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烺永远记住了祖母郑太后面对极恶天相时维护首辅的笔直身姿。
那是足以支撑起整个王朝的力量。
为了表达对祖母的崇拜,荣烺光夸祖母的气派就夸了不下一百遍,她感慨的说,“我以后也要像祖母这样,保护朝廷忠臣。”
郑太后无奈,“这都不用问就知道你偷听了。”
“自己家,哪儿能叫偷听呢。我要不是觉着衣服没穿整齐,我就光明正大到外间去听了。”荣烺趴祖母枕边儿,自言自语的咏叹着,“我祖母怎么这么厉害这么有气魄呢!祖母,你不知道,你那身姿别提多漂亮了!世上没有比祖母更英明的人了。”
郑太后笑,“为上者,自然要保持清醒。”
待荣烺的兴奋劲过去,祖孙俩又补了一觉。起床后,荣烺用过早膳,就跟祖母说,“祖母,河南突然发生这么大的地动,今年我生辰就不大肆庆贺了。把宴会取消,咱们自家人一起吃顿长寿面就行了。”
郑太后颌首,“是咱家公主的气派。”
然后,荣烺又道,“我去瞧瞧方御史那边儿准备如何了,有太医院的太医又有工部的工匠,还有护送的禁卫,我看他们整理好没?”
郑太后便让荣烺去了。
出门时,荣烺见颜姑娘颇有忧色,便让颜姑娘与自己同车,问她,“阿颜,你怎么了?”
颜姑娘与荣烺自幼一道长大,并不瞒荣烺,“前些天星象就不大好,又出了河南地动的事,读书时就有读到过,天人合一,我父亲是首辅,该上请罪折子了。”
“这个啊。今儿早上颜相就要请辞首辅之位,被祖母父皇拦下了。”荣烺道,“你放心吧!祖母说了绝不会因天相而罪重臣!你知道的,我从不信这些!祖母也不信!父皇也不信!”
颜姑娘吁口气,“殿下,咱们要不要也去寺观祈福,祈求国泰民安。”
“前些天父皇、皇兄刚去过,咱们再去,显得太频繁了。”荣烺捏捏颜姑娘的手,“放心吧。肯定会没事的。咱们觉着这事儿大,可像祖母、颜相他们,经手的哪件不是大事呢?救灾什么的,更是常见。”
荣烺到御史台时,荣绵与颜相都在了。物资、兵马、人手,一一调度到位。另外颜相与方御史还商议了一些机动措施,待到下晌,方御史便整装出发了。
荣绵挽着方御史的手,郑重托付,“一切就拜托你了。”
方御史道,“臣必不负陛下、娘娘、两位殿下信赖。”
荣烺道,“方御史,到了河南,告诉百姓,我们都记挂着他们。让他们不要害怕,房舍倒了,朝廷会帮他们盖。庄稼毁了,明年再种。受伤生病,有太医有药材。告诉他们,一切都有朝廷在。
也告诉河南官员,此际正是勠力同心之时。所有官员放下成见,齐心救助灾情。御史台司纠察百官,待灾情结束,希望能看到御史台对河南官员举善弹违的名单。”
荣烺一口气不歇,也交待了许多事。
方御史抱拳,“臣记住了。”再三请两位殿下留步,颜相与程御史送方御史出门。
荣烺未办生辰宴,颇得好评。
就是素来对荣烺颇有意见的郢王也说公主大些,格外懂事了。
郢王素来关心国事,因有河南地动,跟白家商量,两家亲事不妨后延一两个月。不然现在朝中都忙着救灾,咱两家这亲事也不好大操大办。
白家也没意见。
官学新调任的云馆长到达帝都,他官职不高,还未到陛见资格,先到吏部办了手续,然后就是等着与白馆长交接官学事务。
吏部侍郎颇好心,指点云馆长先去拜见公主。
与白馆长见面,公务交接后,白馆长也建议他一定要抽时间去拜见公主。
云馆长近来虽在外地任官,也在与家里或是同僚的通信中听闻过官学名声,对于公主能将官学振兴到这种程度,云馆长心内亦是钦佩。
他先往万寿宫递了请安折子,荣烺特意空出时间见了云馆长。
不愧是吏部尚书举荐之人,这位云馆长要比白馆长年纪略长,前番任平城知府,因平城是西北边城,民风彪悍多战事,原以为会是个略粗犷之人,不过,云馆长虽留着修饰整齐的连腮短胡,却只给人以端谨肃正之感。
一看就知很可靠。
荣烺免了云馆长的礼仪,令他坐下说话,“官学的情况,白馆长比我更清楚。这几年,官学多赖他治理管束,他必已将要紧事都告知了你。”
“你是吏部举荐的能臣,我没有不放心的。官学就交给你,倘有你搞不定的事只管来告诉我,我替你出头。”
云馆长在平城为官六载,也习惯了西北城的豪放气,一听到公主这话,就知公主是个可靠之人,当即表态,“殿下放心,臣必用心管理官学。若有难办之事,必要请殿下帮忙的。”
俩人挺对脾气。
荣烺令人取了两幅文房四宝赐予云馆长。
云馆长心想,公主殿下能重振官学果然不是没原因的,官场这些门道,公主殿下一清二楚。
待正式到官学上任,云馆长将公主所赐摆在案上,同僚见了,知他得公主器重,且他亦是精明强干之人,当差之用心不亚于前任白馆长,一时间,同僚皆心服。
官学就此顺利交接。
接下来又有宗学更换先生一事。
嘉平大长公主、顺柔长公主叫着郢王到宗学听课,听了两天后,他们又往官学去听两日,觉着委实差距有点大。
虽都是翰林讲课,一个慢悠悠像念经,一个就神采奕然,这也差太多了。
嘉平大长公主说,“这翰林跟翰林也不一样啊。郢王弟,不求咱们宗室出案首解元这样的人才,可也得差不多呀。”
顺柔长公主道,“换个好先生。”
然后嘉平大长公主、顺柔长公主跟郑太后叨叨,郢王找荣晟帝沟通,荣晟帝让宗室与翰林协商。
郢王还想把官学的先生调俩过去,这话一提,立刻叫新任云馆长坚决拒绝了。就是官学的先生也不乐意去,官学生明显素质更好,都是百里挑一的官宦子弟,这些孩子既有家世,以后若能考取功名,他这做蒙师的也脸上有光。
宗学那边不挑子弟,凡宗室出身都能去读,就良莠不齐了些。
无奈,郢王只好慢慢挑选新先生。
顺柔长公主特意叮嘱他,挑先生时叫上她与嘉平长公主,一起给宗学挑几个好的。
很快,河南那边也递来折子,自那日地动后,后来又发生了几次小规模的地动。此次,开封府的灾情非常厉害,塌的那些房子还是小事,地动中死的人也极多,有统计的已有死者上万,伤者不计其数。
地动范围自城中到郊外农村,因连日豪雨,更对救灾不利。
方御史亲自主持救灾,第一件事就是将死者深埋,但陆陆续续病倒的百姓慢慢多起来。方御史已向河南周边州府求援,调用药材,征用医者。
似是河南的乌云刮到帝都,帝都也天色阴沉,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好在河南的暴雨未下太久,待暴雨停歇,开封城的水退去,露出满是泥浆天灾之后的府城。
暴雨之后是暴晒,前些天落下的雨水蒸腾成气,蒸烤着这座千年城池。
方御史带着河南的官员、官兵、禁卫、百姓,开始震后的打扫清理,以及病倒百姓的医疗照顾。
震后最怕的就是疫病。
直到七月初方传来好消息,整个震后工作都步入正轨,有条不紊的进行。但就是在初秋时节,开封城内开始有小范围的疫病发生。
方御史当即立断,征用郊外庄园,将生病的病人统一挪到庄园医治,如果不愿意挪动的,就封了家门,每日由府城药局的人送药进去。
另外,家家煮醋洒石灰,发放一些常用的清热解毒、疏散风热的药材。
开封城地处中原大地,北接幽燕,东临鲁地,南有苏浙,西去关中。且水路交通十分发达,这在送运药材上有了极大的便利。
到八月初,这一场疫病将将结束。
后面只需再小心观察即可。
倘非方御史当即立断,实不敢想像这样的大府城一旦蔓延开来会是何等样场景。
只是,朝廷尚未松一口气,方御史就心力交瘁的病倒了。
在开封的副都御史与支援开封的太医院左院判联名上折,交待的方御史的病情,方御史自己的意思是请朝廷派新的钦使过来。
以安民心。
方御史纯粹是太拼命累病的,但在疫命收尾的当口,就有不少人怀疑他是得了疫病。更有不要命的四处传播,虽斩了几人,民心依旧不安,官员也多有怀疑。
生怕方御史惜命,或者出于政治考量,不承认自己得的是疫病。
方御史也是没办法。
方御史让副都御史写的折子中建议,接下来的工作由副都御史接手就成,但需要一个够份量的人过来坐镇。
这个人,最好是皇室宗亲。
其实内阁随便谁来都能干接下来的活,但是,有点浪费,因为大局已经稳住了。
皇室宗亲不用干活,只要身份在。
灾后惶惶不安的百姓若看到皇室宗亲亲临开封府,将给百姓以莫大的信心。会让这些深受天灾苦痛的百姓觉着,皇家没有抛弃他们!皇家是将他们放在心上的!
对于此刻受尽苦难的开封城,信心是比黄金更加重要的东西!
方御史这样的能臣,他的判断不会有误。
折子送回帝都,内阁与皇室要面临的问题的,皇室人员有限,陛下太后娘娘不可能去河南。
大殿下倒是可以去,也很愿意去。但关键是,大殿下是皇帝陛下唯一子嗣,内阁与皇室都不能让大殿下冒一丁点的风险!
接下来皇帝陛下的血脉就是公主殿下了。
但内阁自己都不好启齿,之前反对公主参与政事都是内阁大员。
内阁宁可提议郢王。
郢王,今上王叔,先帝之弟,太.祖之子,宗正司司正,正经皇室宗室。
郢王倒愿意任事,但就是这样不巧,郢王晚上回家睡一觉,第二天就病了,烧得起不了身。郢王撑着病体也要去,郢世子却不能看老爹这样操劳,愿意为父远赴开封。
内阁简直被郢王气死!
程御史直接说,“郢王身份就很勉强了,郢世子算什么?到开封城一介绍,亲王世子。百姓们也得知道他是哪根葱!”
郢世子被羞辱的不轻,脸色胀红,“我也堂堂宗亲!你一臣子焉敢这般轻视于我!”
程御史根本不理他,与颜相道,“问问公主要不要去?”
颜相心说,果然如此。“一则公主年少娇贵,二则此乃朝廷政务。之前御史台最反对公主涉及政务的。既然郢王意外生病,我去!”没有合适皇家宗亲,他身为首辅,理应过去安抚人心。
开封不比旁处,富商大贾云集,自古便是人才聚居之地。朝中不少官员便出身河南,不说旁的,郑国公老家就是河南商都城。
若失开封民心,便如同失河南民心。
这也是方御史为何上折请皇室宗亲亲至开封的原因。
史太傅是公主的先生之一,一向比较要脸,想到自己也曾三番两次反对公主议政,小声道,“眼下公主是合适人选,只是我真是打烂嘴都说不出让公主去开封的话。”
刑部李尚书咂巴两下嘴,颜相亲去,灾情是无虞的。但安抚民心这块,当真不及公主亲临。只是,他也有些说不出让公主去的话。
何况,今日若同意公主去开封,那以后谁都不能再置喙公主参与政务之事!
吏部徐尚书兵部黎尚书一个看天一个看地,掌院学士更是化身天聋地哑,仿佛一根木桩子敬陪末席。
独程御史没事人一样,“公主嘛,也是万民供养长大。我看公主对百姓很关心,此时有用公主之处,依公主心胸是不会推托,更不会随便生病的。”
郢世子被刺的呼哧呼哧喘粗气。
此时众人都顾不上理他。
荣绵道,“我去!我身为兄长不能让妹妹涉险!”
程御史沉声道,“大殿下先是皇子,后是兄长!您要能去,就不会用郢王!您是陛下唯一皇子,臣直说了,臣宁可河南发生十次地动,都不愿见您有丝毫闪失!您掉一根汗毛,国朝都会动荡!”
这话简直说出众人心声,就是荣晟帝也给了儿子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
荣绵抿抿唇,没再说话。
程御史又看荣绵一眼,视线转而移开,“请娘娘与陛下决断!”
荣晟帝简直两头为难,儿子不能去,河南那里疫病刚结束,他唯此一子,就如程御史所言,儿子但有闪失,会至国基不稳。
可闺女一样很宝贝,荣晟帝因孩子少,就一儿一女,所以,哪怕闺女的重要性远不及儿子,荣晟帝也很疼爱闺女。
他也不愿让闺女去。
但开封是中原重镇,人口数十万的大城,离帝都也近。倘不是开封这样重要的府城,方御史也不会请旨皇室宗亲过去安抚。
此时此际,荣晟帝真宁可不安抚开封城,也不想女儿涉险。S
只眼下说出来,就显得皇室没责任担当了。
真不晓得方御史怎么上这么道奏章!
荣晟帝看向母亲,郑太后吩咐柳嬷嬷,“去把公主请过来。”
荣烺在上课,因河南地动,赵家的案子陷入停滞,只一些证据确凿、欺压百姓的案子审了判了,另外的大案得以后了。
所以,她就继续上学读书了。
今天给荣烺讲课的是齐尚书,听柳嬷嬷讲明缘故,荣烺嘿嘿两声,“昨儿我就跟祖母说,叫郢王去还不如我去哪。”
齐尚书,“殿下很有预见性啊,难道您昨儿就预见郢王要病?”
“郢王一直这样啊。宗学的案子给他弄了个虎头蛇尾,宗室叫他管的,一个能拿出手的人才都没有。且不说他这病说来就来,就是他没病,他去了也不见得能把事儿办好。”
留下宫人收拾课本用具,荣烺带着颜姑娘几个与齐师傅一起到正殿参与议事。
荣烺到正殿坐下,郑太后道,“程卿你与阿烺说说吧。”
程御史就大致讲了,荣烺先说内阁,“看你们干的这事儿,硬把郢王给吓病了。你们给郢王出药钱!”
郢世子吐血大怒,“公主请允臣随行!我父王亦是太.祖皇帝亲子,我们郢王府更非贪生怕死之辈!”
“行啦。我又没说他是装的,我是说内阁不会选人。”荣烺没丝毫犹豫磨唧,“去是没问题,但我有条件。”
荣晟帝道,“只管说。”
“文官我要颜相随行,武官要小楚将军做侍卫。”荣烺道。
荣晟帝一口应下,“这没问题。”
荣烺当即拍板,与颜相道,“颜相,那我们明早就出发!”
这干脆俐落,颜相都神清气爽,“是。臣今日就将出行之事准备妥当!”
郢世子恳求荣晟帝,“求皇兄允我随公主同行!”
不待荣晟帝表态,荣烺断然拒绝,朝郢世子隔空一指,“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