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王被荣烺含沙射影的话一激,一脸正色迎上荣烺的视线,“臣自然无楚王之贤,可臣也有句话要说,朝廷自有行事规矩,若殿下觉哪里不妥哪里不好,自然可以问可以说。如今殿下年少,有事告诉大殿下陛下一声,一样会为殿下答疑,何需殿下自己出宫。殿下是女子,天道有阴阳,人间有男女,男女天生不同,所主人理自然不同。”
荣烺颌首,很认同郢王的话,“的确。似郢王所言,是不大一样。像父皇就要每天上朝打理朝政,母后在宫里管理宫中事务,接待来宫觐见的各宗室、诸官员的诰命。像父皇每年春天祭先农扶犁春耕,母后也会主持亲蚕礼。这的确是不一样的。”
方御史史太傅一见荣烺竟这般明理,齐齐躬身,“殿下英明,就是如此。”
荣烺说,“如郢王的职司就是掌宗正司事宜,郢王妃……嗯,郢王妃现在一心向佛了。”
郢王面色微窘,“臣不擅教妻。”
“不止,当初宗学的事也很难看。”荣烺指出。
郢王羞愤交加,可此事是铁案,事虽不是他干的,但宗正司掌宗学,他便负有管理不利之责。郢王难堪道,“是,臣无才。”
荣烺道,“你在自己职司上是做的很一般。”
“嗯,你们夫妻都很一般。”荣烺又加了一句肯定。
郢王这辈子头一遭被人羞辱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荣烺转头看向史太傅,“史师傅,我听阿史说,令姐颇有英勇气。”
史太傅立刻瞪向站荣烺身边的长孙女,我在家不是千叮万嘱,此事不能外传的么?
史姑娘望望天,这么有面子的事,为什么不能说啊?现在世道不一样了,女子英武,又不是坏事。
荣烺揭史太傅老底,“听闻当年史师傅你尚年少,你母亲带着你与姐姐回娘家省亲。路途远,天气热,你们中午在一处小河边休息,树林中走出一头斑斓猛虎,当时仆从吓的四散逃逸,你也吓坏了。是你姐姐挺身而出,手持圆棍,大喝一声,吓走了老虎。这是真的吗?”
史太傅惭愧,“是。”
方御史如此端方的人都忍不住看史太傅一眼,史家不素来文史传家的么。
“当年史师傅你多大?”
“惭愧,臣当年已中秀才,仍是吓的手脚无力,不若长姐英勇。”
荣烺转向方御史,“我听阿方说起过方老夫人的贤达之名,心下十分佩服。当年方老夫人年轻守寡,抚育你们兄弟,家境贫寒,十分不易。”
方御史是个大孝子,纵看郢王史太傅先后阵亡,方御史心中已是十二万分的警惕,此时听到荣烺提及母亲,也是心下一软,“是。”
“你家原也有些田地,可你父亲生前欠了不少债务,债主前来讨要,你家只能以田地相抵。你母亲为了你们兄弟能读书,纺绩织布,女红刺绣。后来熬的眼睛渐渐坏了,又替人浆洗做活,耕种采收,十分辛劳。”
方御史眼眶微热。
是,母亲这一生,为他兄弟吃尽苦头。
荣烺继续道,“在帝都城,现如今女子要抛头露面做些挣钱活计都不容易,不知要忍受多少流言蜚语。你母亲当年,想必更加不易。”
荣烺挥挥手,“你们退下吧。”
三人也没再继续与荣烺辩帝都府之事,拎着帝都府尹退出万寿宫。
帝都府尹眼含热泪:真不知道您是这样的公主殿下啊!臣好像看到官场之途的新希望!
颜姑娘几人虽一直没说话,但公主说的,就是她们想说的。
就是这样,世上有不妥的事,凭什么公主不能管不能问啊!
啊,男女有别。
哼!当初若不是史姑太太,史太傅就要被老虎吃掉了。还有方御史,败家的是谁?养家的是谁?你靠谁才有今天的?
忘恩负义!
颜姑娘亲自捧茶给荣烺,“殿下渴了吧,快喝点茶,润润嗓子。”
荣烺得意,“我说的还成吧?”
“特别好。”罗湘道,“简直说出了我们的心声。”
史姑娘说,“特别有道理。我祖父心里也很佩老姑奶奶的勇敢,常说当初要不是有老姑奶奶把老虎吓跑,他非没命不可。”
荣玥说,“公主说的对。你做的都是好事,我娘说,好事就是好事,纵有再多人抵毁,好事就是好事。”
荣烺说,“阿玥姐你跟姨妈这般明理,就是郢王,太糊涂了。”
荣玥也无奈,“祖父可能是许久不读书了,我娘说,人不能不读书的。”
荣烺跟小伙伴们显摆一圈,吃半碗茶,又去问祖母,“祖母,你看我说的怎么样?”
郑太后面露骄傲,摸摸孙女的头,“这才是公主。”
郑太后忽然明白,阿烺虽是自幼在她膝下长大,受她影响颇多,但她与阿烺终究是极不同的。
阿烺生在皇室,一出生便与皇权血肉相连,这种密切就是皇权本身。
所以,阿烺对天下有强烈的责任感,同时也有天生的睥睨众生、包容众生的气度。
面对有所置疑的朝中重臣,阿烺没有丝毫惧意、半分恼怒,她愿意包容臣子的置疑与反对,同时会想办法说服他们,甚至试图指点他们。
这是只有从未向皇权弯过腰的人才拥有的强势与霸道。
儒家讲究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皇家人不会这样想,因为对他们而言,家就是天下。
郑太后抚摸着荣烺的小小面孔,想,这个孩子会超越我。