚书家祖宅瞧瞧。”
颜姑娘说,“赵家已经查抄,估计现在也没什么剩了。”
“你们还记不记得说赵家祖宅奢华堪比宫殿,还有逾制之处,咱们去开开眼界。”荣烺道,“你们可别小瞧地方上的家族,我倒觉着帝都家族多处事谨慎,倒是地方上颇有奇事。”
“这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罗湘道,“那咱们就去瞧瞧,我不信还真能比宫里更气派。”
然后,荣烺叫了副都御史做向导,还有小楚将军闻将军护卫,一行人就奔赵尚书家祖宅去了。
说句心里话,不看不知道,一看真开眼界。
基本里面东西都叫查抄完了,里面花木犹在,虽无人打理长的荒疏,犹可嗅到不知何处而来的一丝冷香。而且,进入严守一品大员规制的大门后,当真是另有天地。
雕梁画栋自不待言,正院前厅便有七间两厦,中堂七间九架,后堂七间七架,荣烺漫步在这荒芜宅邸,“这已是公侯规制了。”
副都御史道,“这还不算什么。殿下随臣这边来。”引着荣烺至一处宽阔院落,门匾上还有三个黯淡的金漆大字:福安堂。
进入后,荣烺看到三间即便蒙尘仍熠熠生辉的屋子。家俱摆设已俱被御史台查封,剩下的是搬不走的封在墙上的墙板,这些墙板贴的满满当当,关键,那闪着金光的模样,荣烺都不禁瞪大眼睛,“这是金丝楠木啊。”
“正是。”副都御史道,“这是赵尚书母亲的屋子。”
颜姑娘几人也都惊呆了,她们都没想到赵家竟敢逾制至此。要知道金丝楠木向来为皇室专用。
荣烺好半天回神,不解的问,“可这东西这么亮,这么间金光四射的屋子,要再弄这么张床,老太太睡觉得多刺眼哪。”
荣烺从来不用金丝楠木的家俱就是觉着太亮了,黄澄澄弄的跟发金光一样,祖母也不用金丝楠木的家俱,倒是父皇的龙椅听说是金丝楠木打磨的。
副都御史道,“刺不刺眼的不知道,逾制之罪确凿无疑。”
“我时常不能理解,这些人是怎么想的?”荣烺发出一声喟叹,“如赵尚书位极人臣,名誉地位样样不缺。他就是不弄这些逾制之物,也能过的很舒坦,富贵亦能长久。”
副都御史道,“臣初进御史台时,程大人曾说过一句话,臣觉着有些道理。”
“程御史说什么?”
“大人说,不要求我们个个都有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但不论是想做高官,还是想求富贵,都需要一点高尚的志向。不然,以后很可能要在御史台大狱相见了。”
荣烺唇角一弯,忍俊不禁,“难得程御史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
“不过,看到赵家祖宅也就能明白他家族人为何这般昏头了。”
荣烺轻轻一笑,转身走出赵家祖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